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

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王維相思

泰園

夏去秋來,葉落滿地。

“黃蓮、白蓮,把這些藥材收在木箱裏。”

北門天雨走後,秦衍覺得自己好像行屍走肉,除了替人診病之外就是窩在藥房裏。

“少爺,老爺和夫人在花廳里吵個不停,怕要打起來了。”姜行凱深知清官難斷家務事,只得跑來搬救兵。

“怎麼會這樣?”

“還不就是為了那個潘潘嘛!”

“潘潘又怎麼了?”

“夫人一直懷疑潘潘讓老爺金屋藏嬌了。”

“那是有還是沒有呢?”

自從潘潘事件之後,感情一向很好的秦鵬蕪和白梅夫婦,便常常為了潘潘鬧得不可開交。

“老爺把潘潘從悅來客棧接去碧晴小築住,這事是我親眼目睹的。”也是由他戳破的。

“爹怎會臨老還入花叢?”

他趕到花廳,一進門便聽見父親否認的話語。

“沒有的事你要逼問多少次?”

“那女人到底哪裏勝過我?除了年輕無知之外。”白梅心裏氣不過的輕吼。

“爹、娘,你們別吵了。”秦衍出聲干涉。

“衍兒你來評評理,你爹同個比你年紀還小的狐媚女子住在一起,不顧念我和他同甘共苦的舊情。”

“爹,到底有沒有這回事?”秦衍問。

事關父母之間的感情,自然要釐清一切。

“別同你娘一樣,我哪有這麼大的本事再照顧另一個家?”秦鵬蕪嘆了一口長氣。

“如果沒有,為什麼不准我去碧睛小築?那也有我的回憶,我不能回去懷舊嗎?”

白梅這次火大了,她從來不以為自己是個醋罈子,可現在她不得不承認。

“我沒有說不准你回去懷舊,而是……不太方便。”

“你瞧瞧,衍兒,你爹還說他光明正大?他哪一點光明正大了?”

“爹,你要說出個不方便的原因,才能讓娘信服。”

他一直對父親很有信心,所以不覺得事態已嚴重到爹娘快要大打出手的地步。

他自己也有一份牽腸掛肚的相思要苦惱,確實無法分太多心在父母的事上面。

“我正在重建碧晴小築。”秦鵬蕪說。

“什麼?!”白梅喊道。

“二十多年的老建築了,我怕不能再站年,所以決定重建,然後想給你一個驚喜。”

“我不相信!”她白梅可不是這麼好騙的蠢女人。

“我不說出實情你說我金屋藏嬌,如今我說了真話,你又說我騙你,我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潘潘呢?”白梅咬住重點。

“那女孩還是個孩子,你以為我是禽獸嗎?”秦鵬蕪也將音量提高不少。

“有人看見你把她從悅來客棧接去碧晴小築,有沒有這回事?”

“有……”

白梅情緒完全失控,失態的大吼:“我跟你沒完沒了,秦鵬蕪,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秦衍閉上眼,想眼不見為凈。

“潘潘是小夢的外甥女。”秦鵬蕪見瞞不住了,只得說出真相。

果然,此話一出,立刻止住了白梅的憤怒。

“你說什麼?潘潘是小夢的外甥女?怎麼可能這麼巧?”

“她自己也不知道這件事,是我無意間發現的,你知道這些年來我一直沒有放棄尋找有關小夢的一切,直到最近才有了進展。”

白梅哭了出來,“潘潘是小夢的外甥女?那小夢呢?小夢到底是生是死?”

“不知道,我找到的是小夢的姐姐,就是潘潘的生母。”

“小夢沒有和她姐姐在一起?”白梅問。

“她們分開超過二十年,二十年來,我是唯一一個跟她聊起寧小夢三個字的人。”

白梅是寧小夢的師姐,當年寧小夢為了成全她和秦鵬蕪投崖自盡,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然而二十多年來,不見她的人亦尋不着她的屍。

“小夢的姐姐在哪裏?我要去見她。”白梅二十多年來一直很自責,很想向小夢的家人說一句抱歉。

“她和潘潘團聚后搬到蘇州去了,潘潘的爹不是什麼善類,她們必須避着他。”

