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那麼,晚安了。”
余純芳步下銀灰色的賓士轎車,回身親了親車裏的男人,風情萬種的對他擺了擺手。
“記得打電話給我。”她臉龐斜擺,眼波似水流動,腴了他一眼,微微甩動頭,耳上戴着的紅寶石耳環輕輕晃起來。
上了樓,周克強等在門口,嘴唇抿得又薄又緊,不發一言的看她走進屋子裏。
她當他不存在,擦身走過去。
“你上哪裏去了?這麼晚才回來--”周克強跟進去,面色有些難看。
余純芳這才瞥他一眼,說:“我跟朋友有事出去。”
“朋友?哪個朋友?”
“我跟阿美出去,在KTV唱了一晚上,行了吧?”
周克強臉色變得更難看,“阿美?她根本不喜歡那些東西,怎麼可能--”
“周克強!”余純芳霍然轉身,衝著他瞪眼,臉上肌肉一跳一跳,有些惱羞成怒,先聲奪人打斷他的話,說:“我愛去哪,愛跟誰出去,是我的自由,你想盤問什麼?!”
“我不是那個意思。但你最近常常那麼晚才回來,我有些擔心--”
“擔心什麼?擔心我跟別的男人跑了是不是?”余純芳聲音尖而緊,口氣是隱隱的不屑。
周克強沒說話,盯着她耳朵戴着的紅寶石耳環。
“你什麼時候買了那麼貴的東西?”
“不行嗎?”余純芳下意識伸手搶住耳朵,避開他的目光。“我工作得那麼辛苦,買些東西慰勞自己一下也不行嗎?”
“當然行。我只是--”
“好了!我很累了,我要去睡了。”余純芳揮個手,根本不等他把話說完,轉身走進房間。
周克強踢了椅子一腳,然後點根煙,將自己丟進沙發里。最近他跟余純芳總是無法好好說上一句話,不是吵就是鬧。他不知道她究竟有什麼不滿,忽然變得像只刺蟾,渾身長滿刺,對他處處挑剔。
他狠狠吸口煙,再吸了一口。
如同往常,過了一般正常下班時間約兩小時后,沈瀚才回到家。這還是他推掉了一些不必要的應酬,才能這麼早脫身的。
“回來了。吃過了嗎?”王碧華接過他的公事包他脫下西裝和鬆開領帶。
“隨便吃過一些。不過,還有些餓。”
“我去請陳嫂幫你準備一些東西,還是--你想吃什麼?我去做--”
“不用了。”沈瀚將王碧華拉到身前,親了親她。“親愛的老婆,我只要吃你就夠了。”說著,張嘴咬她的鼻子、耳朵。
王碧華輕聲笑出來,有些難為情。“別鬧了,阿瀚。爸已經回來了,還是趕緊下去。”
“爸回來了?”沈瀚有些驚訝。“我以為他還在公司里。”一邊脫掉襯衫,換上休閑罩衫。
王碧華隨手幫他打理扯平衣服下擺,邊說:“你離開公司前沒先到爸辦公室看看嗎?”
“沒有。我們一向是各忙各的,除非是他有事找我,或者我有事向他報告。”
“這樣啊……”王碧華喃喃的。嫁到沈家這麼久第一次了解這種情形。
“怎麼了?”沈瀚問。
“沒什麼。”她笑一下,想起什麼似說;“對了,你最近和阿浩見過面嗎?”
“沒有。怎麼突然問這個?”
“前陣子他找我出去--”
“他找你?”沈瀚轉身面對王碧華。“什麼事?”
“你還記得小瑩上回提的那件事嗎?阿浩真的在戀愛了。他還問我后不後悔嫁給你--”
“不會吧……”沈瀚挑挑眉,跟着笑說:“你當然不後悔,對吧?”捏了捏她的鼻子。
“正經一點。”王碧華瞠他一眼。
沈瀚聳個肩,表示他是很正經。
“他有說對方是誰嗎?”他問。
“沒有。不過,我看他的樣子是很認真。”
“是嗎?這下麻煩了。搞不好會鬧個天翻地覆。”
“應該不會那麼嚴重吧?”
“天曉得!”沈瀚又聳肩,說:“不過,阿浩不管做什麼事都很自由,不像我--”他皺皺眉。“長男就是有這個壞處,責任大,又綁手綁腳的。”
“我覺得阿浩挺勇敢的。”
“是啊,他當然‘勇敢’!責任都由我這個長男挑了,在家裏當模範生,他當然‘勇敢’!”沈瀚扮個鬼臉。
王碧華笑起來。“說得你好像多委屈似。”
“你不知道我忙得跟什麼似,他要是肯回來分擔一下,我就不必跟只無頭蒼蠅似整天瞎忙了。”
“不是還有大姐和姐夫在--”
“就是有她在才麻煩!”沈瀚又扮個鬼臉。“阿浩如果肯回來,我就輕鬆多了。就像你說的,他很‘勇敢’,一點都不怕噦嗦的大姐。”
“你想阿浩會回來嗎?”
