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聲小小的開門聲吵醒了他。
他微睜開眼，看見一道小小的、圓圓的身影正偷偷摸摸的溜進他的房間。
又是她!
老是不肯死心。
他兇狠的趕過她許多次了，可是她怎樣也趕不走，活像背後靈一樣死纏着他。
真是煩!
但他罵人罵得煩了，所以他索性半眯着眼，躺在床上裝睡，看看她這回又要搞什麼把戲。
唐小眉微皺着柳眉站在房間中央，小心翼翼地偷瞄了眼床上沒有動靜的男人。
看樣子他應該還沒醒，她心想着，卻沒發現到他正在看她。
她轉頭看了看四周，在心裏暗嘆一聲。
唉!又是一團亂。
是不是男人都把家裏弄得像垃圾堆一樣為一日的生活習慣?
她阿爹也超不愛乾淨的。
不同的是，她阿爹亂丟的是襪子咽、鞋子的，水閻丟的是紙屑。
一大堆紙屑，都快看不到地板了。
討厭啦!人家昨天才收拾好的，可是現在看過的書本又散落一桌，揉掉的紙張也丟得一地。
她攤開其中一張，發現他才寫錯一個字就整張紙揉掉，不過，這也只有有錢的公子哥才會做的。
唐小眉又偷瞄了床上的人一眼，他還是沒動。
很好!
她要拾起來，不要浪費了。
水閻冷眼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將書收拾好，然後迅速且無聲的把地上的紙屑全收到她帶來的小布巾里。
不一會兒工夫，房裏又恢復原來的整齊。
水閻不禁要佩服她，但他還是要趕走她。
唐小眉偷瞄一下床上，嗯，沒動，太好了。
就在她想像先前一樣悄悄的離開時，一個高大的身影如幽靈般出現在她面前。
“我不是不准你來了嗎?”
“啊!”
她驚叫一聲，向後一退，不小心踩到裙擺，登時重心不穩，“砰”的一聲，她差點跌了個屁股開花。
水閻想伸手救她都來不及。
“好痛!”
“活該。”他冷冷的說。
“水大哥，你……”
她想怪他竟然一點憐香惜玉之心都沒有，反而說風涼話，但又怕此話一出會惹他生氣。
“水大哥……”
“不準再來了。”
“我……”唐小眉連忙爬起來，急着解釋說：“可是我不會死心的，我一定要報答你對我阿爹的救命之恩，所以我要服侍你的生活起居，務必把你照顧得無微不至。”這話她不知已說過多少遍了。
天啊!又來了，水閻在心中暗暗叫苦。
她又來報恩這一套，煩不煩哪!
想當初他不過是路過，恰好看到有位老人躺在路邊，身上還流着血，如果不是怕被人誤會是他殺的，他才不會出手救人。
但怎麼也沒想到，一個順手救了他，卻反而引來個麻煩精。
“報恩就免了，我只是舉手之勞，不需要你任何回報。”
唐小眉頭搖得跟波浪鼓一樣，“可是如果沒有你的舉手之勞，我可能會變成無父無母的小孤女，很可憐的。我從小到大都跟阿爹相依為命，所以他的救命恩人也就是我的。”
“你……”
“我一定要好好服侍你，讓你能安心念完書，去參加科舉考試、做官，然後榮華富貴、名利雙收。”
聽她說了這麼一串，水閻差點大笑出聲。
他念書純粹是為了興趣，並不想要什麼名利雙收，更何況，要名，他已經很有名了，要利，他也已經很有錢了。
他家可是江南第一富商，而他這惟一的繼承人自然不愁吃、不愁穿。
“如果我這一輩子都念不完呢?”他反問她。
唐小眉愣了一下，心裏飛快的想着：也對，如果他一輩子都念不完書呢?那她豈不是要一輩子跟他耗在這裏?
