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闌人靜、竹影搖曳,今晚的夜風比以往來得狂猛,整片竹林搖晃得像是風中小花。
嚴思誠倚着廊柱,一徑凝視着竹林深處,任風吹動了他的衣袖、凌亂了他的髮絲,他仍然不為所動。
余素儀靜悄悄地立在一旁,她知道此刻的嚴思誠很傷心、很難過,深沉的哀傷從他眼底泄露出來。
忽然,嚴思誠收回了視線轉頭看着余素儀,後者也會意地慢慢靠近他,朝他伸出手,輕撫上他的左頰。
「很痛嗎?」她呢喃着。
「是我傷了她。」嚴思誠輕輕搖了頭。
他輕輕握住她的手,閉上眼睛,似乎希望藉由她的溫柔除去左頰上的傷痛,撫平那股火辣的麻痛感,儘管他臉上早已經沒有任何感覺。
「這次我真的把她傷得很深,把她惹火了。」嚴思誠自嘲地撇撇嘴角。
「這不是你的錯。」余素儀看起來比嚴思誠還要難過。
「我是真的很想融入這個環境。」嚴思誠拉下余素儀的手握在手中,又將視線移向搖晃的竹林里。「只是……」
沉寂了一會,余素儀怯怯地低問:「你後悔當初選擇待在本家嗎?」
「我不是後悔,只是茫然;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妳可以教教我嗎?」
「少主……」
「素儀,我問妳一件事,希望妳可以坦白告訴我。」
嚴思誠突然又看向余素儀,眼神和神情都顯出他此刻的茫然和不知所措,猶如飄流在大海上毫無目的的一葉扁舟,看得余素儀好心痛。
「從小的我一直希望能引起家人對我的注意,所以一直朝好學生、乖孩子的方向努力,爭取好成績;不過,我的選擇似乎是錯誤的。他們並不希望我成為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孩子。」說到這兒,嚴思誠自嘲地揚起嘴角。「卻又沒時間告訴我。」
嚴思誠又落寞地收起笑臉。
「豹叔代替了我父親陪在我身邊,小三則是我唯一的朋友;除此之外,似乎就沒人在乎我了。」
靜靜傾聽嚴思誠對她的剖白,余素儀只能默默地凝望着他。
「我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想把我所有的一切全部只給一個人,想把所有會傷害她的東西全部除去,想為她建立一座堅固的城堡,擁在我懷裏為她擋風遮雨。這種感覺好強烈,一直衝擊着我,素儀,妳能了解這種感覺嗎?」嚴思誠握着她的手更加用力。
「我有這種感覺全是因為妳,妳感覺到了嗎?我喜歡妳、我愛上了妳!我身邊從來沒有什麼東西,我只有妳,現在我只有妳了!」
余素儀緊緊皺起了眉頭,此刻握着她的手讓她覺得心好痛。
「這陣子你做的很好啊!」她安慰着,卻換來他一臉苦笑。
其實,余素儀心裏明白,他為了大姐有多勉強自己;然而,努力的結果,仍得不到大姐的認同。
「我已經……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方向在哪裏?」嚴思誠邊說邊搖着頭。「我不想惹她生氣,我只是想跟大家多親近,讓他們知道我的想法,我也能多了解他們的思想。我只是……只是想這樣而已啊!」
「管理是需要經驗的累積,你也不用太自責啊!」
這樣的說法,余素儀知道並不能安慰他此刻的心情;可是,她真的好心疼他呀!
嚴思誠無奈地撇撇嘴角。
「小時候的我,一直想討她歡心,但是怎麼做都不對。而現在,我以自己的想法去行動,到頭來還是怎麼做都不是,好象全白費了,但我不甘心……」他直視着她。「我不會再奢求我媽有一天能認同我了。但是,妳不同、妳不同的!」
嚴思誠攫住了她的雙肩,緊緊握着。
「妳的感覺、妳的想法,對我而言是重要的,最重要的。」
「少主--」
「但是……」嚴思誠語重心長地說:「但是,請妳先放下身分、丟棄背景,老實地告訴我實話!妳愛不愛我、妳有沒有喜歡我?」嚴思誠痛苦地皺着眉。「因為,我不要同情!我要的是真感情,我拒絕憐憫!」
「少主,我--」
「想清楚之後坦白地告訴我,不要同情我,那樣對我而言更是殘忍。」嚴思誠緊緊地閉上眼。
余素儀的眼眶微微泛紅,她十分愛憐地環抱住嚴思誠的頭,輕輕將他擁入懷中。
「你聽!這是我的心跳,我可以以我的生命向你起誓:我愛你!我深深地愛着你;我也想保護你、不讓你受傷!想成為你最強而有力的支柱,這絕對不是同情。」
乍聞余素儀這番話,嚴思誠迅速抬起頭,一臉驚訝。因為他終於親耳聽到了她的告白!
