第九章
玉騰龍搬回了家,他雖仍是身體虛弱,但是與之前抬進廟裏時相比,現在已經可以走着回家了。玉家二老欣喜之餘,衝到歷代租先神主牌前燒香謝禱,感謝祖先保佑。
耿冰泉一路陪着他回家,護送着玉騰龍進了房間,他身體雖已經比前時日好多了,但仍是無法過度操勞。
從寺廟回到家裏的這一段路,其實已經讓他累壞了。
但是不論耿冰泉說要背他、扶他,或是乾脆請轎夫來抬他,玉騰龍一律打了回票,他倔強的不想靠他人力量回家。
耿冰泉明明知曉這種無來由的驕傲,其實只是折騰着玉騰龍病弱的身子,但是玉騰龍就算在病中,那堅定的目光與眼神依然無法撼動,讓他對着他的目光時,竟無法說不。
他只好一路陪伴着他走路回家,縱然心疼得要命,但還是無法打消玉騰龍倔強的意念。
在大廳,玉騰龍還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與雙親應對,而耿冰泉已經看得既心疼又着急。
他知道他只是強忍一口氣,不想讓自己的爹娘認為自己的身體還很虛弱,但是這並不代表他的身體撐得住。
「我累了,我想要休息了。」耿冰泉說了這樣一句話,又轉向玉騰龍道:「我要騰龍陪我睡,要不然我又中邪了怎麼辦?」
他當初中邪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他這麼一說,又孩子氣的拉着玉騰龍往房間走,玉家二老只能笑笑,他們早就知道他們兩人的感情非常好,而冰泉這孩子向來愛黏着自家兒子。
進了屋內,玉騰龍已經有點承受不住的腿軟,耿冰泉連忙扶住他.一邊溫柔扶持,一邊卻忍不住叨念一番。
遇着了玉騰龍,他就像從萬事高高在上的大少爺,變成了滿嘴只會碎碎念的僕人;心裏面除了玉騰龍之外,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你累了就回房休息嘛,幹什麼強撐着?」
「爹娘看我回來開心,我怎麼能不陪他們說說話?」玉騰龍不想讓自己爹娘知道自己的身體還很虛弱。
耿冰泉不屑的哼了一聲,「要說話的時間還多的是,你身體都撐不住了,還怎麼說話?」
玉騰龍也自知理虧,而且她有疲累,就不想應話,耿冰泉也是因為擔憂才念他個幾句,見他疲累,也不想再念下去。
他先把他安置在椅子上,讓他稍微趴伏在桌上休息。
接着他快步走向床鋪,為他鋪好了棉被,做完了一般奴僕做的事情,才又走回椅子邊扶起他。
「上床睡吧。」
耿冰泉望着他的倦態,聲音無比溫柔。
玉騰龍無力的點頭,其實此刻的他眼睛已經快睜不開了,耿冰泉將他扶到床上,為他脫下了鞋襪,再將被子蓋到他的肩上。
一躺到床上,玉騰龍立刻墜入夢鄉,耿冰泉苦笑着輕撫他的頰。
「我也不知道是做什麼孽,就是甘願做你一人的奴僕。」
想他堂堂個大少爺,竟然就這麼的對他死心塌地。
他在床邊專註的注視着玉騰龍的睡顏,他那大而化之的睡相,從小到大一點也沒變。
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玉騰龍的呢?又是什麼原因呢?
耿冰泉望着此時的他,那深鎖在記憶最深處的甜蜜回憶,一剎那間,有如泉水般的湧出來……
那一年耿冰泉九歲,他得了一種小孩子大概都會得的病,白皙肌膚上冒出了一顆顆紅紅腫腫的顆粒,又癢又疼。
他小時身體並不太好,一得了這種病,成天又是嘔吐,又是發燒的,吃了葯后,也只是吐出,絲毫沒有療效。
他自小養尊處優、一呼百諾.得了這病,哭鬧起來連爹娘也拿他沒法子,而且他因身體難過,全身疼癢,任性的發起脾氣來拿起東西就摔,家裏值錢的東西不知被他摔了多少,爹娘也只是心疼他的身體,並不在乎財物,因此絲毫沒多說一聲。
玉騰龍也還沒得過這種病,照理說,他不該來看耿冰泉,若是被耿冰泉傳染,只怕病發起來一樣嚴重。
但是玉騰龍背着爹娘的命令,竟然在半夜,偷偷摸摸的從他自己家裏跑到他家,翻過了小牆,終於來到耿冰泉的房間。
耿冰泉好幾個晚上都睡不着,全身疼癢得受不了,那些紅癢痘子聽說不能抓,抓了就會留下疤痕。
