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記得，照我說的做就可以，千萬別說溜嘴了。」車子一進柵門，趙俊傑又開始啰嗦，教人不耐煩。

說好五點，他三點就到，說什麼要先套好招，統一口徑，以免露出馬腳。老實說，拜見公婆都沒有這麼費事麻煩。

「知道了。你到底要說幾次！」搞得她開始緊張起來。

車停，不等趙俊傑，她開門先下了。

「回來了，少爺。」桂嬸開的門。

少爺？有沒有搞錯，這個時代了，還有人在叫少爺的？

看出她眼裏想笑不敢笑、強忍住的詫訝，趙俊傑對着空氣解釋說：「桂姨在我們家十年了，比較守舊。」

「這位就是少爺的朋友張小姐吧？」桂嬸貓樣的圓眼睛好奇的盯着她，上下打量。

「啊，叫我美美就可以。」小姐什麼的，太彆扭了。

「那怎麼行，規矩要有的。」

所以，就一直小姐長小姐短，聽得張美美彆扭極了。

進了客廳，只看到一堆人頭。這事趙家上下都聽說了，這時都在－－老奶奶、趙英傑的父母、趙英傑，還有周曉婷也在。成林琳還放下工作，特地趕回家。

見是張美美，趟英傑很是訝異，驚訝極了。張美美也嚇了一跳，沒想到，更說不出話。他卻沒提他認識她的事，對她笑了笑。趙俊傑看在眼裏，暗哼一聲。

周曉婷走到趙俊傑身邊，很高興看到他似，自然的挽住他的手。

張美美忍不住望了一眼。

「張小姐，」老奶奶過去牽住張美美的手。「俊傑也沒說清楚，只說是朋友，沒想到是這麼年輕漂亮的女孩。」

「對啊，沒想到張小姐這麼年輕。」成林琳有點意外。

人家說她年輕漂亮，回答什麼好像都不妥，她只好一直僵着臉皮，保持十五度角的微笑。

其他人也圍了過去，跟她寒喧起來。

周曉婷模樣甜，笑得也甜，聲音也好聽，舉止優雅，態度友善親切，很難令人不對她產生好感。但她看周曉婷樣樣都好，都讓人羨慕稱讚，心裏不禁覺得挫折。

周曉婷笑說：「真高興妳來了，張小姐，有這個機會認識妳。大家都很期待看到妳，多謝妳的幫忙。」

「對啊，」老奶奶感激的說：「真是太謝謝妳了，張小姐。」

「哪裏，我只是舉手之勞，其實也沒幫什麼忙。」

「妳太客氣了。多虧妳，才能找回戒指，真的太謝謝妳了！」老奶奶說著，激動的握住她的手。

周曉婷立刻過去擁擁老奶奶，無言的給予支持。

「奶奶，』趙俊傑說：「我已經謝過了，現在又請她來吃飯，很有誠意了。」

「你這孩子，張小姐幫了我們大忙，不好好謝人家，怎麼這麼亂說話！對好朋友也不可以太隨便。」老奶奶搖頭，又握住張美美的手，說：「妳千萬別在意啊，張小姐。」

「不會的。」卻暗暗給了趙俊傑一個鬼臉。

「奶奶，俊傑跟張小姐熟，說著玩，不是認真的。」周曉婷替趙俊傑幫腔。

她怎知道她跟趙俊傑熟不熟了？不由得望了趙俊傑一眼，卻趕緊說：「不會的，我不會把這話當真的。」

少不了問起事情經過，張美美照趙俊傑教她的說了。一會，桂嬸過來招呼大家，已經準備好，可以吃飯了。

大家移步到餐廳。老奶奶拉着張美美，讓她跟她坐在一塊，一邊則是趙俊傑。周曉婷很自然的坐到趙俊傑身邊，趙俊傑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跟着，成林明、成林琳及趙英傑父親依次圍了桌子坐下，剩下趙英傑，剛好坐在張美美旁邊。