“寧小夢?”秦衍喃語。

“你知道小夢的事?”秦鵬蕪疑惑地看着他。

最自責的人是秦鵬蕪,他愛白梅,更愛小夢。可小夢不忍心讓白梅痛苦,不忍心讓衍兒一出世就失去父親,所以她退讓以成全他和白梅。

“天雨曾說爹有一本寧小夢的劍譜。”

“那是為了留下天雨才編出來的謊,小夢沒有留下劍譜,她一個人走得乾乾淨淨的。”

秦衍退開,讓爹娘相處,他們有些共同的悲傷需要互相慰藉。

而他,插不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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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門山莊

“我不要成親,不要嫁人嘛!你們不要逼我。”矇著頭什麼都不想聽的北門天雨,扯開喉嚨大叫着。

“開門,天雨,聽娘的話。”顏秋水在門外好言相勸。

“不開,反正我不想嫁人就是了。”

“你這孩子怎麼越來越固執了?這門親事是自小就定下的,不能爽約啊!”

“不要逼我嫁,再逼我,我可要離家出走永遠不再回來。”憋了好久強迫自己不去想秦園裏的人事物,發現根本不是自己能辦到的事。

“好天雨,你不能再任性了,你已經長大了,要懂得體諒父母的心。”

“我沒有不體諒,我就是太體諒,到手的幸福才會飛了。”北門天雨放下矇著臉的被子。

“天雨,開門,有什麼事可以告訴娘啊!”

她走下床打開門,讓母親進門。

“是不是心裏已經有了意中人?”

北門天雨不語,垂眼看着鞋尖。

“什麼事連娘也不能說?”

北門天雨坐回床沿,“請娘告訴爹,我不想嫁給那隻獃頭鵝。”

“你人都還沒見過,怎麼知道人家是只獃頭鵝?”顏秋水受丈夫之託,無論如何都要勸服女兒成親。

“想也知道,我對古板的人一點興趣也沒有。”除了秦衍。他是很古板,不過卻很有男子氣概。

“不會的,你爹對人家可是讚賞有加,都說他是個文武全才。”

秦衍才是允文允武的人才,只是爹爹不認識罷了。她能說什麼?一把秦衍的名字曝光,啥事都得掀底。

“娘,我可不可以不要嫁?嫁人有什麼好?”

顏秋水撫了撫她的發,聲若流水般:“嫁人有嫁人的好,你瞧娘不是也過得很快樂?”

“爹為了要個女兒,拚命要您生孩子,卻生下一堆兒子,娘還說嫁人好。”她可一點也不覺得。

“生孩子是娘情願的,不是你爹逼迫我的。娘一直想要個女兒,是娘的意思,你爹聽娘的話所以才讓娘生下這麼多孩子。”顏秋水笑了笑。

“娘愛爹才嫁給爹的嗎?”北門天雨抬起雪白清麗的面容,天真地問道。

“傻孩子,長這麼大了,你看娘愛不愛爹?”顏秋水反問,很多時候事情不言而喻。

“不知道,天雨只知道爹愛娘,不知道娘是不是愛爹。”

自小北門天雨就是個愛問問題的小孩,心又野、又任性,也就賦予了她長大后還愛胡亂問問題的特性。

“愛呀!”顏秋水勾起一抹淺淺的微笑。

人人都說女兒模樣像她,心性不像。她一直很擔憂這樣的孩子長大後會怎麼樣,會不會很難找着夫家?會不會因為不擅女紅而讓夫家嫌棄?

終於,女兒長大了,她反而沒有了擔憂。

只要她快樂、開心,很多事情都可以解決,不會女紅就找個會女紅的丫環陪嫁,夫家人能接納就會接納,不能接納,會女紅有時也是枉然。

多少手巧的女子,丈夫照樣在外面左擁右抱、三妻四妾。

“我也想找一個愛的男子嫁。”北門天雨坦白的說。

“你有對象了嗎?”

“沒有。”她還是不敢承認,她想起桂品芙,萬一秦衍娶了桂品芙,她豈不是要做妾?她才不要做秦衍的妾呢!她一定會因為嫉妒而殺人的。

不如眼不見為凈。

“你爹的眼光不會錯的。”

“是不是一定要嫁人,您和爹才會開心?”

