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不跟他做個了斷是不行的。
坐在房間床上,徐鐘意抓條毛巾胡亂擦着頭髮,才剛洗完頭,頭髮還濕漉漉的,發尾還滴着水珠,心思與頭髮和在一起,愈擦愈混亂。
啊!該怎麼對他開口才好呢?
她不是有意讓情況變得這麼糟糕。兩天前她洗完澡走出浴室時,許志胤站在門外,欲言又止的,像有什麼話要對她說。她因為剛洗完澡,一身散漫,覺得窘透了,下意識只想趕快走開,沒等他開口就趕緊拔腿逃開。但他好象誤會了——
唉!她是有氣沒有錯,但氣早消了很多,她心裏其實很後悔對許志胤擺了那種臉色。結果可好,現在搞成這局面,她不知道要怎麼對他開口,而他也變得相當沉默。先前她在賭氣,沒有發覺原來沉默的氣息靜得要教人窒息不呼吸,難過死了!
他們已經好久沒有好好交談過一句話了。
但是——唉!真是!
煩呀煩,怎麼教人這麼心煩!
「算了!」她放棄地扯開毛巾,近乎自暴自棄,什麼都不想彌補。
她並不是有意把事情搞成這樣。同在一個屋檐下,彼此這樣怪裏怪氣,她其實也不好受。
但是,她實在拉不下臉皮。
可是,這樣下去實在不是辦法。
到底她該怎麼辦才好……
啊!啊!啊!
實在教她真想大叫三聲。
「不行!」這樣下去不行。
她甩下毛巾,鼓鼓腮幫,用力握了握拳,一副視死如歸,隨時準備陣亡的表情。
「只是談一談。」她握住門把,喃喃練習:「學長,我可以跟你談談嗎!不好。學長,我有話想跟你說——不行,太曖昧了。學長,我們談一下好嗎?學長,我有點事想和你說一下——」
好!就這樣說!
握住門把的手使勁一旋,「嘩」地一下子打開房門。
許志胤聽見聲響抬起頭。
他剛剛洗完澡出來,有點慵懶地坐在客廳,發梢還是濕的,浴巾則很隨意地披在肩上。打着赤賻,小麥褐的膚色均勻,肌肉富有彈性,很有力感。
徐鐘意下意識吞一口口水,剛才喃喃自語了半天的話一下子全吞到肚子裏去。
「鍾……」看見徐鐘意出來,許志胤反射地就要起身迎向她,隨即他意識到自己的「衣冠不整」,怕徐鐘意不高興,又縮了回去。
徐鐘意霎時臊紅臉,慌忙背過身去。許志胤霎時受了傷,表情黑沉下來,以為她對他還存着大疙瘩。
可是到底是哪理不對了?他一直搞不明白。
難道是她和那個男生在交往了,所以才忽然對他冷淡起來?
這樣的氣氛真讓他有點受不了。
他願意為她做那麼多事情,甚至幫她洗衣服,她卻完全不懂他的心!
他都做那麼多了,她怎麼那麼遲鈍,還會不知道,一點都體察不出來?偶爾真讓他有點灰心!
尤其現在,她一見他就轉身背開那瞬間,那悶擊那麼重,他肉做的心簡直有點負荷不了。
他想喊她,嘴巴麻了,一時沒勇氣蠕動,掙扎了半天,最後還是頹然地悄悄退開。
而徐鐘意好不容易定下心,鼓起勇氣回頭時,卻很不幸地看見許志胤轉身退開時的背影。
她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原來的羞臊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張了張嘴,想挽留他,又遲疑住。
用什麼名目呢?
他又不是她什麼人!而且,她沒忘,他和洪心怡那含情脈脈的眼波追逐。
終究她咬咬唇,一句話也不吭出聲,眼巴巴看着許志胤背對她走開,並在他從客廳消失之前,猛地轉開身,快步將自己關進房間內。
許志胤聽見聲響反射地回頭,只見徐鐘意無情地合上她房門,留下冷漠的迴響。
裂開在他們之間的橫溝愈深又愈長,他覺得無力起來,無奈到極點。更加覺得受傷。被她當面狠狠拒絕得一瞼灰頭士臉似。
到底是怎麼搞成這樣的?