老奶奶忙着吩咐桂嬸什麼，趙英傑低聲說：「沒想到會是妳，真的好意外。」對張美美微微一笑。

「我也沒想到。」沒想到會遇到他。

「我不知道原來妳跟俊傑這麼熟。」想想趙俊傑怎麼跟他說的？

「呃，其實也不是那麼熟啦。」她含糊帶過。

趙英傑笑一下，沒多追問，轉開話題，聊起其它。趙俊傑抬一下眼皮，掃了他們兩人一眼，悶哼一聲。

桂嬸足足備了一整桌的料理，有魚有肉有蝦有青菜，海陸都全了，張美美光看就覺得飽。趙英傑禮貌的替她取了一些菜，她微笑輕聲道謝。那邊，周曉婷很自然的盛飯給趙俊傑，他也很自然的接過去，很紳士的幫她剝蝦子，遠的菜夾給她，做得順手自然之極，並不刻意。可以看出兩人的關係是很自然的，相處認識久了的自然與熟悉。

那怪怪的感覺甚至有點不舒服，又湧上來。張美美趕緊低頭吃了一口趙英傑幫她夾的蝦球，太急了，差點嗆到。

「吃得習慣嗎？」老奶奶問。

她連忙點頭。「嗯，很好吃。桂嬸煮得真好吃！」

老奶奶開心笑，說：「那就多吃點。」

「我不會客氣的。」也真的不客氣，放開吃起來，沒有一般女子顧慮身材塑身什麼的，怕這怕那，什麼也不敢吃，還吃得津津有味。但如此，比起周曉婷的「淺嘗即止」，形象就差很多了。

老奶奶和桂嬸看了很高興，就不斷幫她夾菜。成林琳有點驚訝，但沒說什麼，只是微微笑。她跟周曉婷一樣，吃得並不多，心裏覺得，還是該有點節制的好。這樣，在她心裏對周曉婷與張美美的比較，就出來了。

餐后，桂嬸收拾碗碟到廚房，張美美是客人，即使想幫忙，他們也不讓她，所以坐着沒動，然後跟大家到客廳。周曉婷站起身，移向廚房要幫忙桂嬸，趙俊傑便順手往張美美頭上敲了一記，說：

「妳啊，好好學學曉婷吧。」

「噢！」她叫一聲，一時忘了場合，脫口說：「很痛耶，不是你的頭，你肉都不會痛！」

「還叫。」趙俊傑又敲她一記。

看在其他人眼裏，有說不出的親密，不是一朝一夕的相處可以生出的熟稔。眾人訝異極了，你看我我看你，滿是驚訝，都沒想到這突然。

周曉婷回頭看了，笑一下，走進廚房。老奶奶說：「俊傑，你怎麼可以打張小姐，太沒禮貌了。」

「我這哪算打她。」趙俊傑睨睨張美美。

張美美已在後悔脫口說出那些話，怕自己愈說愈錯，不敢隨便再開口。

成林琳搖搖頭。「張小姐是客人，你就算鬧着玩也不可以動手，太輕率了。」

他不應該是這樣浮躁的人，怎會如此輕率？不管是有意無意，這輕率到底泄露出了些什麼，大家心裏多少在猜測琢磨。

趙英傑父母打圓場，說：「別站在那裏，大家都坐吧。」

趁沒人注意，張美美瞪瞪趙俊傑，壓低聲音說：「你奶奶跟你媽媽明理多了。奇怪，怎麼會生出你這麼一個野蠻人。」

趙俊傑作勢又要敲她的頭，她趕緊跳開，不防撞上趙英傑的目光，他都看到了。趙俊傑與趙英傑對看一眼，若無其事，一副無所謂；她臉卻一臊，低下頭去。

「桂嬸，這些盤子要放在哪裏？」周曉婷輕聲細語的問。

「曉婷小姐！」桂嬸回頭，大為驚訝。「妳怎麼來廚房了！快回去廳里，這裏我來就可以了。」

「沒關係。」周曉婷笑。

「這怎麼好……」桂嬸還在嘀咕。

周曉婷已經動起手，將盤子用清水沖洗過，再放進洗碗機里。

「我來。」桂嬸趕緊接過盤子，不讓周曉婷動手做這些粗活。「曉婷小姐，妳就幫忙我準備茶點好了。」

糕點都是現成的，周曉婷找出小盤子裝糕點，再用電熱開水泡茶。隨口聊起似稱讚起張美美說：「張小姐真漂亮，友善又親切，心腸也好。」

「是啊，」桂嬸沒複雜心思，有什麼說什麼。「本來我還以為她是那種嬌滴滴的小姐，這不吃那怕肥的，沒想到她挺隨和的，什麼都吃。」咧嘴笑起來。張美美的「能吃」讓桂嬸很開心，對她印象相當好。「不是我說，曉婷小姐，妳這麼苗條，應該多吃一點。」

