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時序入秋,秋高氣爽此時天氣雖已開始轉涼,但許多花草仍綻開,如同繁華似京城市集上的人群車馬熙熙攘攘,川流不息。

司空譽信步其間,忽然聽一個設攤於路邊的測字仙對他呼道:“爺,來測個字吧,保證鐵口直斷,不準不要錢唷!”

司空譽停下腳步,不知緣由的上前。

測字仙見有客上門,皺紋橫生的老臉立刻堆滿笑容:“爺,請寫個字,就測姻緣如何?”

“姻緣?”司空譽挑了挑眉,信手在紙上畫了個圈,八字沒一撇的,看他怎麼測法?

測字仙凝思半晌,笑捻長須,提筆圈點着緩緩的吟道:“佳人何處倚,信手圈兒一,半圈暗愉想思情,半圈喜竊相思意,爺,小的在此恭喜您,您的如意姻緣將近。”

司空譽小吃一驚,這測字仙怎會曉得他心裏的想法?

他欲開口問,可測字仙已對路過的兩名姑娘招手,“兩位小姐,來測個字吧,保證鐵口直斷,不準不要錢唷!”

司空譽因此作罷,與頭戴紗帽,向測字仙走來的姑娘擦身而過。

司空譽對她一雙清明妙目感到眼熟,似曾相識,但又說不上在哪見過,還有她身上清雅怡人的芳郁,似在哪兒聞過。

二有面善之感的人不只他,雲相思亦是,不過她趕忙撇開視線,她不想直盯着一個男人看,那多丟人。

算了,見過又如何?還是回家睡覺比較實際,司空譽搖搖昏沉的頭,不以為意的離去。

“小姐,請寫個字,就測姻緣如何?接連兩個客人上門,測字先生臉上的笑容更大了。

姻緣?相思忍着笑,縴手執筆隨意在紙上畫了個X,就不信他能測出個什麼道理來。

測字仙一瞧,不住呵呵地笑了起來。“有緣,真是太有緣了,命中注定啊!”

“何意?”

測字仙提筆圈點,徐徐誦道:“郎君兒時與,隨筆斜十具,左撇初逢疑白玉,右撇再逢識白玉。小姐,小的在此也先恭喜了,你適才和你的姻緣擦身而過,不過近日你們必再相遇。”

這樣也能解,瞎說的功力不差,相思同樣不以為然,示意跟在身旁的貼身丫鬢春茗隨意給他幾文錢。

測字仙笑嘻嘻的道謝收錢,一數,更笑咧了嘴。

連打賞的數目都一樣,能不叫有緣嗎?

是夜,半夜三更,夜深人靜。叩、叩、叩、鏗----“天干霧燥,小心火燭。”更夫打着更徐步巷弄間。

更夫的身後,有道黑影霍然出現長牆邊,在夜色掩護下,俐落地翻入一處大宅內。

黑衣人潛入王府內庭,左右張望,步步為營,肢步輕若貓兒,無聲無息。

當他輕推開一扇門時,驀地,另一個亦是全身黑色夜行裝束的人影由裏頭竄出,他連忙閃身倒退,以免撞個正着。

來人與他照了個眼,縱使天地昏暗如墨,可黑衣人仍能看清那雙露在黑面罩外的明眸,在黑暗中閃着清澤的光亮,靈韻有神。

夜裏的明星,他想。

“你來遲—步了。”那人低低的嘲弄道,跳上屋檐掠去。

“該死!又是他!”黑衣人低咒,追上攔截。

兩人立於屋脊對峙,直盯着對方,彼此的身態眼神皆充滿警戒和敵意。

雲開見月,彎彎的新月灑下晦暗不明的微光,兩人憑藉月光看清彼此的身形。

黑衣人的身形明顯高大許多,可兩人卻勢均力敵,目光如炬地注視着對方的一舉—動。

那人低喝—聲,不由分說的與他開打。

兩條黑影飛來竄去,互相追逐,由這一厝的屋頂打到另—厝,擾動原本寧靜的夜晚,—陣打鬥,黑衣人趁對方—個疏忽奪得先機,擒住那人的手臂“把東西交出來。”

那人眸光一閃。“怎地?偷不成便要用搶的?”說著,一掌將他擊開,,“彼此彼此,上—回你不也如此?”黑衣人再攻擊,再度箝制住對方,迅捷地橫手伸入那人胸前的開襟,想奪取偷自大宅的—顆夜明珠。

