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傍晚，當雪影以巧手煮出一鍋鮭魚火鍋，兩人在微暈的燈光下共進晚餐時，門鈴急促地響了。
「這種下雪天誰會來?我去看一下。」浩介親了一下雪影，大跨步走去開門。
門開處，青彥和學弟竹內站在外面。
「青彥?竹內?你們怎麼來了?」浩介很意外。「快進來吧，和我們一起吃火鍋。」
我們?青彥和竹內的目光越過浩介，看到坐在榻榻米上的雪影，兩人頓時臉色大變!
「出來再談!」青彥捉住浩介，便用力關上門。
雪影不安地跟了出去，輕輕飄越窗口，站在他們旁邊——當然，他們全看不到她。
「青彥?」浩介揮開他的手，頓著劍眉道：「你們兩個怎麼了?臉色這麼沉重?」
「該死的!她果然在裏面。」青彥憤怒地大吼：「浩介，你瘋了嗎?為什麼帶她回來?」
「你指雪影?我為什麼不能帶她回來?」浩介愕然道。
「她根本不是人!她是一個雪女!」
「住口!」浩介揪起青彥的衣領，沸騰的怒火眼看就要噴出來。「不管她是什麼，是地在大雪山救了我們一隊八人的性命。」
「那又如何?」青彥脫口而出。「你不應該和她在一起，她畢竟是雪女，雪妖她會害了你，置你於死地!」
「砰——」一聲，青彥挨了浩介狠狠的一舉，整個人摔在地上!浩介撲上去，揪住他怒焰衝天地大吼!
「不准你再說侮辱雪影的一個字!你可以不接受我們，不接受雪影，但你絕對沒有資格批評她!」
宛如一頭被激怒的獅子，浩介鷙猛的黑眸中有兩把怒火在熊熊燃燒!剽悍狂烈的神色更令人不寒而慄!
「你——」青彥抹抹唇邊的血絲，憤怒地撲向浩介，凌厲的左鈎拳用力揮過去!兩個大男人瞬間扭打成一團。
「浩介學長!青彥學長!」嚇呆的竹內在旁逞大喊、「你們不要打了!住手——」
他試著分開瘋狂纏鬥的兩人，但扭打得正激烈的浩介和青彥，亦像破閘而出、誓死決鬥的獅與虎，哪裏拉得開?
蠻烈纏鬥的兩人由走廊上打到雪地上，再一直滾下去，打得天昏地暗，風雲變色，一發不可收拾!
「學長!快住手……」滿頭大汗的竹內快急瘋了!在勸架的混亂中，他身上也掛了彩，正手足無措時，房間內突然響起急促的電話鈴聲。
「電話聲?」
雪影立刻以強風用力吹開門，讓電話鈴聲更尖銳而清晰。
竹內奔進去，代為接起電話，講了沒兩句立刻衝出來對浩介大喊：
「浩介學長!奈美由醫院內打來的電話，她說恬琪醒來後看不到你，很驚惶不安!她大哭大吵地摔東西，拔掉針管，情況一片混亂……請學長趕快過去……」
恬琪!浩介臉色發白，沖入室內接過電話後急促地道：「奈美?她現在怎麼樣……好，我知道了!我立刻趕過去。」
他掛上電話，環現屋內大喊：「雪影?雪影?」
雪影默默由衣櫥後走出來，手上拿着浩介的厚外套和圍巾，匆匆為浩介披上道：
「快去吧!她在等你。」
「雪影，那你……」浩介遲疑地捉着她冰冷削瘦的小手。
「我沒有關係，我會照顧自己，快去吧，」雪影微笑地催促。
「等我回來!」浩介堅定地看了她一眼後，轉身往外沖。
雪影站在門口目送浩介——雪地上，青彥和竹內正以驚懼複雜的眼光看着她，尤其是竹內那如見到怪獸般的恐懼目光……雪影的心狠狠地痙攣……似有人拿一把利刃狠狠地戳破她的心肺……她的身體一陣搖見，默默地關上門。
沿着門板，她彷佛力氣被抽光般慢慢滑落至地……無邊無際的絕望與悲哀層層包圍住她……她永遠無法融入浩介的世界，永遠無法光明正大地和他在一起……得不到他任何朋友的祝福……