周曉婷笑一下，說：「桂嬸妳手藝那麼好，煮的東西都那麼好吃，我每次都忍不住吃很多。」

桂嬸又咧開嘴，笑得很開心。周曉婷又說：「我可是說真的，桂嬸。妳看，連張小姐都吃得不少。張小姐脾氣好，又好相處，俊傑那麼惡作劇，她也不生氣，不知道俊傑跟她是怎麼認識的，有這樣的朋友真不錯。」

「對啊，曉婷小姐妳這麼一提，我也好奇起來。我去問問！」桂嬸說風是風，興緻勃勃地端了茶點就出去。

周曉婷跟出去，柔和的目光掃過客廳，輕輕一眼就先看見趙俊傑與趙英傑兩人，側身倚着通往庭院的落地窗前，不知在說些什麼。其他人圍坐在客廳這一邊，桂嬸正端了茶跟糕點過去。

她輕輕頓一下，身子一轉，加入老奶奶他們。

趙英傑抬眼，望見她輕盈的身形優雅的移向客廳那邊，又望望籠罩在燈影中的張美美，燈光掩映出她姣美的輪廓。

「你老實說，俊傑，奶奶的戒指真的是美美幫忙找回來的嗎？」他收回目光，質問趙俊傑。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趙俊傑沒有直接回答，反質問回去。

「你應該再明白不過。這該不會是你的計畫吧？你故意帶她回來－－」

趙俊傑抿抿嘴，頓一下。「也不完全是。我也沒料到，不知怎麼事情就變成這樣了。」

「你沒想到？你跟我說了她一堆的壞話，讓我打消跟她見面的主意，千方百計就是不讓我跟她在一起，怎麼你自己卻帶她回來？」趙英傑笑笑，口氣有點不滿。

趙俊傑看他一眼，沒吭聲。

「原來我還真被你算計了。你的目的，就是要踢掉我是不？」

「我沒有那個意思。」終於悶吭了一聲。

「但結果卻是這樣。」不滿歸不滿，其實也沒真的多生氣。「你喜歡她？」

趙俊傑抬抬眼，又望了他一下，又沒吭聲。

這種事，無聲勝有聲，沒吭聲，就是默認了。

但默認不夠，趙英傑逼他，追問說：「是不是？你不說清楚，我不明白，就還有希望－－」

由不得他不承認。趙俊傑白白這個表兄，粗聲說：「你沒這心，不要跟我搗亂行不行！」

趙英傑微笑起來。但目光掃過周曉婷，眉心蹙了蹙，有些憂心，說：「曉婷怎麼辦？」

趙俊傑目光也放遠，望了望客廳那邊，眉心攏聚，緩緩說：「我從來沒有表白過，也從來沒有那樣想過。」

「話不是這麼說。你也沒有明白拒絕過，態度一直不夠清楚，現在忽然這樣，會傷了她。」

「不是忽然，我根本－－」他搖搖頭，苦笑起來。「我真的不懂，從我的表現態度，她難道都不曾察覺，非得要我明白冷酷的拒絕，她才會明白？一定要我明明白白把話挑清楚，刺傷她才行？奶奶、媽媽那麼喜歡她，她就像這個家裏的一分子，我對她也像家人一樣，跟她也跟家人一樣親近，怎麼可能莫名其妙的就跟她說妳不要纏着我，我對妳沒興趣－－這樣行嗎？」

