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梳洗罷,對着妝枱,鏡子中的臉不算太蒼白,鏡中的眼眸糊糊的,看似有些矇矓,深棕色的眼珠,彷彿覆蓋一層哀傷,霧濛濛的,憂鬱了一些……
憂鬱?
她挨近鏡子,扯開嘴笑一下,那霧濛濛的朦朧感消退一些,眸子清楚起來。她不喜歡那等引人誤解的憂鬱感,也不喜歡強顏歡笑──算了,管別人誤不誤解,她無法控制別人怎麼想。
她拍拍臉頰,也不笑了。笑應該是由衷的是吧?沒感覺想笑,就別裝笑臉了,像個白痴。
假日下午,讓人覺得有點懶。乾脆去睡個午覺算了。脫掉衣服,電話卻驀然響起來。
“明珠。”低低的嗓音侵入耳里。她已經熟了的何紀川的低沉聲音。
這片刻,她的心平緩地一點都不感悸跳。
認識何紀川兩個多月──嗯,快三個月了。有開心有甜蜜有愉快的時候。但最近……
她喜歡何紀川嗎?
毫無疑問的,他是個好看的男人。既有青春男子的活力,更有成熟男人的從容:有能力又有本事,更且溫柔有耐性。感覺多理想的一個男人。
所謂條件。
他是個好條件的男人。
可他為什麼看上她?對她有意?他說他以前見過她幾次,他們同公寓──為的那少年似浪漫,對所謂偶然有着宿命般耽溺的情懷?
或許,他喜歡她的,只是那一份“偶然”造成的美感。
那麼,她呢?
“明珠,晚上我姑丈的表姊、表姊夫和婷婷也會去,你不介意吧?”何紀川如同播報新聞似,卻少了一點抑揚頓挫。
那次約會取消后,他們又碰了一次面,何紀川告訴她,他大姑想見她,請她吃飯。然後,約好了今天晚上在某飯店。然後,何紀川又打電話告訴她,他小姑、小姑丈也會出席,然後,現在,大姑丈的表姊、表姊夫、表外甥女也會加入。
“不會,沒關係。”她並不在意。多一個人、少一個人,對她來說並沒差別,也無所謂,沒什麼關係。
啊──沒關係──這是最近她說得最頻繁的字眼吧。
“那麼,晚一點我過去接你。”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過去。”
她這麼說,何紀川竟笑起來。“那好像有點奇怪吧?還是我過去接你。”這種會面是有“學問”的。她想都不想,他不禁莞薾。
本來是不想讓何紀川太麻煩,他一笑,江明珠想想,也許還是兩個人一起出現比較妥當吧。
“好,我等你。”
其實,她並不喜歡“等待”的。
但一開始,認識方立成之初,對於“等待”,她也曾那麼感覺甜蜜過,無怨無悔。只如今,她忽然感覺,“等待”這回事,太消磨。
只不過,“等待”似乎是愛情中的共性。等心上的人;等一個甜蜜的約會;等一次傾心的相遇;等一回令人期待心折的兩情相悅。
等,又等,再等。一直地那樣等待。
消磨人的時間,消磨人的精力,消磨人的感情。
江明珠看看時間。還有兩個多小時。何紀川接她到飯店大概花半個小時的話,沖個澡加準備一個小時應該夠了,那麼,她還有一個小時可以睡覺。
睡不着的話,躺在床上也好,感覺實在太懶。
對於晚上的聚會,她並沒有太期待,奇怪的,也並不那麼緊張。何紀川大姑之所以請她吃飯,一大家子作陪,無非是想審視,或者說了解好了,侄子正在交往的人罷了──也就是她了。
她無法不想像某種情景:一個大圓桌,桌上一個大鐵籠,一大幫人圍着圓桌,對着關在鐵籠內的珍禽異獸好奇地指指點點。
模模糊糊地睡過去。醒來后發現剩下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江明珠也不急。然後想,自己這樣不着急,對這聚會似乎顯得不夠注重,就給它着急緊急了一下。匆匆衝過澡,再上妝換衣服,花了半個小時便準備好。
她看看鏡子裏的自己,輕抹淡掃,再簡單不過。
嗯……會不會太簡單,不夠隆重,顯得不夠重視?
