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整個周末,張明美都在考慮要不要辭職。發生這樣的事,她居然只是在「考慮」要不要辭職,沒個性又沒骨氣,有性格的人只會嗤之以鼻。
沒有朋友可以商量,也不敢對別人多說,又怕重新找工作的不定與經濟上的不安。她是有一點存款,但如果沒了工作,坐吃山空,更不必想擁有自己的這小小公寓和天地了。
心裏無限苦惱着。
周英傑為什麼要那樣對她?
這樣一而再,再而三,他不會是對她……
噢,不!這念頭剛起,她馬上打消它。她知道自己的條件,即使心裏還有那種偷偷的幻想,也不會真的天真地失去理智跟腦袋。
不是那樣的。他對她。
就算她沒有被人喜歡呵護疼憐過,她也知道,喜歡一個人時,不會是那樣的。
怎麼可能輕視鄙夷喜歡的人呢。
周英傑對她的態度滿足輕蔑鄙視,甚至他的吻,也是在羞辱她。是的,他不過是想羞辱她。
她試着回想多年前那次郊遊烤肉的事,總會浮起他那輕蔑鄙夷的眼神,讓她不禁起寒顫。
她記得那時大家起鬨,把她跟林佑福湊在一起——為什麼呢?細節她想不起來了,只隱約記得黃秀錦提起她國中時的作文取笑她,說她愛錢——啊?!
對了,是的了,就是那樣……她坐直起來。因為那篇作文,他們笑她愛錢,說林佑福是有錢人家少爺,剛好是一對,就把他們湊在一起。
所以周英傑鄙視她「拜金」「愛錢」吧?
原來是那樣……
這就是周英傑羞辱她的原因?但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不,他印象已成,所以討厭她——或者說她「這種人」,她剛好是「具體化」的存在吧。
她頹靠着椅子,不知該怎麼辦。如果是那樣,也沒辦法了,這份工作不可能保得住的。
她的確是「愛錢」沒錯。所以很節省,總希望手裏能存有一些錢。每個月領薪水她都很開心,也捨不得花,雖然不至於把錢看得很重很重很重,可也是在乎的。
所以,似乎沒有辯解的餘地了,大概也沒必要。她要跟周英傑解釋什麼呢?說她是愛錢沒錯,但沒有那麼見錢眼開,她沒有看上林佑福家的錢?!
那樣未免太可笑了,而且,她的「愛錢」的事實還是不會改變。
鈴——
電話聲忽然刺耳的大響起來,刺得她耳膜一痛,心臟震跳一下,胸腔都給震痛。
「明美啊。」是遠房的表表姑。
「表姑。」雖說是親戚,但關係遠,表了又表,除了收房租,平常根本不會跟她們這家來往,突然打電話給她一定有事,張明美心裏起了不好的預感。
「明美啊,這公寓妳還要不要買啊?」表姑開口就問。
「要的。」張明美趕緊說:「我已經快存到錢了,再過一陣子。」
「上回妳也這麼說。」表姑不客氣地打斷她的話。「到底還要多久啊?一個月兩個月?」
「很快的。」明知她一下子拿不出那麼些錢,一兩個月也不可能就存到,但她沒敢跟表姑嘔氣,急忙說:「再幾個月……半年,明年三四月就——」
「我跟妳說啊,明美,」表姑又打斷她的話,根本不等她把話說完,或許也根本沒在聽她說的話。「人家有人有意思跟我買那個公寓,出了多一倍的價錢——」
「不可以的,表姑。我們說好的!」張明美急了。
「這個表姑知道。可是,人家多出一倍的價錢呢。」
「表姑,我求求妳!」急得她快哭出來。
「哎呀,我只是說說。」表姑有些掃興。「好了,我還有事,那就這樣。」
「表姑——」電話喀嚓一聲斷了氣似。
整晚教張明美坐立難安。她不認為表表姑會念那個情,或看在親戚關係的份上就放着更多的錢不賺,把房子留着賣給她。這幾年景氣低迷,房價跌落,所以表表姑才會按捺到現在。她只能祈禱對方改變主意,畢竟多一倍的價錢也太離譜了,房市景氣依然低迷不振,沒有人會這麼丟錢的。
但這樣一來,她還能瀟洒的辭職,說不做了就不做了嗎?
