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晚上譚文初回到家,一個人待在書房裏,手中把玩着那個紙杯,彷佛它是瓷器那樣在於中轉動着看個不停。譚文初煩悶地想:不知道明天還下不下雨,他還會不會出現。

華叔已經進書房好一段時間了,他發現譚文初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手中的紙懷上,完全沒有察覺到他,他也樂得藉機仔細觀察一下那個紙杯,沒發現有什麼異常,不由暗想:居然會對着一隻紙杯情思綿綿,少爺真是痴了。

「這是禮物,還是紀念品?」華叔出聲問道。

譚文初被嚇了一跳,跳起來叫道:「華叔,請你先敲門!J

華叔笑眯眯地說道:「我敲了。」

「你進來多久了?」譚文初問道,用戒備的眼神看着華叔,下意識地想要把紙杯收進抽屜。

「少爺,別藏了,那個東西我實在看不出來有珍藏的價值。」華叔故意這樣說。

譚文初的神情一下子變了,他自己也知道最後用一個紙杯來回憶這段邂逅很奇怪,也許這是最初也是最後能證明兩個人見過面的物證。怔了一會,譚文初輕輕把紙杯擱在桌上。

「她拒絕你了?」華叔猜測是否兩個人在咖啡廳里約會,然後譚文初被拒,又覺得咖啡廳提供紙杯不太對頭,那麼難道約在快餐店?也不像,那裏氣氛不對,越想他越摸不着頭腦。

譚文初讓華叔坐下來,他認真地看着華叔問道:「你知道妖獸嗎?」

華叔一愣,馬上聯想到譚文初最近牽念的不是人類而是妖獸,他隨即點頭道:「知道。」

「會害怕嗎?我是說如果看到。」譚文初有點緊張地追問。

「咳,有什麼可怕,除了另有一個本體之外和我們也沒什麼區別。少爺,你不要看我年紀大,我可不是守舊的人。啊,對了,園丁的太太就是妖獸,是貓,你看他娶了貓老婆之後有變化嗎?」華叔馬上表現出他的開明。

「看到原形,我是說本體,你都被會怕?」

「是啊,沒什麼可怕。你當我是膽小鬼嗎?」華叔露出被得罪了的表情,微微眯起眼睛,「少爺,我在年輕的時候可比你更喜歡冒險。」

譚文初想了想,點點頭,「華叔,有件事情我要和你說……」

華叔露出很感興趣的表情,譚文初終於願意跟他說出最近的心事了。

「剛回香島的時候,我參加朋友為我辦的聚會,結果我是穿着濕衣服回來的,你還記得嗎?」

「司機說你離開聚會之後直接到海邊穿着衣服游泳了。」華叔面不改色地回答,同時佯嗔地瞪了譚文初一眼,「都長這麼大了你還不乖。」

「我在聚會上好像幻聽一樣的一直聽到歌聲,非常非常美妙的歌聲,我被那歌聲吸引,尋聲而去,在海邊我見到一個男孩子……」

「男的!」華叔先是一聲低呼,然後馬上在譚文初驚詫的眼光中恢復鎮定的表情,「少爺,你繼續說。」

譚文初笑了,「你剛才還說自己不是守舊的人。」

「當然,少爺,我不守舊,不過么……你以前並沒有表示出對同性有特別關注。」華叔紳士地微笑着解釋,「我只是希望你能找到願意相守一生的人,其它不論。」

「謝謝你。」譚文初繼續說下去,「他……他不是人類,他是一隻……人魚……」

驚心的事一樁接一樁,華叔的身體晃動了一下,「人魚!哦,那可是非常非常珍貴的妖獸。」

譚文初陷入回憶之中,露出朦朧的微笑,「他非常漂亮,非常可愛。起初我以為他是人,很晚了,我想送他回家,後來他顯露他的魚尾,銀白色的魚尾,美麗得難以形容。我問他是不是一個人從海里出來玩,他一直沒有說話,最後消失在大海里。」