何紀川準時過來接她。她沒讓他上去,省得他麻煩,自己直接到樓下。
何紀川站在車邊,看見她出來,自然浮起笑。
江明珠走過去,臉上也帶着微笑。還沒開口,猛不防,有個女孩突然從何紀川身後冒出來。
“你好啊,明珠姐。”笑嘻嘻的,落落大方,甚至帶點俏皮。
江明珠愕愣一下,自然望向何紀川。何紀川無奈似搖搖頭,拿那女孩沒辦法似,說:
“這是我姑丈的表外甥女,葉婷婷,你叫她婷婷就可以。我讓她跟姑丈們一起去飯店,她偏不肯,硬要跟來。”對葉婷婷無可奈何似。
“你不介意吧,明珠姐。”葉婷婷嘻皮笑臉的,因為年輕,並不令人覺得討厭。她大概也知道自己那份年輕,仗恃着那份年輕,毫無顧忌,甚至接近於挑釁的神氣。
“沒關係。”江明珠微微一笑。笑完,微一怔──啊,她又這麼說了。
什麼都沒關係──那麼,什麼才是有關係?
一時間,她也理不清,疑惑起來。
“明珠姐果然跟我想的一樣,我就知道小川哥的女朋友一定很漂亮。”葉婷婷衝著她笑。言談舉止間,與何紀川竟似已十分熟悉。
小川哥?江明珠竟也沒覺得好笑。因為葉婷婷年輕嗎?想想她自己,一輩子也不可能叫一個男人“小”什麼的吧。再想想,她也不過大葉婷婷四歲五歲吧,怎麼心態就那麼老了?
“謝謝。”江明珠微微又一笑。
何紀川反倒綳了繃臉說:“婷婷,你別隨便亂喊叫,大哥就是大哥,別自創新名詞。”聽起來,對那聲“小川”並不怎麼欣賞領情。
他也計較這個嘛?
江明珠不禁朝他望去,卻發現他也正看着她。心中一閃。啊?他是怕她誤會什麼,有意澄清嗎?
“好嘛,好嘛。”葉婷婷吐吐舌頭,因為那年輕,非但不顯突兀,反而有種嬌氣與俏皮可愛。“不能把你叫小了,那麼叫紀川哥哥總可以了吧?”“哥哥”兩字,發的不是輕聲,而是第一個“哥”字發第三聲,第二個“哥”發第二聲,聽起來就像“葛格”。
簡直是小女孩的語調,自然也帶着小女孩的爛漫可愛與俏皮,與她那健美青春的外形卻一點不顯突兀奇怪。
讓人無可奈何呀,想生氣也生氣不起來,對那張青春甜蜜的笑臉發不出脾氣。
何紀川也沒例外。佯裝生氣似白葉婷婷一眼,搖搖頭,又一副拿她無可太不何。
葉婷婷朝他扮個鬼臉,洋溢着一股青春氣息。高挑凹凸有致的身材下,自有吸引人的女人風情,又混帶着女孩的天真。的確,令人不捨得對她發脾氣,只能拿她無可奈何。
江明珠覺得自己像局外人似,進不了狀況。她甚至覺得,其實葉婷婷跟何紀川站在一起,比她跟何紀川站在一起還相配。葉婷婷的外型無懈可擊,青春高麗、健美飛揚;至於內在──誰管內在呢!許多人說起愛情,總喜歡提那些抽像又虛無縹緲的所謂內在、個性或品德、氣質什麼的,總括說是“感覺”,而其實所謂的“感覺”這回事,不過就是具體的外在與物質條件所構築成的可見、可摸、可量化,可以諸如皮相、身材、學歷、事業,以及金錢衡量估計的具體條件。
啊!江明珠小小心驚一下。她實在太不可愛了。把一切剝得這麼光溜、揭得這麼赤裸──還能留給愛情的浪漫多少餘地呢?