他從小就知道自己容貌俊美,豈肯在臉上留下疤痕,但是又癢又疼的感覺讓他既難受又痛苦,身體病痛下,對什麼都看不順眼。
「冰泉……」
偷偷的開了門,玉騰龍進了房間,耿冰泉連瞧也不想瞧他,他小小年紀,就已經知道玉騰龍長得既丑又蠢。
從自己第一次見面就設計得了他,就可以知道玉騰龍有多笨,這麼笨的朋友,他才不愛交,若不是他是玉家的少爺,只怕自己連看都懶得看他。
「你幹什麼半夜來我家?」耿冰泉沒好氣的問。
平日他對玉騰龍說話就沒好氣,此時身體病痛,說話的口氣更是差到極點。
玉騰龍雖然也是九歲,但是他那張威壯的臉蛋倒像已經十多歲,幸好他常咧着嘴笑,笑容讓人知曉他還很天真,是個稚氣的孩子。
「我聽說你病了,我爹娘都不准我來看你,所以我才偷跑來看你。」
揮了揮袖子,擦拭着剛才疾跑而來流下的汗水,臉上還有些灰塵,襯在那張原本就不太討好的臉上,顯得更加難看。
「你走開,誰要你來看的,快滾……」耿冰泉才不想理會他,他罵了幾聲,臉上的癢痛讓他哀號出聲。「好痛、好癢……」
他一邊哭叫,一邊眼淚就流了下來。
玉騰龍見狀,急得手足無措,拿起巾子就幫他拭淚,耿冰泉因為身體不適,一時怒上心頭。
他不分青紅皂白,就開始朝玉騰龍怒吼:「你是來看我凄慘的樣子的嗎?滾蛋,我不想看到你,誰看到你誰倒霉。」
被這麼凶上一頓,一般人都會翻臉,想不到玉騰龍只是拍拍他的肩膀。「你一定很難受,冰泉,忍一忍,忍個幾天這病就會好的。」
他不說話沒事,一說話有如火上加油,讓耿冰泉更想要罵人。
「忍.我臉上又疼又癢,卻不能抓,你說怎麼忍?我又不像你長得又蠢又丑,臉上留再多疤痕都沒關係,爹娘不准我抓,可是我臉上好難受,我好想抓,但抓了以後,我就會變成大花臉,以後誰肯要我!」
玉騰龍聽他這麼說,竟臉紅的扭捏起來。
「那以後你就嫁我好了,我要啊!」
耿冰泉僵了臉,不知該氣還是該笑。
他們都是男的,要他嫁他?
他又不是瘋了,玉騰龍是個白痴才會這麼說,但是他耿冰泉可不傻,不陪他做這種傻夢。
「乖,忍着點,我待在這裏陪你說話,我今天看了一本有趣的書,我說裏面的內容給你聽。」
玉騰龍提了個頭,耿冰泉就知曉他要說的故事內容為何,他聰明才智比玉騰龍高上百倍,玉騰龍看過的書,他早八百年的就看過了。
而且玉騰龍說得結結巴巴,不是了上面一段,就是少了下面一截,整個故事說得不成樣。
只是他過於努力的眼神,讓耿冰泉有一點點感動,剛才的怒氣似乎有點消了,畢竟玉騰龍這麼努力討好他,光是他的心意,就讓他感動至極。
「你的衣服怎麼破了?」
耿冰泉終於注意到玉騰龍身上的衣服,他的褲子破了一角,還有一點血絲滲出來,只不過他本人好像沒有感覺。
玉騰龍望了望褲子,不好意思的道:「我從我家跑到你家,有隻大狗追我,我不小心跌倒了。」
耿冰泉忍不住撇嘴道:「笨蛋,連狗也打不過,出門不要說我是你朋友,省得丟了我的臉。」
他罵是這樣罵,可是感動的淚水已經積聚在眼眶裏,他把被子拉開一角。「上來一起睡吧,要不然笨蛋很容易會着涼的。」
玉騰龍開心的脫鞋上床,他年紀只有九歲,卻已經比耿冰泉更加手長腳長,他環住了他,小聲的道:「冰泉,你如果又疼又癢,你就抓吧,不管你長怎樣,我都會娶你的。」
「我如果抓壞了臉,變成了個醜八怪,你也娶嗎?」耿冰泉咄咄逼人的問,料想玉騰龍應該沒那麼笨,想下到玉騰龍比他想的還要笨許多。
玉騰龍有點臉紅,又再度的扭捏起來。
「在我眼裏,你長得最漂亮,一點也不像醜八怪。」
他說的話就是真心真意,一點也不虛假,在他眼裏,耿冰泉比所有的人更加可愛。
「那……那是當然。」
耿冰泉再怎麼驕傲,說出一句話時,還是有些害羞,但是他也把手環住玉騰龍的身體,兩個人就互相感受着對方的體溫而睡着。
到了隔日,僕人發現了玉騰龍睡在少爺的床上,立即稟報了玉家,玉家立刻就把玉騰龍給帶走。
而耿冰泉隔天照鏡子時大聲慘叫,自己滿臉長紅疹,一點也不漂亮可愛,看來昨天玉騰龍也看了他滿臉豆花的慘樣,可是他竟然還會認為他很漂亮,真不知道他是不是眼睛有問題。
雖然他心裏將玉騰龍批評得一文不值,但是玉騰龍的好,卻也讓他心裏泛起了甜膩的漣漪,而且還漸漸散散,佔滿了他整個心頭。