「你沒攔住他不讓他走?」華叔不由插話道。

譚文初搖頭,「我,我想追上他,可是我辦不到。」

想想對方到底是一條魚,華叔無言了。

「回來后,我一直想着他,我怎麼也忘不了。後來,我帶啾啾去看獸醫,在一家寵物醫院我又見到了他,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裏。我每天都守在醫院外,希望能再見一面。他一直在躲避我,只有今天,他遞了一杯茶給我,卻還是一個字都不肯跟我說。」譚文初看着書桌上的紙杯,嘆了一口氣。

華叔跟着嘆了一聲,然後盯着譚文初,「少爺,我不能不說你一句——你太沒用了。你難道不能大方地走進寵物醫院,自我介紹一下,然後提出來做朋友嗎?」

譚文初先是一愣,然後急忙搖頭,「不,不。」

「為什麼?」

「我怕把他嚇走。人魚上岸一定有理由,而且我覺得他應該不願意被別人知道身分。如果我太冒失把他嚇走,那樣不好。」

聽着譚文初的理由,華叔不由想他也太患得患失了,看來是真的把那隻人魚看得很重。

「那麼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呢?」

「我,我是很希望能做朋友,我想天天看到他。不知為什麼,自從見過一面之後,我覺得他的存在一直牽動我的心,這種感覺很奇妙。我朋友很多,可是我對其它任何一個人也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華叔了解地聳肩,一副過來人的語氣,「我明白,愛情是一瞬間發生的事情。」

「愛情……」譚文初喃喃地念着這兩個字,目光又落到桌面的紙懷上。

「少爺,贏得一顆心需要你自己努力,我幫不上什麼忙。如果那個人能來家裏小住,我會盡最大努力讓他住得滿意。當然,長住最好。」華叔說著,對譚文初眨眨眼睛,然後就轉身離開了。

譚文初坐在桌邊又開始對着紙杯發獃。

接下來的幾天,銀色轎車仍然停在寵物醫院門外,這下,露薇也注意到了這輛車,她緊張起來,趕去詢問冷星魂,「你認識那輛車嗎?」

「只知道車主家有隻臘腸狗。」

「他為什麼要守在這裏?他發現了什麼?」露薇的表情越來越凝重嚴肅,頻頻從視窗向外看。

「我覺得他沒有惡意。」冷星魂安撫不安的露薇,目光向路迪安望去。路迪安坐在那裏,雙手交握,手指扭結在一起,低垂着頭。

「他帶狗來看診的時候有沒有見過小安?」露薇突然問道。

冷星魂沒有回答,不由自主看向路迪安,露薇注意到了冷星魂的目光,她跳起來撲到路迪安身邊,幾乎叫起來,「他看到你了!」

路迪安沉默着點了點頭。

「天哪!不行,不行!我們要離開這裏,快!」露薇說著直起身,拉着路迪安作勢要走,冷星魂伸手攔住了她,「別緊張,別緊張,露薇。那個人見過小安,不代表他知道小安是人魚,也許,他的車停在這裏是有別的原因,比如說他來這裏看朋友,又或者他在這附近的某間公司上班,無處停車只好把車放在這裏。露薇,放輕鬆。」

冷星魂的鎮定和微笑讓露薇平靜下來,她舒了一口氣,放開了緊抓着路迪安的手,「那,那要怎麼辦呢?這個人緊守這裏不走,我擔心會出意外,如果他吸引其它人來……我是說……」

冷星魂輕拍露薇的肩,「別擔心,一輛車而已,最多不過名貴點。本市有很多名車,別忘了我的車庫裏還有一輛法拉利,他的阿斯頓馬丁也不算什麼。」

露薇坐了下來,表情仍然憂慮,看着路迪安直嘆氣,路迪安一直低垂着頭,彷佛在內疚。

冷星魂在露薇身邊坐下來,輕聲勸道:「露薇,別這樣,你想把小安藏匿起來嗎?」

露薇的聲音中帶着一點怨氣,「如果他肯好好待在房間裏的話也許就不會這樣。」

冷星魂一聽,皺着眉,微帶責備地說道:「露薇,你這樣說對小安太不公平,你想怎麼樣,把他的臉蒙起來,一輩子不讓他見任何人?在你的眼中,陸地充滿危險,海洋也有危險,你想要小安躲到哪裏?月亮上面?」

