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宴席設在凌霄苑。
碧雪最後決定穿芥菜黃山東綢衣裳,把整個人襯得更出色。
整晚下來,碧雪吃的不多,只顧着垂着頭羞澀的笑,扎木卿根本連多看她一眼也沒有;相反的,扎木卿的目光不避諱的猛盯着女主人瞧。
不知道這算不算弄巧成拙?
倒是鄭之玄一副預料中的模樣。
最失望的人當然非碧雪莫屬,眼眶裏打轉的淚水隨時有掉下來的可能。
晚宴結束后,杜商商特意到碧雪的閨房好意安慰。
"杜姊姊,你看我是不是當真一無是處,否則扎木卿怎麼會對我視若無睹呢?"她的淚水如決堤的海般開始奔騰似有一發不可收拾的態勢。
"碧雪妹子,別這樣傷心了,這事本就要兩情相願的,說真格的,你不過只是見了他一兩回,根本不算真正的了解他,也許真正相處后,你會覺得他不值得你掉下這麼多眼淚。"杜商商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背,好言相勸。
看碧雪哭得這麼傷心,她反而慶幸自己的婚姻大事由老天幫她決定了,否則少不了也要哭乾眼睛吧?
"杜姊姊,我看扎木公子恐怕對你的好感比起對我多許多,又是夾菜又是敬酒,在之玄爺面前也是不避嫌。
天啊!連碧雪這單純的女孩在晚宴里,頭也沒抬起幾回的都看出了禮木卿的獻殷勤,她真是小覷了札木卿的大膽行事。
扎木赤對侄兒魯莽的行為可緊張了,深怕得罪了鄭之玄,聯盟之事恐怕變數,除了私下訓斥侄兒之外,還正式向鄭之玄道了歉,"小侄不知禮教,還請鄭爺大人有大量,莫見怪。"
鄭之玄抿着嘴不說話,由李標代為回答:"令侄來者是客,鄭爺也不會和他一般見識,只是--分寸仍要拿捏得准,不要失了禮又惹了一身腥。"
"李總管說的是,我私下找小侄說去,不會再讓他做出如此不敬的醜事。"
扎木赤道了歉之後,打恭作揖的離開。
李標一臉憂慮的看着鄭之玄。
"爺可有吩咐?要不要請他們早日離開山莊?"
鄭之玄揮了揮手,打斷李標的話,"不需要這麼做,不礙事。"其實他也不是很有把握,但他想嘗試用他的方法考驗兩人的關係。若到最終,他失敗了,他會放她自由,他不會也不屑用婚姻的枷鎖拴住她,因為他深信,非要用"栓"才能靠在一起的感情,不是值得他追尋的。
"爺--容我直言,留下扎木赤一行人恐有不利我們的山莊的安全,請爺您斟酌的三思。扎木赤等於是避難而來,在薩滿教里已失了權勢,不知爺決定要幫他們或是不幫?"李標傾向於置身事外。在他的想法裏,實在是沒有必要越這趟渾水的,論與禮木赤的交情淺薄不說,再加上扎木卿的無禮,說什麼敢找不上好理由替薩滿教清算叛教之奸,只是--就不知道主子是怎麼打算的。
"我知道你一定認為鳶尾山莊保持旁觀者清的立場較為妥當。"
"爺不這麼以為嗎?"
鄭之玄拿起隨身配的匕首用紅銷布擦拭。
"我非好戰之徒,對於札木赤也沒有仁義道德需要回饋,基本上我與你的想法是一致的。大宋和蒙古戰事吃緊,鐵木真前日派了特使希望我能助他攻宋。唉----雖八拜之交,我還是不能為了顧兄弟之情而忘了君國之義。"這是兩難。宋國君王欲振行之有泛力;鐵本真是一血性男兒,若為蒼生不問國家,他是該助鐵木真得天下,鐵木真雄才大略,驍勇善戰,天生的領袖。只是----叛國的臭名,他承受不住。
"爺,可是要回絕?"李標問。
鄭之玄點點頭。"總是無法兩全,亂世讓我的想法保守些,保住大移身家安全,安安穩穩的做生意已是幸運,我是個有家室的人了,不想逞英雄,也不想立萬世之名。"成親后,他寧願獨其身;兼善天下的念頭隨着渴望"愛"的速度而褪色。
"爺的心情,我能體會。"以李標這些日子來觀察,之玄勢確實與以往大大不同,處理事情總會預留後路,不再像擠命三郎,沒日沒夜的干,表面上看起來似乎削弱了鬥志,細究起來,他還是為之玄爺感到欣慰,因為總能在爺的身上嗅出快活了。
"李標,你今年多大年紀啦?"
"回爺的話,三十有三了。"
"有沒有喜歡的姑娘?"自己享受了成家的快樂,也希望別人能嘗嘗其中的滋味。
"沒有中意的姑娘。"李標微赫地答道。
"這些年來,山莊大小事多虧有你打理,相對的也耽誤了你的婚姻大事。"
"承之玄爺的提攜李標才有今日,謝恩都來不及。"
"呃----你看那碧雪姑娘如何?"依之玄的想法,李標正直不阿,配上溫柔羞澀的碧雪姑娘,算得上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碧雪姑娘?"哦--他想起來了,就是前日見的那位羞怯女娃兒。
李標心裏怦怦地跳着,這麼多年以來,成家的事他不是沒有想過,只是平日工作忙碌得很,哪有多餘的心思想那些兒女情長的事。今日主子提起,他的心湖被攪亂,起了些許漣漪。若碧雪姑娘願意把自己許給他,他不知會有多高興呢!怕只怕人家姑娘覺得委屈。
所以他說:"全憑爺做主。"
鄭之玄一聽李標的回話,心裏明白李標對這個提議該是滿意至極了。
忙裏偷閑,找了商商說了這事。
"你看可行嗎?"他問。女孩的心事,他一個大男人也是不猜不準的,問問妻子可能準確些。
"這是你的主意還是李總管的主意?"