感動吧。她想要一種感動。
但這所謂的“感動”,和所謂抽像的“感覺”,又有什麼不一樣?具體化后的真相,會不會不過也只是一個“多金、溫柔、英俊、又體貼、有學養”的成就男子,那般的愛情條件罷了?
她究竟在求什麼?期盼什麼?
內心一下子亂起來,再理不清。
一桌子十來個人,何紀川的大小姑及表姊、表姊夫都出動了,當然還包括大姑丈的表姊一家。何紀川的父母在國外,大小姑們大概就代替他遠在國外的父母,替他們“鑒定”她這個有可能──即便是很微小的可能,將來進他們何家的侄子的“女朋友”。
這個,江明珠可以理解。在心裏想到“女朋友”那三個字時,都還用了括弧。至於,何紀川大姑丈的表姊一家為什麼也來湊熱鬧,這她就有點想不通了。好奇吧?
大家都笑咪咪的,江明珠也保持適度微笑。其實,真的,坐在那裏,那樣看看,怎麼看她都怎麼覺得何紀川跟葉婷婷比較相配。
何家並不特別拘泥,位子隨便坐,葉婷婷就挨着何紀川右手邊坐。她坐何紀川的左手邊。他大姑,倒是湊巧挑到她正對面的位子坐。實在,那個“湊巧”究竟真有幾分巧,也沒必要太仔細研究,總歸機率那回事,天才曉得。
何紀川大姑問了她一些家庭、個人的事,好比家住哪裏?有兄弟姊妹嗎?她在哪工作?還技巧地提問到,父母從事什麼行業?她從哪個學校畢業……等等,恐怕連何紀川自己都沒問過。
江明珠倒也沒特別覺得反感,何紀川大姑想知道什麼,她就回答什麼,甚至,連問她幾歲、多大時,她都沒眨下眼。
“明珠──你不介意我這樣叫你吧?”大姑笑說:“我早早就想見見你,和你說說話,偏偏紀川這孩子一直拖着,說什麼才剛認識沒多久。可我想,你跟紀川應該認識也有好幾個月了吧,等不及想見見你。”
“我跟紀川認識其實也不算久,大概有三個月吧。”就像這樣,在和樂祥睦的言談笑語中,婉轉地挖出他們想知道的事。江明珠不以為意──就算心裏介意也只能不去介意,這畢竟是人際關係的藝術,躲不掉。
何紀川的姑丈們不多話,小姑相對也比較安靜,多半還是大姑發話。姑丈的表姊、表姊夫與其他人時或聊幾些家常。
“紀川,你可真的是好福氣,認識了江小姐這樣漂亮又好脾氣的女孩。”姑丈表姊笑咪咪的,間接稱讚江明珠。
何紀川微笑,算是回應。大姑一邊也笑,半真半作態,略為埋怨,說:
“這孩子真是的,有了明珠這麼不錯的女朋友也不跟家裏說,他也知道他爸媽就着急這事,前些日子還說起,要朋友介紹哪家女兒呢。”埋怨了侄子一眼。
隨即對着江明珠,笑說:“我說這些,可沒別的意見,你別介意啊,明珠。”
“大姑!”何紀川笑笑喚他大姑一聲。
江明珠也就只是笑。
“就是啊。我本來還想毛遂自薦呢,可是看到明珠姐,我想我沒希望了,就只好放棄嘍。”葉婷婷笑嘻嘻,毫不在意地說著。
“婷婷,你別胡說。”葉太太說了女兒一句。
葉太太跟何紀川大姑一家交好,原也有意親上加親,對何紀川自然中意,卻不想何紀川已經有女朋友,只能作罷。
葉婷婷做個表情,可愛俏皮,何紀川大姑說:
“沒關係,婷婷在國外念書長大,說話比較直率,心裏想什麼就說什麼,討人喜歡,我就喜歡她這點直率。明珠應該也不會介意的。”
葉婷婷轉向江明珠,眨眨洋娃娃似長長的睫毛,笑說:“你不介意吧?明珠姐。”
介意,她當然介意,可有人都替她說她不會介意了,她能說她介意、表現一點不高興嗎?