他無力地倚賴着牆邊,生茶色的眼珠說不出的落寞,飽受愛情折磨地望着徐鐘意那扇緊閉的門扉。
心痛起來。
然後壞起來。
昨晚沒睡好,一早習作課除鐘意便遲到,精神也無法集中,寫不出東西且老把敬語和一般用語搞混,最後隨便亂寫一通草草了事。
中午梅子找她一起吃飯她也沒勁,咬着漢堡像是嚼蠟一樣。偶爾還唉聲嘆氣。
「妳怎麼了?」梅子奇怪。
「沒有。」徐鐘意懶懶地丟下只吃一半的漢堡。
「一定有。」她說「沒有」表示「一定有」。梅子自有偵測的一套。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
「既然沒有,妳幹麼唉聲嘆氣又只吃了一半的漢堡?」
「我胃不舒服嘛。」這種事教她怎麼跟梅子說?她自己其實搞到現在也莫名其妙了,搞不清和許志胤的不對勁是怎麼開始的了。
「胃痛?那更有問題了。」
「梅子,妳不要那麼神經好不好?」
「好好好。那下午的課妳還上不上?」
「不了。」徐鐘意搖搖頭。
「好吧,我會幫妳拿一份講義的。記得去買點葯吃,過一會就會好過一點。」
徐鐘意點頭。梅子把自己那份漢堡掃光,一邊進攻薯條邊聊八卦地笑說:「對了,這個妳一定會覺得很有趣。志胤學長好象真的在跟洪心怡交往。蔡頭說他們問過學長了,學長沒有否認。」
徐鐘意胃裏的筋狠狠扭了一下,臉色都變了。她勉強想笑,臉皮僵僵的,有點生硬說:「妳幹麼管別人那麼多事。」
「我哪裏管別人的事了?說說也不行!」梅子悻悻的。
「我沒那麼說。我只是覺得又不關我們的事。好了!」她拍拍梅子。「走了啦!妳一點有課不是嗎?」
梅子又咕噥幾聲,不情不願站起來。
出了快餐店,穿過馬路,才剛跨進側門,很不巧迎面就跟洪心怡撞上。徐鐘意拉住梅子,想裝作沒看見,偏生路道就那麼寬——根本是窄,完全沒處好躲。
「徐鐘意。」洪心怡叫住她。「真巧!我剛好有事想找妳,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妳。」
「妳找我?有什麼事?」徐鐘意狐疑地看着洪心怡。她跟她一談不上感情,也扯不上仇恨,她能有什麼事找她?
「有點事。妳什麼時候有空?」
不管什麼時候都沒空!
徐鐘意在心裏大叫。但她很文明地禁止自己那麼反常,禮貌地問說:「有什麼事嗎?不能現在說嗎?」
「嗯……這裏人來人往的不好說話。妳現在有空的話,我請妳喝咖啡好嗎?我有點事想請妳幫忙。」
喝她請的咖啡不胃痛才怪。而且,她能幫她什麼忙?