"是我的主意。李標跟了我很多年,算起來也是我兒時的玩伴,忠心耿耿,你看如何?"這是他頭一遭主動想要為人牽紅線,可不希望出師不利。
"李總管正氣凜然,人品方面自然沒問題、可是--碧雪喜歡的人是札木卿,我怕她會拒絕。"商商清楚碧雪,對婚姻大事有自己的堅持,否則當初也不會不願回鄉,寧可待在鳶尾山莊做一名丫鬟。
"哼!札木卿不像李標正派,就算碧雪如願跟了禮木卿,日子也未必好過,李標會好好照顧碧雪,又能繼續住在莊裏,你們無聊時也可以說說話兒。"他可是看不起扎木卿的,除了直覺扎木卿人品極差之外,又不知死活的招惹他鄭某人的女人,自然是罪加一等。
"好吧,改明兒我問問碧雪的意思,不過不保證一定成功。咦--怎麼會想到要幫李總管和碧雪牽紅線?"
他眨眨眼,聳聳肩。"可是是覺得自己大幸福了吧。自然也希望天下能多一對佳侶。"
這是一種表白嗎?他不確定。
"我剛進門時看你在忙着,忙些什麼?"他拉着她的手踏進門檻主屋外的花園走去。
"我在做乾燥花,也就是花草的標本。我愛極了莊裏的花草樹木,可這些花都有花期,花期一過花就凋謝了。唉……世間是沒有永恆的。"她開始有點多愁善感起來,從前的她是不是會這麼易感的,也許置身在愈幸福的環境裏,美麗的事物見得愈多,愈想要留住永恆,莫名的情懷愈是馥。這就是人性的貪婪。
"所以你做那些花草標本就是試圖要留住永恆與美麗麗是嗎?"他的眼裏,看到了一位十分特殊的女子,而他是何其有幸能成為她的丈夫。
"可惜永恆與美麗都是留不住的,我能捕捉的只是一份它們的感動罷了,不知爺是否同意?"她回頭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又忘了叫我的名,爺長爺短的,聽起來怪不舒服的。"他鼻子翁動,接着又說:"我很少有時間停下來想這麼樣的事,忙着打理馬匹的買賣用我許多的時間,感觸當然是有的,特別是夜深人靜的時候更是強烈。"說到這時,他停下了話,只是默默地牽她的手賞月去。
這是一種新的感受,兩人之間的話說到一半,心有靈犀一點通。
本來杜商商想趁此機會,提議摘下他的面具,又怕時機不對破壞了和諧,而且她希望由他主動撤下防備,表示得到她的信任。
這一日,碧雪閑來無事踱到紫微苑,見着商商一個人,便趨向前,發現商商正在看着水裏的小鳥戲水,手裏捧着小小的米粒喂着鳥兒吃東西。
"杜姊姊好閑情。"碧雪心裏十分贊同天意的安排,尤其是愈了解商商多一分,愈確定這樣的想法。
在她的想法裏,再也不可能會有人像社商商一般渾身上下充滿詩意,而又那麼的輕鬆悠閑。
"碧雪,你快來瞧瞧這蒙古沙燕,挺有趣的,嘴筆直卻短小,吃起東西來還快得很。"
碧雪只興味盎然地看着眼前的背灰褐色,預側皮胸到了冬季會變成昏白色暗青色的蒙古沙燕戲着水,吃着商商手裏的小白米粒。
商商嘻嘻地笑着,逗得碧雪也感染了快活。
"扎木卿的事,你還放在心上嗎?"商商問她,猶豫着如何切入話題。
碧雪臉色暗淡下來,輕嘆口氣。
"放在心上又如何?人家根本連一眼也懶得瞧我。"
"……既然如此.你可別太死心眼。在我看來扎木卿忙着復興薩滿教,恐怕也不會在鳶尾山莊待太長的時間,等他們離開后,少見面,忘得快。"她看了碧雪一眼,女孩家的心思不難揣測,對商商而言,只需要旁敲側擊,馬上即可得到她要的答案。
"扎木公子要離開了嗎?"碧雪聽到這可緊張了,連問了三聲。
"他們總是過客,離開這是遲早的事,至於何時,就等去問問李總管,他應該會知道。"
終於導入正題了。
"李總管?"碧雪想起了那個一板一眼的李總管,有一回他到她的住苑裏,巡視時,她和他說過一陣話,去向她打聽扎木公子的事,妥當嗎?李總管恐怕會認為她是輕浮的女子,內心不免又是一番掙扎。
想央求商商她問去,又怕過於麻煩人家,畢竟這是自己的事。
見碧雪想事想入神了,她心中也有個譜,不過不急着點破,只是繼續喂着盆里的蒙古沙燕。
※※※
魯心蘭住在驚鴻樓,平日甚少離開,今日破例來到了紫薇苑,恰巧看到了杜商商戲鳥的模樣,不禁嗤之以鼻,蒙古沙燕有啥好玩的?鄉野女子就是鄉野女子,做啥事都不像她這麼官家小姐優雅高貴。
她看了社商商好一會,等到蹲在她身邊的另一女子離去后,她才慢慢接近。
"餵雞、喂鳥是下人的事,怎麼堂堂鳶尾山莊的夫人做起下人的事?"