“不會。沒關係的。”氣氛和諧又和睦,何必惹得大家不愉快。但不讓別人不愉快,她只好委屈一下,忍耐嘍。
何紀川表姊笑說:“你脾氣真好,要我就翻臉給他們看,至少給紀川看。”顯然大有玩笑的意味。“不過,婷婷就是那樣,想什麼就說什麼,也不會看場合。”
“表姊,你怎麼給我泄氣,太不給我面子了。”葉婷婷說歸說,仍笑嘻嘻的。
氣氛真的很熱鬧,江明珠陪着笑,不小心對上何紀川大姑的目光,他大姑雖在笑着,卻似審視着什麼。
一頓飯吃得皆大歡喜──算是吧?江明珠暗自對自己笑了笑。想想,一整晚下來,她就只是一直在笑。
散了席,何紀川送江明珠回去。笑說:
“累了吧?吃這頓‘鴻門宴’可不輕鬆。”
江明珠抿嘴笑一下,沒說話。
“不說話,就是贊同我說的吧?”他開着玩笑。
“不說話就是時候不早了,謝謝你送我回來,晚安。”江明珠總算不再笑了。
他看她眼裏露出一絲疲憊,點個頭。“晚安,早點休息。”日常又再家常不過。
陽光底下無鮮事,太明亮了,無所遁形。黑夜中,才容易安放那大大小小、解或不解的心事與困惑。
“晚安。”江明珠微擺了擺手,像孩童少年擺手說再見那樣。
才吃完“大餐”沒兩天,何紀川大姑又找他回去吃飯。何紀川正與江明珠在一起,滿口吻很不巧,說:
“改天吧,大姑,我跟明珠在一起。”江明珠主動找他,還說要請他喝茶,他小小驚喜一下。她還是第一次這麼主動約會他,他覺得挺高興。
“那不正好,請明珠也一起過來嘛,人多比較熱鬧。”
大姑似乎沒想到什麼是“兩人世界”,抑或是熱心過頭,覺得“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兩人約會不如大家一起熱熱鬧鬧。
“還是改天吧,大姑。”
江明珠在一旁已猜到大概是怎麼回事。她耐心等着,也不吭聲。
“人家說改期不如撞期嘛。你這孩子,當真什麼事都要大姑三請四請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我跟明珠打算一去喝茶,喝完茶一起吃飯,然後──”
“那正好,前些天,你姑丈朋友剛送來一些上好的龍井,你們正好過來,順便在家裏吃便飯,何必浪費那個錢呢。”
大姑或許結婚太久了,忘記了什麼是戀愛中的風花雪月與浪漫。
何紀川猶豫着,實在說不過他大姑,並沒堅持,看向江明珠。江明珠說:
“沒關係,你去吧。我們改天再喝茶也一樣。”
“大姑請你也一塊去呢。”
腦中驀然浮起那日飯宴中,他大姑審視她的表情目光,江明珠搖搖頭,說:“下次吧。請代我向你大姑道聲歉。晚點再連絡。”
那雙眼中,隱約有些心事,欲言又止似。何紀川卻沒注意到,只是說:“你不去的話,那我也不去了。”
江明珠沒接話,才不一會,大姑的電話又追來了。何紀川無奈說:
“大姑,還是改天吧,今天不太方便。”
“為什麼?是不是明珠不高興,你讓大姑跟明珠說好了。”也許是熱心,反而更為難。
何紀川自然覺得不妥,只得說:“好,好,我去就是了。”終是沒有堅持。
江明珠對他笑了笑。忽然頓了一下,驚覺似。她對何紀川總是這樣淡淡溫溫的笑,沒有激情起伏過──是她個性淡嗎?可該怎麼才是“濃烈”?
那短暫的驚愕詫頓並不明顯,何紀川忽略過,也沒想太多,說:“最近約會好像有點擠,這個那個總有人軋一角,應該請他們早點謝幕。”半玩笑半調侃。
是的,是有點擠。但他總也不曾堅持過……遲到、約會取消、半途放下吃到一半的飯──這原也沒什麼,只是……嗯,只是……
她渴盼一種全心全意。
但那眸底欲言又止,似也在困惑,什麼又才是“全心全意”?