等到他好了之後,卻也是玉騰龍被他傳染病倒的時候。
他學着玉騰龍半夜偷跑到他家,這才發現半夜的街道靜寂得可怕,路邊的野狗又像隨時像要咬死人一樣的恐怖。
才走了一半,他就已經滿身冷汗,他終於知道玉騰龍那一晚上是花了多大的勇氣,也立定了多大的決心才來陪他的。
從那一日起,他就鍛煉自己的體魄,向爹娘說自己想要習武強身,為的都是以後要保護玉騰龍。
他在那一天決定了一件事,玉騰龍能半夜不畏艱難來見他,而且他長得滿臉可怕的痘子,他竟然還能說他漂亮可愛,這隻代表一件事--
他這一輩子都不能放過玉騰龍這個人。
也許小孩子並不懂什麼情啊愛的,可是他的直覺已經告訴他,玉騰龍是他這一輩子最需要保護跟重視的人,而愛就這樣產生了。
「唔嗯……冰……冰泉。」
揉着雙眼,玉騰龍醒了過來。
他見耿冰泉站在床邊,不由得掀起棉被的角。
「一起睡吧,別著涼了。」
耿冰泉上了床,現在的他,已經長得比玉騰龍更加高大,他雙手環住他的腰身,將臉靠在他的脖子上,汲取他身上香香的味道。
「騰龍,還記得我九歲長水痘的時候,你來看我的事情嗎?」
玉騰龍很困,可是他還是嗯了一聲。
「你那個時候真的認為我很好看嗎?」
「嗯……」
「你那時被狗咬的時候,心裏怕不怕?」
玉騰龍翻過身體,改睡在他懷裏,渾然不知他困到極點的真心回答,讓耿冰泉差點就樂壞了。
「想到……你……就不怕。」
他說完便沉沉睡去。
耿冰泉則是樂不可支,差點笑得嘴角抽筋,他將懷裏的人摟得更緊,送上了好幾個甜蜜的親吻。
看來這一輩子,他是愛玉騰龍愛定了。
耿冰泉多日沒有回家,耿家已經再三催他回家,說有急事,要他趕緊回去處理。
耿冰泉這才不心不願的離開玉騰龍的身邊,離開前他對玉騰龍道:「不知家中有什麼急事,我先回去一趟,你好好休養身體,我很快會再來看你。」
玉騰龍在家中休息了幾日,其實精神已經恢復不少,而且他當時是心病,現在心結解開,需要的只是靜心調養,就可以恢復當初的健康。
「沒關係,你先回去吧,我過幾天再到你家裏找你。」
耿冰泉皺了一下眉。
「不可以太勉強,我會來找你的。」
玉騰龍臉紅了起來,雙手不知道該往哪裏擺才好,因為耿冰泉近來對他的愛護簡直就像在守護小寶貝一樣,而且他現在很愛吻他。
不一定是親嘴,有時是親親臉頰、碰碰額頭,也有親在他的手背上的,都讓他覺得很害羞。
但是耿冰泉似乎覺得這樣很正常。
「我走了,記得,不能太勉強。」
耿冰泉再三地強調,在臨走之際,抬起了玉騰龍的下巴,溫柔的吻在他的唇上。
玉騰龍倒吸一口氣時,他則放肆低吼的探入他的嘴中。
兩個人已經很久不曾這樣熱吻過,玉騰龍背後都是熱汗,而耿冰泉則等不及的雙手探入他的衣服內,若不是記掛着玉騰龍還是帶病之身,只怕他早已強壓住他親熱了。
他搖了搖頭,倒退幾步,好象怕自己再前進幾步,就要直接把玉騰龍吃干抹凈似的。
玉騰龍則是喘着氣,撫着心口。
「騰龍,我先走了,等下次你身體好點,我們再繼續……」
玉騰龍被他吻得暈眩,脫口問出:「繼續什麼?」
「當然是那個啰。」
耿冰泉笑得很壞,玉騰龍馬上就明白自己問了什麼白痴問題,他臉紅起來,急忙轉身揮手,以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快走啦,你爹娘派僕人在外頭等着呢!」
耿冰泉揮了手道再見。
外頭已有耿家僕人十萬火急的在玉家大廳等他,耿冰泉一出玉騰龍的房間,剛才和善溫柔的表情立即消失,繼之而起的是漠然。
他本來就是一個漠然的人,若不是對玉騰龍費盡了心思,誰能讓他有一絲一毫的在意。
「什麼事這麼急?」
兩個僕人面面相覷,好象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最後有個僕人大着膽子,在耿冰泉耳邊說了幾句話,像是怕這些話傳揚了出去。
耿冰泉一怔,目光隨即變得冰冷。
「立刻回家去。」他毫不猶豫的下令,聲音里有說不出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