這諷刺人的酸話,讓杜商商皺着眉頭,回首看着說話的女子。
可惜,天仙似的美人兒,居然是個勢利眼,商商心裏衡量着,嗅出對方人成就是住在驚鴻樓的樓主--魯心蘭。
聽了這樣的話,杜商商仍只是笑,不願與她一般見識,若要表現得一副潑婦罵街的模樣反正也做不來,不如笑笑,當作是魯心蘭心碎的低語。
肯定是心碎的人才會連千金小姐的態勢也不顧,只為了用言語挑釁,看看能否對付情敵,見情敵丟給她的笑容,心裏更是犯響咕,怎麼會有這樣的人?不怒反笑,根本毫無怒意。
"你是傻子不成,人家說的是罵人的話,你居然連聽都聽不懂,還笑得出來。"魯心蘭又是充滿攻擊性的說著。
喂完了最後一粒米,社商商直起身子,還是一派清閑的模樣,淡淡地說:"我不傻,說了話我等於是侮辱了之玄,你曾是他未過門的妻子,應該比我更了解他;當然,我的來歷你應該也一清二楚,那些下人或是傻子的字眼,說什麼也不應該出現在魯尚書千金的口裏,不只是泯滅了你的身分,對之玄也是一種不敬。"她對魯心蘭一點也沒有預設地立場,反而對她充滿了同情心。
卞小舟說魯心蘭妒意害死了他唯一的姊姊,今日見着她的妒火,杜商商相信她絕對有那個能耐。
"你少在我面前價牙俐齒的,之玄可不喜歡太頂嘴的女人,你最好找個磨石把齒磨鈍點,免得怎麼被作的都不知道。"魯心蘭倨傲地說,好像她才是鄭之玄的大老婆,理所當然地管教二房姨太太的分寸。
也唯有像魯心蘭這等女子有此自信。
杜商商還是笑着,一副不與她一般見識的樣子,轉身順手,轉向順手摘了串野果,走到井邊,汲了地下水洗着果實,捧在手上想請魯心蘭嘗嘗。"沒好招待的,這蜜果甜極了,姑娘來幾顆如何?"
魯心蘭揮了揮放袖,恰好打中商商的手心,果子掉了一地。
一個人影急急的竄出,快速的撿起地上的野果,在袖口上擦了擦,一口接一口地吃着。她一看原來是李非。
"你真是不懂禮貌,突然跳出來,想嚇我啊?"魯心蘭拍着胸脯,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他嘴裏塞滿了果肉,不清楚地回著話:"大白天的,有什麼好怕的,夫人與你一樣是姑娘家,人家也沒被駭着,你未免大膽小了吧?"吃完了手上的果子,雙手交握手胸前,看着魯心蘭,不以為然的樣子。
"你……大放肆了,太沒有禮貌了。"魯心蘭氣是說不出話來。
"放肆什麼?你又不是我的主母,我幹嘛對你有禮貌?"李非就是不吃她那一套,只把她當作普通人看待,當然,他不是山莊唯一敢如此的人,還有卞小舟那小子,對她一樣大膽無禮。
"李非,你不要太過分,我雖不是主母,可也是堂堂當朝魯敦廉尚書的掌上明珠,哪由得你欺人太甚。"魯心蘭怒火攻心,氣極、惱極。
"又如何?我既不在朝為官,又不領你家的銀兩,我管你是誰家的明珠。"
"你----李非,你要記住今日對我的無禮,此仇不報非君子,我會牢記在心裏的。"說完后,魯心蘭拂袖而去。
"歡迎報仇,我李非最喜歡與惡人鬥了。"李非在她離去的背影后大聲補了一句。
"李非,你恐怕是大大的得罪她了,看她氣得七竊生煙。"商商倒也不大為李非擔心,明白他是聰明人,不論明槍暗箭,相信他都能躲得過。
"最好氣死她,可惜不死。"他無所謂地說。
"怎麼?你也是這麼討厭她。"商商料到李非同小舟一樣都不喜歡魯心蘭。
"那女人無趣極了,除了箏彈得不錯之外,在我眼裏差不多是沒啥優點了,真弄不懂之玄爺幹嘛之前把她捧上青天。"李非找了塊蔭涼快處卧着。
"你不覺得她長得很美嗎?"這是實話,或許容貌的美麗也是吸引人的利器之一。
"美貌不是唯一愛不釋手的原因,所以之玄爺最後還是恢復清醒,明智地退了婚。"想到當年魯心蘭獲退婚消息時候淚水決堤一如長江水的模樣,他就覺得好玩,頤指氣使的模樣收斂了許多天。
"哦----將來你不也是挑個美姑娘娶嗎?難不成你能細究姑娘家的內涵?"她故意逗他。
他想了想后說:"起碼要找個像我一樣玩心重的姑娘,可以陪着我四處遊玩。不過一一若是像你一樣愛笑。好脾氣的美姑娘,我也可以接受啦。"
商商被他的話逗得笑聲連連。
※※※
碧雪終於鼓起了勇氣來找李標住的別苑。
見他一人在別苑的空地里月下練劍,被他練劍的專註模樣所折服。
"誰?"突然,他停住劍器,厲聲問。
"李總管。"碧雪移動步子,站在月光下。