欣喜之情溢於言表,他張開雙腎緊緊地擁住眼前的佳人,口中不斷喃喃念着她的名字。
「妳嫁給我吧!」嚴思誠真誠地說。
余素儀一臉吃驚。
「不可能的!」她微微地推開他。
「為什麼!?妳不是說妳愛我嗎?」嚴思誠着急地問,飛揚的心頓時又跌落谷底。
「你不要多心,我是真的愛你,甚至為你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只要是為了你,我什麼都願意為你做!」
「既然如此,為什麼拒絕嫁給我?」
「你忘了嗎?我們的身分懸殊太大。」她痛苦地直指重點。「更重要的是,我的身分背景不配做你的妻子。」
「結婚是我們兩個人的事--」
「不!」余素儀立即打斷道:「對你而言或許是,但對我不行,你是天門幫的老大,你的任何舉動言行就代表組織的一切,妳一定要認清這個事實。」
「我娶妳又有什麼不對!妳是天門幫的頭號殺手,大家都崇拜妳、都稱讚妳厲害,娶妳是最好的選擇!」嚴思誠不滿地反駁。「余家的事早就成為過去式了,現在的妳根本跟姓余的扯不上關係。妳是保護我的人、替天門幫賣命的人;天門幫有了妳才會聲名大噪,妳是功臣,怎麼會配不上我!」
「世上最教人難忘的是恨,每個人都恨余富權,這是事實。」余素儀悲哀地垂下頭。
「話不能--」
余素儀突然伸手輕捂住嚴思誠的嘴。
「我從來沒想過要當你的妻子,只要能在你身邊,是什麼名義都無所謂。」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這樣!」嚴思誠用力地拂開她的手,像發了狂似地大吼。
「難道,當了老大之後,我什麼事都沒辦法依照自己的意思去做!連我要娶一個我愛的人的權利都沒有!我不懂,我不懂這是為什麼!?」
「少主--」
「如果我真的是天門幫的龍頭老大,」嚴思誠下定了決心,眼中露出難得的堅決神色。「那我作的決定就下允許任何人有異議,我說的就算!」
「你不能這樣!一意孤行只會讓所有人都不服你的,大姐辛苦建立起來的威名也會被你毀掉!」
「我不管!既然他們要我當龍頭老大,那我也該有當老大的權利!」嚴思誠的意志堅決,他真打算這麼做。
看着嚴思誠的態度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余素儀的神情突然顯露出難言的悲哀,看在他眼裏,他也覺得難過。
難道我想娶自己愛的人也錯了嗎?
「為什麼?」嚴思誠伸手緩緩抬起余素儀低垂的臉。
「十四年前,余富權差點奪權成功…十四年後,變成他女兒讓天門幫瓦解……少主,如果你真的疼愛蝴蝶,就別再讓蝴蝶的罪孽太深……」
這番話說得嚴思誠無言以對,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愛的人,而且對方也承認愛他,但是,為什麼就不能順順利利讓兩情相悅的人,名正言順地在一起?
嚴思誠像泄了氣的球一樣,頹喪地垂下兩隻手,背抵着廊柱,仰起頭靠在柱子上,閉上雙眼。
原本他就對自己在組織里該怎麼表現深感茫然無措;現在,他對自己的地位、價值更加無所適從了。
***
儘管如此,該解決的事還是要解決。嚴思誠昨晚想了一夜,直覺地認為,只要得到他母親的認可,事情似乎就不會這麼困難了。
所以,今天他特別起了個大早,把自己打理成他母親最喜歡的形象;早飯過後馬上前去請安,順便爭取她的認同。
他忐忑不安地跪坐在母親面前,從她平靜無波的態度和表情上,嚴思誠看不出她是否還在生氣昨天的事。
「你今天挺勤快的,會特地跑來向我問安,不容易喔!」殷辰花沒有特別的情緒,平靜如昔。
「不瞞妳說,我是有事要找妳商量。」嚴思誠決定坦白直說。
「喲--那還真是巧!我也有事情要告訴你,咱們兩個還真是母子連心哪!」殷辰花若有似無地笑了笑。
「那還真巧呢!」他應和着乾笑兩聲。
「那是你先說,還是我先說?」殷辰花問。
嚴思誠一想到昨天的風波,為了討好母親,他禮貌性地讓母親先發言。
「昨天你的行為的確給我很大的衝擊;我想,會讓你有這麼低能的舉動,大概是因為你還沒有責任感的關係。」殷辰花定定地看著兒子。「所以,我決定要讓你成家。」
「真的?」嚴思誠開心地不敢相信,他的運氣怎麼這麼好!