露薇似乎有所頓悟,用歉意的眼神看了看路迪安,她知道對路迪安太過嚴苛,也明白她太緊張,卻不肯說出道歉的話。

「好吧,為了大家安心,我請車裏的人來坐坐,問問他到底為什麼天天在這裏守着?與其坐等,不如主動出擊。」冷星魂站起來說道。

路迪安的眼神閃動了一下,抿着嘴沒有出聲。

「我請他在客廳,露薇,你和小安在旁邊的候診療室旁聽一下。雖然不能確定那個人說的是不是真話,不過,聽聽他的說詞也好。」冷星魂說著走了出去。

被冷星魂請進客廳,譚文初有點羞愧,一定是守候的事情被發現,人家起了疑心於是讓他進門。坐在客廳的沙發里,譚文初做好了接受盤問的準備,同時,他也想要知道多一點關於那個人的情況。

冷星魂喝一口茶,放下杯子,好像朋友間閑話家常那樣語氣輕鬆地說道:「你家裏的臘腸狗,還好嗎?」

譚文初一怔,隨即答道:「你說啾啾?它好得很,非常好動,天天在花園裏跑來跑去。」

「那麼,可否請問你天天守在我的醫院門外是為了什麼?」

原本的話題突然跳到另一個,譚文初又是一怔,他望着眼前的獸醫,那個人有張極其英俊的臉,勾起嘴角的笑容總帶着三分邪魅,寒星般的雙眸,眼波流轉之際閃爍有光,彷佛可以看透人心。此時,這雙眼睛的目光很坦誠,感覺到對方內心的誠意,譚文初把當初他邂逅人魚妖獸的前後過程清楚地講了出來。說到最後,譚文初掩飾羞愧地抓抓頭髮,「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這樣守在醫院外面,我只是希望能再見他一面,希望我們能做朋友。」

「你確定你所看到的?也許你在聚會上喝了酒,意識模糊了。」冷星魂問道。

譚文初搖頭,「我是喝了點酒,但是我很清醒。月光下銀白色的魚尾我不會搞錯,也不會忘記。」

隔壁的房間裏,露薇用目光責備路迪安,路迪安扭過頭,第一次流露出不肯妥協的表示。露薇一把抓住路迪安的手,緊緊握住,壓低了聲音說道:「你為什麼要讓他知道!」

「因為他能聽到我的歌聲。」路迪安抬起頭,看着露薇的眼睛,他的倔強表情讓露薇一怔,慢慢鬆開了手。

「歌聲?你確定有歌聲?」冷星魂又問道。

「是。」

「你真的聽見了?」冷星魂笑了,「有一個關於人魚的傳說……誰能聽到人魚的歌聲,誰就是他要相守一生的人。其實,人魚唱歌真正的目的是——求偶。在求偶的時候,男性的人魚會唱歌,用歌聲來吸引他的伴侶,只有他註定的伴侶能聽到他的歌聲,就算是別的人魚也聽不到。」

「求偶?」譚文初一愣。

「是啊,所以我才向你確定這什事,坦白講我不相信你聽到了。」冷星魂用不相信的眼神看着譚文初。

譚文初想了想,輕聲哼唱起來,他雖然不能模仿出那種聽不懂的語言,但是聽過的曲調他記得很清楚。隔壁房間的露薇聽着譚文初的哼唱,表情越來越驚訝,她的目光落在路迪安身上,緩緩鬆開手,輕按上路迪安的肩膀。

唱了一段,譚文初說道:「你現在相信了嗎?我聽不懂歌詞,我現在回想,也許那不是人類的語言,但是我真的聽到了,而且我周圍的人都沒有聽到。」

冷星魂看了譚文初一會,笑道:「有意思,小安的歌聲你能聽到,這不可能啊,為什麼不是一位女性人魚聽到呢?」

「小安?」譚文初的眼睛一亮。

「是,路迪安。」

譚文初終於知道了那個人魚的名字,他在心中默默重複着。

冷星魂站了起來,做出要送客的表示,望着譚文初期待的眼神,他笑了笑,「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要說聲抱歉,我暫時幫不上你的忙。」