「問題是，你們畢竟不是家人，你沒說清楚，她就會一直期待。也難怪她會期待誤會，雖然沒明說，但大家都以為你們會是一對。」

「所以，說來說去還是我的錯。」

「嗯，道義上的責任。不管怎麼說，畢竟還是傷了她。」

趙俊傑嘆口氣。「我以為我的態度夠清楚了，真的沒想到還是讓她產生錯誤的感覺。」

「以你的立場，你應該想得到才對。」所以難辭其咎。

「但現在，我做得夠明顯了，應該不會再誤會了吧？」

「你是說……我就奇怪你怎麼會那麼輕率，也沒看是什麼場合。」敲張美美的頭那輕率又親昵的舉動，原來是有用意的。

「其實也不是計畫好的，只是沒想太多，很自然就那麼做了。」

「這叫『情不自禁』。」趙英傑開句玩笑。

趙俊傑勉強扯扯嘴角，望望周曉婷。「曉婷是個好女孩，替我多安慰她。」

趙英傑作勢搖頭。「負心的男人，都愛說對方是個好女孩。」

「這種時候了，你還跟我開玩笑！」

「不損你一下行嗎？怎麼把這推給我。」趙英傑苦笑。

「也只能拜託你了－－」

冷不防客廳那頭桂嬸高亢的聲音突然拔起，說：「張小姐，妳跟少爺是怎麼認識的？」

吃過飯，趙家上下對張美美算熟了一些，態度輕鬆一些，不再像一開始那樣就只是對待客人那樣密密實實的。趙俊傑與趟英傑移到落地窗那裏，成林琳和趙英傑父親則稍微坐了開，討論起公司的事情。老奶奶拉着張美美說個不停，成林明一直陪着，不時插上一兩句話。

老奶奶說起過往的許多事，眼角溢出淚，拉着張美美，不時的拍着她的手。

「那都是過去好久的事了，可是想起來好像昨天才發生。這個戒指是我們認了彼此不久后，他送給我的，雖然不值什麼錢，但代表他的一片心意，我一直很珍惜。這回丟了，本來我以為再也找不回來，沒想到……」

老奶奶哽咽起來，擦了擦眼淚，又拍拍張美美的手。「真的很謝謝妳，張小姐。我不知道怎麼做，才能表達我的謝意……」

「請別這麼說，其實都是趙－－嗯，俊傑的功勞，我實在沒幫什麼忙。」被老奶奶那麼鄭重感謝，張美美過意不去，不敢擔那個名。

「不管怎麼說，都是因為妳的幫忙，才能找回戒指。我不知該怎麼謝謝妳才好－－」老奶奶說著，停了一下，竟脫下手腕上戴着的碧綠鐲子。「一時也找不到什麼好東西，這個鐲子－－只是我一點心意，請妳收下。」

那鐲子整個碧綠深幽，即使不識貨，一看也知道成色很好，比那戒指不知還要值錢多少。

「我不能收的！」張美美嚇一跳，猛搖頭。

「趙姨！」成林明不禁叫了一聲。

「這只是我一點心意，請妳一定要收下。」老奶奶堅持，要將鐲子套在張美美手上。

「這太貴重了，趙奶奶，我真的不能收！」張美美慌了，搜索着趙俊傑，想向他求救，卻看他倚在落地窗那邊，不知和趙英傑在說些什麼。

老奶奶堅持要給，張美美不斷搖頭，堅持不收。成林琳與趙英傑父親兩人也注意到情況了，相互看一眼。張美美不知如何是好，望望成林琳，露出求救訊號。

成林琳說：「媽，那鐲子妳戴了那麼多年，怎好離身。」

別說那鐲子值十幾或幾十萬，都說玉石有靈，可以護身，何況老奶奶又戴了那麼多年，多年相伴的玉鐲離身，教人捨不得。

可老奶奶很堅持，非給張美美戴上不可。

「趙奶奶……」張美美為難極了。

「茶點來了。」剛巧，桂嬸端了茶點出來。

張美美鬆口氣，趕緊說：「好香！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我不客氣了。」不顧形象，用手拿了一塊小蛋糕。