「可是……」找着借口想拒絕。
梅子插嘴說:「妳們慢慢談吧。我要上課,先走了。」朝徐鐘意揮揮手,很沒「朋友義氣」地丟下她自己走了。
徐鐘意有口難吭聲,只好努力保持文明。
她一點都不想喝咖啡,但還是跟着定到側門對面的「IS」咖啡店。
咖啡送上來,徐鐘意儘管瞪着那霧似升起的熱熱白煙,在心裏將自己罵個臭頭,不情願先開口。
洪心怡說:「我們好象沒有這樣一起喝過咖啡。」試着找話,打破沉默。
徐鐘意隨便嗯一聲,一邊啜幾口咖啡,表示她嘴巴正忙着沒辦法開口說話。
洪心怡看看她,也喝口咖啡,隨口似說:「妳分租學長那裏一段時間了,住得還習慣嗎?」很小心選着用語,讓人聽了也不會混淆徐鐘意與許志胤關係。
徐鐘意又思一聲,沒怎麼勁。
「學長人很好的,我想妳應該和學長相處得不錯吧?」洪心怡眨眨長睫毛,試探地又看看徐鐘意。
「嗯。」徐鐘意還是不掏心的反應。心裏嘀咕着,洪心怡到底想幹什麼。
洪心怡烏亮的頭髮、密長的睫毛、白白的皮膚,洋娃娃公主似的漂亮優雅,引人要多看幾眼。咖啡房裏幾個男的明顯地朝她們這裏多投上好幾眼,也不知道在看誰。徐鐘意不願意承認自己不如人,但內心偶爾也不得不氣餒。尤其想到許志胤看洪心怡的目光,還有梅子剛剛說的——不想承認,她絕對不會承認,她心裏那差勁的感覺是「酸」。酸透了。
「鐘意。」洪心怡抬起洋娃娃似晶瑩的大眼正視徐鐘意,終於說出她找她的目的。「我想請妳幫我一個忙。」
徐鐘意狐疑地回視她。
「我想請妳幫我跟學長提一下,請學長把另外一間空房分租給我。」
徐鐘意微微皺眉,心頭一塊鉛不斷下沉,沉到太平洋十里深溝。
「妳自己怎麼不找學長說?妳不是在跟學長交往嗎?大可以直接跟他說。」女朋友駐進來,然後她這個不相干的外人大概就可以收拾包袱拍拍屁股,搬家走人了。人家誰會要一個電燈泡夾在那裏,妨礙人卿卿我我的?
洪心怡瞄她一眼,斟酌着怎麼說。她要徐鐘意的幫忙,但是要說清楚,還是讓她誤會下去……
「沒有那回事。」快速斟酌一下,洪心怡說:「沒有那回事。我也不知道那是怎麼回事,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傳的。」依照女性的心理,這樣徐鐘意會比較願意幫她。
果然,徐鐘意驚訝地抬頭,眼裏的冷淡少很多。「可是,學長他……」他不是沒否認嗎?
「學長他怎麼了?」洪心怡裝傻。
「學長他不是——」徐鐘意脫口而出又快速咬住唇。「沒什麼。」她把話吞下肚子裏。才不要自己往死井裏跳。「妳真的……嗯,妳真的沒跟學長在交往?」
「如果我真的跟學長在交往,學長卻和妳住在一起,那不是很奇怪?」
「我跟學長只是『室友』,不是那種的住在一起。」徐鐘意自投羅網地趕緊解釋。頓一下,接著說:「妳應該自己跟學長談,找我又沒用……」她又不能決定什麼。
「我真的需要妳的幫忙!」洪心怡急切說:「都是那個謠傳,所以我也不好找學長。我真的需要妳幫我這個忙,鐘意。我現在住在親戚家,給人添很多麻煩。還有很多事我也不方便說,可是我覺得很難過,再住在那裏我真的會……」她咬住紅鮮的嘴唇,表情可憐,眼裏有霧氣。
霎時,徐鐘意忽然有點同情她,心軟下來。
洪心怡眨眨現在已沾濕的睫毛。說:「妳一定會覺得很奇怪,要搬家,外面出租的房子已經那麼多,幹麼非租學長的公寓不可,妳也找過房子,應該知道那種麻煩吧?」
那倒是真的。徐鐘意不由自主地同意點頭。
「我可以跟妳老實承認,學長住的地方環境好,我很喜歡;而且,學長不會收太貴的房租……」說著,抬頭對徐鐘意不好意思地笑一下。一下子把徐鐘意拉近,攻破她的心房。
洪心怡這樣說,表示她貪好的環境、便宜的房租,感覺十分誠實,讓徐鐘意忽然對她有了許多好感。
「不過,最重要的,是我相信學長的人格。」洪心怡又說:「加上,妳也住在一起,大家都是互相認識的,老實說,我覺得比較有安全感。所以,我才會這麼厚瞼皮找妳幫忙。拜託妳,鐘意,幫我跟學長說一下吧?」
這下完全抓住徐鐘意軟掉的心,心裏雖然有些隱隱不情願,但她還是點頭答應。說:「我試試就是。但我不敢保證學長願不願意。」
「我明白!只要妳肯幫我,我就很高興了,謝謝妳,鐘意。」洪心怡高興得握握她的手。
徐鐘意扯扯嘴,不習慣洪心怡的親近。老實說,她有點後悔,為什麼要答應洪心怡這種事?她其實並不是那麼情願。但是,洪心怡都這麼說了,她如果不答應,似乎有點那個。
只是,她又不是許志胤的什麼人,許志胤幹麼聽她的……他也不會聽她的!