尤其是竹內那充滿恐懼，不信任與排斥的目光，深深地刺傷雪影的心，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把她打到最冰寒冷酷的地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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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內。
恬琪躺在床上，枕着浩介的手，似乎已沉沉入睡了。浩介坐在床邊陪她，屢次憂心忡忡地看腕上的表……他出來這麼久了，不知雪影怎麼樣……他多想飛奔回去找她……
雪白的柔荑輕輕覆住浩介的腕錶，恬琪睜開眼睛，複雜深奧地望着他。「浩介哥，你想去哪裹?想回那雪女身邊嗎?」
「恬琪……」
「你還是喜歡她，還是愛她，是不是?」恬琪的淚水滾滾而下。「為什麼?在我為你付出這麼多後，為什麼你只喜歡她?我不行嗎?我哪一點不好?哪一點比不上她?浩介哥，你說呀!」
恬琪急切地問著，似乎今天一定要逼出一個答案。
「恬琪……」浩介艱困道：「你明白……這並不是比較的問題，也不是你哪一點不好……你對我的深情，我非常感激……」
「我不要你的感激，不要聽這些!」恬琪捂住雙耳大吼：「我只要你告訴我——你喜歡我嗎?在你心目中，我有沒有一點地位?我該怎麼做，才能讓你愛上我?」
「我的感情已全部給了雪影!」浩介歉然地望着她，語氣卻更加堅定道：
「她是值得我全心摯愛的好女孩，今生今世，我不會對第二個女孩動情。」
「那我呢?那我算什麼?」恬琪緊握拳頭大吼。「她只是個雪女，你和她之間根本沒有未來!而我——我千里迢迢跑來北海道這冰冷的地方念書，只因我喜歡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從小我就喜歡你!我不相信你不明白我的心意……但你為什麼從不同應我的感情?為何不喜歡我?不以我希望的方式來愛我?」
恬琪愈說愈激動，突然掀開被子跳下來，悲吼：
「看看我的腿!我這打上石膏，可能根本無法復原的右腿!浩介哥，我為了你犧牲這麽多，付出這麼多，你還是不喜歡我嗎?依然對我的真情無動於衷嗎?」
「恬琪!」浩介捉住激動狂亂的她。「你不能下來，快躺回去!這樣子腳傷會更加重!你冷靜一點聽我說……」
「我不聽!不聽……」恬琪瘋狂地掙扎，悲憤地大吼。「我不要再聽任何敷衍的話，我只要聽你說你喜歡我，你愛我!說呀!快說呀!」
「恬琪……」浩介臉色黯然。
「快說呀!」恬琪捉住他的手，雙眸中進出狂亂的光芒，「浩介哥，你不能不要我，不能不理我!現在我只能依靠你，我只有你呀!」
「恬琪……」
病房內的氣氛緊張奇異得令人窒息，這時，幸好有人進來了。
「恬琪!」衝進來的是恬琪的父母，他們一聽愛女腳受傷，立刻由台灣趕過來了。同行的還有浩介的雙親。
「恬琪!我的乖女兒!我的寶貝女兒……」安伯母如根箭般撲過來抱住恬琪。「快讓媽看看你的腳怎麽了?嚴不嚴重?老天!你的腳!你的腳……」
安伯母目瞪口呆，面色蒼白地看着恬琪打上石膏的右腿，而安伯伯和褚氏夫婦也臉色大變，神色凝重地望着恬琪。
「媽——」乍見親人的恬琪立刻放聲痛哭。「我的腳完了……醫生說可能會跛，永遠無法恢復正常……」
「不——」安伯母絕望地尖叫。「不會的!這不是真的……恬琪，你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媽不相信你會遇上這麼殘酷的事。」