她很久沒做一件事讓爹娘開心了,在心裏她一直很過意不去;如果嫁給爹娘滿意的人,她是不是可以列名乖女兒的行列?

“你的幸福是最要緊的。”

北門天雨好感動,這世上就是爹娘最愛她了,她卻總是在做讓他們傷心又擔憂的事。

“好,我嫁,我嫁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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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衍哥哥,如果我和天雨都掉進湖裏,你會先救誰?”桂品芙特地到藥鋪問秦衍這個問題。

“先救你呀!”他說。

桂品芙高興不已。

“真的?”

“當然是真的,怎麼這麼早起床?你一向睡到日上三竿的。”他看向她,心裏只有對待妹子的情緒。

“為什麼你會先救我?”她希望他說因為他比較愛她。

“因為天雨會泅水,而你不會泅水。”

“嘎?”害她白高興一場。

“要不要學泅水?我讓行凱教你。”

“如果我和天雨都不會泅水,你會先救誰?”她不死心的又問。

秦衍沉默不語。

答案昭然若揭。桂品芙變聰明了,不會像從前一樣不停的逼問,人家不想回答是為了顧及她的顏面,怕她尷尬。

“我明白了。”她說。

他笑了笑,“你真的明白?”

她頷首。“你愛的人是天雨,對我則是不同的感情。梅姨要你娶我,其實你心裏有千百個不願意,只是怕我想不開,不敢直接拒絕我,所以一直拖着。”

“這是原因之一。”

最大的原因是北門天雨根本不想嫁他,不想留在他身邊,他愛她卻不能擁有她。

“行凱是個好人。”他說。

“我知道,姜總管待人極好,待我也極好。衍哥哥莫為我擔心了,我都這麼大了,如果真嫁不掉,就一輩子賴在秦園,像大小姐一樣。”

秦欣妮做了個壞榜樣,秦園裏的丫環見秦欣妮沒嫁人仍能開心生活在秦園,紛紛想要效法,害得秦園裏的男僕和家丁不易贏得她們的芳心,又不想向外發展,所以孤家寡人的多,攜冢帶替老少。

“我會鼓勵行凱。”

姜行凱對秦園盡心儘力,可因為眼光頗高,一般女孩他看不上眼,秦衍很自然的聯想到品芙,兩人不論外型和性格都非常投合,只欠東風。

“衍哥哥,為什麼不去找天雨?”她突然轉移話題。

“她就要嫁人了。”

“去把她搶過來呀!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心裏明明盼得緊,嘴裏卻推說不要。”身為一個女人,她可是經驗豐富,口是心非她最是內行。

“天雨不是普通女人。”

她征服了他。

“女人就是女人,管她要嫁給誰,其實她心裏肯定等着你去找她、去求她。”

葯童黃蓮和白蓮也在一旁幫腔:“是呀,少爺,若是真喜歡天雨姑娘,可別維持君子風度,什麼都不去做。”

“我們還想和天雨姐姐上後山採藥呢!”白蓮說。

白梅的聲音突地由外傳人:“衍兒,衍兒,娘有事要告訴你,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秦衍不認為現下除了北門天雨能重投他懷抱之外,還會有什麼天大的好消息。

“原來那個北門天雨是……”

白梅將話說完之後,屋內傳來一陣歡呼聲,沸沸揚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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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門天雨連坐在喜床上都沒法端端正正的,她不只動來動去,還動得很厲害。

她四處走動,一會兒拿起一塊桂花糕咬一口,一會兒拿起山渣糕嗅了嗅,喜帕早已掀開,鳳冠也已摘下。

她知道這裏不是北門山莊,也不知是哪裏,大抵是某個漂亮的宅院吧!

到現在還不見新郎倌進門,她看了一眼窗戶,嘟噥着:“月亮都要下沉了。”

難不成新郎倌要給她下馬威,所以遲遲不來?真是令人生氣。

還是酒喝多了,走不到新房來,在院裏某個角落呼呼大睡了?

新郎最好喝醉了再進房,頭昏眼花的他才不會發現她已非完璧之身的事實,不!她不能讓他碰她。

唉,她已經後悔了,她應該嫁給秦衍的,她為什麼那樣固執?