心裏又急又難過,一下子哭了出來。
她並不喜歡這種自憐的情緒,很快把臉抹乾凈,用冷水敷臉,便去睡了。
剛躺在床上,電話又響了。她以為是表表姑,卻傳出周英傑冷刺命令的聲音。
「現在馬上過來。」
「對不起,現在很晚了,我要睡了。」都快十點了。這個人怎麼這樣?!
「睡了也給我起來,馬上過來。」低冷的嗓音像金屬一樣尖銳割人,充滿惡意與殺傷力。
掙扎了片刻,張明美髮緊的喉嚨才發得出聲音,軟弱不堪,艱難地說:「總經理,如果您有什麼事,請找蕾貝卡小姐,她是您的秘書,才知道該怎麼做。我只是小小的會計助理,什麼也不懂的。」
「我花了三十萬包妳,妳就該隨傳隨到。這妳也不懂嗎?」
「請你不要胡說!我沒有!不是——」她猛然脹紅臉,臉上燥熱不已,有些語無倫次。
「是的了,妳還沒有給我答覆,妳是嫌三十萬太少了?」一聲比一聲冷,充滿輕蔑的意味。
「我沒有——不是——你為什麼要那樣——」為什麼一而再那樣羞辱地?
「為什麼要包妳嗎?」他明知卻故意曲折,用着譏諷的口吻。「妳愛錢,我有錢,不就正好?」
「你不是很討厭我嗎?那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無法不追問。她實在不懂。
「這只是樁交易買賣,妳別往自己臉上貼金。」討厭一個人,也要那個人有那個份量——他怎會承認她在他心裏有那個份量。「我出得起這個價錢買下妳就夠了。」
「你——」口口聲聲都是錢。這樣才能更輕蔑她吧。「你——喜歡我嗎?」忍不住脫口出來。
一說出來她就後悔了。她怎麼會說出這種愚蠢的話,問這種不經過大腦的可笑問題?!
「喜歡妳這樣的女人?」他連連冷笑。「哈,張明美,妳也太自不量力了吧。妳也配?我出錢包妳,妳就該偷笑了。」又連連冷笑幾聲,聲聲透着鄙夷不屑,冷不防便切斷電話,「喀」地一聲,打了她一耳光似。
摑得她整個臉都通紅,而且因為難堪、羞辱而垂低了頭,幾乎快哭出來。她的確是自取其辱。怎麼會忽然脫口說出那種沒有大腦、愚蠢的問題?被羞辱,是活該吧。
她不是沒有神經的人,一直也都算小心翼翼附和應付着別人,怎麼會忽然說出這種愚蠢、沒有大腦的話?
想一想,周英傑是她這輩子所能碰到的最大、最好的「運氣」了。到哪裏找這樣色藝錢才俱全的男人呢?如果吞下自尊,不要廉恥,一個月所有的錢,就夠她做上一年的工,忍一忍,什麼都有了——
啊?!
她猛震一下。為了自己居然思考起這個,嚇了一跳。
她怎麼可以?!居然還真的思考起來!