太好了!也太巧了!
「怎麼?你自己也有這個打算?」瞧嚴思誠笑得嘴巴張那麼大,殷辰花反感地把視線轉移。
「是啊!我就是想來告訴妳,我想結婚了!我打算娶素儀和她共組一個家庭。」嚴思誠樂陶陶地向母親說。
「我可沒有這種打算。」
殷辰花的一句話,馬上把嚴思誠從喜悅的高峰拉下失望的深谷。
「可是--妳剛才--」
「我是打算讓你成家,但是對象不是蝴蝶。我已經幫你安排好了,後天劉老大的女兒會來拜訪我們,順便讓你們兩個見見面!」
「相親?」
「喲,不錯嘛!你還懂得念這兩個字呀!」
「我不要!」嚴思誠反抗地大叫一聲。
「你是來和我比大聲的嗎?」
「媽!婚姻這種事讓我自己作主好不好?」嚴思誠立刻壓低音量哀求。
「我也常想,生兒子這種事讓我自己作主可不可以;但是,天不從人願,我生了一個『你』出來。」殷辰花無所謂地聳聳肩。「既然我已經認命了,你又有什麼好奢求的。」
「這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都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我看不出來差別在哪。」殷辰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不是嚴思誠完全變成她想要的樣子,就是聽她的安排娶其它老大的女兒。
「這不公平--」嚴思誠再一次反對。
「公平?哈!這世上公平的事可不多。物競天擇公平嗎?弱肉強食公平嗎?你一直在爭取你的公平,那我的呢,你有替我想過嗎!?」
面對母親義正辭嚴的指責,嚴思誠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不過,這可不代表他就因此默許了母親的安排。
雖然嚴思誠現在無話可說,但是,他在心中暗下決定,他絕不妥協!
既然他無法拒絕相親,那他可以讓只要是見過他的女人都討厭他就行了。到最後,會選擇他的女人就只剩下素儀而已。
或許,按理論上來說,這是件十分簡單的事,但是,嚴思誠卻忘了--一個有野心、有企圖的女人,是很能委屈自己的,只求能達到目的,而不在乎過程。
***
貓仔最近嘔死了!
自從被天門幫暗地裏查出是他派人向嚴思誠放冷槍之後,他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使他越發憎恨起嚴思誠。
這股怨恨一直累積在心裏,無處發泄,貓仔的脾氣也變得愈來愈暴躁,動不動就找人開刀,就連他唯一的至交好友江勛也看不下去了。
「喂,你也收斂點吧!幹嘛火氣那麼大,最近都沒人敢跟你說話了。」
「操!老子都睡不好了,哪個人膽敢給我好好睡覺!」貓仔火大地瞪着江勛。
「喂喂喂!脾氣可別發到我身上來。」
「那你就別多嘴!」貓仔怒罵一聲,獨自憋着悶氣。
「可是看你這麼悶着,也不是辦法!」江勛朝貓仔挑挑眉,意有所指地低語:「是誰惹你,你就找誰算帳去。」
「你以為我不想呀!但是人家可是大幫派,我們是什麼東西!憑什麼跟人家爭。」
「你是不是氣胡塗啦?」江勛作勢摸上貓仔的額頭,卻被他用力拍掉。
「明的不行,可以來暗的呀!」
「你才胡塗了!這次我是為了什麼才被盯上,你又不是不曉得!」
「暗的手法有很多種。」江勛朝貓仔擠擠眼。「有沒有聽過,天門幫里有個很厲害的殺手叫蝴蝶?」
「蝴蝶的名字誰沒聽過!」貓仔意興闌珊地愛聽不聽。
「我們可以找個人當替死鬼,裝成是蝴蝶下的毒手--」
「你說得倒容易!蝴蝶可不是誰都殺的,沒有一點來頭還沒這榮幸呢!」
江勛笑了笑。
「你以為天門幫沒跟人結過梁子啊!不滿他們的老大多得是。如果找他們合作,事情就容易多了。」江勛向貓仔提議。「更何況,我現在乎上有一個天大的消息,好好善加利用的話,可是可以把天門幫搞得雞犬不寧。」
