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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群一跳進游泳池,就體會到方曉說的運動療法了。

運動的好處,不僅教會人們互相合作,它還有一個妙處,就是幫助人們解除武裝。

人是環境的產物,置身於外面世界,彼此之間要保持距離,想不保持都不行。你想,走在馬路上,馬路那麼寬,你能緊挨着別人走嗎?肯定要留條縫。去飯店,椅子和椅子自動把

大家分開,酒精起作用時能把距離拉近一點,但也只是瞬間的感覺。酒勁過了,又恢復常態。到了辦公室,冰冷的鋁合金把大家隔開,無法走近。何況利益牽扯着,按說同事之間應該團結起來,打成一片,一致對老闆。可事實正相反,每個人都想和老闆打成一片,對同事卻象階級敵人似的。難怪有人說和平年代辦公室就是看不見硝煙的戰場,每個人身上都裹着厚厚的盔甲。

而這一切,在游泳池裏消失的最徹底。

現代泳裝面料越來越好,用料卻越來越少,以保證着裝者身體絕大部分裸露在外,只把私處遮住。游泳的最大好處,就是在這兒你露的再多也沒人見怪。相反,如果誰穿着衣服進來,看上去反象怪物似的。

身體的武裝解除了,心靈也跟着解放一大半。人們在游泳池裏串來串去,原本陌生的身體與身體隨意碰撞,要是在外面簡直不可理喻,但是在這兒,卻自然得很。

卓群只會游蛙式,而且游得不標準,頭浮在水面上,不會在水中換氣。在50米長的泳道遊了一個單程,就累得游不動了。趴在扶梯上一邊休息,一邊看方曉游。

方曉游得很專業,標準自由游,速度快且均衡。卓群不覺有些後悔,自己當初沒好好學游泳。

方曉遊了300米,來到卓群身邊,一個漂亮的鯉魚翻身,仰面躺在水上,一動不動。

卓群羨慕地看着他:“哎,你怎麼弄的?”

“就象躺在床上一樣。過來,我教你。”

方曉游過去,用手托着卓群的腰。

“身體放平,放鬆。沒事兒,我托着你呢。”

卓群抓着旋梯扶手,身體向後仰,躺在水面上,方曉一隻手托住她的後背,一隻手划水。

“放鬆,身體放平,手鬆開,腿伸直,好,蹬水。就這樣,好極了,蹬水,別停!”

卓群向前游着,叮囑方曉:“你千萬別鬆手,一鬆手我可就慘了。”

“放心吧,我手在這兒托着呢。蹬水,游!手試着動一動,往後擺。”

卓群平躺着,兩隻手用力向後滑水,腳一伸一縮地蹬水,不象剛才那麼緊張了。

“哎,等夏天我們去海里游。”方曉邊說,邊悄悄把手鬆開。“在海上仰游非常享受,身體隨着海浪一起一伏,上面是藍天白天。感覺象天堂一樣。”

“在海上沒浪還行,有浪我可不敢,把我打翻了怎麼辦?”

“打翻了怕什麼?游兩下再躺下去不就得了。”

卓群下意識地一伸手,沒摸到方曉。

“喂,你怎麼不託着我了?哎呀!”

卓群叫了一聲,身子一縮,沉下水去。方曉急忙吸口氣鑽進水裏把她拽上來。

卓群喝了口水,兩手死死拽着方曉,方曉一蹬水游到池邊,卓群這才鬆開手,也鬆了口氣。

“你幹嘛?想謀財害命呀!”卓群氣惱地嚷道。

方曉嘿嘿笑着:“其實我早就鬆手了。你是精神作用,要不還能往前游。”

卓群瞪了方曉一眼,連着拍了幾下胸:“嚇死我了。幸虧我心臟好,要不還不嚇出病來。”

“你也真夠笨的,連換氣都不會。來,我先教你換氣,會換氣就不會嗆水了。”

“我現在渾身一點勁都沒了。上去歇會兒吧。”

“好,游泳最消耗體力。”

方曉手扶池邊,身體向上輕輕一躍,跳了上去。又回身把卓群拽上去,兩個人坐在池邊,腳浸在水裏。

“冷吧?我去拿浴巾。”

方曉起身走到一側的椅子上把浴巾拿來,給卓群披上。

卓群心裏熱乎乎的,嘴上卻說:“哼,你還會關心人!”