那隻會讓周英傑更加輕視她罷了。而且,充滿輕蔑羞辱的日子也不會好過;更重要的,沒有感情、不被喜歡的關係只會是痛苦。
啊,她以為她已經放棄了,原來潛意識裏她還懷有這種愛情的美夢……不切實際的夢……
再過幾年,真的就會徹底放棄吧。
如果時間推移幾年,她就會不管什麼羞不羞恥,毫不考慮的接受周英傑的「交易」吧?因為,她明白愛情是有條件的,因為她了解了愛情並不是真的那麼美好的,不過是欺人上癮的麻醉劑。
人在做或不做一件事時,受自私基因的影響,會趨向對自己有利的;但受文明的制約,無法太坦白與坦然,就得找一些高尚的理由來掩飾,用文明高尚的解釋來埋掩那真正、沒說出來的理由。而這些理由,因為人類共生共榮的關係,也被大眾所接受。相信人類自己的性本善與真誠無虛假,久了,就成了人類文明特有的一種精神。
動物在做一件事時,就是做了。只有人類,會找種種理由,來說服自己或別人,或解釋,那行為的合理與高尚性,也就不必赤裸被檢視。
那麼,她的「理由」呢?為什麼不一辭了之,乾脆撇清得遠遠、一乾二淨算了?就只是因為擔憂失去工作后,經濟、生活的不穩嗎?
她說不出。對自己仍然無法完全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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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為會是很難堪的一天,但出乎張明美意料的,周英傑整個早上沒有找她麻煩。後來她才知道,他人在南部,她鬆了一大口氣。
昨晚,她又想了許多,覺得周英傑意在羞辱她,才作了那提議,並不是真的有那個意思。想到此,她就寬心許多,心想只要挨過短暫時間,厚臉皮的堅持下去,就沒事了。畢竟,周英傑地位、立場不一樣,厭惡一個員工,為難她一下,發泄過後就算,也不可能有那麼多時間跟她計較,繼續跟她過不去。當然,如果他乾脆將她辭了,那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時刻都像在面對刑期宣佈似。
寒上加霜的,她發現辦公室里其他人,有意無意地忽視她,態度忽然變得冷淡。不過,她們本來對她就不「熱情」,好在她平常也沉默不多話,不常與其他同事交際,所以,也不覺得有多難過。
「哪,這個麻煩妳,我三點就要,請妳快一點。」只是莉莎常在最後關頭才把工作丟給她,然後急着要,她必須趕着做完,神經緊張不已。
結果,核對一份報表時,把數字給弄錯。莉莎發現了,生氣地責罵。「明美,妳到底有沒有認真在工作?這個很重要妳知不知道?妳這樣隨便,以為一點小錯誤沒什麼,妳知不知道一點小數字不對,公司就要損失多少?」
「對不起。」張明美低頭道歉。「我馬上改過來。」
「改過來就沒事嗎?要不是我發現了,出的錯誤誰要負責?公司損失誰要賠償?」
「對不起。」張明美只能道歉又道歉。
莉莎仍氣呼呼地高聲責罵,吳妙麗被她的叫罵聲引出辦公室。
「怎麼回事?」掃了大家一眼,沒人說話。「莉莎,明美,妳們兩個進來一下。」
莉莎垮着臉,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一肚子不滿似。張明美低着頭,沒有辯解或解釋。
「明美,妳太不小心了。」吳妙麗說:「這種錯誤最要不得。妳又不是第一次做了,怎麼還犯這種錯誤?」
「對不起,我以後會更小心注意。」不管怎樣,都只能道歉。
「妳最近心浮氣躁,出了這種錯,大家工作的情緒也受影響,妳自己要多加註意。」
「我會注意的,對不起。」
「好了,沒事了。以後小心一點就是。」
只說了張明美兩句,輕輕放過,莉莎很是不滿。出去后,也不對着特定任何人,自言自語似對着空氣不屑說:「有關係的人就是不一樣,出了紕漏都沒事,像我們這種沒關係的,不被妙麗姐罵個脫層皮才怪。」
張明美默默低着頭,只能當什麼都沒聽見。
「莉莎,妳還說!妳不怕這話傳到老闆那裏,妳有關係沒關係都逃不了關係。」不知誰諷刺地說笑。張明美低着頭,無法看知說話的是誰。
「喲,我怕死了。」莉莎誇張地拍拍胸口。
小辦公室里開始有人在揣測張明美和周英傑之間的關係,異樣的眼光里有許多不屑。典型的「總裁與小秘書」模式,也不必費腦筋多想,反正靠得還不是女人的「原始本錢」。甚至諷刺,蕾貝卡那個秘書位置大概快不保了。
那些不屑中,還有更多不平與不甘的情緒,若換作一個漂亮性感身材好的女孩也就罷了,但就那個張明美?!她們會計部里隨便一個都比她強、比她搶眼,為什麼是她?!