譚文初一臉失望,低着頭往樓下走,在他將要離開的時候,冷星魂叫住了他,「譚先生,請留步。」

譚文初停下腳步,回過頭。

「我想請問一句,本市著名的航運公司,董事長姓譚,他同你……」

譚文初平淡地回答道:「哦,那是我工作的公司,董事長是我父親。」

「你喜歡大海嗎?」

譚文初聽到這個問題,一愣,然後微笑,「喜歡。」

目送譚文初的車消失在視線里,冷星魂靠在門框上,好像在想什麼事情,直到烏咪叫他,他才關上大門。

露薇見冷星魂進來,她迎上去,「陰陽師大人,感謝你這段日子以來的照顧,現在,我們要離開了。」

冷星魂問道:「為什麼?為什麼要走?」

「我們要離開!」露薇堅決地說道,語氣完全不容許任何拒絕。

「你不打算把小安交給他?」冷星魂反問,「他是小安註定的那個人,他能聽到小安的歌聲,他和小安有着心靈感應。」

「當然不!」露薇幾乎嚷起來。

「他能聽到小安的歌聲。」冷星魂再次重複,希望露薇正視這個事實。

「那只是傳說,陰陽師大人。」露薇的表情益發嚴肅。

「是不是傳說,身為人魚的你最清楚。」冷星魂的語調一直不急不徐,和露薇的急切驚慌形成了鮮明對比。

「我不能相信人類!」露薇提高了聲線叫道。

「你有偏見,露薇,這樣不公平。」

「我不需要公平。我只知道小安留在這裏也許有危險,我希望他平安的生活。」

「你還沒有問過小安,也許小安願意和他做朋友。」

「陰陽師大人,他們才見過兩次面,加起來的時間不會超過半個小時,完全沒有了解的兩個人怎麼會有意願做朋友?我又怎麼能把小安交給他?他們之間沒有感情!」露薇說著,心情不由煩躁起來。

現在發生的事情是她最不願意見到的。路迪安已經成年,露薇不能阻止他尋找伴侶,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被歌聲吸引來的是人類。

冷星魂的臉上浮出一抹笑容,他和緩地對露薇說道:「露薇,的確,感情是需要時間來培養,但是愛情不需要。」

露薇愣了一會,仍然堅決地搖頭。

冷星魂皺起眉頭,他望向站在一旁的路迪安,路迪安低垂着頭。

「我想,應該問問小安的意見。」

「不需要!」露薇說著看向路迪安。

路迪安露出慣常的憂鬱神情。只是聽到譚文初的聲音都讓路迪安覺得快樂,他沒出現的時候,路迪安想他,他一出現,路迪安便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他想靠近他、了解他。

愛,最初相遇的第一眼,人魚王子就已經知道那個人是他想要的了。可是露薇在擔心什麼,又為什麼如此不信任人類,路迪安都明白,他左右為難。

終於,路迪安妥協了,他垂下頭,走過來靠在露薇身邊。露蔽伸手摟住路迪安的肩膀,表情在剎那間充滿愛憐,然後,露薇抬起頭堅決地對冷星魂說道:「我們還是要走。」

冷星魂明白路迪安體貼露薇對他的心意,他也了解露薇拚命想要保護好路迪安的心情,他點了點頭,問道:「你們有什麼計劃嗎?」

「我一直在委託海豚家族替我們找一個合適的地方棲身,現在已經找到了,我原想再停留一段時間再走,」說到這裏,露薇看了看低頭不語的路迪安,她知道路迪安喜歡陽光、陸地,她本打算多留一段時間讓他開心,可是現在不行了,「我們略做整理,後天就可以離開。」

「這麼快啊。」冷星魂心裏下舍,不過他尊重對方的選擇,點了點頭。

一直沉默着的路迪安突然開口,懇切地向露薇請求,「我想見他一面再走。」

「不行!」露薇馬上拒絕。

「只要一天就好。」路迪安不想放棄,繼續請求,哀傷的表情讓人心動。

「不可以!」露薇硬起心腸拒絕,她害怕,她不願意有任何可能的機會讓人傷害到路迪安,寧可現在痛,她也不想看到他為情所傷。

「你放心,我會乖乖地跟你走,露薇,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是請允許我多在陸地上停留一天……」

「不行!我不能同意!你既然知道我為你好,我想你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路迪安的眼睛濕潤了,心裏湧起苦澀的滋味,「露薇,你從來都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露薇沉默了一會,緩緩說道:「你為了一個只相處過半個小時的男人,現在對我說這種話。」