李標見是碧雪姑娘,也不好意思起來。孤男寡女在夜裏獨處,是不合禮教的。再加上之玄爺日前提過要幫他說的那間親事,女主人正是站在他眼前的姑娘,更是使他不知所措。
"碧雪姑娘,有事嗎?"他覺得自己現在的模樣,一定十足的像個獃子。
"李總管常在月下練劍嗎?"她決定先與李標閑聊幾句,再問他關於扎木卿的事。
"嗯!就着月光,亮度正好,若是碰上月初或是月末,月亮只是上弦或是下弦是時,我也會點着油燈練劍,不勤練可不行,會退步。"李標靦腆地摸着頭,眼睛不知往哪看好,右手持着劍,生硬地站着。
對於女人,李標一點經驗也沒有,跟着主子的這些年,也看着主子為著情愛快樂過、痛苦過、痴狂過、心碎過。曾經,他怕極了那種令人百轉千回,浪里來,風裏去,心坎里揪他緊緊地男歡女愛,他的之玄爺可以說是給了他十分恐懼感情的第一印象,所以在她的想法裏,女人還是盡量少碰為妙,以免萬劫不復。
如今,之玄爺既然作了提議,他也不是抗拒,心裏想着隨緣些,能得到也是挺好的。
"我……我看你平常挺忙的,好像很少見着你停下來休息一下,你都不覺得嗎?"碧雪想問的,才到嘴邊又吞了回去,她實在開不了口,特地避開白天人多的時候來找李標就是怕人看見,沒想到就算是逮着了這樣的機會,她還是不敢開口。
"我練劍就是休息的時間,算是運動,姑娘今夜逛到我這來,想必是出來賞月?"他收起劍入劍鞘。
"嗯!出來散散步。"碧雪說著謊,心虛地低垂着頭,那模樣看在李標眼裏甚至羞柔。
"莊裏確有許多地方可以散步的。"他認同道。
"晚了……我該回去了。"她說完轉身要往回走。
李標追了出去,"姑娘,我送你回去吧,雖是自己家,夜裏一個人走總不好。"
碧雪沒有反對,讓李標陪着走回別苑。
經過芙蓉苑時,恰巧碰到扎木卿由苑裏走出來。
"李總管這麼好心情陪碧雪姑娘散步。"扎木卿有一搭沒一搭地說。
碧雪見着是心上人,把頭垂的更低,聽見心上人的聲音,心頭怦怦地跳着。
"碧雪姑娘散步到我那去,我陪她走一程。札木公子正要出去?"李標謹慎地問。
"屋裏好悶,睡不着,四處晃晃。"扎木卿自以為瀟洒地說。
"教主睡了沒有?"李標順口問。
"伯父剛入睡吧,總管找我伯父有事?"
"沒啥大事,只是前日聽札本教主說起你們離去的時候想帶走二十頭駿馬,想知道你們何時準備起程?"
碧雪聽到這話題,耳朵立刻豎起。
"哦!這事要請求伯父的意見,我也不清楚。"扎木卿有所保留的回答。
"好吧!明日我問問扎木教。扎木公子,不打擾你散心,告辭!"李標客氣地告辭,領着碧雪往東走去。
經過這一回,碧雪的心沉到谷底,剛才分明不見扎木公子住她身上瞧上一眼,就算知道他離去的時間又如何呢?難道要她厚顏無恥纏着人家不放嗎?
走在身旁的李標,根本不知碧雪的心事,只當她是害羞的女孩,而且他很喜歡這種安靜地散步的感覺,舒服極了。
※※※
杜商商並沒有刻意向鄭之玄提起那日魯心蘭找上她的事,一是覺得沒有必要,二來因為她是向來不愛嚼舌根的人。
但是鄭之玄還是知道了那天的事,這當然是李非告訴他的。
之玄不知道商商的感覺,李非說了來龍去脈后,他在一處花叢下找到了她,手裏捧着書卷,還是一副悠閑的模樣,他在心裏懷疑着,到底有什麼事是能引起她的情緒的?
他也和她一起坐在這裏。"這些枯葉、花屍倒是比家裏的軟墊子更能留住你。
她把書卷擱在膝上,側着身子靠在樹旁看着他。
她好想摘下他的面具,看看他的模樣,但卻停了下來,怕惹着他不高興。
"這裏是我的小書房,我可以在這裏做些自己想做的事,譬如,想想事、做做白日夢,看看書、或是嘆嘆氣,也不會有人打擾我。"只除了卞小舟和李非的偶然到來訪之外,她在心裏補充道。
"嘆氣?什麼事會令你想要嘆氣?"他追着問。
"你"
"我?"
他點點頭。"是啊!為你嘆氣。"
他急了,不自己哪裏做得不好,他心慌的以為她快失去她了。
"是不是心蘭那天找上你,說了那些莫明其妙的話?"他正要解釋。
"魯姑娘的事?嗅!我想她大概對我十分好奇吧,所以想看看我的模樣。"
"結果,給了你很多難堪。"他幫她說完。
她轉動着的眼珠,笑着說:"肯定會難堪的,那麼美的姑娘,居然是我這鄉下土包子的手下敗將,不氣炸她才怪呢,說兩句是很正常的。"她不以為然地說。
"你不生氣?"