她張大眼直直的瞪着他，看着他那張俊美無儔的面容，渾身散發出讀書人的斯文氣質，五官俊挺，如果他那常泛寒冰的漂亮眸子不那麼冷冽……
那他簡直是姑娘們心中的如意郎君、夢中情人。
說真的，她都不太敢直視他，就怕看多了，她也會愛上他。
兩人四目交接的瞬間，水閻整個人似被，電極般猛然一震，心中湧上了一陣莫名的感情，但他刻意忽略。
“你別這樣厚臉皮跟着我，我不會喜歡一個笨蛋的。”
她的小臉一陣慘白。
“笨?”
水閻原本冷峻的目光微軟，看她似乎備受打擊的模樣，他似說中了她不為人知的痛處。
他認真的打量着她，一種覺得她好可愛的感覺浮上心頭。
是的，可愛。
像只可愛、討人喜歡的小貓咪。
一雙大眼圓滾滾的，白皙粉嫩的臉頰浮着兩抹紅暈，清麗的五官精緻迷人，像是一隻可愛的小貓咪。
一隻……嗯，他的目光落在她圓滾滾的身軀上，一隻過重的小貓咪。
不過，她圓不圓、重不重，可不可愛都不關他的事，只要她別來煩他就行了。
“不用多說，你可以走了。”
“可是……”唐小眉還不死心，想再說下去，卻被他一臉的冰霜嚇得急急忙忙將話吞回肚裏去。
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這是她新學的一句，而她不但勞記在腦袋裏，更是徹底實行。
“喔，那我明天再來。”
話一說完，她像只落荒而逃的小老鼠一樣溜出門，轉眼便消失不見。
“不准你……人呢?”
吱!跑這麼快。
水閻轉頭看着乾淨的房間，感到頭不斷傳來陣陣的刺痛，他伸手用力的揉着作疼的太陽穴。
從小到大，他一直有個毛勃—
不喜歡別人干涉，注重個人私隱。
而家人也很尊重他，所有的生活瑣事全由他一人來處理，與其他有錢的公子哥完全不同。
即使是離家來這成功文學院念書，他也沒帶半個書僮在身邊。
這樣平靜的日子可以讓他專心在學問上，卻因為學院破天荒收了女學生而使他的生活出現紊亂的情形。
管她們要念什麼、愛念什麼，他壓根不想管，也與他無關，但唐小眉的出現卻令他感到頭痛。
一想到她口口聲聲說要報答他，一定要伺候他時，他的背脊整個發涼。
可惡!
下一次，如果下一次再看到她，他一定要更兇狠點。
水閻無奈的嘆了口氣，拿出紙筆寫詩練子，沒多久的光景……
地上又是一堆廢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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課堂上。
“唐小眉，你這個字又寫錯了，你的腦子是裝漿糊嗎?”
夫子一聲怒責，引來課堂上其他人的嘲笑。
只有一個人笑不出來。
唐小眉的頭低低的。
事實上，她的頭已經低到不能再低了，都快低到桌底下去了。
“夫子，對不起，可是我很努力啊，結果還是不行。”
“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我不會教?”
“沒有，沒有，我沒那個意思。”她連忙搖頭，用力之大差點把頭搖下來。
夫子冷哼一聲，不屑道：“是你自己笨，跟我會不會教沒關係，如果你來念書只是浪費時間和金錢，那你最好回去早早嫁人。”
“夫子，你……”
她本能的想為自己辯解，但一瞥見夫子嚴峻的目光，她的心涼了半截，一顆頭垂得更低了。
“對不起。”她咬着下唇，強忍住淚水小聲的說。
“對不起也沒用，今天你給我留下來，這些錯字全寫過一百遍，明天上課時交給我。”夫子命令道。
“是。”
唐小眉聽到四周傳來的竊竊私語，笑聲刺痛了她的心，她想告訴自己不要想太多，小玉也告訴她很多次了，但她仍然辦不到。
因為那些嘲笑聲音是如此的真實，如此的接近，逼得她不得不聽，無法不聽。
她知道她可以回家，不用聽到那刺人的嘲笑，可是……
她想讀書。
如果小玉在就好了，她一定會幫她的，至少也會給她一點支持和鼓勵。
只是她跟雷睥在鬥法，很忙的。
再說，這是她的事，她不能事事依賴他人的幫忙。
唐小眉輕咬着下唇，羞恥和屈辱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但她忍住，不想在這些嘲笑她的人面前哭。
此時，下課的鐘聲響起，解救了她。
“唐小眉，你留下，其他人可以走了。”
對夫子不留情面的命令，唐小眉點點頭，並未抬起臉來。
不一會兒工夫，人全走光了。
教室空蕩蕩的，只剩下她一人。
她用顫抖的雙手拿出紙跟筆，開始一個字一個字的寫，而淚水再也忍不住的奪眶而出，一滴一滴的落在紙上，渲染出一大塊的水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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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沉，黑夜來臨，月光下，只見一名高大的人慢慢的走近教室。
水閻看到教室里有人時，不禁愣了一下。
有人?!
