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阿風醒來后,發現冷月睡得香甜,白狐則以人身的樣子盤腿而坐,做着呼吸吐納的動作。

一夜多夢,反反覆覆地出現了許多畫面,夢裏一張張掠過的面孔,似是陌生卻又熟悉——

夢裏叫得出所有人的名字,醒來卻又全數忘記……

大哥跟白狐都曾經說過,自己忘了好多事,忘了好多人。不是很在乎,大哥對自己很好,將受傷的自己照顧得無微不至;

現在,又有一見就喜歡的白狐陪在身邊,所以,他什麼也不擔憂。

阿風先跑到下艙處跟船夫要了些水梳洗,吃了點粗糧,見船夫們吆喝着要開航了,他又蹬蹬蹬跑上甲板,見到段千豪站在船首,忙打個招呼。

「千豪哥,您早。」阿風轉頭望來望去:「怎麼都沒見到我大哥?」

「我派湛海到臨安城辦點事,幾天後會到濟南城跟我們會合。你別擔心,回千豪會的這段路上我會照顧你。」段千豪這麼說。

阿風點點頭,並不覺得有什麼好擔心的,段千豪在他眼裏是個相當穩重可靠的人,跟自己的大哥一樣值得信賴。

又跟段千豪聊了幾句話之後,狐狸從後頭撲上,眼裏有稍微的不悅,阿風不須思考就讀出了含意:醒來不叫我就自己一個跑來跟別人聊天,太過分了!

阿風忙低下身摸摸狐狸的頭安撫:「白狐兒,看你還忙着用功,就不想吵你,彆氣了啊。」

看對方有些慌亂又有些着急地小聲撫慰,大大滿足了狐狸要求疼愛的心理,高興得往阿風懷裏摩摩蹭蹭。

段千豪也蹲下來仔細看看狐狸,看到狐狸自己覺得不對勁,把吃豆腐吃到興高采烈的頭從阿風的胸懷退出,警覺地瞪着男人。

「碧天,你這隻狐狸在哪兒抓的?漂亮得不像是人間所有。」段千豪讚美得衷心。

阿風聽見對方稱讚狐狸,彷彿稱讚的是自己,高興的不得了,說:「白狐兒本來就是仙人,世間找不到也抓不到!」

「你太誇張了,就算有靈氣,頂多算是只妖狐,怎麼會是仙人?」段千豪笑着說。

「嘻嘻,千豪哥,我的白狐兒不一樣,它又美本領又高,跟仙人一樣,誰都比不上!」

狐狸一聽愛人又提起自己的好,二話不說,伸出舌頭幫阿風洗了個臉。

段千豪想起昨晚阿風神志恍惚下說的話,忍不住問:「你口裏所說的白狐是?」

隨即住口,想說自己也胡塗,怎麼把眼前的狐狸聯想起阿風口裏的人?昨晚阿風雖然是在意識模糊之下隨口吐言,可是他在提到白狐時,情深意切,即使死了也希望對方下到黃泉去尋他……

想想,阿風可能是下意識地為喜歡的狐狸取了個與那個人相同的名字吧?白狐?奇怪的名,大概是個昵稱。

阿風見段千豪話說一半就住口,覺得好奇,推開狐狸還在臉上親來親去的長吻,察言觀色后問:「千豪哥也想要一隻狐狸么?」

「不,不是。」段千豪搖手說:「我是看小月很喜歡找白狐兒玩,想說也找只一模一樣的給他。」

阿風心領神會地點點頭,說:「千豪哥真的很喜歡小月呢!只可惜塵世間的九尾狐不多,除了我的白狐兒,還有……」

他煞有介事地伸出手指頭數:「白狐、白狐的妹妹玉狐……還有飛花……」

一人一狐不約而同睜大眼睛瞪着他。

狐狸聽見阿風說出了玉狐及飛花那兩位身為自己親人的名字,一時驚詫,不知道阿風是不是想起了些什麼?

「飛花?」段千豪也愣了一下,問:「風雲堂花門的前任執法?你想起她了?為什麼說她是狐狸精?」

「飛花不是狐狸精,是九尾狐!她是白狐的甥女……咦?」說著說著阿風蹙起了眉,「皇狐……飛花……皇狐……」

段千豪知道阿風的記憶又混亂了,就當是閑聊般地問:「皇狐不是風雲堂的現任執法嗎?