"當然不!"她堅定地搖搖頭。
"那我是窮緊張羅?"他放鬆心情地說。他心裏早已知道自己娶的妻子不同於一般的人,卻沒想到竟是個不吃醋的女人,不知是幸或是不幸。
"這麼說來……爺是希望我氣得滿頭冒煙羅?"她開始敢同他開玩笑了,這是前所未有的。
"又是叫爺,我的名字很難聽是吧?再聽你叫爺,我可要好好懲罰你。"他半是認真半是玩開笑的說,目前是要糾正妻子的習慣用語。"好吧!之玄、之玄、之玄。可以了吧?我的之玄。"她笑着鑽進他的懷裏。
他愛極了她的笑。
"我由花刺子模帶了禮物要送給你,一直放着,總找不着適當機會送給你。"他換了個姿勢,仍摟着她,由懷裏掏出的翠玉打造的鳶尾花項鏈,親自為她戴上。
"若是能夠讓我選擇,我情願要別的禮物。"她試探性地說。
"什麼?"他從她的話里嗅出了不尋常。
"我想要看你的容貌。"她輕聲地說。
沉默,很快地降臨在兩人之間。
"今晚,今晚。我答應你,今晚送你這個禮物,但在此之前,讓我有點心理準備。"像下了很大的決心,他做了承諾。
他緩緩地站起身,離開了花叢。
入夜之後的紫該苑。
她和他同樣緊張。不同的是,他的緊張出自於他的自卑;她的緊張卻是出自於擔心,他又退縮回自己的保護網裏。所以她早早打理好一切,靜靜地待在房裏,翻看着她的乾燥花,等待他的出現。
約莫酉時,她才聽見門落閂的聲音。
她聽見自己的心,不規則地急速跳着,好像今夜才是她的洞房花燭夜。
她知道他就站在她的身後,他的胸膛貼着她的背脊,她同樣感受到他狂亂的心跳。
"我怕你見了後會嚇着,我醜陋的面貌實在有必要隱藏起來,以免讓你逃開。"他開始感到強烈的不安,無法掩飾自己的脆弱,若是看到她的嫌惡表情,他知道他一定會死去。因為那意味着她將會離去,想到將會失去她,他的心揪得死緊。
他像赴刑場一般,拉着她的手,走向床榻。心裏掙扎着,不知自己前途會是如何。
他伸手拉開捆綁面具的繩結,緩慢地摘下了面具。
他們倆瞬間都屏棄了呼吸。
她的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殘破的臉,被猛獸利爪所蹂躪的皮膚,遺留下一道道深紅色的疤痕。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掛在粉腮,她的心擰成了一個心疼的結。
她抬起手撫摸那些疤痕,后又用唇摩挲着那些痛苦的痕迹,淚水更是止不住地落着,他不在乎淚水同樣沾濕了他的臉,此時此刻,他們沒有人在乎心靈交流本身之外的任何東西。
"謝謝你的勇敢。"他的聲音里有着便咽。
"不!真正勇敢的英雄是你,你救了魯姑娘的父親,你救了所有的人。"她磨贈着之玄臉上的五官輪廓,曾經,這是多麼俊美的一張臉啊,造化弄人至極地開了殘酷的玩笑,她相信,若是沒有那場災難,今日鳶尾山莊的主母根本不可能是她。
魯心蘭方是最可能的人選。
雖然,她藉此機會鬼使神差地嫁給了鄭之玄,但是,她卻寧願災難不曾發生,那樣她仍然生活在貧窮與天災里,她也不願見到之玄經歷那麼多的痛苦、折磨。
"你真的不會嫌棄我?"他想確定。
"從沒有人比我更堅貞。"她說到的"堅貞",就是堅定與忠貞,這是一個女人所能給一個男人最深的諾言,幾乎等於說她會永遠愛他此心不變、此情不渝。
"我知道,你和心蘭是不同的。"
"不!魯心蘭一直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否則她不會留在驚鴻樓這麼多年;否則她根本不會酸不溜丟地對我說那些話,她早已後悔了,十分後悔。"
這一點,之玄是明白的,但是說什麼也已是覆水難收。這幾年,心蘭一直努力不懈地求他原諒,不斷地解釋她只是驚嚇過度地昏厥過去,以及她噁心嘔吐,也只是吃壞肚子。
他承認他曾經深深地恨過她,恨她的無情與現實,恨她的以貌取人。
後來他發現,他根本不再愛她了,他才不再有恨,反而把她當作妹妹一般對待着。
為什麼不愛呢?他也不知道。知道的只是愛情那東西太玄妙了,當它來時,千軍萬馬擋不了;當它走時,一縷輕煙留不住。
他對心蘭曾經付出的愛和對商商的愛是不同的。前者像是少男的情懷,因為他們相愛時都只有十多歲,之玄十八、九歲,心蘭十四、五歲後者的愛情則是時而熱烈時而溫柔像絲綢。
她對他呢?是愛而堅貞或是感恩而堅貞?
※※※
"想不想參觀萬馬樂園?"之玄提議。
這提議立刻得到商商頷首同意,她早就想到那去看看,一直苦無機會。
"會騎馬嗎?"他問。
商商搖搖頭。
"改天找個時間,我教你。"
她興緻濃厚地邊笑邊點頭。
"那--咱們散步過去。"
平日忙於事務的鄭之玄,可能說是偷得浮生半日閑,陪嬌妻又是散步又是獻殷勤。
兩個人像是戀愛中的男女,拉着手,踏着滿地浪漫。置身於詩情畫意的風雅里,時而低語時而放聲的說話逗得嘻嘻笑。
"哇--我可是頭一回見着這麼多的馬,而且全是這麼的漂亮……"
之玄帶着商商參觀的第一處是寒溫帶的溫血馬區。
她像個好奇的學生,睜大了眼睛,不停地發問,一點也不怕那些高大的動物。
之玄寵溺的看着她,暗地裏對天地發誓,一定要好好珍惜她、保護她,給她一切最美好的。
"馬兒的壽命通常是幾歲啊?"她問。
"二十到三十歲左右,如果情況好的話,甚至可以更長壽。"他牽着其中一匹巴伐利亞溫血馬,近距離地讓商商方便觀察。
"這種馬,屬中等身材,在比例上算是比較寬和比較厚一些,通常有種家都將注意力集中在性格的培養上。"
巴伐利亞溫血馬不是最出名的馬,卻是一種最古老的馬,它可以追溯到十字軍東征的時代。
"小馬駒幾歲算是長大的成馬?"