「什麼消息這麼厲害?」貓仔一臉不信。
江勛神秘兮兮地貼上貓仔的耳朵,而且還小心翼翼地張望四周,怕會被別人聽到似的。
「幹嘛!」貓仔有點不耐煩。
「告訴你,我無意打聽到,天門幫一個大秘密。而且,恐怕天門幫里知道的人也不多。」
「你到底說不說!?」
「好啦、好啦!」江勛忍不住嘿嘿笑了兩聲。「我告訴你,天門幫的頭號殺手,可能是十多年前那個叛變的姓余的孽種。」
「真的!?」貓仔大吃一驚,眼睛睜得老大。
「這還沒確定,不過可能性很大。」
「你會不會弄錯了?」
「就算這消息不正確,也能引起一陣子軒然大波,這多少也可以替你出一出怨氣。」
聽了江勛的話,貓仔又有點動心了。
「上次你們家胡爺也受了姓嚴那小子一點氣;這次你就和胡爺商議一下,看要怎麼製造點混亂。就算是消息錯誤,憑你們胡爺的名號,天門幫也不敢怎麼樣。」
「說得也是。」貓仔一想。
「如果消息是真的……」江勛笑了笑,貓仔也跟着笑了起來。「天門幫可有得瞧了。」
***
今天就是所謂相親的日子,雖然余素儀沒作任何錶示,但嚴思誠絕對不會向惡勢力--他母親低頭的。
「劉大老難得蒞臨天門幫,天門幫今天真是蓬華生輝哪!」豹頭客氣地將劉老大迎進門。
「客氣客氣!」劉老大一臉笑瞇瞇,樂得可是合不攏嘴,誰教他能獨佔鱉頭,有機會成了天門幫的姻親。
「這邊請!」豹頭領着劉老大到大廳。
一路上,豹頭的心猛跳,和臉上的笑意一點也不相襯。
希望少主今天能放大家一馬,這兩天來,每一位本家兄弟都知道少主喜歡的人是蝴蝶,非她不娶;所以,今天每個人都是心慌慌,嚴陣以待。
「劉老大,恭候多時啦!」殷辰花難得笑臉迎人。
「哎!都怪小女想給殷大姐留個好印象,所以硓擱了一些時間,真是抱歉!」
話雖如此,劉老大的嘴依然咧得大大的,非常開心。
待客人坐定,殷辰花才再度開口。
「你的閨女還真是清麗脫俗哪!」
「哪裏!殷大姐的公子才真是英姿煥發呢!」
「哦?」殷辰花斜眼看了坐在她身邊的嚴思誠一眼。
可不是嘛!這小子今天居然穿得這麼正式體面,而且也乖得跟只小綿羊一樣,不知道心裏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劉老大,我這個人做事喜歡乾淨俐落;所以,也別客套了!今天請你來的目的,你也很清楚,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殷辰花想速戰速決。
「是是是!殷大姐怎麼說,我們就怎麼做!」
接着,殷辰花就無視於嚴思誠的存在,逕自跟劉老大談起細節;而對方的女兒,也嬌羞地不時偷瞄着嚴思誠。
突然,就在兩個「大人」討論得正熱烈的時候,嚴思誠突然開口。
「媽,您不讓我和劉小姐兩人單獨相處一下嗎?」
殷辰花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兒子。
「你真的想嗎?」
「真的。」
「沒關係、沒關係!年輕人讓他們相處一下也好,哈哈哈……」
殷辰花甩也不甩劉老大,只盯着嚴思誠瞧,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過了一會,殷辰花才點點頭。
「也好,你去吧!不過,可要好好照顧人家。」
「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的!」嚴思誠一臉笑意。
兩人悠閑地漫步在庭園的小橋流水中,享受着四周的美麗景緻:默默無語的兩人,在嚴思誠發出一聲輕嘆之後,劉依菁才開了口。
「妳有心煩的事嗎?」
「是啊。」嚴思誠眼中流露着一股悲哀的神情。
「什麼事啊?」
「沒--沒什麼啦。」他欲言又止。
「說出來吧!反正--反正我們都快成夫妻了,還有什麼話不能說的。」一說完,劉依菁的臉上泛起一陣緋紅,好不可愛哩!