都這麼晚了還有誰這麼用功?他納悶的想。
看來有人比他還要努力呢。
換個地方看書吧，本來喜歡這裏的月光的，有人就算了。他才這樣想，轉身準備離去時，乍響的啜泣聲令他停下了腳步。
有人在哭嗎?
他回頭仔細把裏面的人看個清楚，才發現……
“唐小眉!”
聽到水閻一貫命令的叫法，唐小眉整個人狠狠的震了一下，但是她仍然沒有抬頭看他，委屈的淚水如汜濫的潮水般奪眶而出。
她不想理會他，心想自己不出聲，他也許會放棄的離開。
現在的她根本無法見人。
也不敢見他，她現在好醜。
不過，她顯然不清楚水閻的性子，固執是他的缺點，但也是優點。
他大步走進教室，站在她的桌子前，無言的注視着她，等着她抬頭看他。
但是她仍然沒有抬頭。
水閻無奈的暗嘆一聲。
“唐小眉。”
“嗯。”
“抬起頭來。”
“不要，這樣也可以說話。”她不知在固執什麼的回他這樣一句。他挑了挑眉，沒想到這小娘子還滿有個性的。
“這麼晚了，你不去睡覺，一個人在這裏做什麼?”
不問還好，一問，她委屈的淚水又忍不住滾落下來。
“沒有。”她咬住下唇，強忍住淚水，不想讓他看笑話。
“說!”
聽見他這聲專制的命令，唐小眉只好囁嚅的說：“今天上課時，我交的功課錯字很多，然後夫子就說我很……我很……”
“笨”這一字，她怎麼也說不出口。
“說下去。”
“沒事啦，我只是在寫功課。”
“是這樣嗎?”他口氣中充滿不相信。
她用力的點點頭，“是啦，你別亂想。”
聽完她的話，水閻只是一臉若有所思的注視着她……的頭頂，因為她仍然低着頭。
不過聽她那沙啞的嗓音，也知道她剛才在哭。
“我一個人在這裏沒關係。水大哥……”
唐小眉不解的偷看他一眼，卻見他非但不走，反而還打開了書，坐在她旁邊，她忍不住問出心中的疑問。
“水大哥，你不走嗎?”
“我在這裏看書，不行嗎?”
“可是你不需要……”
“你練你的字，別管我。”
雖然他的口氣乍聽之下並不和善，但因為唐小眉早已聽習慣了，所以她可以聽出他口氣中隱藏的關心。
這種關心沒想到會出現在一個她以為他一點也不喜歡她的人身上。
也許……水大哥並不如他表現出來的討厭她才對。
“水大哥……”
“我在看書，你別吵。”他冷冷的說。
她乖乖的拿起筆寫字，但一滴滴的淚水止不住的滑下臉龐，她連忙別過頭去，不讓他看到。
不管他是不是好心又或者真的是來看書，她都感動得淚眼盈盈。
就在她努力的吸氣，不讓哭泣聲逸出時，一條白色的手帕丟到她面前。
“這……”
“要哭就哭個痛快，別像牛在喘一樣，哭完了要繼續寫功課，不然明天又會被夫子罵。”
“我可不可以借一下你的肩膀?”她小聲的問。
“不可以，要哭自己哭。”
“喔!”她輕應一聲，然後就哭了起來。
可是沒有肩膀她會哭不盡興，所以就一邊哭一邊看着他，像個想要人抱的小女孩，卻又害怕說出口會被拒絕。
“水大哥……”她可憐的叫喚着。
“別想。”水閻一口便回絕，一點情面也不給。
唐小眉只好拿起筆，一邊哭一邊寫，還用他的手帕擦眼淚，看起來好忙又可憐兮兮的。
嗚嗚!好無情的水大哥喔!