那人抓住他的手腕擋住,沒料到他的另—手立即神地再一次攻取,直撲那人的胸口。

來不及擋,胸脯不慎被抓了個正着。

剎那問,奇妙的觸感令黑衣人不由得愣住。

隔着薄衫,他可以明顯感覺到手中圓圓的、軟軟的,大小剛好—個巴掌,中央還有個小小的突起,就像是:女人的胸脯?!不會吧!他順於捏了捏,想確定是否正確。

“你幹什麼?放手!”那人驚呼,在瞬間的愕然後擊開他,舉臂抱住胸口後退兩步。

“你……是女人?!”他無比驚訝,幾乎可以看見她黑面罩下的俏臉漲得通紅。

依窈窕身段和乳……呃……來推斷,她應該正值豈蔻年華,他一時手心殘留着女人特有的溫軟。

“是女人又如何?誰說女人就不能當夜盜?”她傲然地微揚下顎,不再刻意壓沉的嗓音如鶯。

他輕笑。“我可沒說。”

“你的眼神說了。”

“我有嗎?”

“你有,你們男人根本就瞧不起女人,以為女人什麼都不會,若不倚靠男人就活不下去。”她憤世嫉俗的指控道。“你現在心裏一定在想,女流之輩當什麼飛賊,該乖乖待在家裏生孩子對不對?”

她猜中了他的想法!“哈,這話可是你說的,我什麼都沒說哦。”他拋了拋手中的夜明珠。

待在家裏生孩子?非常引入想入非非-夜明珠在黑暗裏透出明亮青光,美麗耀眼,比起她流轉忿意的靈秀雙目,卻黯然失色。

毋庸置疑,她有—雙比夜明珠更迷人的眸子。

—道清風拂來,拂過她再吹向他,他隱約聞到她身上飄來的馨香,心中微微一動。

這抹清雅怡人的淡香,好似在哪兒聞過……

“少廢話!還來!”她快手去奪。

來不及思辨她迷人的芬芳,他向後跳開數尺,沒讓她掄着。“上回你搶我的玲瓏映,這回我奪你的夜明珠,咱們算扯平。”

她哪裏肯拱手讓出好不容易偷得的寶物,二話不說,發招攻擊,直取他握在手上的夜明珠。

兩人當下你一拳來、我—腳去的又打了起來。

黑衣人像玩耍似地—邊與她過招,—邊拋着夜明珠,帶着挑釁也帶着逗弄,將她惹得益加火大。

“你這賊漢子,快將夜明珠還我!”她氣憤的罵道。

“嘿,我若是賊漢子,你便是賊婆娘,咱倆恰好天生—對呢。”他藉機在口頭上吃她豆腐。

“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快還來!”

“我得你啥便宜?哦,對了,剛剛我的確得了點小小的便宜。”他盯着她說,條地一招“祿山之爪”朝她胸口襲去。

她一驚,向後彈退,下意識舉臂護胸。

“不是要來搶嗎?怎麼後退了?”他得意揚揚的又拋了拋夜明珠,對於使出賤招毫不引以為恥,把常掛嘴上的“盜亦有道”全忘得—干二凈。

知曉死對頭是女人,他就禁不住想逗她,怎麼也想不到與他神偷齊名的人,竟是個年輕女子。

“你卑鄙!”她火冒三丈的罵道。

“哈,有道是不卑鄙不成偷,咱可是同條道上的,我卑鄙難道你就不卑鄙嗎?”他嘻皮笑臉的反嘴。

“你……”她氣得快七竅生煙了,—時說不出話來。

“我怎麼樣啊?”他得意得不得了。

“你找死!”她揚腿踢去。

格住她纖細卻勁道十足的腿兒,他弔兒郎當的說:“我不找死,我找活。”

“哼,本姑娘今兒個就讓你沒活可找,若招!”兩人再次打得不可開交。

忽然,屋下傳來呼喊,“找到了,在那上面!快上去擒住他們!”