"馬兒平均的懷孕期是十一個月,生產後半個鐘頭內小馬能站立起來,用鼻子碰母馬吸吮第一次的奶。四歲五歲時差不多所有內部的器官已安全發育好、身體各部位之間的比例已經形成。在一隻發育良好的馬身上,頸的長度是從頭頂到下唇長度的一個半倍長。"
"之玄,你看,那裏有一頭馬兒好像生病了。"她指着馬廄深處后一頭棕色馬。
"哦……那是頭年老的馬,年老的馬常常"跪着"站立,你看它的眼睛凹陷,背部下沉,身體逐漸衰弱----它是李非從西亞帶回來的馬,在路上看它病得可憐,把它帶回山莊,醫好它的病。"
李非是個善良的人,她在心裏想着。
她的夫君也是善良的人,若不是他的允許,縱有李非高超的醫術也行不通。
"你怎麼懂得這麼多?"她佩服極了。
"我從小跟在爹身旁所學、所看的全是如何讓馬兒生生不息的絕活,自然應得不少。"
簡單的兩句話,好像解釋了一切。
※※※
三日後扎木赤一行人離開了芬尾山莊,準備往更北的方向走,到北亞去尋求諸國的援助。雖然此行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但至少以極優惠的價格買下了二十隻擁有高級血統的駿馬。
碧雪前一日即已知心上人和木卿將離去的消息,整個人猶豫不決,在心裏掙扎了好一會兒,嘀咕着要不要放下矜持,主動表示愛意。但終究在他們躍上馬背,留下的塵土后,這段情終於宣告放棄。她獨自一人躲在松木林里顧影自憐,哭了好一陣子。
杜商商是個明白人,也是個旁觀者,少不了心生同情,想要安慰碧雪一番。找來碧雪的丫鬟問,才知道碧雪到林子裏散心去了。
山莊林子有好幾處,若是散心,商商請碧雪應會選擇在靠近萬馬樂園的針葉林里。
憑着記憶,鑽進林木叢,撥開枝葉。走了好一會兒,找着一處噴水池。
突然--
兩條大漢竄出,左右架着商商,不論她如何掙扎皆無用。其中一人取出一張灑了蒙汗藥的方巾,在杜商商鼻口一揮--她即不醒人事。
※※※
之玄習慣天未亮即起,到練功房練了功后,吃了早飯,開始一天忙碌的生活方式。
今天,第一件事就是送走薩滿教的和木赤一行人。
扎木赤也是見過大場面、有氣魄的人。雖然此次山莊之行,並沒有得到他要的支持,但是仍保持君子風度,沒有絲毫猙獰的面貌,所謂的好聚好散,大概就是如此。
看着他們走遠后,之玄轉身,準備到雛馬廄看雛馬的品質,在他們這一行里,雛馬和成馬同等重要。配種后的馬生出來的幼馬,色澤、身形……都很重要。
若是一匹馬出現了諸如"母羊頸"間即容易導致咬嚼和運載的困難、長而弱的背部結構、腰部軟弱、肚帶不夠深、四肢層弱。所有此類缺陷造成脆北的結構,相對會增加各部分損傷和致病的可能性。
"爺,爺……"李非叫喚了好幾聲。
"嗯?"之玄猛地回過神。
"我叫了您好幾聲呢,您想啥事想得這麼出神?"
李非從小沒把之玄當純粹的主人看待,只把他當作自己的一個兄長,所以說起話來有的時候忘了分寸,之玄倒也不在意,在他心裏本來李非就是兄弟嘛!
"你們從哪鑽出來的?"他朝站在眼前的李非和卞小舟說。
"小舟今天一早跑到我房裏大聲嚷嚷說好久沒溜馬了,所以想到馬廄來找兩頭頑烈不羈的馬,跑跑玩玩,順便馴馬,一舉兩得。"李非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頑烈不羈的馬?不好吧!"之玄為了兩人的安全,擔心地看着他們,通常萬馬樂園裏有專門的馴馬師,頑強的馬在被馴服前是不準任何人駕馭騎乘的。
"李非活得不耐煩了,想以摔斷脖子結束生命。"卞小舟開着嗆人的玩笑。
"唉!人生總要多些刺激才有意思嘛,否則你們看我的樣子,不只長不大,還一年比一年矮回去。就拿騎馬來說,也許再過一兩年,我連馬背也甭想上得去,不如趁此機會快意奔馳一番,即時行樂。"
每回說到李非的怪病,大夥都以臉色沉重作總結,一點辦法也沒有。
"李非,我下個月會到中原一趟,你和小舟同我一道去,或許能遇到奇人隱士,解開你身上的怪病。"之玄是意志堅強的人,不信李非的怪病是無葯可醫的絕症,所以一有機會總是要李非多方嘗試。
"我也去嗎?"小舟興奮地問。他已經好久沒到中原走動了,有此機會當然快樂非凡。
之玄點點頭,表示肯定的答案。"不過,若要跟我一道去中原,就得好好保重自己,別玩什麼馴馬的玩意,受了傷可哪裏也甭去了。"
"遵命。"兩人異口同聲。
突然,之玄胸口鬱悶得緊,也不知怎麼搞的,今天老是心神不寧,眼皮一直跳着,總覺得有事要發生似的。也不是他迷信,可心裏就是不安極了。
他想到商商,該不會是她怎麼了吧?
"你們剛從別苑過來時,可有看到夫人?"