「前任飛花明明做得好好的,也沒聽說生什麼病,為什麼突然不幹,讓一個頂着皇帝義子名號的男人接任花門?難道這是風雲堂跟皇帝訂下的條件?」

阿風的眼睛又陷入茫然,喃喃說:「不對,飛花她……飛花就是皇狐……」

段千豪一凜,忙問:「飛花是江湖有名的美女,皇狐是皇帝義子,怎麼可能會是同一個人?」

阿風沉默了半晌,低頭思考些什麼,良久他抬頭,說:「千豪哥,對不起,我……我頭有些個痛,想回去……躺一下……」

段千豪不多問什麼,點點頭。

阿風垂頭默默回到冷月猶沉睡香甜的身邊,倒下,凝視對方純真童稚的睡臉,直到狐狸用嘴巴頂了頂他的背。

翻過身抱緊狐狸,將臉埋進柔軟的毛髮里,阿風閉上眼,好好整理起腦海中翻攪不止的記憶及思緒。

***

當晚要睡覺時,小月氣呼呼地從有矮床的小間出來,要跟段千豪一起打地鋪。

「怎麼啦,一臉心不甘情不願?」段千豪表面平靜,心底高興。

「那隻死狐狸!說我打擾了他們,不准我睡在碧天少爺身邊!」冷月把懷裏的枕頭及被縟當成不共戴天的仇人,緊拽緊擰地蹂-躪着。

「白狐兒會說話?」段千豪當冷月又在談笑。

「它……」冷月知道自己說溜了嘴,補救:「它的眼睛會說話!」

段千豪笑笑,小月亮自己的眼睛也會說話,不過本人大概不知道。他率先躺下,用手臂撐起上半身,手掌斜斜支着頭,說:「你也快點躺下,我跟你說去年上長白山找人蔘的事。」

「人蔘?找人蔘有什麼好玩的?」冷月不太有興趣,大把大把的人蔘在花門的庫房裏多的不得了,沒什麼希奇,不過他還是聽話地鋪好床墊,在段千豪身邊躺下。

「你知不知道人蔘有靈性,會跑的?」段千豪拋下裝了魚餌的鉤。

果然,冷月眼睛亮起來,主動挨近,閃着晶晶光芒的瞳眸問:「哪有可能?人蔘只是形狀像人,怎麼會跑?」

「人蔘是吸取了日精月華的藥材,本身有靈性,要是知道有人想采它,會逃走,所以一旦找到了,得用紅繩綁着,讓它逃不了。」

「咦,這麼神!」冷月驚呼。

「要用什麼樣的紅繩綁住你?」段千豪喃喃問。

「什麼?」冷月沒聽清楚。

「沒什麼。去年我跟着長白山當地墾荒的人入山找參,結果……」段千豪開始用誇張的表情跟語氣對冷月描述山裡一系列驚險的采參過程。

當冷月津津有味聽完故事後,滿意地沉沉睡去,沒注意的自己的手已經在聽故事的過程中抓着對方的前襟不放了。

「原來小月亮喜歡聽說書呢,以後每晚每晚我都說給你聽,說到你離不開為止……」

找到了綁縛鬼靈精怪月亮的紅繩,段千豪也開心地跟着冷月並肩睡下,嘴角還彎起了一絲得意的笑。

***

江南地區一向富裕,物產豐富,要把南方生產的物資運向北方,主要依靠有「轉運天下」之稱的大運河;大運河不但貫通南北數省的交通,甚至能灌溉沿河流域的大片農田,使向來缺糧的北方也年年豐收。

段千豪這艘船就沿着大運河,沿淮陰、徐州最後到了濟寧,那裏他們下船改雇車,畫舫則由傅家底下的船家原船開回。

阿風跟冷月是第一次到濟南城,見四周風景跟江南大異其趣,都睜大了眼看;但見戶戶垂楊柳,家家泉水涌,非常有意思。

段千豪一直偷眼看着冷月,見他似乎滿喜歡這裏,自己也高興,在車上拉了冷月到車廂尾處,一下講這處風景的典故,一下說那邊祠堂的奇聞逸事,把冷月逗得好開心,早就忘記自己到濟南城真正的目的了。

很快到了濟南城裏千豪會的總會堂,不像風雲堂的大門隱在幽靜的巷子裏。

千豪會是一所坐落於衚衕口,朝南大門的高大莊院,門口敞開,幾位護院弟子在入門處盤旋,看見下車的人先是一愣,看了好久,認出是段千豪,高興地迎上前去,另有幾個快步奔入,還聽得到他們的嗓門大喊。