手上拿着蛋糕，老奶奶也就不能再堅持把鐲子套在她手上了。

老奶奶乾瞪眼，張美美笑一下，拿了鐲子幫老奶奶戴上，再替老奶奶拿了一塊小蛋糕，放在碟子上給她。老奶奶搖搖頭，笑着不再堅持。

周曉婷看到這一幕，有點疑惑，問了成林明，知道了怎麼回事，眨眨眼，眨掉所有的表情。

張美美暗暗大鬆口氣，哪知桂嬸突然扯大嗓門說：「張小姐，妳跟少爺是怎麼認識的？」

她被問得一愣。

真是百密一疏！跟趙俊傑套招時，竟就沒套到這一招。

「呃，那個……」一口氣提到胸口，緊繃著。

「朋友介紹認識的。」趙俊傑接口，張美美頓時鬆懈下來。

「就這樣？」桂嬸失望的扁扁嘴。

「不然還能怎樣？桂嬸，難不成要像演電影那樣驚天動地、轟轟烈烈的？」語氣輕快，開着玩笑。

惹大家笑起來，也就沒再追問。

成林琳和趙英傑父親又自去談公司的事；趙英傑走過去，加入他母親，陪老奶奶聊天；周曉婷走向趙俊傑，兩人站在落地窗前，低聲不知說了什麼，趙俊傑遲疑一下，望向張美美這裏一眼。

「我想借用一下洗手間。」張美美說。

桂嬸說：「我帶妳過去，張小姐。」

張美美道聲謝，望了望趙俊傑跟周曉婷，趙俊傑也正向她望去。目光相觸，眼波交流，暗淡光影下激不出什麼火花，沒有辦法猜心。

桂嬸邊走邊笑說：「妳跟少爺一定很熟對吧？看少爺對妳的態度，如果不知道，還以為妳是少爺的女朋友。不過，有曉婷小姐在，不可能的，雖然沒有人提過，不過，大家都知道少爺跟曉婷小姐是一對。」

胃在發漲，大概晚飯真的吃太多了，胃液反溢，酸酸的，很不是滋味。

「他們認識很久了？」原本不想問的，但忍不住。

「是啊。曉婷小姐常常來，就像自家人一樣。」

洗手間大又寬敞，燈光柔和幽黃，簡直與五星級飯店一樣。她沖了沖臉，冷卻一下發熱的臉龐，因為吃得過於飽脹，俯身的動作壓迫到胃部，忍不住嘔吐起來，她連忙沖向一旁，嘩啦吐了一馬桶。

吐完，幾乎虛脫，力氣被抽光。走出洗手間，腳步有點虛浮，看見趙俊傑還在窗前，周曉婷站在他身旁，低低絮絮，不知在說什麼，然後相偕出去進了庭院。她忍不住過去，燈光投映，依稀可見他們的身影。

趙俊傑背對着屋子，俯身向著周曉婷，周曉婷低低不知說了什麼，然後撲入他懷裏，伏在他胸膛，肩膀抽動着，竟似在哭泣。他似乎猶豫了一下，伸出手，輕輕擁住她，撫摸她頭髮，安慰她。

周曉婷將臉埋在他懷中，然後抬起臉，越過他肩膀，看見了她－－似乎笑了一下，像「愛麗絲夢遊仙境」里的貓那樣，笑了一下，她不由得後退一步，看她伸出兩截白皙的藕臂摟住他的脖子。

那麼湊巧又不巧的，這個經典、同時又陳腔濫調、排名有序的，造成愛情男女誤會懷疑的場面，就被她撞到。

沒多久，趙俊傑一個人回到客廳。她不禁走出去，庭院裏光影暗淡，她費力張望一下，才看見站在花叢旁的周曉婷。

「啊？美美。」看見她，親熱的喊她名字。「妳也出來透氣啊。妳來得正好，我正覺得一個人有些無聊呢。」

張美美只好硬着頭皮過去。幸好庭院裏暗，她連笑都不自然。

「吃得太飽了，出來透透氣，順便消化一下。」勉強沒話找話。

看到周曉婷，真教人挫折。就有這樣的人，什麼都好，漂亮、優雅、有氣質、有學養，而且能幹，家世又好，還討人喜歡，各方面條件都在上上，讓人自愧不如，同時自慚形穢。

「桂嬸的手藝很好吧？我每次也都吃撐。」周曉婷笑。

「欸。」可她明明看她吃不到半碗飯。

就算以自我為中心，把自己當主角了，別以為同爭男主角愛憐的女配角都像愛情小說寫的那樣，內心都必是陰險自私、扮演反派的角色的，而只有她這個女主角是正派的。

不是那樣的。周曉婷當然有她的缺點，比如家境好，就顯得嬌貴一些，不知人間疾苦又理所當然的。但大體上，周曉婷什麼都有都好，有美貌，受的教育也好，舉止優雅文明，家境又好－－真的就是有那種擁有一切的人，男人也喜歡她、愛慕她、討她歡心。讓人羨慕嫉妒。