路迪安的表情在剎那間凝住了,過了一會,他垂下頭,語氣中帶着懺悔,「對不起,露薇。」

露薇伸手拉住路迪安的肩,把他帶到身前擁緊,臉頰貼着路迪安鬢邊的頭髮,「小安,小安……」露薇心裏很難過,可是,她更不希望曾經的悲劇重演。

晚上,路迪安敲響露薇的房門。望着身穿絨布睡衣的路迪安,露薇知道他仍然想在白天的事情上說服她,看着由她從小帶大的少年臉上執着的表情,露薇突然不知該如何開口。

「露薇,請讓我去吧。」路迪安坐在露薇身邊,低聲地請求着。

「為什麼?」

「只有一天而已,我保證我會回來,然後跟你走。」

「所以我才想知道為什麼,這樣子你去又有什麼意義嗎?」露薇略帶心酸又不解地問。

路迪安思索了一會,輕聲對露蔽說道:「我知道,為了表姐的事情你很自責,你不願意再相信任何一個人類,我也知道你愛我、照顧我,希望我平安健康,可是,你問過我什麼是我真正想要的嗎?我多麼羨慕其它的妖獸,可以融入這個世界,有朋友、有夥伴,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讓自己的生活充實,也許做不了大事,但是,最起碼能做自己喜歡並且對別人有意義的事情。」

說著說著,路迪安想到了他的身世,想到了少年的他的種種經歷,他痛苦地低問:「露薇,為什麼不把我藏在瓶子裏?讓我透過敲不破的厚重玻璃看這個世界,你能體會我有多孤單嗎?就算有你在身邊,可是我們兩個人是孤單的!你覺得這就是你和我想要的生活嗎?保護?是,我知道,我很感謝,可是,過度的保護讓我痛苦。我想生活在陽光下,去上學,學習知識、技能,然後可以做些事情,證明我存在的價值和意義。在沒有一絲光明的深海里游啊游,不停地游,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不想一輩子那樣。對不起,說了這些話,我知道我任性,請你原諒我,可是,同時也請你聽聽我的心聲……還有,露薇,我愛你。」

聽到最後一句,露薇哭出聲來,「我不知道該向誰懺悔,我一直活在後悔里……」

「不是你一個人的錯,沒有人責怪你。如果我父母還在,他們也會這樣說。」路迪安抱住露薇,把臉貼在她的手臂上。

知道說出剛才的話也許會傷到露薇的心,路迪安感覺到抱歉,「對不起,請你原諒我。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內心最真實的想法。我會跟你走,可是,在重新回到黑暗的深海之前,請讓我再見他一次。只是明天,只有明天。」路迪安握起露薇的手,殷殷地說著,他不想因為那個人傷害到他和露薇之間的感情,可是,他心裏也放不下那個人。

露薇沉默了良久,終於點了頭,「好吧,你去吧……一切小心。」

早晨,當譚文初又來到寵物醫院的時候,路迪安已經換好衣服在等他了。

「可否請我到你家做客?」見到譚文初,路迪安笑着問他。

譚文初得到這意外的驚喜,開心得幾乎說不出話來,頻頻點頭。

「一整天,好嗎?」說著,路迪安拉住譚文初的手腕抬起,看了看譚文初的手錶,「現在是……八點半。和我在一起一整天,好嗎?」說著,路迪安又抬起眼帘注視譚文初。

被那雙晶瑩的綠色眼眸注視,譚文初有點飄飄然。

眼前的人明明才見過幾面,卻有種相識很久的感覺,一點也沒有讓人不習慣的感覺。

「在接你走之前,讓我同你的朋友打聲招呼。」譚文初不忘禮貌,沒有馬上就把人接走。

路迪安把譚文初介紹給露薇,露薇望着這個英俊的彷佛少女漫畫中男主角3D化一樣的青年,路迪安站在他旁邊,高度恰恰到譚文初的下巴,兩個人看起來很匹配,露薇有片刻猶豫,然後她點點頭,「你去吧,記得早些回來。」