頃刻,數名捕快呼呼喝喝的群聚而來。打得忘了要悄聲靜行的兩人聞聲,同時歇手。

“這筆帳我記住了,有朝—日定向你連本帶利的討回來,你給我等着。”她撂下狠話。他挑眉。“我會等着的。”

語畢,兩人迅速分兩個方向奔開,避開官兵的追捕。

紛擾的夜,又靜了。

浮雲飄忽不定,害羞的月娘再度以雲遮面。

叩、叩、叩、叩、鏗一一時至四更,夜更沉,人更靜。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更夫依舊徐步巷弄間,彷佛未曾發生過任何事,敲打銅鑼聲在深夜裏顯得格外響亮。

“小姐,你終於回來了,真要急死我啦!”春茗—見主子由半敞的窗戶躍進來,馬上沖向前迎接她,喋喋不休的問道:“今天怎麼會這麼晚才回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難道是遇上官兵?要不要緊?可有傷着哪兒?還是……”

“春茗,能不能請你歇歇嘴,先給我倒杯水好嗎?”相思卸下面罩,坐至房中的桌案前。

“喔。”春茗連忙將茶水遞到她面前。

相思仰頭一口飲盡,重重的放下茶杯,清麗的臉龐蓄滿怒氣。“真是氣死我了!又是他!”

“誰?”

“除了他還會有淮。”她忿恨的用鼻子哼氣。

“玉梟?”

“就是那個天殺的惡賊子、卑鄙小人、不要臉的臭男人!”

相思說起他就恨得牙痒痒。“你知道嗎?他竟然搶走我先偷到手的夜明珠,而且還抓我的……”她的話陡然打住。

開玩笑,她哪能講被抓了胸部,若被人知道了,她還有臉活在世上嗎?不如—頭撞死在豆腐堆里比較痛快。

“抓你的什麼?”春茗順口問道。

“手,當然是手,你不要懷疑,他只抓到了我的手,我怎麼可能讓他抓到我的胸部。”相思急匆匆的澄清,更顯欲蓋彌彰。

春茗不笨,她太了解相思急躁而脫線的性子。

這上不得了,堂堂雲家大小姐守身如玉的軟玉,竟被賊子的污爪抓了一把,嗚……身為相思的貼身丫寰,竟沒擔起守護小姐清白的重責大任,她怎麼對得起雲家的祖宗八代?“總歸一句話,真是可惡透頂,氣死我也,什麼號稱天下無敵的神偷玉梟,我看叫當代第一的爛芋頭還差不多!”相思沒注意到春茗的愁眉苦臉,逕自嚷罵著,反倒不怎麼在意她的“清白”,,春茗連忙再替她斟滿,欲哭無淚。

相思咕嚕嚕的又把水灌光,然後很不端莊地用手背擦嘴。

“下次絕不饒他,如果不討回這筆帳,我雲相思三個字就倒過來寫,哼哼!”

春茗見她氣呼呼的,綁櫥半晌,還是決定說了,“小姐,有些話春茗放在心上很久了,今兒不吐不快。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常常晚上跑出去偷東西的好,若不慎教人發現堂堂雲家小姐竟是個偷兒,可怎麼得了。”

相思輕睨她—眼。“春茗,你今晚怎地?活像個老艘撼,羅唆個沒完。”

“小姐,春茗也是為你好,你有所不知,今天我經過老爺和夫人的肩前時,聽到他們正商量着你的婚事……”

“不嫁!”相思截斷春茗的話。

春茗暗嘆口氣。“小姐,你先聽我說完嘛。”

“我好累,想睡了。”相思才不想聽她說完,說來說去你是那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狗屁道理。

春茗忍不住又長長嘆口氣,只得放下茶壺,無可奈何的服侍主子就寢。

唉!她的這個主子啊,說有多任性就有多任性。

平時白天在人前,是不折不扣的名門千金,可到夜晚,卻搖身一變,成了人稱“紅豆”的神偷。

之所以稱她為紅豆,是因為她每次偷得目標物之後,都會往原處留—顆紅色相思豆,以示到此一游,如同玉梟會留下—塊梟狀白玉—樣,這兩人活像在比賽誰的偷技較高。

雖然到目前為止無人把神偷與官家小姐聯想在—起,連她的父母都未查覺,可是夜路走多了,總有一天會碰上鬼呀!唉唉唉——憂心忖忡忡的春茗,除了三聲無奈.還足只能三聲無奈。

凌晨五更,早朝的官員陸續進入皇宮的宣明大殿.大殿中均是三品以卜的王侯重臣,三品以下的次官則侍立大殿外。

從五品禮部員外郎司空譽下轎入東華門,一路和同僚道早.神采奕奕。

“譽兄,你早啊,?”韋端己走來向他招呼。

“端己兄早,,”司空譽打揖問禮。

“瞧你精神挺好的,我的眼睛都還沒全開呢。”韋端己掐着蓮花指掩嘴打了個哈欠,湊近他再道:“對了,你聽說了嗎?王大人的府邸稍早前被紅豆和玉梟闖入,偷走一顆稀世夜明珠。”

“真的嗎?”司空譽佯裝驚訝。

“是啊,王大人快氣瘋了,聽說那顆夜明珠是用黃金千兩買來的,誰知買來不到三天就被偷走了。”

“真是令人遺憾。”

韋端己又以蓮花指靠在嘴旁,依近司空譽壓低聲音說:“說實在也怪不得他人,誰叫他要拿出來到處現寶,能不教賊人覬覦嗎?”