兩人搖搖頭。
之玄愈想愈不對勁,不管如何,得見着商商的面才能放心。他躍上純血馬,飛馬而去。
兩人似亦嗅出了怪異之處,於是也上了馬追上去。
之玄回到紫薇苑,見着了賈紅、蘇瓊兩丫鬟。
"夫人上哪去了?"他表面平靜無波,實則心頭慌亂不已。
"好像找碧雪姑娘去了。"蘇瓊回答說。
之玄立刻到碧雪住的別苑去找,仍不見商商蹤影,伺候碧雪的丫鬟說到萬馬樂園的樹林裏散步去了。
到樹林的路上,正巧遇到要往別苑走回來的碧雪。
"商商呢?她沒去找你嗎?"鄭之玄心急地捉住碧雪的肩頭,一時之間也顧不得是否弄痛了她。
碧雪一臉茫然地看着三張驚慌的面容,包括一張豹皮面具所掩飾的表情;她不知道他們到底怎麼了。
"我們沒在一起啊,怎麼了?"碧雪似乎也感染了他們緊張的氣氛。
"之玄爺以為夫人迷路了。"除了迷路之外,李非實在想不出杜商商會失蹤的原因,沒有人敢這麼大膽的進入鳶尾山莊擄人。
鄭之玄瘋了似的在樹林裏呼喊着商商的名字,整片樹林充斥着慌亂、心急如焚的氣息。不論他如何的聲嘶力竭,就是不見儀人的蹤影。
"爺,快來瞧,噴水池邊的絹帕可是夫人的?"卞小舟眼尖地抬起了池邊的絹帕。
鄭之玄接過絹帕,嗅出了絹帕上桅子花淡淡的清香,是商商的絹帕沒錯。
"小舟,傳令下去,從現在開始,鳶尾山莊的每一個人暫時放下手邊的工作,直到尋到夫人為止。"
全山莊的人,幾乎是把每一寸土地都翻動了,仍然找不到杜商商的蹤影。
直至酉時,天早已黑了,掌了燈。所有人紛紛回報不樂觀的消息,鄭之玄在凌霄苑大廳里踱着方步,一如困獸。
到底是誰?連他的女人也敢動,而且在光天化日之下進入他的地盤,目中無人的擄人。
札木卿?不!量他還不敢。
那麼會是誰?他的哪個宿敵?
酉時末,仍沒有消息。
他悶不吭聲地躍上純血馬,漫無目的尋找他的愛妻去。
沒有人可以從他身旁奪走她,沒有人能傷害她,如果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膽,他就算是上黃泉追蹤他,他也會殺了"他"--傷害他愛妻的人。
李標叫卞小舟緊隨之玄之後趕去保護他,並要小舟在洞路所經之處留下記號,讓跟隨在後的李非能帶着盤纏、衣物不至於找不着他們。
小舟騎上李總管的座騎,飛馬而去。
※※※
杜商商失蹤的消息很快地也傳到驚鴻樓上的魯心蘭耳里。她不承認自己興災樂禍,不過她倒是絲毫也不隱藏自己的興奮。
她感謝天,感謝蒼天有眼,讓她終有出頭的一大。
拈了香,拜了觀音菩薩。
"別高興太早。"冷冷的嘲笑聲從身後傳來。
"是你,矮小鬼。"魯心蘭如李非嗤鼻地說。
"矮人又怎麼樣?冬瓜再大還不是要煮湯喝。你以為菩薩一點原則也沒有嗎?你以為不管好人壞人只要站香祈求就有求必應嗎?實在無知。"李非倚在佛堂的門扉上,雙手交握於前,矮小的身子,還不及整片門的五分之一高。
"你說誰無知?"魯心蘭怒氣上升,生平最恨人輕視她的聰明才智。
"這裏除了菩薩之外就只有你羅,我不可能說菩薩無知嘛,當然是說你羅!"
"你小鬼,我要叫菩薩讓你繼續矮下去,最好小如蚊子那麼大,讓我一拳打死。"魯心蘭氣急敗壞地說。
"我無所謂啦,著成了小蚊子,那倒也好,我一定每晚叮死你,看你的血是不是黑的。不跟你廢話了,本'小人'要出遠門了,只是過來告訴你,別太快活了,免得白高興一場。"李非說完后做了個鬼臉,立刻施展輕功,幾個起落,就離開了驚鴻樓,留下猛跺腳的魯心蘭。
魯心蘭簡直快氣炸了,她不明白,像她這麼美、這麼好的人為什麼整個山莊的人都把她當成了仇人似的,說話惡毒不說,連尊敬都談不上。
"他們為什麼這麼討厭我?"她自言自語。
"因為你往往只看到自己。"突然冒出來的聲音,讓她嚇了一跳。
佛堂石牆裏有一道暗門,推出了一道只容一人通過的隙縫。
"是你。"
通道內走出來一翩翩公子。
"好久不見。"他手持竹扇.輕輕扇着鳳。
"最好不見。你要幹什麼?你現在是堂堂薩教教主,還會想到我嗎?"魯心蘭諷刺地說。
"當然會想到你羅,你是我的心肝寶貝。"他邊說著話,邊靠近魯心蘭,接着她又親又吻的。
魯心蘭抬手一揮,打掉他的竹扇。
"這麼火辣?!"他繼續笑着,撿起地上的竹扇。
"少對我這麼輕浮。"
"哎喲!跟我來清高這一套,你以為你是我們薩滿教的聖女不成?要裝聖女,下輩子再努力投胎吧!"他嗤鼻地說。
"你來做什麼?只是要教訓我嗎?"她找了張椅子坐下,不耐煩地說。
"當然不是,我昨晚就來了,就睡在驚鴻樓,怎麼,你一點感覺都沒有嗎?"他炯炯的目光看着她。
"你到鳶尾山莊來做什麼?"她開始害怕起來,她知道喬烈做任何事情都是有計劃、有野心的,她從他的眼神里看出了火一般強烈的力量;從整個空氣的流動里嗅出了不尋常。
"當然不是只為了來看看你,哪怕你是傾城之花。"他還是賣關子。
"那你來做什麼?"