這種情緒卻無法明說,大家只是對張明美更加排斥不屑。而張明美一問三不知的態度,也令她們更加反感。
下班前一個多小時,周英傑回到公司,一回到公司就立刻把張明美叫進他辦公室,還交待蕾貝卡擋掉所有電話,而張明美進去之後直到下班時都沒再出來。
會計部里議論紛紛,又不屑又不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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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明美一進去,周英傑就把一堆資料丟給她,要她整理。那些都是很專業的東西,市場評估與分析的數據等等,她看了一個頭兩個大,臉也紅起來。
「對不起,這個……我看不懂。」她老實承認。
周英傑抬起頭,語帶諷刺。「不懂?我花那麼多錢請妳來公司是幹什麼的?」
那口氣!她明白他是故意為難她。
「我只是會計助理,主要是做帳算帳核對數字。」她盡量讓自己表現得坦然。
周英傑學經歷傲人,自己以前是專業人士,在金融業工作多年,屬於精英中的精英,自行創業以後,能力才幹更是有目共睹。她跟他的差,豈止是雲跟泥的區別!
她的學歷有限,能力普通,平凡又平凡。如果能夠,她也希望自己能像吳妙麗那樣,成為一個精明能幹的女強人。男人總希望、追求夢想一個溫柔體貼的女人。所以,女人也就只有兩種:要不,就只要打扮得漂漂亮亮,溫柔解語,專門伺候男人;要不,就是學識能力與男人旗鼓相當,讓男人欣賞折服的女人。
她什麼都不是。
「算了,去把那些整理好。」指着角落一直沒被動過、上回她沒整理完的期刊雜誌。
跟上次一樣,她乾脆坐在地毯上,把未整理完的部分重新分門別類,再依照日期整理收拾。周英傑幾次抬頭看她,她沒發覺;一時忘了雙手沾了灰塵烏漆抹黑,手背往臉上抹擦一下,臉頰黑了一塊,卻渾然未覺。
周英傑盯着她看了一會,皺皺眉,打了電話不知在講什麼。她聽見說話聲,抬頭望去,發現他邊說電話邊盯着她,心裏一嚇,心虛地飛快低下頭。
好不容易熬到快下班時,張明美總算把所有期刊雜誌都歸類整理好。周英傑突然大步走到她身前,她覺得奇怪,仰起頭看他,他忽地蹲下身,扳起她的臉,從衣袋抽出一條手帕,粗魯地擦抹她的面頰。
「好痛!」張明美縮動一下,不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麼。
「總經理——」蕾貝卡敲門進來,剛好看到這一幕。只見張明美坐在地上,仰着臉,周英傑蹲在她面前,一隻手扳撫着她下巴……
這是什麼畫面?
太多空間讓人想像。
蕾貝卡若無其事道聲歉,正要退出去,周英傑叫住她。「等等,蕾貝卡。」走過去,拿起桌上一份資料交給蕾貝卡,交代說:「麻煩妳把這份資料傳給黃氏集團的黃經理,然後幫我取消今晚跟『祥榮』王經理的約會,說我人在南部還沒趕回來,改訂在明天。」
「好的。」蕾貝卡專業地一板一眼回答。遞給周英傑一張備忘錄。「這是剛剛打來找你的電話,重要的我都記在上面了。還有其它的事情嗎?」
「沒有——哦,對了,幫我在『橫濱』訂個包廂。」
「好的。」
張明美早已經趕緊站起來了,戰戰兢兢站在那裏。蕾貝卡若無其事瞥她一眼才走出去,張明美覺得像被看透什麼似,內臟被穿刺過一樣。
「過來。」總是高高在上命令的口吻。「收拾一下,到這個地方去,然後,再到這個地方來。」交給她一張寫了大概是公司名稱和地址的紙條。
距離都不算太遠。AJ總公司就位於繁華的商業中心,除了辦公大樓,其它各式各樣的商業活動也鼎盛活躍。
「請問,是什麼事?」但要她去做什麼?看樣子是收送資料,但這個都由快遞公司服務,為什麼要她?