唐小眉一開始就知道他的個性就是如此，冷淡、難以接近，對軟弱的人一點同情心也沒有，只會冷眼旁觀。
可是儘管如此，許多的女同學仍然對他愛慕至極，用盡一切方法只想要得到他的注意。
他對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加上他家也是皇親國戚，這種天之驕子與她根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如果不是為了孝順爹爹，報答爹爹養育之恩，她也不敢接近他。
每一次被他驅趕，她都傷心的好想大哭一常
就在唐小眉陷入自憐的情緒中時，冷不防有一隻手自她面前抽了一張紙。
“在寫什麼，這麼可憐?”
“沒有。”她緊張的咬着下唇，抬起一雙腫得像核桃的眼睛注視着他。
“這不是你的名字嗎?”
他皺起眉頭看着紙上歪歪扭扭的字，活像是毛毛蟲似的，根本稱不上是字。
“你這麼大了，連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寫?”
這話才一出口，就聽到有人嚶嚶的哭了起來，水閻皺眉，“又哭，你怎麼這麼愛哭?”
唐小眉生氣的從他手中搶過紙，“你不用管我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會處理。”
聰明如他，才不會了解一個人被說成是笨蛋的痛苦。
他一定從來沒有被夫子罵過，不像她。
自尊心令她顧不了一切，忘了說要順從他，生氣他這樣羞辱自己。
她的拒絕如冷水澆在水閻的頭上，他也生氣了。
“隨便你。”冷哼一聲，他轉身便要走。
他這一轉身，唐小眉猛然覺醒自己剛才太沒禮貌了，也許他只是關心她，沒有什麼其他意思。
“水大哥，等一下……啊!”
她伸手捉住他的袖子，卻不小心被桌腳絆了一下，整個人往他的身上撲去，下一瞬間，已經將他撲倒在地了。
“你這個女人，想壓死我啊!”水閻沒好氣道。也不想想她並不輕，這一壓差點把他壓得斷了氣。
粉嫩的小手緊緊攀住他，可愛的小臉也離他的臉不遠。
“啊，對不起，對不起……”
還好沒有親到，不然她一定會羞死的，唐小眉心中如此想着。
“快起來。”
“喔。”她發現自己還壓在他身上，連忙掙扎着想站起身。
但是不知道是老天要跟他過不去，還是她真的太笨，手忙腳亂下，她一個重心不穩，再次壓在他身上。
只感到她的唇碰到冰冷的唇，沒有溫度，沒有情感，只有陰冷冰涼的感覺。
她迅速的離開他，慌張的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
她第三句對不起尚未說完，就感到眼前黑影一閃，連尖叫都來不及發出，水閻便拉住她，吻住她的唇。
她的眼睛不但沒有閉上，反而睜得像銅鈴一樣大，彷彿不敢相信他正在做的事情
吻她!
為什麼?
唐小眉心中充滿了錯愕，一動也不動的任由他吻，整個人像尊石像。
為什麼?
水閻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吻她，但是——碰上她的唇，他怎樣也阻止不了吻她的衝動，尤其她是這麼柔順的承受着他的吻。
這樣的溫馴令他感到胸口一陣熱熱的，想要將她緊緊的抱在懷裏，一輩子不讓她離開……
等等，他在想什麼啊?
倏地，他動作粗車慕瓶鴯啡ゲ豢此晃塹糜趾煊種椎乃健?
“水大哥……”
“我累了，我先走了。”
未等她開口，他利落的起身，丟下她不知所措的待在原地。久久，唐小眉都沒有移動，滿腦子只想着一件事。
那就是他奪走了她的初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