何紀川朝她微微笑笑,擺擺手,說:“那我先走了。”又一次忽略那眸底的困惑。
到了他大姑家,他姑丈剛好回到家沒多久,見只有他一個人,笑說:“只有你一個人,你女朋友怎麼沒有一起來?”
“呃,她剛好有點事。”
“哦。來,坐,先喝杯酒吧。”他姑丈手上一杯紅酒,一個人正喝得自得其樂。
起身去取酒杯給何紀川,順道告訴何紀川大姑說:“紀川來了。不過,只有他一個人,他女朋友沒有一起過來。”
“知道了。我想她也不會來的。”何紀川大姑不顯意外。
她準備好幾道家常小菜。說是家常,海陸兼備,也算豐盛。倒是先前在電話里提的上好龍井茶,不知是忘了,還是怎地,不見蹤影,反倒開了一瓶紅酒。
就為了吃這樣一頓飯,硬把他叫來,何紀川實在搞不懂他大姑在想什麼。他都二十四了,不是十四,不會當真擔心他在外頭一人獨居餓着凍着吧?
大姑也不問江明珠為什麼沒來,倒說:“紀川,你覺得婷婷怎麼樣?”
“婷婷?”何紀川頓一下,奇怪他大姑這麼問。“很好啊,活潑又大方,直率可愛。”
“這樣啊,”大姑抿抿嘴笑。“那梅姨的女兒呢?”
梅姨的女兒?何紀川停下筷子,思索一下記憶中的影像。唔,梅姨的女兒是學音樂的,個頭不高,談吐文雅,也是一派落落大方。
“不錯啊。”他含蓄證美。“大姑,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大姑一派從容,若無其事說:“不是突然。老實說,本來大姑是想介紹婷婷或梅姨女兒給你的,你爸媽都見過婷婷跟梅姨的女兒,對他們印象很好,還跟我說了,不管是哪個當了何家的媳婦,他們都很高興。”
原來!簡直叫他啼笑皆非,笑怒都不是。
“大姑,”何紀川很有耐性說:“我已經有明珠了。”
提到江明珠,大姑頓一下,口氣輕描淡寫,說:“明珠是很不錯的女孩啦,不過,紀川,大姑說句話,你可別不高興。大姑覺得,明珠跟你不怎麼相配。”
“大姑──”何紀川微皺眉。他姑丈亦抬頭,有些詫訝。
“你聽我說,”大姑比個手勢。“大姑也不是說明珠有什麼不好,只是覺得她跟你不相配。人家說‘門當戶對’,還是有道理的。別說她們家沒有一棟自己的房子,她父母在鄉下還得租別人的房子住,也沒受過什麼好教育,都是在工廠做工,她自己也只是普通的大學畢業,年紀也不小了,都快二十七了──”
“大姑,你侄子也不年輕,都三十四了。”何紀川插嘴說:“跟我比較,明珠年輕太多了。”
大姑白白他。“話不是這麼說,女人跟男人是比不得的。男人是越老越俏,女人呢,年紀越大越不被看好。大姑對明珠也不是有什麼偏見,只是,有時候必須考慮多一點,不能光被愛情沖昏頭,對方個人、家庭條件都要好好考慮一下。”
總之,他大姑就是不滿意江明珠的條件。
何紀川反倒變得冷靜,平心靜氣說:“我知道大姑說的話也不是沒道理,只是,這種事就是這樣,無法光是比條件高低好壞。我自己多少有點能力,明珠的家境物質條件雖然比不上我們,但也無妨,我不在意那個。”
姑丈也勸說:“是啊,你就別替紀川操心了。”
大姑嘆口氣。“紀川,你別把大姑當壞人,故意要拆散你們什麼的。可不過,大姑問你,你喜歡明珠什麼呢?家境中下,學識普通,也沒有什麼特出之處,她有哪點特別的呢?將來你們能有什麼共同語言?雖然明珠長得不差,但是那種外在抽像縹緲的喜歡,正是最難天長地久的。當有一天,你發現找不到與她共同的語言,你會很痛苦的。相信我,大姑都是為你好。”
嗯,想想,他喜歡江明珠哪點呢?