“天曉得。”沈瀚搖搖頭。
其實,公司營運一切都有制度、上軌道,沈浩回不回這個體系,並不是那麼重要,畢竟他們都處理得很好,也有各個專業人才在。只是,沈浩到底是繼承人之-,越早回家族事業體系當然是越好。
他們下樓時,大廳已經坐滿人。他父親果然已經回來。
“爸。”沈瀚喊一聲。
他們的管家陳嫂正忙着端上一碗不知什麼湯給他父親,沈瀚湊過去聞一下,說:“這什麼?好香!拜託你也給我一碗,陳嫂。”
“好的。我馬上就端來。”陳嫂可憐的拍拍她大少爺的手。沈瑩眼瞟瞟王碧華,說:“有些人也不知道是怎麼當人家老婆的,自己的先生肚子餓着了,還一副沒事人坐在那裏。”
王碧華低頭沒說話。沈瀚開口了,護着老婆說:“我老婆很體貼的,是我捨不得我老婆太勞動。”
沈母說:“小瑩,你別老是挑你大嫂的不是。你這孩子!”
沈瑩嘟嘟嘴,還要強辯。“我說錯了嗎?本來就是嘛!”
“好了,別再多嘴。”沈晶皺眉。“我問你,小瑩,阿浩還在那什麼建築工人嗎?”
“大概吧,我怎麼知道。”沈瑩被搶白一頓,老大不高興。
沈瀚連忙上前接說:“謝謝你。”
“很燙喔,小心。”陳嫂叮嚀一聲。
沈瀚囫圖吞了一口,舌頭差點給燙熟。他怪叫一聲,他父親瞪他一眼,說:“不都跟你說很燙了,還那麼不小心!”沈瀚乖乖挨罵,不作聲。
沈晶瞥他一眼,說:“都這麼大人了,還那麼冒失!”沈瀚扁扁嘴,還是沒作聲。
“就是哥哥這樣,弟弟才有樣學樣。”沈晶又說:“阿浩也真是的!我好不容易介紹他跟嚴伯的小女兒認識,他居然連一次也沒打電話約人家。”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別白費心思。浩哥現在迷上外頭那些野花野草,根本跟中蠱一樣!”沈瑩又借題發揮。“所以他盅了願在外頭當什麼建築工人,把自己搞得又累又臟,也不願回來當他的大少爺。”
“到底是怎麼回事?什麼工人不工人的!阿浩是不是又在胡鬧些什麼?”她父親聽得直皺眉。沈添水大概五十多的年紀,個子中等,從上一代手中接手過一家小公司,擴展成今日大型企業的局面,可算是白手起家。場面見多了,加上發號施令慣了,他光是輕輕皺個眉,就有種令人肅靜的壓迫感,不由自主的噤聲。
王碧華和沈瀚對看一眼。沈瀚微微搖頭,警告她什麼都別說。
沈瑩到底是么女,被縱容慣了,天不怕地不怕,加油添醋說:“浩哥在一些工地做工,每天把自己搞得髒兮兮的,像乞丐似。上回我去找他,他居然帶我去吃什麼牛肉湯麵!那種東西怎麼能吃嘛!還有啊,他好像迷上什麼不三不四的女人了。我也不是很清楚啦,我問他,他還對我大呼小叫的,凶得不得了。”
沈添水又皺了皺眉,沒說話。
沈瑩瞄她父親一眼,接著說:“在工地做工多危險,媽叫他回來他也不聽。還有那個女人,也不曉得安的什麼心。外面多的是一些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女人,臉皮厚又纏人,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我真擔心浩哥被騙了,帶什麼不三不四、不入流的女人回來。那多丟臉!”
“小瑩,你根本不清楚怎麼回事,少加油添醋胡說八道。”沈瀚不以為然。
“我怎麼不知道!”沈瑩爭辯。“上回我就看見浩哥一身髒兮兮的回他公寓;還有,他帶我去吃的那難吃的牛肉湯麵害我兩天肚子不消化--我才沒有胡說八道!”
沈晶接口說:“阿浩就是那樣,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絲毫不考慮別人的立場。”
“你硬要幫他介紹女朋友,他當然不接受。”沈瀚替不在場的沈浩發話,口氣如同剛剛的不以為然。
“我哪有!”沈晶反駁。“我只是好意替他介紹朋友。多認識一些條件相當、合得來的朋友有什麼不好?”