不過,可愛沒多久,她就被嚴思誠嚇得臉色發白。
「劉小姐,我對不起妳!」
說完,嚴思誠咚的一聲跪在她面前。
「別這--」
「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他一臉哀傷。
「不要緊的!」劉依菁收起被驚嚇的情緒。「這種事我也想過,想嚴公子是如此的高大威猛又英俊瀟洒,怎麼會只喜歡我一個人呢。」她笑了笑。「你不用感到抱歉,這很正常。」
這也想得開?
「那太好了!」嚴思誠破涕為笑,站了起來。「沒想到妳這麼心胸寬大。」
「沒什麼,這是當一個主母應該具備的胸襟。」
「實在太好了!我還怕妳會生氣,會取消這次的聯姻。」
「怎麼會呢?」
「那我介紹妳們兩個認識,好不好?」
「可以啊!」
太好了!嚴思誠心喜地想着。
「小三!你快出來!她認同我們了。」
話才剛歇,一條人影便從一叢樹林中竄出。劉依菁定眼一看--
天啊!居然是個男人,道道地地、貨真價實的男人!
嚴思誠喜孜孜地跑向「愛人」身邊,積極地向她介紹--
「他原本是我青梅竹馬的朋友,現在……」嚴思誠狀似嬌羞地咬着下唇。
「我是他男朋友!」小三大聲吼着,聲音中隱隱透着緊張和不安。
「討厭啦!別那麼大聲嘛。」嚴思誠撒嬌地偎在小三身上。
不過,一百八十三公分的他要靠在一百六十八,號稱一百七十公分的小三身上,背和頭彎得有多難受就有多難受;而這幅景象讓別人看來,有多好笑就有多好笑。但是,依菁卻笑不出來……她張口結舌地瞪着他們兩個,手指着嚴思誠--
「你……」
「我喜歡的是男人。」嚴思誠嬌羞地說。
「他……」
「他也很愛我,回國之後,我們兩個就……哎呀!真討厭,人家會害羞啦!」
「你和他……」
「妳怎麼啦?」發現劉依菁的臉又變得蒼白,嚴思誠惶恐地提醒她。「是妳說沒關係,我才告訴妳的喔。」
怎麼會?他是這麼有男人味的男人,居然會喜歡上一個小不丁點的……男人!
劉依菁的臉色不僅發白,而且還有發青發紫的模樣。
「是妳說不反對我有愛人的,而且妳的胸襟不是很廣嗎?」
「不要……不……」
「妳說這是當主母應該有--」
「不要!」劉依菁大吼,捂住雙耳轉身跑開。
看着快速離去的背影,嚴思誠的嘴角慢慢彎了起來。
事實證明,他的計畫--成功了!
「唉!我完了。」小三沮喪地哭喪着臉。
「怎麼了?」
「如果被大姐知道的話,我肯定吃不完兜着定。」
「有我罩着你,沒事啦!」嚴思誠豪氣干雲地擺擺手。
「你?」
「我現在可是天門幫的老大!」
「是呀!不過,掌權的還是大姐。」小三又嘆氣了。「真想不到,當初我怎麼會答應你演這齣戲,而且,你看!」小三伸出手臂,拉開衣袖。「剛才看你那副德性,真是惡死我了,害我雞皮疙瘩一身。」
說著說著,小三還抖了抖肩膀,很想拍拍身子又怕嚴思誠生氣,一直猶豫不定。
「這種事習慣就好了。」
「我幹嘛要習慣!」小三低喃抱怨。
嚴思誠和余素儀的事,大夥都知道;私底下也沒人說什麼、發表什麼意見……儘管感覺怪怪的--少主和殺手?