「大哥回來了!大哥回來了!」

冷月想:這、這也太誇張了吧?風雲堂一向門禁森嚴,弟子出入也都安靜肅穆,哪像這裏,一個段千豪回來,弄得像是這家主人離家出走的兒子突然現身似地。

段千豪發現小僕人睜大眼睛看他,自己也不好意思,迎上來的弟子則七嘴八舌問。

「大哥,怎麼想不開把鬍子剃了?俊挺多了!」其中有人說。

段千豪叱道:「天氣熱我就剃了,哪有想開想不開的?」說完又偷偷看了冷月一眼,冷月也看他,有些個惡作劇似地笑,那種笑頂得段千豪心一跳。

「蓁大姐知道大哥回來肯定喜歡。她老念着你跟傅二哥不在總堂內,什麼事都丟給她。」另一個年輕的弟子笑嘻嘻地說。

蓁大姐?冷月想了想,知道弟子們口裏的蓁大姐是衛蓁蓁,目前千豪會主要三個當家作主的人物之一,也是武林耆老衛無邊的女兒,跟段千豪身為北方十三省的盟主爹爹段百芳為世交。

當初段千豪為了幫助身為盟主的父親有個方便議事的地方,順便將段家所有的產業統一整合起來,就以自己的名義設立千豪會,並且把少年時結拜的傅湛海及衛蓁蓁請進來,一起幫忙管理。

傅湛海本身也是個地主,有相當多的產業需要親自管理,後來就將千豪會大部分的事務交給衛蓁蓁,自己回到位在堇清湖邊的傅家莊,等段千豪相召才會到濟南城溜一溜應一應。

剛想到這裏,一道紫紅色的旋風越過大門,往段千豪身上撲過去,聽那激動的語氣及清脆的聲音,是位年輕姑娘。

「大哥,你終於回來了,這次可跑的真遠,三個月都不知道回來!」語氣嬌酣純真,紅着臉向段千豪笑,驀地又張口:「咦,你刮鬍子了!」

段千豪小心翼翼地將她從身上解下來,顧左右而言他:「蓁蓁妹子,我們一路舟車勞頓,先讓客人進去休息吧。」

「客人?」聞言,衛蓁蓁往段千豪身後看,冷月是童僕打扮,還垂着頭,她沒多加註意,可是看到帶着一隻大狐狸的阿風時,她也愣了。

「綠眼睛?他是誰?」毫不客氣地往阿風身上盡情看了遍。

「他是碧天,湛海的親弟弟。碧天,她是衛蓁蓁,我跟湛海的結拜義妹,你也叫一聲姐姐得了。」段千豪說。

阿風還算有禮貌,點了點頭說:「姐姐。」

「沒想到二哥居然有這麼漂亮的弟弟,眼睛也好美!」衛蓁蓁走到阿風身前,讚賞着說:「頭一次看見這麼綠的眼睛,難怪叫碧天!」說著就想伸手撫撫他的頭。

阿風身邊的狐狸哪容別人對自己的東西放肆?一個低吼,特意對着姑娘露出森森的尖銳白牙。

衛蓁蓁嚇一跳,退後一步,問:「這、這什麼?哪來這麼大的狐狸?」

阿風立刻蹲下身去,摟摟發脾氣的狐狸,說:「白狐兒,沒關係的,姐姐也是自己人。」

看着狐狸對衛蓁蓁不友善的眼神在阿風的安撫之下變得柔和,段千豪心想冷月說的果然不錯,狐狸的眼睛會說話。

想到冷月就看向冷月,卻發現小僕人有些個不高興,臉冷冷地瞪着自己——所以說,小僕人的眼睛也會說話,現在他正向著自己傳達無言的訊息:我不爽,非常不爽!

段千豪哪猜得到對方是哪兒不高興了呢?剛剛在車上明明把他逗得那樣快樂,怎麼下了車就這樣?難道他不喜歡這裏?那可糟糕了……

也或許是累了?段千豪有些個心疼,牽了冷月的手對衛蓁蓁說:「蓁蓁妹子,小月是我跟湛海硬要過來的人,從今天起跟我一起住在凌心苑。」

衛蓁蓁一聽就明白了,說:「他要接替長興的位子?可是,我已經安排小六過去了。」

「不,我就要小月,小六另外安排活給他。」段千豪露出好久不見的霸道嘴臉,握住冷月的手也不自禁加上了力道。

「爺,痛……」被他粗魯地一握,冷月不用裝,眼淚自動噴出。

段千豪嚇一大跳,立刻鬆了手,問:「不要緊吧?」說著還拿起冷月的手仔細檢驗着。

同樣的目瞪口呆,衛蓁蓁這時才真正注意到這個年輕童僕。

稚嫩的臉龐顯示他是個涉世未深的年輕人,烏黑的大眼靈亮亮,看來是個聰明的孩子,當他看着段千豪手忙腳亂地揉着自己手掌時,笑得喜悅,兩個深深的酒窩立刻成形在紅撲撲的臉頰上。