“你那不叫好意,叫雞婆。”沈瀚不假思索回嘴。想當初,在他認識王碧華后,她也是多事的要幫他介紹什麼朋友。
“你--”
“好了!”沈添水喝丁一聲,瞪了姐弟倆一眼,下命令說:“去把阿浩叫回來,叫他把工作辭了,成什麼體統!”這一聲令下,大勢算底定。沈瀚沒作聲;沈晶則微微笑起來。
沈浩蹲在泳池旁,看着陳美像條魚一樣,來回遊了好幾趟。每次她一游近他那邊,他就對她猛揮手,笑吟吟的,一點都不在意旁人異樣的眼光。
陳美忍不住,摘下蛙鏡,瞪着他說:“你都沒有什麼事好做是不是?閑得在這邊浪費時間!”
沈浩嘻皮笑臉,說:“我現在最要緊的事,就是看着你游泳。”
這話要是認真回答,只是找自己麻煩,陳美再蹬他一眼,重新戴上蛙鏡鑽入水中。她足足來回又遊了四趟,覺得累了,才總算甘心要上池畔。
“嗟。”沈浩伸長手要拉她出泳池。
她抬頭看他一眼,動作頓了一下,終究沒拒絕,伸手抓住他的手。
沈浩用力一帶,一把將她拉出泳池,順手遞給她一條毛巾,一邊嚷嚷說:“唉,我覺得實在很不公平,我這麼喜歡你,你卻只喜歡我這麼一點點--”他伸手比了比,拇指和食指對疊在一起,表示一點點。“你能不能再多喜歡我一點?”
陳美不理他,自顧往更衣室走去。
沈浩像跟屁蟲一樣跟在她屁股后,-邊又噦嗦的嚷說:“我們已經認識很久了對不對?所以你應陔喜歡我很多點了對不對?”
“什麼叫‘很多點’?”陳美忍不住停下來。
“就是比一點多很多點。”
“為什麼我非得喜歡你不可?”陳美皺眉。再這樣下去,她大概會老得很快,老是皺眉,表情也變得奇怪。
“因為我喜歡你啊。”沈浩咧開嘴笑,說得理所當然。
陳美泄氣的搖頭。她應該知道他會這麼說的。她懷疑這會不會是一種新式的洗腦或催眠法,天天在某個人的耳畔重複的強調一件事,久而久之,對方就毫不懷疑的相信了。
“你為什麼喜歡我?”她倒要問問了。
“問得好。”沈浩正經看着她。“不過,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陳美不禁睜大眼睛。“你可以這樣毫無理由、不知道為什麼的喜歡一個人?”
“那麼,你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喜歡我嗎?”
“誰說我喜歡你了?!”
“你有一點點喜歡我對不對?即使是一點點,那也是喜歡。”
陳美再次搖頭,轉身走開。再這樣雞同鴨講下去,她懷疑她可能會變得跟沈浩一樣沒邏輯。
沈浩緊跟着她,亦步亦趨。她停下來,回頭說:“你能不能不要再跟着我?我要去沖澡換衣服。”
沈浩笑起來。“如果可以,我是很想跟着進去啦……我在櫃枱那邊等你。”
陳美望着他,定住似看了一會,突然、連她自己也沒預期的脫口說:“我知道了。”
沈浩眼神發出光采,好像他們之間某種關係因為她這回應,到此正式確立。
“我等你!”他揮手喊叫一聲。
他一路走到櫃枱,因為心情太好,對每個擦身而過的人都主動招呼微笑。
“嗨!”他倚着櫃枱,笑得像春花開。
“什麼事這麼開心?”長得比較甜的那位櫃枱小姐好奇問。
“沒什麼,心情好嘛!”
“無緣無故心情怎麼可能會好。”
“當然會。看到兩位漂亮的小姐,我心情自然就好起來。”他半開玩笑,說得真真假假。
兩個年輕的小姐吃吃笑起來,沈浩便你一句我一句地和她們打屁聊起來,疏於提防,沒注意身後來往的人。
“阿浩!”不防有人突然出聲叫他。
聽到那聲音,他立刻暗叫一聲“糟糕”,太大意了。
“經理,”櫃枱小姐徨恐的喊了一聲,又不禁好奇的偷瞄沈浩,覺得奇怪,沈浩怎麼會和她們經理扯上關係。
陳時茂沒理她們,走到沈浩面前。“果然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裏?還--”那口氣簡直有些氣急敗壞,一時打結,再說不下去。
沈浩硬着頭皮,扯扯嘴皮擠出一個歪七扭八的笑說:“嗨,茂姐夫,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回去?工作辛苦了。”
姐夫?兩個櫃枱小姐面面相覷。
陳時茂瞪瞪眼,說:“跟我到辦公室來。”示意沈浩跟着他走。沈浩沒辦法,只好老實跟他進辦公室。
“羅秘書--”櫃枱小姐小聲叫住原本跟在陳時茂後頭的秘書,問說:“那個人到底是誰?經理怎麼會認識他?”