細想起來,她答應洪心怡跟許志胤說這件事情,實在有點滑稽。她徐鐘意算哪根蔥,人家幹麼聽她的……
算了!算了!她甩甩頭。反正她只要把洪心怡的意思傳達到就好了。
對!她其實只不過是個傳聲筒罷了!
其實嚴格說起來,她應該不算是個遲鈍的人。
徐鐘意邊想邊挖了一大匙高脂高熱量甜膩膩的蛋糕,一口氣塞到嘴巴里。
肚子並不餓,也不是特別想吃零食,可一大盒巧克力蛋糕她已經吃了二分之一。
心情不好。
她不遲鈍,真的!像今天她費了老半天的力氣,才總算擺脫掉曹拓文對她「感興趣」的「糾纏」。
曹拓文又是約她,又是提議和她一起吃飯,她用指頭想,也知道不只是「同學愛」那麼簡單。還有一種「同學」之外的企圖想像。
她不知道他是怎麼突然對她感興趣起來,但他表現得夠明顯地讓她「知道」他對她有那個意思就對了。她不是鈍獃子,感覺神經也沒故障掉,所以很容易就感覺到曹拓文的意圖。
但不。謝謝。她寧願自己一個人回家吃蛋糕。
而其實許志胤對她「過於」的好與周到,她也不是沒感覺到。一開始她還覺得太奇怪,慢慢地,她也暗暗揣測是不是……呃……是不是有點那個曖昧的意思。但是——可恨的但是,洪心怡那個明麗鮮亮的影像橫亘在中間,教她再做什麼綺麗的幻想?
所以,她其實並不是真不能體察許志胤的體貼與好,只是一種奇異的自尊,讓她禁止自己做太多那種大頭白白美夢,非要他先講,先把事情說得清楚明白——洪心怡說她沒跟許志胤交往,但許志胤卻一個字也沒有對她解釋說明。或許許志胤覺得不需要吧!沒必要跟她解釋,她又不是他什麼人——
但混蛋!他為什麼又要那般殷勤體貼,常常讓她受寵若驚之餘,不禁就胡思亂想……另一方面,卻同時的始終存疑,始終不確定!
可惡!可惡!
徐鐘意狠狠地挖了一大湯匙蛋糕塞進嘴巴,然後又是一大坨蛋糕,又一坨。
開門聲,關門聲,然後腳步聲。在她來得及反應之前,那她聽了已經無法計數次數的親切聲音,混着驚喜似的想起——
「啊……鐘意,妳在家啊!今天怎麼那麼早就回來?」
然後人就靠到她座邊,濃烈的致命屬於他特有的氣息肆無忌憚地向她侵襲。好象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
拜託!不要那麼靠近!
徐鐘意心裏高聲吶喊。無法抬頭去看許志胤,怕受不住。
他怎麼會、他怎麼可以表現得那麼自然……好象他們之間從來沒有任何彆扭或不愉快;好象昨天以前的冷淡生疏都是假的似。在她心裏還覺得不知該如何是好,還苦苦琢磨着該怎麼重新面對他才好時,他卻竟可以如此自然,若無其事和她打招呼!而且還靠得那麼近,近得她都要快呼吸得不好!
她不吭聲,猛挖着蛋糕往嘴裏塞。
「今天怎麼那麼早回來?」許志胤索性在她身旁坐下來,而且還把椅子拉得靠近一些。
看見徐鐘意在時,他那當口其實有些猶豫。兩個人像陌生人一樣生疏了一陣子,他簡直都快不知道怎麼面對她了。
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知道她在生氣,但在那之前,她就已經有些不對勁,他卻苦於不知是什麼原因。他原以為是因為她與曹拓文在交往——可即使如此,她有必要對他那麼冷淡嗎?