「去了就知道。」冷冰冰的。果然是收送資料吧?為什麼要找她?當她是苦力——
想到這裏,她就不敢再疑惑下去,周英傑已經在皺眉,而她能越早脫身越好。因此,她也不敢再多話,匆匆離開。
第一個地方有個很旖旎的名稱,叫「花想容」。一般公司行號取這種名稱,實在有點……嗯,陰柔。到了一看,在嶄新的大樓里,挺氣派的,走進去才發現是一家美容SPA中心;樓下是同機構健身中心。
周英傑要她來這種地方做什麼?張明美不由得楞在那裏,盯着SPA中心的落地玻璃大門看了好一會。被人奇怪地看了好幾眼,也不能老站在那裏,只好硬着頭皮進去。
「請問……哦,我是AJ派來的……」她怯怯地問。
穿着米色制服的高挑漂亮的女郎兜着笑。「歡迎光臨。我們正等着您呢。請跟我來。」
帶她到更衣室,笑容滿面遞給她一件迭好雪柔的白色浴袍。「請先更換您的衣服。」
「啊,為什麼要換衣服?」張明美獃獃地接過去。
「當然要換衣服啊。」漂亮的美容師抿抿嘴笑,再理所當然不過,對她又比個手勢。
「可是……」張明美心裏滿是疑問,又不好意思再多問,只好快快換下衣服。但裏頭光溜溜,只穿了一件袍子,她覺得十分彆扭,又覺得奇怪,老擔心袍子翻開了怎麼辦,抓着衣襟,抓得緊緊的。
「請跟我來。」換好衣服,漂亮的美容師笑容可掬地等着。
然後,就糊裏糊塗、莫名其妙被推去洗了三溫暖。她「啊」一聲,搞不懂為什麼會這樣,話涌到喉嚨口便被白熱的煙氣堵回去。
再然後,不受她意志控制的、她不明白為什麼的,像人偶一樣這裏那裏被擺弄。浴袍被剝掉,全身光光的不知塗了什麼油,上下被按摩;臉上還塗了黑抹抹像是泥上的東西;手指甲、腳指甲也被整修一遍。最後還在她臉上修修剪剪描描畫畫一番。簡直是全身大美容。
折騰了一個多小時,漂亮的美容師把她推到鏡子前。天啊,她幾乎不認識鏡子裏那個人!呃,眼睛、鼻子、嘴巴還是一樣的,但……只是因為臉上多了一些什麼的關係嗎?那樣塗塗抹抹擦擦畫畫的,鏡子裏的這個、這個人……
原來她也可以說是漂亮的?
呆了三秒后,她心頭猛然一震,一直恍恍惚惚、糊裏糊塗的腦袋總算清醒過來。
「呃,那個……」心不規則地怦跳着。這要花多少錢?
到此,就算她再蠢,也明白了這是在幹什麼的。這樣全身美容保養多吃錢啊!她覺得臉燥耳熱,不知要花多少錢,身上也沒那麼多錢。
「那個……帳單……」簡直要喘不過氣。
「稍後我們會將帳單寄達。您請在這裏簽個名即可。」
「嗯,我可以請問……呃,費用是多少嗎?」硬着頭皮問價錢。再丟臉也要問清楚,不然錢怎麼被吃光的都不知道。
漂亮的美容師一樣笑容可掬地輕聲細語,又覺得有趣似,好像她是第一個問她這種問題的人。
「啊?!」張明美聽了簡直晴天霹靂。
天啊,她沒聽錯吧!就算她不吃不喝,一個月的薪水也不夠這樣一次奢侈的享受!