“你們還不知道嗎?”羅秘書推推滑至鼻翼的眼鏡。“他是我們經理的小舅子,咱們公司大老闆的兒子。”
“真的!?”櫃枱小姐驚呼起來。那聲音可以說是尖叫了。
羅秘書說:“我也是今天才第一次見到他。我只知道大老闆有兩個兒子,老大--沈總經理我見過幾次,但這個二少爺我也是現在才碰到面。”
“他怎麼會跑來這裏?”
“我怎麼知道!”羅秘書聳聳肩,睨睨她們兩個。“也許他看上你們兩個其中哪一人也說不定。”
兩個年輕女孩我看你你看我的。羅秘書掉頭走開,一邊叮嚀工作人員別太偷懶怠慢。
隔一會,陳美換好衣服出來,沒看到沈浩,正覺得奇怪,長得較甜的那個櫃枱小姐看到她,問她說:“陳小姐,你在找人是不是?”因為陳美常來游泳,她們看久了即使不熟也認得。
“是啊,我朋友說好在這裏等我。”陳美友善的微笑。
櫃枱小姐意味深長的看她一眼,然後問:“你怎麼會認識我們董事長的兒子的?”
“什麼?”陳美一頭霧水,覺得莫名其妙。
“我說,我們董事長的兒子!”櫃枱小姐又重複說了一次。
“茂姐夫,拜託你有話快說、長話短說!我還有要緊的事,不能待太久。”沈浩苦着臉,一副無可奈何。他怕拖太久了,陳美待會兒出來時看不到他,不耐煩等他,自顧走掉。
“你在這裏做什麼?”陳時茂問:“還、還這個模樣?”對沈浩那一身破牛仔褲搖頭不停。
“我這樣沒什麼不好啊,輕鬆又自在。”沈浩低頭看看自己。
“阿浩,你正經一點。聽說你在做什麼建築工人知不知道那多危險!”
“不會啦,我正好可以順便鍛鏈身體。”
“你既然要工作,為什麼不回去算了?你知不知道岳父聽說你在工地做工有多生氣!他要你回去。”
“我爸知道了?”
“當然。你以為這種事情瞞得了他嗎?”
沈浩聳個肩。“反正我也沒打算瞞他。”
“還有,你有沒有打電話給‘和揚’董事長的千金?”沈浩又聳個肩。
“你姐在抱怨,她好不容易替你介紹,你卻完全不當一回事。”
“多謝她的多管閑事。”
陳時茂說:“你別不當一回事。不管財力、家世或背景,各方面:‘和揚’和我們沈氏企業都算旗鼓相當,彼此結盟都只有利無弊,而且,那位嚴小姐長得也不差,你為什麼不試着和對方交往看看?”
“我沒時間,而且也沒意思。”
“為什麼?因為其他的女孩嗎?”
沈浩笑起來。“連這個你也知道了?”
“不只我,岳父也知道了。”
“喔。”
“阿浩,你--”
“不好意思,茂姐夫--”沈浩打斷陳時茂的話“我真的得走了。下次再聊!”
“阿浩!”陳時茂追一聲。
沈浩聽而不聞,匆匆跑出去,就擔心陳美等他不到自己走掉。到了櫃枱,他沒看到陳美上顆心直往下沉,他整個人趴在櫃枱上,脫口便說:“她呢?我是說那個陳小姐——走了嗎!?”口氣很急,沒心情再打屁說笑。
“走了一會了。”櫃枱小姐仰視着他,目光閃閃。他就知道!沈浩暗地跺一下腳,草草道謝。
“沈先生,”櫃枱小姐叫住他。
他回過頭,一半的身體還保持着往外沖的姿態。
“呃,你真的是我們董事長的兒子嗎?”
“好像是吧。”他笑一下,回個模稜兩可。
他快步走出去,大前方空蕩蕩,沒半個人影。他懊惱的轉回身,猛不防撞見陳美倚牆站在那裏,正靜靜望着他,等着他。
“我還以為你走了呢!”他高興地叫起來,三步並成兩步跑到她身前。“不好意思,我臨時有事耽擱了,所以……”
“什麼事?”陳美問。
“沒什麼,只是一點小事。”
“是嗎?”陳美點點頭,目不轉睛看着他。“聽說你是這家健身中心老闆的少爺,什麼大企業董事長的兒子。就是這點小事吧?”