但是既然連大姐都視若無睹,其它人也不好再說什麼。這件事,就在大家默不作聲的情況下,暗暗被默許了。
「有時候,我真搞不懂你耶。」
「又怎麼啦?」
「你啊!這麼清秀可愛的女人你不要,偏偏看上一個冰山女人;有時候,我真懷疑你的審美標準,怎麼你就是跟別人不一樣。」小三歪着頭看他。
「每個人的喜好不同嘛!」嚴思誠無所謂地聳聳肩,他現在的心情頓時變得輕快起來。
「你看你看!這適不適合蝴蝶?」指着一叢深紅色花叢,嚴思誠快步跑了過去。
「你送她冰塊還差不多!」小三翻了翻白眼,無奈地走向他。
「別那麼刻薄。」
「實話實說嘛!」小三替自己辯解。
「每個人的審美觀不一樣,我有我的看法。」
「是呀是呀!不過你的看法也跟一般人太不同了吧。」小三高高地抬起眉,額頭上也出現了「三」字。
嚴思誠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順手摘了兩朵含苞的紅花。
「你想送花給她?」
「是啊!」
見嚴思誠點頭點得那麼認真,小三不禁重嘆了一口氣。
「我真的想不透,蝴蝶到底是哪點吸引你?也沒見她笑過一次、沒聽過她發表自己的主見,又不是很溫柔的女人。我看哪!她除了很沉默、很厲害、很聽話之外,根本找不出來屬於女人的優點。」小三說。
「蝴蝶不是不愛說話,她只是不常跟人接觸,所以有點害羞。」
「害羞!?」小三驚恐地大叫。
「她從小就接受訓練,很少和人相處,所以不太會表達、不太會說話。就像還未蛻變成美麗蝴蝶之前的毛毛蟲一樣;終有一天,當她破繭而出的時候,將是最優雅、最亮麗的一隻花蝴蝶。」嚴思誠絲毫不在意。
「哈哈!」小三大笑兩聲,非常無奈地說:「你有看過這麼冷酷的毛毛蟲嗎?」
說實在的,也不能怪小三有這種反應,因為蝴蝶的溫柔一向只有自己見過;換句話說,蝴蝶展露最真實的一面在他面前。
小三不理會嚴思誠投過來的白眼,開始擔心起來。
今天這件事,如果被大姐知道的話,他才不奢望只討一頓打;只怕大姐會派他去幹什麼「大事」,而憑他這種小毛頭,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唉!這也正是大姐厲害的地方呀。小三頓時湧上萬般無奈。
***
不可思議的,殷辰花對於劉大小姐突然掩面衝出去的情況並沒感到太意外,似乎早就料想到;所以,她只是用犀利的目光掃了兩名罪魁禍首一眼。
嚴思誠是不用說,他老早就習慣了。
倒是小三被嚇得一天到晚心神不寧的,一直跟在嚴思誠身邊,破壞了他和素儀獨處的機會。儘管嚴思誠送了好幾個咬牙切齒的大白眼給他,小三仍是不為所動。
日子算是在乎穩中安然度過。
然而,安穩的日子沒多久,道上又突然發生了一件大事--據說是胡爺的大兒子突然暴斃,至於詳細的死因仍待查。
這事馬上傳到殷辰花耳里,她隨即派人在私底下探查事情真相,只是表面上仍不動聲色,只禮貌性地派人出面,表達哀悼的心意。
事情鹓昧不明持續了好一陣子。
突然,有一天早上,殷辰花才剛用過早餐就收到消息,說是胡爺大兒子的死因已經查出來,矛頭全指向天門幫。
因為那天橫屍在酒店旅館床上的胡家太少爺,案發現場並沒有遭到破壞,行兇的手法也非常乾淨俐落,所以,許多人便直覺認為這是傳說中「展翅殺竟生」的蝴蝶所為。
殷辰花心知大事不妙,連忙下令全體警戒,並通知孫百生他們派人調查真相,並且小心和胡爺的人正面引起衝突,免得事情越發不可收拾。
果不其然,沒多久,胡爺就領着二、三十人上門來討公道,要她交出殺人兇手--蝴蝶。
殷辰花則帶着嚴思誠、豹頭和兩名手下到大廳和胡爺對坐交鋒。
「真是稀客哪!難得見胡爺這麼勤往天門幫跑,真是抬愛了。」
「我無事不登三寶殿,只要妳交出人來!一切息事寧人。」