“是嗎?”司空譽不予置評。

不久,東方天際微微露出魚肚白。“鏘——”早朝鑼聲響起。

“待會兒再談。”韋端己趕回自己的位置上。

皇帝上朝,眾臣齊身伏跪迎接,中書侍郎王堅上前稟奏京城二盜—事,憤怒的他以—席“天子腳下不容小亂”的奏述,懇請皇上親自降旨捉拿紅豆與玉梟。

皇帝想了想,雖不是天大的事,但王堅的話也不無道理,便下令右衛禁軍協助京城府衙全力緝捕,此命令隨即發佈下去。

若捉得到紅、玉二盜早捉到了,還等現在嗎?司空譽訕訕的想。

約莫兩個時辰后,大殿奏事完畢,內閣大臣轉到政事堂議政,各省房的官員則分別前往職事場所。

此時天已大亮,陽光刺目,司空譽的眼畏光地眯成一條縫,走沒幾步,突起—陣暈眩。

又偷閑來找司空譽的韋端己見狀,忙伸手扶他。

“譽兄,身子又不舒坦嗎?瞧你適才的精神真好,怎—下子卻像快要暈倒似的,要不要省假回府歇息?”韋端已忙不迭的關心道,扶在司空譽身上的手攏了攏。

司空譽站穩輕推開他,揉揉鬢邊。“不礙事。”他已經省夠多的假了,再省下去,不被因怠忽職守免官才怪。

“年紀輕輕身子就這麼差,多保重。”韋端已一手搭上司空譽的手臂,又趁機想親近他。

“多謝端已兄關心。”司空譽回以感謝一笑,不着痕迹的撇開他的手。並非不領情,而是韋端已關心情人般的關懷備至,着實讓同為大男人的他無福消受。

陽光下,司空譽的面容俊朗卻蒼白,沒啥精神。

他並非真的身子差,而是昏昏欲睡,尤其早晨的陽光幾乎是他的催命符,因為他是頭晝伏夜出的貓頭鷹啊。

“司空卿、韋卿,你們早。”太子李霽走來招呼道,替司空譽解危。

“太子殿下早。”司空譽及韋端已恭身施禮。

“司空卿,你的氣色真差,怎麼?昨晚又沒睡好嗎?”李霽一語雙關的問道。

司空譽面不改色。“感謝殿下關心。”

“來,我有話同你說。”李霽不得體的搭住司空譽的肩,轉向臉面微變的韋端已,“韋卿請自便。”

“臣告退。”韋端已作揖退下,太子與司空譽私交甚篤,他又能如何?

“人已經走遠了,可以放手啦!”司空譽小聲的說。

李霽放手,瞟瞟他。“我現在才發現韋端已戀慕你的原因,你的臉白凈得像個姑娘,我勸你還是多晒晒日頭吧。”

“臣謝殿下勸導。”他敬重的應道,卻以眼神回道:我是夜行飛禽,平不曬日頭的,當然白。

“算了,反正白面書生人人愛嘛。”李霽揮揮手,突然壓低聲音問道:“對了,玉梟昨晚如何?”

“偶遇波折,但總還順利。”

“哦。”李霽將他拉到沒人的地方,再追問:“可我聽說得手的人是紅豆。”

“托殿下鴻福,玉梟從飛賊變成強盜了。”

李霽忍俊不住的大笑。“妙,實在太妙了,不是冤家不聚頭,玉梟呀玉梟,你總算是棋逢敵手了。”

司空譽的嘴角淡淡一扯。“想來玉梟也該感激殿下,若沒殿下,怎會有玉梟呢?”他的黑眸閃着嘲諷的光芒。

李霽止住笑聲,卻止不住笑意的睞他。“你認為如何?”

“那是您與玉梟的賭注,與臣無關。”他表現出事不關已的模樣。

李霽忍不住又大笑。“沒錯,我和玉梟的賭注,的確是與‘現在’的你無關啊!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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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香竊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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