「你答允過我一整天。」路迪安用略帶撒嬌的口吻說。

「嗯,一整天。」露薇點頭。

「我們走吧。」路迪安拉住譚文初的衣袖,和他一起離開。

望着兩個人上車離開的背影,露薇有種不安感,她突然覺得,路迪安恐怕以後都不會再離開譚文初了。

「你不相信他?」不知什麼時候,冷星魂出現在露薇身後,問道。

「不。」露薇搖頭。

「他是個很好的人。」

「可是……他是人類……」

「人類又怎麼樣呢?」

「陰陽師大人,在你的眼中做為妖獸的我們和人類沒有區別,可是人類都這樣想嗎?看到小安的本體,他現在不害怕,不代表以後不會害怕甚至是嫌惡;睡在小安身邊,午夜夢回,他會不會驚叫?我們並非人類同族,即使是人類自身的異族通婚,因為文化差異、成長背景,生活當中都會有種種的磨擦,我擔心……」

「所以,你連機會都不肯給他,你這樣是不是太偏激了,而且,我覺得你有點……殘忍。」冷星魂沉靜地說著,他一直對露薇這種保護過度的行為不能理解,他相信一定是曾經發生過什麼,才讓露薇形成了動輒緊張的個性。有心詢問一下,打開露薇的心結,冷星魂又害怕掀起舊傷疤讓露薇難過,所以一直沒有問。

露薇嘴角的微笑透出傷感,她喃喃道:「人魚——是一種驕傲自負的動物,自視極高,自信自負,渴望愛情,極具獨佔欲,為了得到愛人,不惜灑淚人間。」然後,露薇的表情堅強起來,語氣也變得堅決,「我們不允許背叛!」

「第一眼看到譚文初,我就對他有好感。我能看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淡藍色光芒,很純凈。當然,我不會讀心術,不過,我不會看錯人。」冷星魂抬手放在露薇的肩膀上,試着勸導她,「我覺得也許你可以試着信任一下譚先生,比如說稍微讓小安多留住這裏一段時間,給他們機會接觸、了解,也許,當你了解譚文初之後,你的想法會改變。瞧,露薇,先別急着下結論。」

「我給過機會……」露薇脫口而出,卻只說了一半,然後她突然住口,神色變得異常傷心和凄惶,花容慘澹,轉身要走。

「露薇,」冷星魂叫住她,「我知道你是為小安好,可是,我希望你不要偏激,你該問問小安的意思。」

露薇別過臉,沒有說什麼,腳步匆匆地離去。

譚文初坐在車上,開心得有種不真實感,車子駛上馬路之後他問,「你想去哪裏?」

「先去你家好嗎?我想看看你出生、成長的地方。」

「好,好。」

當車子駛離市區拐上近郊的公路,路迪安眼中一片青翠,他驚喜地把臉貼近車窗,看着窗外。一路欣賞過風景,譚文初的車最後停在半山腰一棟小樓的前面,從車內看着精緻雕花的大鐵門和小樓前面寬敞的西洋式庭院,路迪安頗有點驚訝,「你住這裏?」