她慢條斯理地手捧着瓷杯,完全沒把暴怒的胡爺放在眼裏,輕啜了一口香茗之後才說:「人?什麼人?」
「殷大姐,明人不做暗事,敢做敢當是妳一貫的原則,又何必跟我打迷糊仗。」
「做人當然是要敢做敢當。」殷辰花有意地瞟了貓仔一眼。「既然你知道這是我一貫的原則,那就更該明白我不喜歡和人玩遊戲,你要什麼人也該說清楚。」
「好!把蝴蝶交出來。」
「我們天門幫向來和胡爺你沒什麼牽扯,這會,您怎麼突然向天門幫要起人來?」
「殷大姐,大家在道上待也不是一兩天的事。這次為了不損及我們兩家的交情;只要妳交出蝴蝶、我退一步,我絕不找天門幫的麻煩。」胡爺開門見山地表態。
「我知道你們上次不滿我鬧場,但是做人要有格。我們胡爺已經給了你們好處,用不着使這種下流手段暗殺我們大少爺吧!」貓仔一臉欠扁的樣子,囂張得不得了。
「胡大爺,你養的小貓叫春叫得可厲害呢!」殷辰花瞟了貓仔一眼。
胡爺立即叱責貓仔幾句,但隨即又說:「今天來,我不想節外生枝。只要妳交出蝴蝶,一切好辦!」
「憑什麼說是蝴蝶下的手?」
「我兒子的死因是頸動脈那一刀,沒有其它掙扎的痕迹,手法十分俐落;除了天門幫的蝴蝶之外,沒有人擁有這樣的身手。」
「你這話說錯了吧?除了蝴蝶之外,只要是跟你家公子熟識的人,也可以漂亮地解決他。」
看胡爺眼中流露哀慟,殷辰花意有所指地盯着貓仔,後者馬上心虛地大嚷。
「老太婆,妳不要亂說話!」
「放肆!」一聲暴喝,隨之而來是兩聲清脆的巴掌聲。
「豹頭,不需要跟只小貓計較。」殷辰花平靜的臉上沒有一絲不悅。「胡爺,沒憑沒據的,可不能隨便亂說話。殺人的手法不只一種,只要有心,任何人都能模仿;更何況,蝴蝶如果要行動也得先得到我的指令。因為認真說來,蝴蝶並不屬於天門幫,而是專屬於我殷辰花的!」
此話殷辰花擺明了要保護蝴蝶。
胡爺一聽,臉色馬上變得很難看。
「殷辰花,今天死的是我兒子!我只是要妳交出兇手,並不想為難妳,妳不要以為真沒有人敢跟天門幫作對!」
「憑你也想為難我!?你不覺得太高估自己了嗎?」殷辰花輕笑出聲,但隨即又正色說道:「憑你們也想動蝴蝶的腦筋?省省吧!我不會把蝴蝶交給你們這群雜碎!」
「殷辰花,妳不要太囂張!我兒子的這條命不能白白犧牲!」胡爺氣得額暴青筋。
「你那龜兒子的命不值得我要!」殷辰花的火氣也上來了。「胡老頭!看清楚你現在站在誰的地盤上,不要仗着自己老了、不想活了,就找碴找到天門幫來!」
「殷辰花,我不會就這麼算了!」胡爺憤而轉身離去。
「天門幫隨時候駕!豹頭,送客!」
送走怒氣沖沖的胡爺之後,殷辰花馬上下達備戰令;一時之間風聲鶴唳,充滿了緊張的氣氛。
「思誠!」殷辰花突然叫住了正要離開的兒子。「如果你真的愛惜蝴蝶,就要好好保護你自己,不要讓蝴蝶因為你而身陷險境。」
此話言猶在耳,但是不出幾日,卻因為嚴思誠的疏忽而讓蝴蝶被人抓走。
「你到底在幹什麼?」殷辰花的怒氣整個爆發出來。「明知道對方要抓蝴蝶,你為什麼還要隨便跑出去?」
「大姐,是他們設陷阱讓少主--」小三急着辯解。
「不管是什麼理由,只要是犯錯都是不應該!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你難道不知道嗎?為什麼還是那麼白痴!」一怒之下,殷辰花揮手打了嚴思誠一耳光。
豹頭大吃一驚,急忙上前擋在嚴思誠面前。
「現在你害蝴蝶為你中了一槍,人也被抓去,你到底是哪根筋錯了!還是故意要把我給氣死!」
「大姐,這不能全怪少主,是對方太奸詐,故意設陷阱突襲;現在最重要的是要想辦法救出蝴蝶,趕快商討對策才是。」
聽了這番話,殷辰花才悻悻然收手,而嚴思誠自始至終都冷着一張臉,直視着前方。他這副模樣大夥都沒見過,反而讓人覺得心裏發毛。
通常最沒有脾氣的人,當他一發起火來,可不是狂風暴雨可以形容的。