母女倆緊緊地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浩介……」褚夫人似乎已嚇呆了，捉住兒子的手。「這……事情是怎麼發生的?恬琪的腳怎麼會變成這樣?」
「全是我的錯，」浩介暗啞沉痛道：「安伯伯、安伯母，這件事情是我的不對，我沒有好好照顧恬琪。對不起!但請你們給我彌補的機會，我會盡我所能，努力地照顧恬琪。」
「彌補?這要怎麼彌補?」安伯母淚如雨下地哭喊。「好好地、健康地一個女孩變成這樣……我送恬琪出國時，她是那麼亭亭玉立、活潑漂亮!怎麼會變成這樣?好好的一雙腿為何會變成這樣?」
安伯母抱住女兒，哭得驚天動地。安伯伯則沉痛地坐在一旁，久久無法言語。
「如玫，你別擔心……」褚夫人不安地喚著安伯母的名字。「現代醫學這麼進步，恬琪一定會好起來的，而且就算不能全好，也還有浩介照顧她……你應該相信浩介，他不是個無情無義、不肯負責的孩子……」
「媽，你別再哭了，也別再責怪浩介哥了。」恬琪為母親擦去眼淚，淚光閃閃的瞳眸凄楚地望着浩介又望着褚氏夫婦，悲傷地道：
「這件事情是我不小心，並不是浩介哥的錯……我也從不後悔來北海道……我只希望……浩介哥能一直陪着我，永遠留在我身邊。」
「這是當然的，浩介當然要負起照顧你的責任。」褚夫人立刻回答，愛憐地拍著恬琪的手道：
「恬琪，你和浩介是青梅竹馬—起長大的，你也知道褚媽媽一直很喜歡你，把你當女兒來疼，如果將來你能嫁給浩介，那是再好不過了。」
「可是……」恬琪咬咬唇，楚楚可憐道：「褚媽，如果我的腿一直好不了，你不會嫌棄我嗎?」
「說的是什麼傻話?!」褚夫人真摯地道：「恬琪，你應該知道我們一家人行多麼喜歡你。若有你這麼漂亮、可愛的媳婦，我再高興不過了!這也是浩介的幸運呀!哪有什麼嫌棄不嫌棄的?」
「可是，」恬琪淚光點點地望着浩介。「浩介哥的意思呢?我相信他一定討厭我，更不願娶一腳有問題的女孩為妻吧?」
「不，恬琪……」浩介沉痛而艱澀道：「你誤會了，我絕沒有半絲看輕你的意思，只是……」只是我愛的人永遠是雪影呀!
「恬琪，你真的是多心了，浩介怎麼可能不喜歡你呢?」褚夫人不讓兒子把話說完，便急急道：
「你好好地安心養病，浩介會一直陪伴你、照顧你的。這幾天我和你爸媽會先選一個好日子讓你們訂婚，等你們都畢業後，再回台灣舉行正式的婚禮。」
「媽——」浩介驚愕地望着母親，不!他怎能娶恬琪為妻?他根本不可能愛上雪影以外的女孩。
「就這麼決定了。」褚夫人以嚴厲的眼神制止想開口反對的浩介。「恬琪，你先好好地休息一下；如玫，咱們快來討論這小倆口的訂婚細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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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理治療室內。
恬琪丟掉拐杖，扶著鐵架一步步地往前走。
每走一步，她內心的衝擊就愈大……她發現，她的腳並沒想像中的嚴重，雖然還有一些疼痛與不自然，但她受傷的右腿已可支撐身體的重量，逐漸恢復正常的機能。
重獲健康的喜悅湧上心頭，但僅僅是一瞬間，她又將這份狂喜壓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沉雖則，令人無法猜透的複雜神情。
她的腿不會跛了，也就是說——浩介不用再對她負責，她不能再以此為由，強留浩介在他身邊。
不——恬琪倏地雙拳緊握，她不願放棄!不願這麼早就放棄可佔有浩介的王牌!