「是。」

「從小就住這裏?」

「嗯,這原本是我祖父的房子,現在是我姑母的。」

遙控鐵門緩緩打開,譚文初把車駛進院內停好,帶着路迪安沿着彩色石磚路走進大宅。

看到譚文初的車回來,華叔早早就在門口等着,當他見到譚文初身邊的男生,表情霎時轉為驚艷。

「華叔,這是我的朋友,路迪安。這位是華叔,他是大宅的總管。」譚文初替兩個人做介紹。

「你好,叫我小安就可以了。」路迪安有禮地點頭示意。

「啊,多可愛。」華叔讚歎,然後向譚文初擠眉弄眼,用表情告訴少爺他知道這個男生就是譚文初喜歡的人。

譚文初沒有否認,笑笑,帶着路迪安上樓,「來,我帶你參觀。」走了幾步之後,他轉而問路迪安,「來之前吃過早餐了嗎?」

路迪安不好意思地笑着搖了搖頭,他一早起來就忙着換衣服和等人,沒顧得上吃早餐。

華叔不等譚文初吩咐就馬上開口,「我去準備。」

「謝謝。」譚文初又問路迪安,「有什麼想要吃的東西嗎?」

「什麼都可以。」路迪安微笑着說,目光轉向華叔。

「OK。」華叔比出一個手勢,樂滋滋地去廚房了。

譚文初帶路迪安參觀了整棟大宅,路迪安對後院的草地、球場,還有泳池都表示出興趣,「你家院子真大。」

「嗯,當初買下地皮是打算一家人住在一起,最後沒有。」

「為什麼?」

「我父親中意南洋風味,繼承公司之後就搬到馬來西亞的檳城去住了,他特別喜歡那裏的氣候,我和姑母留在這裏。」譚文初解釋着。

「你的……媽媽呢?」路迪安語氣小心地問道。

譚文初笑了笑,他現在對這件事已經完全釋懷,「我父母在我十二歲那年離婚了,我跟着父親。在那之後一直是姑母照顧我,她對我視如已出。我姑母現在在歐洲出差,現在是我在看家。」

路迪安點了點頭。

「來,我有東西給你看。」譚文初把路迪安帶到他的房間,取出好幾本相簿和光盤,「讓我把自己介紹給你。」

路迪安帶着好奇與欣喜的心情看起譚文初的照片,又看他放出來的家庭紀錄片。

「天哪,你……」看着電視裏參加極限運動比賽的譚文初,路迪安驚呼。

「很厲害吧。」譚文初頗為得意,「我可是體育全能。足球、籃球、網球,還有滑水、滑雪、跳傘、攀岩、賽車,通通OK。我中學時最喜歡玩極限運動,滑板啊飛車啊什麼的,受過好幾次傷。後來家人反對的太厲害了,我就不太玩了,不過現在還是常常去攀岩、滑雪、衝浪什麼的。」

當看到電視中有一幕,譚文初在業餘賽車比賽奪冠之後,數字美麗的金髮女郎圍着走出賽車的他,路迪安斜眼瞟了譚文初一下,譚文初只覺得好像被那眼神電了一下一樣,心情激蕩,然後他急忙解釋,「那只是賽車女郎,真的。我喜歡運動,也喜歡交朋友,我有很多朋友,但都只是朋友而已。」

路迪安笑笑,「你自身條件很好,一定很受異性歡迎。」

「真的只是普通朋友,我什麼都沒有想。」

等到照片差不多要看完的時候,華叔推着餐車送來早餐。這時,譚文初突然冒出一句,「啊,應該是我來準備才對。」他現在才想到這一頓早餐如果是他準備那該有多好,可是又捨不得放下和路迪安相聚閑談的時間。華叔在一旁眨着眼睛笑,「少爺,日子還長着呢。」

華叔的意思是兩個人有了第一次約會,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他們還有很多時間。可是聽到這一句,路迪安眼中掠過憂傷,他垂下睫毛隱藏眼中的內容。

譚文初拉路迪安到桌邊坐下,「希望你能喜歡,我偏好清淡點的早餐,不過我肯定是要吃飽飽,這樣才有力氣工作。」

路迪安掩飾地笑笑,把讓他憂鬱的事情拋到腦後。現在,且先享受眼前的快樂。

散發著麥香的白麵包、煎蛋、培根卷、生菜色拉還有橙汁,兩個人享用過早餐,譚文初問路迪安,「要不要和我出去玩?」

「你不上班?」

譚文初羞惱地一笑,「今天……請假好了。」

華叔在一旁看到譚文初的表情,他馬上知道這個初次上門的黑髮少年是可以管住譚文初的人,譚文初只有在說的話他會聽的人面前才有如此的笑容,於是華叔問道:「你們打算去哪裏玩呢?」

譚文初靈機一動,「我帶你去看賽車好不好?」

不等路迪安回答,華叔就叫起來,「不好!」

譚文初轉過臉不滿地看着華叔,「華叔,你說什麼?」

華叔不理會譚文初,他轉而對路迪安說道:「小安,我告訴你,你可要好好管管這個不聽話的孩子,他呀,太難控制,太喜歡那些危險的東西,讓家裏人替他操盡了心。他現在已經不是毛頭小子了,不應該再去玩那些滑板、攀岩、賽車什麼的了,好好地打打高爾夫比較合適。」