「蝴蝶才被抓走,要趕快想辦法去救她!」豹頭向余怒末消的殷辰花提議,轉移她的注意力:「她被抓走的時候受了槍傷,一定得在她還受得住折磨的時候救她出來,否則--」
「折磨?」一直都沒說話的嚴思誠,這時突然開口了。
「是啊!不然你以為他們大費周章抓她幹嘛,作客啊!」殷辰花的火氣又被嚴思誠挑起來。
但是,她話才剛說完,嚴思誠卻猛然站起來,一副想往外沖的模樣。
「站住!」殷辰花暴喝一聲。「你要去哪裏?」
「我要去救蝴蝶!」嚴思誠的表情變得深不可測。
「救?你要怎麼救!?憑你有這能耐嗎?」殷辰花擺明了是看不起他。
「就算是挑了胡爺那幫人,我也在所不惜!」他大聲回答,一改平時和善的態度,全身散發出危險的訊息。
第一次,第一次看到嚴思誠眼中狂燒着熊熊怒火,聽到他用這種強硬的語氣說話;這不僅讓小三吃驚,更令豹頭另眼相看,更讓他母親--殷辰花--抬起了眼,興味十足地看着他。
「妳想什麼做?」
「帶人包圍他們,逼他們交出人來!」
「莽撞!」殷辰花批評一句。
「不行呀!」豹頭大叫。「這樣只會造成反效果。人在他們手上,不得不小心點。」
「我自己一個人去就行了!」說完,嚴思誠邁開大步往外走。
「少主!等一等。」豹頭上前阻攔。「事情一定要計畫周詳,貿然前去太危險了!更何況這事弄不好就會引起幫派之間的火併,一定得從長計議!」
「沒有時間了。」嚴思誠冷靜地下結論。「再說,事情是他們挑起的,後果就應該事前想清楚!」
「少主,你要三思啊!有許多幫派是很喜歡乘人之危的;如果真打起來,也要小心其它幫派--」
「你這是在替敵人求情!?」嚴思誠盯着豹頭,冰冷的眼神、不帶感情的口吻,着實讓豹頭心裏一驚。
愛情的力量可真偉大!
看着一時說不上話的豹頭,殷辰花暗自感嘆。
「什麼都沒有,只是盲目地往前沖,你真以為這樣就行了嗎?」殷辰花嚴厲地叱責。「就算是包圍也要講方法!」
「大姐?」豹頭不敢置信地猛然轉頭看向殷辰花。「妳也贊同?」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殷辰花一臉理所當然。「既然他們吃了熊心豹子膽,綁了天門幫的人,天門幫當然就沒理由不拿他們開刀。」
豹頭又無言了。
「你打算怎麼包圍?總不能硬闖吧!」殷辰花轉問嚴思誠。「蝴蝶可是在他們手上。」
「如果他們敢傷她一根寒毛,我會教他們死無葬身之地!」嚴思誠咬牙切齒,目露凶光。
「不要只會說狠話!」殷辰花頗為不屑。
「我打算聲東擊西,把人分成二路,一是明目張胆地包圍,另一路派人暗中小心潛入,但是被發現了也沒關係;最後一組就是幽靈部隊,完全隱沒,伺機而動。最主要是要控制電源,等夜深之後斷了他們的電,衝進去搶救蝴蝶,這樣勝算比較大,也比正面起衝突好。」
「真看不出來!你也有想出好辦法的時候。」
平常受氣不少,殷辰花也趁機落阱下石、嘲諷一下她兒子,順便出出氣。
「為了蝴蝶,我要帶人去救她!」他心意堅決,臉上散發出一股男子漢氣魄。
「不行!少主你不能以身涉險。」
「你只要坐鎮指揮就行了!」殷辰花也皺起眉,不表贊同。
「她是因為我才被抓,所以要救也要由我親自去救她出來!」嚴思誠仍舊堅持。
「能夠救出人才是最要緊的。」
「我一定要自己去救她!」
「這根本沒意義。」殷辰花略為提高音量。
「對我來說,意義重大!」嚴思誠也強硬起來。
「我不是說過要你好好保護自己,難道你還想再犯第二次錯?」
「我絕對、一定要親手救出蝴蝶!這也是身為天門幫老大該負起的責任。」嚴思誠大吼。
正當殷辰花又快要發飆的時候,突然有人跑進來通報,讓這對劍拔弩張的母子,一時之間冷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