最先引起他注意的,是她的眼睛,她汪洋似遼遠的眼神。他喜歡她的眼睛,那遼遠似的眼神。可以說,對那許些他認識遇見的許多漂亮女子,他之所以沒太動心,主要是因為她們少了一雙可以撩動他的心的眼眸。
到現在,他還是喜歡江明珠的眼睛,儘管那眼神不再顯得如那汪洋般遼遠,卻另有清澈明凈。
然後,他喜歡上與她相處的感覺,儘管有些溫吞,她似乎保留着什麼,感情並沒有激放。
所以,真要問起他究竟喜歡江明珠哪點?她有什麼特別之處?正是他大姑所說的“抽像縹緲”的東西。而他大姑所考慮的那些,正是他不太在意的。
或許,男與女對愛情的考慮,有着某種根本上的差異吧。也或許,不過因為他多少有些能力成就與物質上的成功,所以,才不大在意那些吧。他想得更多的是江明珠那個人、那感覺、那抽像縹緲的喜歡。
“大姑,你別替我擔心這個。”他笑了笑。
“你別那麼固執、死腦筋。你要真不聽大姑的,大姑也沒辦法,不過,你跟明珠也才認識不久,沒必要太早決定什麼,多認識接觸其他女孩比較好。”
“我哪有那麼多時間。”推手打太極。
“你現在又沒上班工作,公司股份也轉讓了,怎麼會沒時間?”
“再說吧。”
“還等什麼時候‘再說’?”大姑瞪瞪眼。“婷婷想買台電腦,你陪她看看挑選吧。”
“我又不是學電腦的,不懂那些。”
“就算不懂,陪她去,幫她出些主意也好。”
“再說吧。”何紀川仍是不置可否。
“就這麼說定。晚點婷婷會過來,你剛好陪她去看看,幫她挑選合適的電腦。”
簡直趕鴨子上架。在他大姑面前,何紀川但覺自己就像被拔了毛架在架子上的鴨子。
畢竟是自己的姑姑,他又能怎麼樣?再不合理,只要不要太過分,他也只能摸摸鼻子認了了事。
算了,只要別再叫他接這個阿姨女兒、幫忙那個的外甥女,“間接相親”,那就好了。
葉婷婷一如往常青春俏皮大方,一路挽着他的胳臂,說說笑笑,嘰哩咕嚕的,沒一刻冷場。
說實在,他對葉婷婷多少有些好感。她的眼睛水亮炯炯有神。只不過,太有光采了,缺乏那種汪洋般的遼遠與波光瀲灧。
葉婷婷畢竟在國外長大,典型“加州陽光”式的蜜色型女孩,青春、燦爛、健康且無畏大方。
所以,一晚上,與葉婷婷有說有笑,過得也十分輕鬆愉快。葉婷婷這般的女孩有種特點,似不知人間疾苦,所以一切似都染着蜜色陽光。
“紀川哥哥,你懂得好多。改天再陪我過來看看,要不然,只有我一個人,可會吃虧了。”逛了一個晚上,沒看上太中意的,葉婷婷央求改天再陪她選購電腦。
“我請一個朋友幫你吧,他懂得比較多。”
“不好,我要你陪我。”葉婷婷嘟嘟嘴。
“你是要買電腦,還是要人陪伴?”何紀川不以為意。
“我都要。”“加州陽光”式的直接與霸道。
何紀川搖搖頭,不置可否。
送葉婷婷回家后,他想該給江明珠打個電話,奇怪她一直沒有打電話給他。才取出手機,卻響了。他禁不住勾勾嘴角,好個“恰巧”。不知是否收訊不好,江明珠的聲音淡得如遼遠的海浪聲。
“我想了想,我們還是分手吧。”
他臉上笑容凝住。耳邊只剩遼如海潮的沙沙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