沈浩不笑了,抿抿嘴,臉色如常,表情平靜。他那樣看了陳美一會,才說:“你都知道了。”
見他沒否認,陳美吸口氣,說:“看來我真的是有眼無珠,居然把人家一個大少爺當作是建築工人。”
“你生氣了?”沈浩擔心的察看她的表情,問得忐忑。
“沒有,我怎麼敢。”陳美的聲音絲毫沒表情。
“你說話別這麼多刺好嗎?”
“我沒有,我只是實話實說。”
“可是我聽了怎麼覺得你好像很生氣的樣子。”
“沈浩,我沒有,我只是--”她停頓一下。
“只是怎樣?”沈浩追問。
她看着他。“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能遇到一個金龜婿,飛上枝頭變鳳凰,老實說,我也很高興,畢竟,那就和童話一樣,每個女人都夢想。我也沒有清高到說不屑你的家世背景,相反的,你有很震撼人的條件,輕易可以使人傾倒。但是,我知道自己不是那個料。我的生活環境和你生長的氣候差別太大,生活階層完全不一樣,價值觀也不一樣,我不懂你們那個階層的規矩或者社交習慣,即使勉強想學,也應付不來。所以,請你不要再浪費時間跟我玩遊戲,你也許覺得有趣,但我一點也不覺得好玩。請你別再來找我!”
說完這些話,她立刻轉身走開,沒有一絲猶豫。
“等等!”沈浩伸手去抓,撲個空,身體往前踉蹌下。
“該死!你等等好嗎?!”他咒罵一聲,氣急敗壞的追上去,狠狠抓住,將她扳向他,叫說:“你這樣自說自話,把自己想說的說完就走,太沒道理了吧!也該聽聽我的!”
他盯着她,目光緊緊將她逼住。
“我告訴你,我是很認真的,可不是在跟你玩遊戲。認識你的,我的確是個建築工人,現在也還是。當然,我不否認我的家庭背景--我可一點都不覺得有錢有什麼不好的,相反的,我覺得很光榮。我明白你說的,我們生長的環境的確不一樣,社交圈也不一樣,來往的階層或許也不一樣。但是,那又怎麼樣?我們也只是人。你難道對自己沒一點信心?沒信心說我‘這樣的人’會喜歡上你?就算你會水土不服,難道你就不能為了你喜歡的人妥協一下、委屈一下,去適應那個環境?當個少奶奶真有那麼困難嗎?”
陳美狠狠瞪他一下。“當個少奶奶當然不困難。但你硬要把水生的植物移植到陸地,氣候水土的條件都不合,能種得活嗎?”
“能的,生命的韌性比你想像的要強得多。”說這句話,沈浩的表情態度反倒平靜。因為平靜,而沉穩得事力量。
陳美安靜看他半晌,才說:“可是,妥協和委屈的感情是不會長久的。”
“這世間沒有什麼事是長久的,連生命都有界限,星球也會死亡。我不談那種空中閣樓;我們有的、要珍惜的是眼前這一刻。”沈浩執起她的手,捧到他心口。“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你是在說服我嗎?”他在說“現實”嗎?偏偏那舉動是那麼的文藝腔。
“不,我是在問,你有沒有再多喜歡我一點?”
陳美嘆口氣。“你說呢?”
沈浩審視她一會,從頭髮看到包着腳趾的鞋子說:“我想應該又多了一點。”
陳美沒直接回答,反問:“你為什麼以為加起來就會變全部?”
“因為這是最基本的算術。”
“那麼,就應該加進變數。”
“不不不!”沈浩搖着指頭連說了三聲“不”。“加了變數就不是基本算術。”
“加了變數,才合現實的步驟吧?”
沈浩不說話,頑固地在視她一會,要把石頭看軟看穿的那種固執看法。最後才嘆口氣,說:“你非得跟我這麼抬杠不可嗎?”
換陳美不說話,只是幽幽地看他一眼。夜色從她臉龐滑過、罩落,她微微傾偏着頭,眼波如水流轉,傾出一臉幽靜的顏色。
沈浩被她那表情牽動,不由得將她摟入懷裏,心波里蕩漾着一圈圈的漣漪。
“試着再多愛我一點點,只要那麼一點。”
一點一點,每天都多那麼一點點,總有一天他相信她喜歡他的便會像他喜歡她的那麼多。
因為那是基本的算術。每天一點,最終加起來就會變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