心緒紛亂之際，一位護士推門進來。
「咦?你好了嗎?腿看起來很正常，走路也沒問題吧?醫生就曾說你的肌肉組織受創的程度並不嚴重，可以很快地復元。我相信你再過一兩天，就可以丟掉拐杖，正正常常地走路了。」護士欣慰地道。
恬琪的臉色卻為之一變，捉住護士急切地道：
「不!我還沒好!我的右腿仍很脆弱!請你不要把這件事情告訴醫生，更不要告訴我的家人；尤其是……那一直陪着我的男孩子。」
「這……為什麽?」護士一臉的迷惘與不解。「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不要問我為什麼!」恬琪急促地道：「答應我!別對任何人提及此事，尤其是浩介。至少，請你幫我保密，短時間之內不要告訴他們。」
恬琪小臉上血色全失，無比地慌亂不安。
「這……」望着她驚惶無助的模樣，護士只好道：「好……吧!我只能先答應你，暫時不會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但，為了你的健康，你不能放棄做物理治療，你要時時來做治療。」
「我會的，謝謝你!請你一定要保密。」恬琪終於鬆了一大口氣。
護士又交代了恬琪許多物理治療該注意的事項後，便推門出去了。她出去後沒兩秒，立刻有人進來——是奈美!
恬琪一發現有人進來，立刻跌在地上，假裝根本無法走路的樣子。但奈美目光炯炯，神色複雜地盯着她：
「我剛才一直站在門外，你和護士的對話內容我全聽到了。」
恬琪心頭猛烈一震；依舊面無表情地坐在原地。
「恬琪，你不能這麼做!」奈美激動地喊著：「你的腿明明在復元中，明明就快好了，為什麼要騙大家呢?尤其是浩介學長……你該知道，對於你的腳傷，他有多麼自責、多麼難過……承受了多少來自你父母的壓力!你的腳既然沒事了，為什麼要繼續欺騙他及大家呢?」
「我為什麼不能這麼做?你懂什麼?」恬琪仍坐在地上，冰冷倔強道：
「對於愛情，你懂什麼?你能明白我對浩介那瘋狂熾烈的愛嗎?從小，我就喜歡他，一直暗戀他。你能明白我有多渴望和他在一起嗎?我為什麼不能捉住機會，把他永遠留在我身逞?」
「恬琪!」奈美搖搖頭，心疼且難過道：
「我可以了解你對浩介學長的痴情執著，但以這種方式是行不通的!原諒我殘酷地說吧——你很明白，他愛的人根本不是你，而是雪仙子!你強留住他的人，卻留不住他的心，又有什麼用呢?你們的感情基礎根本太薄弱，將來他還是會離開你的!」
「不!住口!我不許你這麼說!」恬琪憤怒地大喊：
「我愛浩介!我願為他付出任何事，做出任何奉獻!沒有任何一個女人比我愛他愛得更深!更久!我不會讓他有任何機會離開我，我會永遠留住他、纏住他，至少……在我的腿尚未復元前，他絕不可能離開我。」
恬琪神情篤定地望着自己仍纏上繃帶的右腿。
「可是你的腿明明已經……」
「我的腿還沒好!它可能永遠不會好!」恬琪大吼地打斷奈美的話：「你沒聽醫生說嗎?我的右腿可能永遠不會好!記住!我不准你對任何人提及今天所看到的事、所聽到的話，你明白嗎?」
恬琪緊捉住奈美衣領，臉色鐵青駭人。
「恬琪，」奈美搖頭低喊：「你太傻，太傻了!這根本不是愛情；這僅是佔有呀!你在製造一樁悲劇!硬把一個不愛你的人綁在身邊，又有什麼意思呢?你和浩介又有任何幸福可言?你只會害慘了自己，害慘了浩介，也害慘了雪仙子。」