方曉縮了縮嘴:“我什麼時候不關心你了?我幫你做節目,教你游泳。可你呢,就知道氣我。”

“那你也沒生氣呀。”卓群歪着頭,斜睨着方曉。

“我是讓服你,我比你大。”

卓群心裏一熱。

“就當揀個小妹吧!”方曉又補充道。

卓群的感動,讓方曉這一句話給帶走了,臉色陡地沉了下來。

方曉並沒在意,往對面的淺水區眺望。

“哎,我們去看看蘇醒吧。你姐沒來,他心裏肯定不是滋味。”

卓群低頭擺弄着浴巾的一角,默不作聲。

方曉這才覺出她有點不高興,問:“怎麼了?”

卓群用力一扯浴巾,氣呼呼道:“你就知道關心別人!”

方曉身子往後退了退:“他們一個是我朋友,一個是你姐,關心他們不對嗎?”

“我問你,你到底是關心蘇醒,還是關心我姐?”

“都關心。”

卓群轉過臉來,眼睛盯着方曉。

方曉擺擺手:“別誤會。我是因為關心蘇醒才關心你姐。”

卓群依然盯着方曉,彷彿在確定他這話的含量。

方曉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側身往兩邊張望,“咱們別老呆在這兒,去找找蘇醒,我老覺的耳根發熱。沒準他正罵我呢。”

方曉下意識地摸了下耳朵。卓群看着他,不解地問:“他罵你幹什麼?”

“我告訴他你姐喜歡游泳。逼着他來學,這不才學會,還不敢上深水區。”

卓群疑惑地看看方曉:“誰告訴你我姐喜歡游泳?”

“你唄。我問你她喜歡什麼,你說她喜歡洗澡,我就發揮了一下。”

“你—“卓群一推方曉,爆發出一陣大笑。

方曉拽了拽泳帽,自嘲地道:“好了,別笑了,我怎麼能想到她不會游泳呢!”

“不知道就別瞎猜。亂髮揮!”卓群的腳在水裏晃動着,濺起一些細小的水花。

“沒關係,這樣也好,可以讓蘇醒教她。”

卓群看看方曉,有些不是滋味。腳用力一踢,濺起一米多高的浪花。

“我說,你不是為了給他們創造游泳機會,故意打賭輸給我吧?”

“不是不是,我還沒那麼高尚。其實是我喜歡游泳。我是主觀為自己,客觀為別人。”

“可說來說去,這主角還是別人,我只不過是借光。”

“我不也和你一樣當配角。不過,這游泳的樂趣,主角沒得到,我們配角替他們預支了。算了,不管他們,我們再去游會兒。”

方曉站起身,走到池邊跳台,雙手向上一舉,雙腿彎曲,縱身一躍,跳進水中。

卓群從扶梯下到水中,堅持遊了一個來回,累的實在游不動了,趴在扶梯上。回頭兒找方曉。

方曉又遊了300米,過來教卓群學吸氣。

“用嘴吸氣,用鼻子呼氣,吸的時候要快,然後把頭鑽進在水裏,把氣吐凈。象這樣—”方曉做了一個示範。

卓群學着他的樣子,吸口氣,把頭埋在水裏往外吐,一遍遍重複着,練習換氣。

“怎麼樣?感覺好些了吧。”見卓群動作比剛才嫻熟些了,方曉問。

“還行。就是有點難受。好象耳朵進水了。”

“那是你身體沒放平,放平就好了。沒關係,慢慢練,游泳沒什麼竅門,關鍵是常練。”

“我不想練了,累了。”

“好,上去歇會兒吧。”

卓群順着扶梯爬上去,方曉跟在後面。

“渴不渴,我去買點飲料?”

“不要。”

“那我們去那邊找蘇醒吧。”

方曉把浴巾給卓群披上,卓群轉過身來,兩眼盯着他。

“我問你,你為什麼對蘇醒那麼好?”

方曉頓了一下:“沒有哇!”

“怎麼沒有?你千方百計從我這兒套信息,創造機會讓他和我姐接近。我看你比他自己還熱心。我總覺的哪兒不對勁,你們到底什麼關係啊?你不覺得有點熱情過頭了!”