百思不解。他暫時也只能不去想。
但再這樣形同陌路下去,他擔心他好不容易到目前為止苦心經營的一切會完蛋。他決定要有些行動,霸道一點也無妨。他決定一定要做些什麼,破除掉橫亘在他與她之間的那層冰。
徐鐘意卻還是悶悶地吃她的蛋糕。許志胤又說:「看起來好象很好吃的樣子,我也來一點——」伸手就挖了一塊。根本不問徐鐘意的意見。
「啊!」徐鐘意輕噫一聲。終於抬眼看他。
「滿好吃的。不過甜了一點。」許志胤還衝着她笑。
她驚訝得說不出話。光是張大眼看着他。
「看妳!吃得嘴邊都是奶油。」許志胤又是一笑,身手揩掉沾在她嘴邊的奶油,極自然地送到自己嘴邊舔乾淨。
徐鐘意大大震住!她再怎麼遲鈍也能覺得他的舉動太曖昧,太……她不會說。她匆匆站起來,匆匆把蛋糕塞進冰箱,把刀叉碟子丟進碗槽,背對着許志胤,扭開水龍頭,大嘩嘩的水聲好掩蓋過她撲撲的心跳聲。
「鐘意?」許志胤跟過去。「妳怎麼了?」
那舉動發生得那麼自然,他其實沒刻意,沒意識有什麼差錯。
「我沒事。」她不肯轉身。
「妳到底怎麼了?」乾脆把話都說開吧?「這陣子妳一直逃避着我——我知道志英胡亂說些話,讓妳不高興,我很抱歉,希望妳別再放在心上。但我知道還有什麼不對。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也想過,但妳不說我不會知道!」
啊哈!這一切原來都是她的問題?原來問題都是發生在她身上?他都不解,都不明白——簡直讓徐鐘意覺得委屈透了。他怎麼可能會不知道……
難道他真的要她當著他面像瘋子一樣咆哮說,她不爽他和洪心怡交往……質問他他為什麼不跟她解釋……
「我說沒什麼。」她用力搓洗着刀叉。
「不會沒什麼!」許志胤按捺不住,終於強硬地將她扳過去,任水嘩嘩去流。「告訴我!有什麼事可以告訴我,我不希望妳悶在心裏。」
一剎間,徐鐘意有股衝動把一切的不滿酸勁醋意全都吐出來。但她張張嘴,又閉合一下,像魚鰓那樣一張一合般,如同要窒息似的猛吸氧氣,偏就是吐不出任何話。
等了半分鐘,她依然什麼話都沒能說出口。突然,許志胤放開她,突兀地走開,丟下她一個人站在那裏。
她如同被遺棄一般,孤單單站在那裏,一動也無法動。
過了好一會,許志胤突然又出現,目光密密地包住她,一言不發,拖住她的手便往客廳走去。
天已經黑了,許志胤卻沒有開燈,一片黑漆漆的,他一直拖住她的手,牽到陽台,仍沒把手放開。
「啊!」徐鐘意不禁低呼一聲。
陽台擺了一張桌子,鋪上金紅花綠的檯布,桌上兩燭搖曳的燭光,水晶透明的瓶子插着一朵半放的紅玫瑰。對面山頭燈火輝映,水潭映着柔黃的光線。一百萬的夜景也不過那樣。
「記不記得?這是我們一直說的『燭光大餐』。」許志胤將雙手搭在她肩上。
桌子上其實沒什麼大餐,只有水果與紅酒,在燭光掩映下,散發誘人的色澤。
「來。」他牽着她過去,依着他的節奏。
嘴唇只輕輕沾了那第一口醇紅的酒汁,她就醉了。
「學長……」那百萬的燈火,幽暗又明亮的燭光,使她精神整個放鬆。「我……你……嗯……」如此的情境,好象她想說什麼都是多餘,吞吐半天,還是不知如何說。
「妳喜不喜歡?」他含笑問。
「嗯。」她點頭。沒辦法騙人,愛煞這麼浪漫的時刻。
「那那就好,我一直在想,該怎麼做我們才能像之前——我是說,最近我們之間有點生疏,我覺得有點不好過。」
原來他也是那樣覺得嗎?