心裏那個痛,言語無法形容了。還有那個懊悔、那個怨懟!為什麼不事先問清楚?
「這是特惠價了,張小姐。周總經理是我們公司重要的貴賓,所以給了特別優待。」
「周總經理?」啊,差點忘了還有這個人。
「是啊。周總經理一直是我們公司所屬健身中心的貴賓,對於頂級的貴賓,我們都會給予特別優待。」漂亮的臉蛋笑笑,了解什麼似多加一句。「周總經理簽結所有的帳。」
張明美驀然飛紅臉,毫無預兆地。
最後那句話像有什麼意味似,還有美容師那「了解什麼似」的笑,教她不自在極了。
已經洗不清了。周英傑莫名其妙地叫她到這裏;她莫名其妙、糊裏糊塗地「接受了」這奢侈的享受……洗不清了!
接下去,他又要她到……「橫濱」?
好像有點耳熟,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聽過。該不會是又有什麼「奇怪」的事等着吧?她猶豫着,但想起周英傑那冷漠的臉、帶刺的口吻,還是硬着頭皮去了。
她可以辭職了事的:她可以有個性一點:她可以下必這麼忍氣吞聲:她可以掉頭走人的:她可以……唉!有太多的「她可以」,混亂成一團。現實生活是什麼都不可以。
到了「橫濱」,發現是一家日本料理店,張明美傻眼了。該不會是叫她來這裏吃飯的吧?有那麼好的事嗎?
「歡迎光臨!」穿着和服的服務生在門口笑臉相迎。「請問您只有一位嗎?」
「啊,不,我是,那個,呃,AJ的那個——」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說。周英傑究竟叫她到這裏做什麼?!
「周總經理已經到了,正等着您。您這邊請。」服務生比個手勢,請張明美跟着她進去。
張明美愣一下,來不及細思服務生的話,反射地跟上去。
「請。」服務生帶她到一個包廂前。
「橫濱」仿日本高級「料亭」格式,也走那種隱秘高價路線,隱秘性高,許多商界人士喜歡來此,或招待日本商人、或享受其不受閑雜人等打擾的隱密感。
「周總經理,您等的客人已經到了。」服務生也受嚴格的日式訓練,進退有據,一板一眼。
等張明美進入包廂了,服務生才拉上紙門,悄無聲息退開。
包廂里擺了個低矮的桌子,周英傑坐在桌子后,正喝着——大概是清酒。張明美局促不安地站在門邊,不知該怎麼才妥當,偷窺似抬眼看看周英傑,又忙不迭低下頭去。
「過來。」周英傑始終是那居高臨下命令的口吻,示意她到桌子前。
張明美直挺挺走過去。
「坐下。」
榻榻米式格局,但又不能像周英傑那樣盤腿坐着,她只好跪坐着。
周英傑一直盯着她,打量着,像審視什麼新鮮物品,有點詫訝、有點有趣、又有點意外似,嘴角拱起一抹嘲意,諷刺說:
「現代的化妝產品和技術還真是進步,醜八怪都可以變西施。」毫不掩飾口氣里的譏笑。
張明美一下子脹紅臉。是他叫她到那地方去——花了那麼多錢,就為了譏諷她嗎?她真是不懂。有錢人的花錢方式就是這樣嗎?
「請問……總經理找我到這裏有什麼事?」他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真像他所講的那樣嗎?
周英傑掃她一眼,沒睬她。
這是約會嗎?她幾乎忍耐不住。但當然她沒有又無自知之明地再說些自取羞辱的愚蠢話語。
她真的不認為他那個接近侮辱、根本是惡意羞辱的提議是認真的。他的目的是羞辱她,早也已經達到,為什麼還要繼續跟她過不去?更不懂,他怎麼會有那種時間與多餘力氣跟她過不去?他難道不疲累嗎?再說,他應該很忙的;他那樣的人誰有空跟一個小職員浪費時間?!