好可愛的一個男孩子,不太像個普通童僕,反而像大戶人家裏受盡寵愛的公子哥兒。

而且,衛蓁蓁從沒見段千豪對哪個人這麼體貼過,即使知道自己對他情有獨鍾,也從沒對自己露出這麼溫柔的神色。

「大哥,你……」衛蓁蓁一開口,段千豪與冷月同時轉頭看她,她只好把預定要說的話統統吞回肚子裏。

段千豪看她不說話,自己開口了:「蓁蓁妹子,就麻煩你帶碧天到湛海專屬的海天居,好好照顧,等兩天湛海就到了;我有些個累,想帶小月先回凌心苑,晚膳時再派人來叫喚。」

衛蓁蓁愣愣點頭。

段千豪對阿風說:「碧天,你也先到裏面歇息一會,咱們晚膳時飯廳見。」

阿風點頭,看着段千豪急匆匆要冷月跟着往內走去,還不時地跟會堂里其它人打招呼,忍不住笑着跟狐狸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段千豪其實不累,只是擔心冷月是個普通人,在連續搭了幾天船,又坐了好幾個時辰的馬車,怕體力早吃不消了,所以他趕快帶着小童僕回到位在總會裏最幽靜的一個場所,也是他個人專屬的別院,想讓他好好的休息。

冷月倒是別有心思地跟着,順便把經過的路線及景觀都牢牢記在腦子裏,有備無患。

千豪會佔地比想像中的還要大,冷月隨着段千豪從各個會堂穿進穿出,腳酸的不得了,心裏起了逃跑的念頭——段千豪好像猜到他又不高興了,在矮木圍成的籬笆前停腳。

「這裏是我獨自居住練功的凌心苑。我一向怕吵,平常不會有人來打擾,你喜歡這裏嗎?」段千豪問。

「喜歡啊,就太遠,走得腳痛!」冷月噘着嘴抱怨。

段千豪笑着說:「這裏算後院,往後出去只要溜後門走就行了;來,我帶你進去。」

凌心苑是青瓦粉牆的三開間小樓,獨自佔着一個深院。庭院裏有山石草花,別具意境。湘妃竹製成的帘子、桃木桌椅,整個房間素靜整潔,一點都不像是統領北方第一大幫會會主的個人居室。

深院的另一個邊角獨立了一間小房,原來是侍候段千豪的僕人長興住的,只不過段千豪私心地不想讓冷月離自己太遠,騙他說那間房太老舊了,正打算拆,要冷月睡到自己的卧鋪來。

「這樣不合規矩,會受人非議!」冷月不是傻瓜,當場拒絕。

「這裏我最大,誰敢非議?晚上我叫人搬張竹床來,擺書房裏給你。既然是服侍我起居生活的人,當然要待在我隨時看得到、叫得到的地方。」段千豪振振有詞地說。

「這樣說也有道理……」冷月小聲沉吟。

才不讓小僕人有什麼機會翻盤自己的理由,拉着他就往寢居去,要他躺上自己的卧床,還幫他把被拉上。

「我知道你累了,睡一會吧;等這幾天忙完了會裏的事,你陪我上蓬萊山的蓬萊閣玩玩!」哄着說。

「蓬萊山?聽過耶,好像可以看海上日出?」冷月眼睛又亮了。

唯有聽到自己講有趣的故事或談論名山勝景時,冷月才會有真正喜悅的光芒從身體整個透出來,段千豪很喜歡看這樣的他,感覺自己的心再度被溶化了。

「除了日出,還可以看海上波濤,遠眺更可以找到長山、大竹、大黑那些島……」段千豪接下來又用上誇張的語氣來描述當地風景的壯闊秀麗。

「好想……好想跟你……跟你一起去……你走過的那些地方……」冷月邊說邊慢慢垂下眼睫,在聽了對方一番的天花亂墜后,終於撐不住睡意而跌入深深的夢鄉。

「可以呀,只要你想,哪兒我都帶你去。」段千豪輕輕說,手撫上那百看不厭的、有酒窩的臉蛋,摩挲了會,才依依不捨地放開,站起身出門。

三個月不在,段千豪先跑去前門會堂,召集幾位主要管理千豪會事務的各門門主,包括衛蓁蓁。

先聽取各門主的相關會務,以及各地支會是否發現轄地內各種不尋常的異狀,最後段千豪將百毒門可能正覬覦南北兩大堂會的不軌行為說明了一遍。

「我已經派了湛海火速趕往風雲會總堂,一方面澄清對方風門執法青風的失蹤與我無關,另一方面,我打算與風雲堂的兩個當家秘密商討些事項,以免面對百毒門時自亂陣腳。」

「乾脆直上嶺南百毒門,找門主銀童子算帳就好,何必這樣拐彎抹角?」外表看來溫婉,其實骨子裏個性極烈的衛蓁蓁站起來說。

「要砍人也得找到理由!」段千豪用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總之,敵在暗、我在明,千萬別中了對方挑撥離間的詭計。」