"猜猜看。"他仍然繞圈子。
"你說你昨晚就來了?"
他點點頭。
"你--是你擄走了杜商商的是嗎?"她睜大了眼,好像看到了。
他笑了,而且笑得很詭異。
"為什麼這麼做?為了我嗎?"她以為喬烈想幫助她得到鄭之玄,以主動助她一臂之力,替她除掉障礙物。
他聽了她的說法,開始張狂的哈哈大笑:"你真有趣,還是一樣的自大,一樣的自以為是。"
"難道不是為了要幫我嗎?"她更是一頭霧水。
"我和你是同一種人,做任何事很少是為了准,除了自己。這樣的解釋,能不能幫你看清真相?"他沒料到魯心蘭和他居然會相像得如此徹底,同樣的自大。
"你擄走社商商對你有什麼好處?鄭之玄不會放過你的,他發了瘋似的出去追查,你不怕他殺了你?"她相信之玄若是查出了喬烈擄走了社商商,他一定會殺了喬烈。
"哼!他只是追查罷了,沒有任何線索,要找我談何容易,到那個時候,鳶尾山莊已經是我的了,他又能拿我如何?"他討厭魯心蘭看他的眼神,好像他會是個失敗者;他不相信他統治的薩滿教不足以與鄭之玄的鳶尾山莊抗衡。
"你要把鳶尾山莊佔為已有?"她狐疑地說。
"有何不當?勝者為王,一個領導者,在有能力的情況下開拓自己王國的疆土也是正常的,這裏土地平原肥沃。又有現成的一萬頭駿馬,正適合我經營成一個根據地,如果有興趣,我允許你成為我的合伙人。"他高姿態地說,好像大局已定。
"呵!口氣挺大的嘛!我對你的野心沒有興趣,而且你根本不會成功。"在她的心裏,喬烈雖然是個野心家,但在許多特質上,仍不如她的之玄出類拔草。
"繼續尖酸刻薄吧!雖然你很美沒錯,但以你如此涼薄的嘴臉,就算我替你除掉了杜商商,鄭之玄也不會多看你一眼。"喬烈不是危言聳聽,他有一個優點,就是只說實話,面對魯心蘭這昔日戰友,他還是直來直往、實話實說。
"這是我的事,你少管。"
"好吧!言歸正傳,七天內你可以為我弄多少匹快馬?"
"又要馬!你以為李總管這麼好騙嗎?上回我為了替你買馬,騙稅京城的大哥要為朝廷禁衛軍買馬,李總管已經有些懷疑了,這回又要我扯謊,而且你出的價錢太低了,就算是朝廷大爺要買馬,你的價錢也很難被接受。"這回她學聰明了,不論喬烈再怎麼使出三寸不爛之舌,她都不打算再趟渾水,而且是一點好處也沒有的差事。
上回幫忙純粹是看在那把焦尾琴的份上,不然,她才不會笨到冒那個險。
"好吧,如果你不肯幫我的話,我就讓人放風聲給鄭之玄,說杜商商是被你藏起來的,而且還被藏在驚鴻樓里。"他見魯心蘭不肯就範,只好威脅。
"沒有人會相信的。"她根本不信邪。
"是這樣嗎?不會有人相信?天下最毒婦人心,女人為了情愛,出於嫉妒,她啥事也做得出來,其實你是最有理由擄人後殺人的可疑人物。"他一副吃定了魯心蘭的模樣。
"殺人?你把杜商商給殺了?"她雖然恨杜商商,可也沒要她死,喬烈居然下了毒手?
"還沒殺,我只是說,若要嫁禍予你實在太容易了,我只要把屍首放在驚鴻樓的某一處,再來個巧合,鄭之全會不相信是你殺了他的愛妻?"他話只說了一半,剩下的不用說魯心蘭也明白。
她頹喪地看着喬烈,感覺毛骨驚然。
喬烈是個邪惡的男子,表面上是個白面書生,骨子裏卻壞事干盡,標準的偽君子。
魯心蘭又怎會和這樣的人勾搭上的呢?
說來也是巧,魯心蘭平時根本不曾離開鳶尾山莊活動,大約一年多前,有一日她心血來潮想上庄外古剎許願,結果認識了喬烈。
從那引出捧着焦尾琴想與她做個交易開始,兩人之間便開始剪不斷理還亂。更可恨的是,她拿到琴后才發現,那把焦尾琴根本不是名琴,只是被喬烈給弄得神秘兮兮,讓她信以為真。
事後還被喬烈嘲笑:"我未說過這是把名琴,不過我沒騙你,那琴發出的聲音確實不凡,你何必受限於是否有名呢?"
這筆是非帳又如何算得清?
"你要我怎麼幫你,你才不會害我?"她也不想拐彎抹角,乾脆直接要他亮底牌。
"很簡單,幫我得到鳶尾山莊,我要替薩滿教找個新家,目標尚未完成之前,我需要你的幫助。"
"例如?"她還是評估,豈可讓他牽着鼻子跑。
"先替我弄六匹快馬。"
"可以!但是你要先找個人同我演一場戲,最好是上回來取馬的那一個人。"
六匹馬,對她而言不算難事,她可以為他效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