霎時,徐鐘意突然覺得心情好多了。有種甘心,便先道歉,說:「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不,是我不好。我沒注意到妳的感受,太粗心大意了。」
許志胤一擴把錯攬自他自己身上,徐鐘意有些不好意思,又覺得有絲甜甜的。
「學長。」她說:「對不起,我去補習的事沒有事先跟你講。」
「還有,那個……」她低頭,有些難為情.「我跟你說的,個人自理三餐的事……真的很不好意思,希望你別介意。其實一直根本都是你在做的,都是我在佔便宜,我卻說那種話……你一定覺得很好笑,覺得我很幼稚吧?」
許志胤微微一笑,心情極好。「妳別這麼想。我知道一定是志英說了什麼,妳才會那麼說。別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好嗎?」
「嗯。」她點頭,心情好了太多。「不過,我真的太差勁了。一直依賴你,吃你的、喝你的,像條懶蟲一樣,什麼都不會,什麼都沒做。我說真的,學長,以後你別幫我那麼多了,我真的很不好意思——」
「鐘意,妳別想那麼多,不要分什麼妳我的。我有時間,我來做就可以了,我很高興可以為妳做些什麼的。而且,我自己本來就得吃飯的,多幫妳做一份只是舉手之勞,妳真的別太在意。除非……妳嫌我煮的難吃!」
「啊!不!學長煮得很好吃!」
他愉快卻不無一點狡猾地笑開,滿意她那樣的反應。
「既然這樣,就別分什麼妳我的,知道嗎?嗯……」那句「嗯」夾得柔軟深長。
「可是……」徐鐘意猶豫。
「別再可是了!」他輕敲她的額頭。「就這麼說定了,嗯?」
她還是覺得不妥。這樣,她又占他便宜了。
「那麼,以後吃完飯都由我洗碗好了。」
「不用了。」
「不行!」這一點她一定要堅持。「還有,我們還是像以前一樣輪流着比較好——」
「我不是說不必分什麼妳我的嗎……」
「不行的,學長,就這樣說定了。」
實在拿她沒辦法。他妥協。一切又回到剛開始!不,中間前期的那個點。
「這個禮拜本來是該我的,可是卻是你在煮——」雖然她都賭氣沒有吃。「這樣好了,我寫欠條給你。」
「欠條?」他愣了一下。沒搞懂。
她快速寫一張紙條,說明她應該做什麼而沒有,所以他有權使喚她為他服務做事等等。
他看了不禁笑開了。忍不住那輕快感。
「妳真的確定要這樣?」
「嗯。」
「不怕我用這些欠條使喚妳做些有的沒有的?」
「沒關係。」
「妳最好再考慮清楚一點,如果我忘了帶某些東西,要妳回家替我拿到學校,也沒關係嗎?」
「沒關係。」那樣最好,她才不會覺得欠他什麼的。
「那我就收下了。謝謝。」他咧嘴對她笑。生茶色的眼珠在燭光反映下一閃一閃的。
他當著她的面,把「欠條」放進胸前貼近心臟的口袋,還用手拍了一拍。
也不知道他那動作是否是刻意的,徐鐘意只是脹紅臉,眼波生水,眨動得濕潤潤的;不斷覺得口乾舌躁,一口一口喝着酒,一杯接着又一杯。
他也光笑,光注視着她,不再多說話,或說多餘的話。
燭光在他們臉前掩映,映紅她的臉,映亮他的眼。她一口又一口地啜着那紅醇的酒,他一眼又一眼地看她不斷酡紅的臉龐。
看望一晚;喝光一瓶甜醇的紅酒。
誤會就那樣冰釋了。兩個人共同過了一個美好的晚上,各有了一個無干擾的好覺。
第二天一早,許志胤心情輕快地準備早餐,見到徐鐘意時,一臉全是光彩,生茶色的眼睛簡直閃閃生輝。他們之間感覺更進一步了;他覺得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感覺與徐鐘意這麼親近過。
但當他含着笑,滿心看着徐鐘意一口一口吃着他為她所準備的早餐,飽漲的感情忍不住想潰堤宣洩,做那親密的告白時,徐鐘意突然抬頭,說:「學長,你知道心怡吧,她好象在找房子……她現在住她親戚家,想搬出來。呃,你有沒有想過,把另一間空房分租?」
所有的柔情蜜意頓時冷凍住,笑臉也僵掉,許志胤柔和的表情一下子沉下去,明顯地陰暗起來。
她是什麼意思?在他滿心柔情甜蜜為他們的關係進一步的接近而歡喜時,她卻要將這個親近撕裂出一個距離,讓另一個人插入他們的空間?