她一直這麼認為,所以以為只要熬過最初短暫時刻就沒事,除非他一開始就叫她滾蛋。但,再這樣下去的話……
這樣下去的結果,大概就像言情小說里寫的「總裁和小秘書」的故事那樣,小秘書為了尊嚴必定是辭職,然後總裁鍥而不捨地追到她的地方,然後小秘書再辭職、搬家,總裁也必定能夠找出來——當然是不可能的。結果就只是她這個小職員必須辭職走人罷了。
周英傑不理她,她有些尷尬,加上不習慣跪坐,腿麻不舒服,不安地蠕動着。
服務生進來上菜。日本料理盤盤碟碟的,擺滿了整桌子。周英傑自喝他的,張明美想要茶水又不敢開口,但口乾舌燥的,只好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清酒,難受得直想伸舌頭揚掉那酒氣。
頭開始昏、眼開始花的時候,她突然聽到周英傑冷語說:「我問妳,妳跟林佑福又見面了是吧?」
「我沒有。」注意力有點難以集中了。
「哼,妳捨得放手?」
「我沒有……」頭昏眼花又口乾舌燥。「水,有沒有水……我想喝水……」
周英傑不理她。「妳這種女人,愛慕虛榮,拜金重視物質享受,攀住了林佑福,哪還肯放手。」始終在這上頭糾葛,跳脫不出,全然不似一個早已功成業就的優等生。
口乾舌燥加上暈眩眼花,讓她煩躁起來。「對,我就是愛錢,我接近林佑福,你滿意了吧?水,我要水!」
周英傑眼神陰沉,閃過一絲寒光。
「妳要水是吧?」大步跨過去,用力捏開張明美的嘴,將整瓶清酒往她嘴裏灌。
「你干——咳!咳!」張明美難過地胡亂推開他,嗆得不斷咳嗽。
「我要回去了——」她搖搖晃晃站起來。
「誰說妳可以回去了!」大手抓住她,一把將她拖過去。
她重心不穩,整個人摔下去,然後眼帘一黑,什麼都不知道。
醒來的時候,頭痛得要命,過了好一會才覺得怪怪的,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她呻吟一聲,試圖動一下,發現自己躺在周英傑腿上。
先是怔凍了兩秒,然後才反應過來趕緊爬起來坐好。那一急,頭昏腦脹末消差點又晃倒。
看一看,還是在包廂里。桌上已收拾乾淨,還擺着一壺茶。周英傑則面無表情看着她。
「對不起。我……呃,是不是睡著了?」她低頭道歉。不知道睡了多久,幾點了。
「跟豬一樣。」
「對不起。」只能再道歉。酒意消了下少。「呃,請問……現在幾點7+?」
「十點了。」
「啊?!」她一驚,反射站起來,猛一陣暈眩。
等回神過來,周英傑已經起身站在她面前,冷不防伸手摟住她的腰,粗魯地將她摟到身前,身體貼緊着,擠壓她柔軟的胸部。冷聲說:
「妳是不是要我這麼做?直說就可以,不必做作的假裝做戲。」
「我沒——」她驚呆了,待聽到他的冷言鄙夷諷刺,臊紅耳根,忍辱地掙扎想掙開。
「還在裝。妳這樣扭動,是故意要惹我反應是不?就在這裏也可以,我無所謂。」猛然親吻住她嘴唇,粗魯地撩開她的衣服,伸手進去用力地揉搓她的胸部。
「你幹什麼?!」張明美大驚恐慌,簡直不敢相信,睜大眼瞪着他,拚命掙扎推開他。
羞恥加屈辱,根本沒有勇氣多看他一眼,抓攏住衣服,頭也不回地急匆匆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