「住口!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這三個字!」恬琪激烈地喊著：「她根本是雪女!雪妖!什麽雪仙子?她才會害慘浩介。奈美，你不是我的好朋友嗎?你為什麼替那雪女說話?你為什麽不幫我?」
「不是我不幫你。恬琪……我現在就是在阻止你製造一樁悲劇呀!」奈美狠切地道：
「天底下，只有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強的，當一個男人愛上一個女人時，沒有任何人有資格去批評他們對錯與否。而且，恬琪，這幾天，我靜下心來想了很多，我覺得雪仙子並沒有我們想像中的猙獰恐怖，至少，她曾救了我們全隊八人的性命，她大可不必救我們的；如果不是她，我們現在根本不能站在這裹……我也相信，她對浩介學長是真心誠意的。」
「不!你瘋了嗎?你怎麽會說出這種話?你怎能去相信一個雪女?」恬琪雙眉緊鎖，一臉不屑道：
「好吧，就算她真的喜歡浩介好了，但她能陪伴浩介一生嗎?能為浩介生兒育女，完成一個女人的天職嗎?不管她再怎麼愛浩介，她終究無法改變自己的身分——她只是一個雪女。」
奈美一時語塞，無法再發一言。
恬琪更逼近她，咄咄逼人道：
「奈美，你不幫我也就算了，但千萬別妨礙我，知道嗎?我對浩介是勢在必得，我不會讓多年的期待落空，記住!千萬別妨凝我!」
一抹冰冷陰森的光芒，在恬琪眼底流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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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雪影披着浩介的毛線外套，慵懶舒適地斜倚在窗邊。
她的臉上泛起璀璨奪目的美麗笑容，浩介昨晚回來陪她一夜……雖然一大早就趕回醫院照顧恬琪了。但一夜的柔情繾綣已令雪影明白：他有多愛她、多珍惜她!
雪影神情愉快地為浩介打掃房子，打掃到樹櫃時，才發現浩介愛喝的藍山咖啡豆沒有了。她想：得出去幫他買才行，浩介每天早上起來都要先喝一杯咖啡的。
雪影拿着浩介給她的錢，打算出門。一打開門，一陣奇異的冷風直灌進來……這……札幌怎麽會有這麽凍人的冷風?難道是——
果然，冰冷的氣團逐漸幻化為—人形——霜影!
「霜影!」雪影驚喜交加地捉住她。「果然是你!你怎麼來了?快進來!」
兩人進入屋內，霜影打量一下環境後，嘆了口氣道：
「小雪!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嗎?你失蹤後，我把大雪山及附近的山嶽全找遍了，甚至一路往北找到稚內去；完全不見你的蹤影。後來我去偷翻溫泉酒店的住宿登記簿，得知那些滑雪隊的人來自札幌，我才又一路南下找至札幌。」
「對不起。」雪影歉疚地低下頭。「小霜，我一定給你添了很多麻煩。」
「你我之間的交情不用說對不起。」霜影搖頭，拉住雪影的手道：
「眼前我最擔心的，是你的處境問題。小雪，你快跟我回去吧!你知不知道你一失蹤，長老們多麼生氣震怒?要不是念在你以往表現良好，修行也夠的份上，他們早直接取消你的仙籍了。倘若再讓他們知道你和凡人在一起的事，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霜影急切地繼續道：