「妳真該多吃一些，看妳這麼瘦，都快被風吹走了。」周曉婷又笑。

剛好相反吧？誰誰誰才更纖細，更弱不禁風？

「那我就該多一個胃了。」她勉強笑，說個言不由衷的笑話。

真的，就有這樣的人，家境好，本身條件也好，讓人自慚形穢，簡直無法與其比擬，內心陰暗一點的，甚至自卑傷感。

即使她心理建設夠周全的，心臟夠強，而且挫折慣了，多一樁也沒差，但看到周曉婷，還是不小心會小小的感嘆一下，唉起聲嘆起氣。

看，那個傢伙不就對周曉婷那麼溫柔、那麼殷勤？那嘴臉和對待她時，簡直差了十萬八千里！

「妳真風趣又善解人意，奶奶還有阿姨都很喜歡妳。」

張美美尷尬的笑笑。

「多虧妳，才能找回奶奶的戒指，大家都很感謝妳。」

「哪裏，其實我真的沒做什麼。事情，呃，其實不是那樣……」都說是她的功勞，她受不起，忘了趙俊傑的囑咐，結果把一切都老實交代出來。

「啊？妳是說妳扒走了戒指？」周曉婷好驚訝，竟聽錯了張美美的意思。

「不是的！」張美美趕緊解釋。「那只是一場誤會，後來都澄清了！」

周曉婷不好意思的笑一下，說：「不好意思，我沒聽清楚，大驚小怪的。俊傑也跟我說了，說妳跟他很熟，你們是很好的朋友。」

「呃，也沒那麼好啦！」

「怎麼會！他很信任妳的，當妳是好朋友，我對妳也是一見如故。」周曉婷又甜甜一笑。「所以，嗯，我跟妳說了，請妳先別跟其他人說－－」欲言又止的，臉上紅暈如墨彩渲染。

「什麼事？」張美美禮貌發問。其實她一點都不想知道。

「嗯，」周曉婷難得不大方，很不好意思似。「俊傑跟我……嗯，他不喜歡鋪張，工作又忙，沒太多時間籌備，所以我們可能會先訂婚……」

訂婚？這句話跟符咒一樣，猛不防將她定住。

「妳是說……」眼睛發直，腦袋鬧烘烘的，無法思考。「你們要訂婚了？」

周曉婷含糊的嗯一聲，並沒有正面的說是，眼裏透出夢幻的色彩，甜笑說：「我在想禮服的事，穿不穿白紗好。俊傑說讓我自己決定，妳覺得呢？我也想聽聽妳的意見。」

這一擊，正中要害。張美美心臟多了一個大窟窿。

「妳穿什麼，應該都很好看。」聲音小得跟呻吟差不多，還微微顫抖。

「妳真的這麼覺得？那麼，是穿白紗好了？」周曉婷的聲音聽起來很興奮。

「嗯，也許妳該跟他商量－－」說不下去了。

「我也這麼想，但他要我自己決定，男人就是這樣！」聽起來在抱怨，卻掩不住那欣喜。

張美美陪個笑，嘴唇不由自主抽動着。

「不好意思，我頭有點暈，先進去了。」只想逃，沒辦法再撐住一張笑臉。

「妳沒事吧？美美。要不要我陪妳？」

「不必了，謝謝。那我先進去了。」急急轉身，簡直落荒而逃。

「美美－－」周曉婷叫住她。

她一僵，機械似的回頭。

「不好意思，請妳先不要跟其他人提起這件事。」

「我知道－－呃，對了，恭喜妳。」

「謝謝。」

謝謝……張美美苦笑一下，有苦說不出口。

如林法師千交代萬交代，時限未到，萬萬千千不可亂了陣法，陣法一破，難逃桃花罡煞，紅鸞星蝕，再栽不成桃花。

果然！徵兆已經開始顯露。只怕她註定沒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