死秦衍、臭秦衍,難道她是妃己?是褒姒?不值得為她迢迢千里而來?怕娶回了惡妻,天天有苦日子過?

外頭的丫環嚷着:“小姐,姑爺來了。”

她一驚,立即戴上鳳冠、蓋回紅帕,端坐在喜床上。她的耐心不多,如果他再不進門,她就要寫休書了。

她會先和他約法三章,他敢碰她一根寒毛,他們之中有一個人得死。

怎麼這麼慢?

是不是五短身材?所以步伐比別人小?

推門聲響起,門又關上,落上閂。

他走向她,抬手要揭紅帕,有絲迫不及待。

外頭客人不易散去,他的一顆心卻從頭到尾不在客筵上。

“等等!”北門天雨往後一縮,“我不管你是誰,我先聲明,我不是心甘情願要嫁給你的,我可是個凶婆娘,你要是敢對我不規矩,我會殺了你。”

沒有聲音,難不成她嫁了個啞巴子?

她抬手抓下蓋頭,定睛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是你!”

秦衍朝她綻開一抹高興得不能再高興的笑,他等這一刻不知等了多久。

“肚子餓不餓?”他輕柔的問,與她並肩坐在喜床上,執起她的手腕,貼着自己的唇摩挲着。

“為什麼會是你?”她驚喜得說不出話來。

“怕你在洞房之夜手忙腳亂,所以我來了。”

“胡說……我才不會手忙腳亂呢!”她紅着臉道。

秦衍一逕兒地笑,他實在是太開心了。

北門天雨眨眨眼,又眨眨眼,無法意會這一切大逆轉是如何發生的。

“想死你了,你想不想我?”

她偏着頭尋思了下。

“本以為不會想的,可是我就是忍不住。”

“你要我忘了你,我辦不到。”

“我是笨蛋,自己辦不到的事卻要你去做。”她敲了敲腦門道。

他抓住她的手,“別敲,會疼。”

“心不疼就好了,頭疼一下不要緊,而且我想證明自己是不是在作夢。”

“你不是在作夢,我們成親了。”他用力的摟着她。

她環住他的腰,甜絲絲地道:“你好厲害,能說服我爹和我那一大群哥哥。”

“他們人很好,非常熱情。”

“那個人呢?”她問。

“誰?”

“自小與我訂下親事的獃頭鵝啊?”

秦衍神秘一笑,鬆開她后才說:“那隻獃頭鵝就是……我。”他向自己也覺得巧得奇妙。

“什麼?”北門天雨嚇了一跳。

“我爹與你爹訂下的約定,我娘不知情,因為娘中意的媳婦人選是品芙,所以一直沒讓娘知道。直到前陣子娘見我遲遲不娶品芙,倒也死了心,問爹是不是要替我另找合宜的對象,爹才說出當年的約定。”

“是不是真的?不是騙我的吧?你娘並不喜歡我,如果以後非要生活在一起,你會不會只護着你娘不管我?”她嘟着嘴說。

“傻瓜,你是我得來不易的娘子,娘子和娘我全都要。娘會喜歡你的,她喜歡人捧着,你只要說些好聽的話,捧着她就行了。”

“我們真的拜了天地?”北門天雨又問。

“現在隨時可以洞房。”

秦衍情慾勃發地看着她,雙手並用地替她脫下吉服。

她好命的只動口不動手。

“你會不會棄醫從商?我好想得到秦老爺珍藏的寧小夢劍譜,是不是可以請你爹割愛?”

“從現在起,你要和我一起叫爹爹。”他吻上她的頸子,吮咬着。

“寧小夢的劍譜……”

“沒有劍譜。”

他的氣息慢慢粗重,壯碩的身子壓上她的,狂沛的慾念使他失控——

“我要學劍……做俠女……”她虛弱的道。

“我會教你,一如此刻——”他啞着聲,一陣不知名的快感朝他襲來。

情慾的節奏,她還不是很明白,他會負責把她教會,至於劍術……他可沒有把握能教會她了。

她忘了新娘子該有的矜持,他也不要她記得,整個身子因為動情而酡紅,變得更吸引人。

“你愛我嗎?”他沉聲問。

“你愛我嗎?”她學他問。

“愛——”他呻吟出聲。

她則以嚶嚀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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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負女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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