路迪安挑起眼帘,帶着笑意的目光從譚文初臉上掠過,譚文初的臉一陣發紅。

華叔繼續說著,「少爺小的時候玩極限運動,有一段時間幾乎睡在滑板上面,那個時候他還是熱血少年,我們不好管他,好不容易盼到他上大學,本以為他會停一停,誰想到居然變本加厲。」

譚文初見華叔吐槽,怪叫道:「別說我壞話。」

華叔瞪了譚文初一眼,「你也不想想我們的心情,」然後又轉向路迪安,控訴般地講述着,「少爺他年年都會出狀況,去瑞士滑雪的時候掉斷腿;在澳洲衝浪的時候海上突然起了大風,他幾乎被捲走;爬山的時候迷路,要出動巡邏隊找他。還有他的賽車,那年在西班牙參加車賽的時候翻車了,他……」

譚文初叫出來,「華叔,你在說什麼,那一次是意外,我本來開得好好的,是被別的車子影響。」

華叔哼了一聲,「看到你躺在醫院裏,你都不體諒一下我們有多麼擔心你。」

譚文初悻悻地抱怨,「華叔,拜託,運動當中肯定會有意外。你這麼一說,好像我很遜一樣。」說著他看向路迪安,「這種事情很少的,真的。」

看着譚文初和華叔充滿溫情地爭執,路迪安直笑。

華叔轉而叮囑路迪安,「小安,別讓他賽車,他現在已經進入公司,假如有意外,哼,」華叔瞄着譚文初,「請病假可沒有薪水哦。」說到這裏,華叔想到了什麼,又說道:「小安,如果少爺現在約你搞什麼『橫穿大陸』的活動,不要答應他,還有,如果這個冬季少爺約你去瑞士或加拿大滑雪,攔住他不要讓他去。」

譚文初一副被打敗的表情,苦笑連連,「華叔,你去忙你的好不好?」

華叔故意望天,「喲,有人嫌棄我這個多話的老人家了,嗯,有人為什麼不先檢討一下他自己喜歡做危險事情的行為呢?這麼愛冒險,也不知道這孩子是像誰?」

譚文初好不容易把華叔和餐車都推出房間,轉回來問路迪安,「你想去哪裏?我陪你。或者我們一起聽聽音樂?」

路迪安笑道:「帶我去看賽車好不好?」

「你願意去?」

路迪安點頭,「嗯,我想去看。還有,你先答應我,你今天不要比賽。」

譚文初點頭,「好。其實也不是天天有比賽。我們去看練習。」

發現兩個人要走,華叔一臉擔心地跟在後面,路迪安告訴他,「我們只是去看練習。」

「小安,你要管住他呀,不要看着看着讓他上了車。唉,我就不明白了,開快車有危險怎麼還有人喜歡。小安,你看看車庫裏他的跑車,都可以和衣服搭配了,嘖。」華叔搖着頭將兩個人送了出來。

「你有很多跑車嗎?」路迪安笑問。

譚文初不好意思地笑笑,抬手抹一下鼻尖,「不很多,九輛而已。」

「那還不多。」

譚文初只是笑,「家人對我比較寬容。」

來到賽車場的時候,已經有好幾輛車賓士在跑道上,譚文初拉着路迪安在看台一處坐下,一起看別人練車。引擎的咆哮、揚起的飛塵,還有穿着短裙的賽車女郎,形成這裏獨特的風景。

「好快。」路迪安感嘆。

「這種速度的感覺很吸引人。」

「你有沒有想過做職業賽車手?」路迪安問道。

譚文初回答的很老實,「老爸不讓。」

觀看了一會練習,譚文初提議,「你要不要試坐一下賽車?」

「可以嗎?」

「沒問題,我是這裏的會員,我去說。」

譚文初帶路迪安到車場的會所里,向他介紹賽車的性能,又讓他坐到一輛賽車裏體驗了一下,摸着方向盤,路迪安一臉驚奇的表情。

「可惜不能帶你比賽。」譚文初小聲說了一句。

玩了一會賽車遊戲之後,譚文初發現居然已經到了中午,他不由在心裏暗暗感嘆時間過得真快。果然,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時間就過得特別快。

選擇餐廳的時候,譚文初問道:「你是喜歡吃——海里的,還是山上的。」

路迪安一笑,「山上的。」

「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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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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