他默不作聲。臉上的笑意全不見。
「學長……」徐鐘意把答應洪心怡的事硬着頭皮做了,不該說的一口氣都說了,算是鬆了一口氣。但她見許志胤臉上變了顏色,以為他惱她多管閑事,吞吐說:「對不起。呃,我是不是管太多?我只是想,還有一間空房,學長和心怡好像也相處得不錯,心怡她好象在親戚家有些麻煩,所以……學長對學弟妹一直很好,又幫了我這麼多,所以……嗯……」
愈解釋愈糟糕。許志胤的表情越發陰沉冷峻。
「妳真的希望我找個人來?讓心怡搬進來是嗎?」他表情明顯沉下去,生氣,動怒了。
為什麼她就是不懂他!?
為什麼她不能明白,他這樣對她,是因為那是她,因為他對她有着「私心」。他做得還不夠明顯嗎?為什麼她卻要拉一個洪心怡進來阻在他們中間?
「我怎麼想不重要吧,房子是學長的,只有學長自己可以決定,我只是幫心怡說一說而已。」她覺得有點委屈。他臉色變得那麼難看,她也知道他在生氣。可是,又是生什麼氣呢?人家說他跟洪心怡在交往時,他也不否認,既然如此,他現在又在生些什麼氣……
「她給妳什麼好處,妳要幫她說話?妳覺得跟我一起住那麼糟糕嗎?」
他希望她否認。他希望她說「不」;不要他們的兩人空間被分享。
「我只是覺得多個室友也很好。人多比較熱鬧嘛。」她違背真心說著瞎話。
她希望他拒絕她的說法。她希望他說「不」;不要把他們的空間分給第三個人。
他希望她反對,她希望他說不要;兩個人都在等對方說出「獨佔」的心意。
「多個室友也很好?妳真的希望心怡搬進來?」他的聲音已經沒有柔情了,還增加了硬度。
拜託!說不!他在心裏祈求。
但他從沒用過這種口氣跟她說過話。即使前段日子他們之間感覺那麼不對勁,他也沒用過這樣冷硬的口氣跟她說過話。她覺得有些受傷,難過又不舒服。也武裝起自己,冷淡地說著反話!
「對啊。學長不也很喜歡心怡!只有我們兩個人不是很無聊……」
這句話徹底擊潰他。
他猛然站起來,別開臉,遮掩去自己抑制不住的失望難過受傷的晦暗表情。
「好!如果妳真的那麼希望的話!」
他轉身走開,走得相當急,一直到開門出去都沒有再說一句話或回頭。
徐鐘意整個人趴在桌上,不斷懊惱後悔地叫說:「徐鐘意,妳在幹什麼……妳這個笨蛋!傻瓜!白痴!」
啊!完了!她究竟做了什麼「大白目」的事……
她後悔得恨不得掐死自己!
「妳到底在做什麼啊……」她喃喃自問。
突然,有個衝動,她跳起來衝到門口,就想追出去。
現在追去還來得及。去跟他解釋!她想跟他解釋,跟他說她說的一切都不是她的本意,都是言不由衷。只是洪心怡找上她,她不好拒絕;她其實根本不希望任何其它人插進來,插進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天地。
但她遲疑住。
這話一說出口就收不回來了,而且,許志胤會怎麼想?他對她有那種意思嗎?
他知道他對她好。但那是不夠的。他始終沒有對她說過什麼,她怎麼會知道他心裏究竟是真正怎麼想的?始終有疑,不確定着……
「啊……」她蹲下去,把臉埋在膝蓋之間。
無力極了。懊悔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