衛蓁蓁點點頭,坐下。

「我們與風雲堂各據南北兩方,相安無事這麼多年,就是彼此都有共識,得讓人處且讓人,絕不為利、權兩字撈過界,只不過這回遇上的事不簡單,以往壁壘分明的態度只怕得先打破,讓兩堂會有實質性的接觸。」

段千豪又向各門主說明未來的行動方針,分派各項任務,等大致交代完,堂會外的天色都暗了。

悄悄隱身在會堂建築上屋檐陰影遮蔽處,冷月為段千豪巨細靡遺的思考,及包含整個層面的策略性計劃讚賞不已,不愧為一會之主,面對可能襲來的危機,他不但從大處着眼,還顧及各項細節來作推演——

幸好,冷月想,他是友非敵。

之前凌心苑他聽段千豪說書似地講風景,本來就被催眠得快睡著了,可是沉淪夢鄉前,感覺到段千豪因為練武而粗厚的手掌憐愛似地摸着自己的臉,心情一個震顫,神識立即無比清明。

簡直……簡直把自己當個女人似的……

一等對方合上門,聽到腳步離開了凌心苑,他立即起身,不知是憤是怨的情緒塞滿整胸口,因為那個動作……那個小動作,他已經確信段千豪對自己抱持了何種想法。

他騙人!他說他沒有斷袖之癖,一路上對自己那麼的好算什麼?到頭來不過是個對自己存了非分妄想的男人而已,居然想把自己當成女人!

怎麼可以?自己可是風雲堂未來的堂主,絕不容人任意糟蹋掉尊嚴!

難道不能當朋友嗎?冷月本來暗暗思量,等眼前的事情一過,只要自己找得到理由,或許會登門拜訪,陪個罪,然後兩人可以成為無所不談的朋友,秉燭夜談,相邀到各地遊玩。

還是趁早收手,現在就走!這境遇糟糕到自己都理不清頭緒,怎麼能完成二當家交代的任務?乾脆就此失蹤,對段千豪而言,不過就是失去了一個狎臠的對象而已,卻能將自己解脫得徹徹底底!

為什麼心底有些個痛?

冷月起身,打算找白狐說一下,要他好好看着青風,自己先回江南了。

出了凌心苑,想找到海天居,記得段千豪說那是傅湛海的居處。這千豪會真大,九彎十八拐的容易迷路,冷月一路上問過去,就在海天居的門口聽到會裏的弟子說話。

「……到大門口準備,另外茶水備妥,大哥要在至誠堂召開緊急會議,各個門主馬上就要到了……」

緊急會議?這個段千豪,才剛回來,椅子都沒坐熱就要開個什麼會?難道是針對百毒門嗎?搞不好會牽涉到我風雲堂……

反正小爺想走立刻就能走,誰也攔不住!冷月主意打定,跟着那些個匆忙的弟子,找到至誠堂后悄悄繞行了一圈,發現堂前雖熱鬧,堂后卻倚着幾株大樹,安靜無人。

冷月的輕功雖及不上青風,卻也不差,輕巧地攀上大樹,又挨着枝枒如貓般地無聲上了屋頂,找到了兩進交接處的屋檐空隙鑽進去,大氣不敢喘一聲地凝神靜聽——

要小心,段千豪的功力不可小覷,不能靠得太近。

幸好冷月從小就專練暗器,耳力練得極好,他能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況下將數百顆擲向自己的暗器一一接住,靠的就是憑藉耳朵來抓住風聲的波動,辨明暗器的方向、大小、數目,從沒有過漏網之魚。

將會議的內容聽了個大概后,其實對段千豪的想法又有些個不同了,既臣服於他統領下屬的氣概,又為他縝密的心思欽佩不已。

想走、不想走,兩股力量拉扯着他;想跟段千豪相處久一些,可是討厭他將自己當成未來可能撫慰他的女人,這感覺相當窩囊……

可是,白狐跟青風兩個看不出來誰是誰的女人啊?兩人在一起,好像根本沒什麼性別的問題,他們看起來總是很快樂的樣子,為什麼?有什麼是自己不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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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照千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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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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