方曉望着淡藍色池水,略一思索,道:“有些事情你不知道。蘇醒這個人,平時不願吱聲,但關鍵時刻能為朋友挺身而出。他從小學到大學門門功課都優,但大四第一學期有一門課不及格。你知道為什麼?”

“為什麼?”

“因為我。”方曉稍許停頓,繼續說:“我這人,你大概能猜到,從小就喜歡淘氣,學習馬馬虎虎,成績就不用說了。等到了高中才開始用功,可惜晚了,第一年沒考上。又複習了一年。也是我命好,押對了幾道題,不僅考上了,還進了重點。但學習挺吃力的,到大四時已有兩科不及格。按規定再有一科就拿不到畢業證了。我最差的是英語,而且英語老師對我印象不好,我在課堂上反駁過她,估計這關是難過了。”

“後來呢,過了嗎?”

“過了。不過不是我自己過的。考試前一天蘇醒找到我,告訴我答卷時先別寫名,等到交卷前寫上他的名字,他寫我的。”

“你們交換考卷?”卓群驚詫地叫道。

“是。蘇醒說他不及格可以補考,我不及格恐怕補考也很難通過。結果正如所料,我沒及格,他82分。當然,成績簿上這分數是我的。其實他還可以得更高,怕被發現故意答錯了幾道題。”

“哇,沒想到蘇醒這麼仗義!”卓群讚歎到。

“他這人最討厭說謊,但為了幫我卻偷換了考卷。現在你明白了吧。要是沒有他,就沒有我今天。我為他做這點兒事根本不算什麼!”

卓群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蘇醒人挺好的,條件也不錯,找女朋友應該不難。”

方曉搖晃了下頭,冷笑道,“女人是聽覺動物,喜歡甜言蜜語,巧言令色。象蘇醒這樣的人,連句謊話都不會說,怎麼能交到女朋友?可就這樣的人才是好丈夫。你姐要是嫁給他,我不敢保證她幸福,但肯定不會受傷害。”

“我姐對蘇醒印象不錯。可是──”卓群皺皺眉頭,有些犯愁了,“她已經決定去美國了。她要去了美國,這不明擺着,和杜輝舊夢重溫嗎?”

方曉點頭道:“是呀,我雖然不認識杜輝,不過根據你說的,這人還不錯。按說,整個事件中,他是受害者。他為你姐放棄考醫學院,得知你姐另有所愛,不聲不響去了美國,而且等了這麼多年。你姐和他重歸於好也合情合理。”

“怎麼,你也同情杜輝了?那你不幫蘇醒啦?”

“幫啊。她不是明年才走嗎?我讓蘇醒抓緊時機,儘早把關係確定下來。”

“那以後呢?”

“以後,或者你姐留下來,或者蘇醒跟她去。反正不能隔着太平洋。再堅挺的愛情也抵不過從藍城到波士頓這麼遠的距離。”說到這,方曉轉過身看着卓群:“我說,你得協助我。有什麼信息及時反饋給我。”

卓群一呶嘴:“我才不呢,這樣對杜輝不公平。”

“誰告訴你這世界上有公平?”方曉冷冷地道。而後,他稍稍緩和一下口氣,“再說,這樣對你姐有好處。”

“什麼好處。”

“多一個選擇。有助於提高質量。”

“哼。反正你總會為自己找理由。”卓群呶呶嘴,“走吧,你不要去找蘇醒么?”

兩個人往對面的淺水區走去。

音響里傳來一陣優美動聽的樂曲,方曉隨着旋律,輕輕吹起了口哨。

“曲子這麼熟。好象哪個電影裏的。”卓群自言自語道,努力在記憶中搜索着。

“美國電影《當男人愛上女人時》。”

方曉說道,繼續吹口哨,吹了幾聲突然停住。

“哎,卓群,你說,當男人愛上女人時,怎麼表白?”

“那要看對什麼樣的女人了。”

“對你姐那樣的。”

“對她那樣的,最簡單的方式,就是送一束玫瑰給她。玫瑰代表愛情,她如果收了,就表示接受了。”

“如果不收呢?”

“如果不收,那就送給自己唄。人家不愛你,你再不愛自己,那不太慘了嗎?”卓群朝他夾了下眼睛。

方曉看看她,戲謔道:“那對你這樣的呢?”