「小雪，你現在快回去還來得及。我們一些姊妹們會全力為你求情，長老中也有一些比較疼愛你的，只要你肯誠心認錯，保證永不再犯。長老們必會給你一個機會，從輕發落的!」
「不——」雪影心緒紛亂地推開霜影的手，一逕地直搖頭。
「小雪!你還猶豫什麼?你別再傻了!」霜影氣急敗壞道：「為了一個凡人，值得你犧牲這麼大嗎?你還記得那心機重重、奸詐狡猾的妖精艾蘿拉吧?她覬覦你雪仙子的位置已很久了!一直妄想除掉你，這一下她好不容易逮到這個機會更不會輕易放過。成天就見她拚命地巴結長老，吹噓自己的能力；再說盡你的壞話……小雪，我好擔心再這樣下去，長老們真會取消你的仙籍，而讓艾蘿拉接替雪仙子的位置。」
「我不在乎。」雪影淡淡道：「艾蘿拉想當雪仙子，那就讓她去當吧。」
「小雪!」霜影杏眼圓睜，不可思議地喊著：
「你不能這樣!怎麽可以這般消極?那褚浩介到底有什麼好?值得你這般死心塌地，犧牲所有地跟着他?你忘了嗎?千百年前，我們只是飄蕩在天地之間，無依無靠的孤魂野鬼呀!忍受着孤獨寂寞，好不容易才慢慢由妖精修鍊而成，修了近千年才取得仙籍，小雪，我們可以永遠留在仙界，永不墮落凡塵，忍受生生世世的輪迴之苦。這是多少凡夫俗子，多少曠野孤魂羨慕、夢寐以求的?而今，你卻要為了一個男人而全盤放棄?」
霜影捉住小雪的肩膀，繼續對著面無表情的她道：
「小雪，你有沒有想過將來的下場?你感染的人氣愈多，你的法力就愈耗損。而且，這件事遲早會被長老發現的……我簡直不敢想像你會受到什麼責罰!不僅僅是被貶人凡塵，你很可能又變為一孤魂野鬼，甚至魂飛魄散，永遠消失在天地之間呀!」
「這些我全知道。」雪影面色平靜，溫柔而堅定道：
「但我愛浩介!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我不在乎將來會發生什麼事。」
「小雪……」霜影的淚水忍不住流下來了。「你真傻……但我捨不得呀!捨不得看着一起修行近千年的好友功力全毀於一旦、魂飛魄散……小雪，快回頭吧!快跟我回去，我和其他的仙子都會盡全力在長老面前為你求情。你不會受到太重的責罰……小雪，算是我求你……」
雪影依舊搖頭，晶瑩的淚水也奪眶而出，哽咽道：
「霜，對不起，我沒有辦法接受你的好意。我愛浩介!全心全意地愛他……從第一次見到他，就無法自己地喜歡上他!是早已註定的宿命也好；是逃不過的劫數也罷，我只知道，我渴望永遠和他在一起，我無法離開他。我以生命來愛他!遇見他，是我記憶中最美好的事；是在我千年來的飄蕩中最快樂且永恆的時光!如果硬要我離開他，我會變為一具行屍走肉，宛若槁木……再好的仙界生活都只會令我加快凋零、萎謝。」
聽完她的話，霜影呆了半晌，似乎知道不管再說什麼都無法動搖她的決心。只能沉重地嘆了口氣，幽幽道：
「既然你心意已決，我……無話可說……小雪，我很擔心你。記得!不管在任何狀況下，你一定要保護自己!這東西，你隨時放在身上。」
她把一件東西硬塞入雪影掌心中。
「這是什麼?」雪影攤開掌心—看，立刻錯愕驚訝道：「不!小霜，你為什麼拿這個給我?」
靈符——也就是仙界的護身符，彙集了強大的仙氣，可以抵擋凡間的咒符。
「拿着!」霜影按住小雪想退回的手，堅決地道：
「無論如何，你必須帶個護身符在身上。你沒忘記梅姊的事吧?梅姊和那男人還不是愛得死去活來，驚天動地。那男人一再對她發誓他有多愛她!結果，那混帳一發現梅姊不是人，立刻嚇得屁滾尿流、頭也不回地跑了。更可惡的是，他竟還拿來一大堆符紙、咒語，要『驅除』梅姊，收拾她這『妖孽』。」