“對我?”卓群一晃腦袋,“什麼也不用送,直接說就行了。”

“說什麼?”

“就說卓群卓群我愛你!”

方曉接過話來:“就象老鼠愛大米!”

兩個人已經走到淺水池邊,卓群順手一推,把方曉推下水。方曉浮上來,一伸手把卓群拽下去,兩個人在水裏扭打成一團,濺起一池浪花。

兩個人連打帶鬧,不知不覺到了池中央。前面不遠,立着一個幾米高的蛇形滑梯,幾個小孩正從上面往下滑,衝到水裏,擊起幾米高的浪花。

卓群興奮道:“嘿,激流勇退。我們上去玩。”

方曉一縮嘴,“那是哄小孩兒玩的。”

卓群硬拉着他:“走吧。我想玩兒。”

兩個人繞到後面,從階梯爬上滑梯頂。卓群一推方曉:“你先滑,在下面接我。”

方曉坐在滑梯上往下滑,越到下面速度越快,一個急轉彎,人被拋到水裏。他憋了口氣一挺身站起來,抹了把臉上的水,沖卓群一揮手,示意她往下滑。

卓群沒想到滑梯這麼陡,接近水面時速度快得幾乎要飛起來。卓群閉着眼睛大聲叫喊着衝進水裏,手腳並用亂撲騰一氣,耳朵鼻子都進了水,方曉幾乎是把她抱起來的。

方曉有點幸災樂禍:“還滑不滑了?”

“不滑了,嗆死我了。”卓群兩手勾着方曉的脖子,難受得直搖頭。

方曉牽着卓群的手走到池邊,自己先上去,回身拽卓群上來。

折騰了半天,卓群累得渾身上下一點勁也沒了,把頭抵在方曉肩上,身體也緊靠着着他。

方曉低頭看看卓群,只見她垂着眼瞼,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細嫩的肌膚掛着晶瑩的水珠,楚楚動人。方曉心中一動,用力攬住卓群的腰。

卓群就勢倒在方曉懷裏。

葉子住在藍城大學教工樓,普通的兩室一廳,外表有些陳舊,但裏面佈置的十分有情調,擺滿了各種小飾物,給人一種溫馨的感覺。

“你好,久久。有沒有想我?”

一進門,卓爾抱起跟在葉子身後向自己探頭探腦的久久。這是葉子養的寶貝狗,最初名

叫克林頓,因為後來克林頓犯了錯誤,葉子不喜歡他了,就改名叫久久。

“晚上沒帶它出去散步,有點兒不高興。”

葉子有幾分凄楚地微微一笑。她每天早晚兩次帶久久外出散步,風雨無阻,從不間斷。

好久沒來了,卓爾很想久久,把它親熱地抱在懷裏,撫摸背上白絨絨的長毛,又用手指輕輕撥了下它的兩隻長耳朵,充滿憐愛地說:“久久,你生氣了?別生氣,等會兒帶你出去好不好?”

久久仰起頭,一雙深褐色的眼睛晶瑩剔透,忽閃忽閃的,楚楚動人。

“放下吧,別讓它把你衣服弄皺了。”葉子說,聲音有些憔悴。

卓爾把久久放下,脫去外衣。葉子接過去,掛到衣架上。

“喝點什麼?咖啡?”葉子問。

“好。”

卓爾走到沙發旁坐下。久久也跟着過來,跳到沙發上,偎依在她身旁。

不一會兒,葉子端來兩杯咖啡,兩人默默喝着,一時無語。

“有件事,我想告訴你。老宮前幾天找過我。”沉默了一會兒,卓爾突然開口道。

葉子抬起頭,神情木然地看着卓爾。

“那天,他筆記本忘家了,被他-妻子看到了。裏面記了你們約會的事。”

卓爾直截了當地說。

“這麼說,她知道了!他們-吵架了?”葉子有些不安地說道。

“沒有。”

“那-她想要離婚?”

“也沒有。”

“她居然什麼反應也沒有!這個女人,也太可怕了。”葉子喃喃道。

“是呀。連老宮自己也覺得不對勁,又不好和你說,所以才去找我。”

“他都和你談什麼了?”

“他當時很沮喪,一個勁地喝酒。他說他們一起生活了14年,卻感覺象陌生人。他對她一點也不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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