霜影難過地繼續道：
「可憐的梅姊受到這麼殘酷的打擊，整穎心全碎了，人世差點瘋了。她不待長老的處罰便自毀法力，墮入凡塵……也不知道她已投胎為人，還是飄落在天地之間，又變為一孤魂野鬼。」
「所以，小雪，我不要你受到這麼殘酷的遭遇呀!」霜影緊捉住小雪急切認真道：
「既然你無論如何也不願離開諸浩介，那你一定要好好地保護自己。把這靈符帶在身上，這樣，就算髮生了什麼事……」
「不!霜影!」雪影不待她說完便打斷她、堅定道：
「不要再說了!浩介不可能這樣對我的。我百分之百相信他，從沒懷疑過他；他那麼愛我，如果我還把這帶在身上，對他豈不是一種侮辱?」
「小雪!」霜影跺腳嘆氣道：「你怎麼這麼痴、這麼傻呀!死心眼地令人又生氣、又心疼!帶這在身上怎麼算是侮辱他?只是為了保護自己呀!」
「小霜，謝謝你的好意，我全明白。」雪影握緊她的手，微笑道：
「但你放心，浩介不可能那樣對待我的。我絕絕對對地相信他，因為他值得我信賴!這靈符先拿回去吧，無論如何，我真的很感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小雪……」霜影欲言又止。
「不用再說了。」雪影對她嫣然—笑，笑容無比幸福而篤定，「小霜，相信我，我會遇得很幸福的，不論將來是否發生什麼事，和浩介在一起的這段日子，是我記憶中最甜蜜美好的一頁，我無怨無悔!」
「小雪……」霜影淚眼迷濛地望着她最親密的好友。「我說不過你，但記得不竹發生任何事，你還有我們，記得來找我。」
「我知道。」雪影微笑道：「小霜，快回北方吧。你是霜仙子，比我更討厭熱的地方，札幌對你而言，是太暖和了一點。」
「那你呢?」霜影心疼地望着她。「一直生活在冰天雪地中的你，突然來到這暖和的地方。你一定也很難過、渾身不舒服，對不對?」
霜影一進來就細心地發現了——小雪的氣色比平時差，她是雪仙子，一定適應不了較暖的地方。
「我沒關係。」雪影柔柔一笑。「剛來前幾天，真的渾身好難過，好像被放在火上烤一般，幾天下來，也適應了。」
「你何苦來哉?為他犧牲這麼多?」霜影不忍地道。
「不，我不覺得苦，這也不是犧牲……」雪影的笑容很甜蜜。「愛一個人總是有些要配合他的地方，這全是我心甘情願為浩介做的，我甘之如飴。」
「小雪……」霜影眼眶一陣濕潤，忍不住又長嘆道：「看來，我不用再多說什麼了……只要答應我一件事——一定要讓自己過得幸福!有任何委屈及困難，別忘了來找我，記住你還有我這個好友!」
她緊緊地擁抱住雪影。
雪影用盡最大的力氣才不讓淚水決堤而出，低聲哽咽：「小霜……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霜影又拿出靈符。「這……你真的不帶在身上?」不知為何，隱約之中她總覺得不安。
雪影微笑地推回去。「真的不用，小霜，我絕對相信浩介不可能害我!」
「好吧，」猶不放心的霜影只能深深地看小雪一眼。「那……我該走了，小雪，保重!」
她命令自己鬆開緊拉住小雪的手。
「保重……霜!」
雪影緊咬下唇，凄楚不舍地望着霜影幻化為一團冰冷空氣，慢慢消失在天際之中。
別了!別了!霜影!我的好友，仙界所有的朋友們，永別了!
雪影知道，今日這一別，不僅是與霜影離別，也與數百年來的神仙歲月永遠告別了。
永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