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一
第二十章(1)
轉眼間天氣進入了伏季,這是一年中最熱的時節。
田裏的玉米、高粱等作物齊刷刷地拔起了個兒,綠油油地織成一個覆蓋大地的綠網。剛剛抽穗的穀子,齊刷刷地歪着頭,表現出對玉米、高粱們的不屑一顧:個兒高不一定多打糧。樹葉已經到了它的最繁茂期,遠遠看去像一片綠色的雲霧。夏天是生機昂然,萬物繁盛的季節,每一寸泥土上都染着綠色,山坡上的梨樹、棗樹、柿子樹、核桃樹上一枝枝掛滿青果的枝條,給人一種奮向上的啟示。
王岳峰坐在山坡的一棵大核桃樹下,脊背靠着粗壯皴裂的樹榦,兩眼微閉似睡非睡,黑瘦的臉上凝聚着剛強堅毅的神態。他雙唇緊閉牙齒緊咬,由於氣憤寬闊的胸脯一起一伏,就像大海里的波浪一樣,一排推動一排,一浪撞擊一浪,挺直的鼻子不時地噴出氣浪將爬到胸脯上的螞蟻吹翻在地。一會兒,他兩手撐地猛地站起身來,只聽“嘭”的一聲,由於起的太猛一根手腕粗細的樹枝碰在他的頭上,把他碰得有些懵,氣得他伸手一用力,只聽“咔嚓”一聲,樹枝斷為兩節,將手中的一節遠遠地拋向山下,嘴裏還罵著“媽的,該死的畜生!”
今天一大早,區里派人來報告說,張占武為了報復,也為了討好岡田,率領狼峪的偽軍突然偷襲小柳庄、白石峪和張家窩棚,將三個村的二十三名姑娘媳婦掠走,要給馮山的岡田老鬼子送去,請求特戰隊幫助營救。聽到這一報告,隊員們簡直氣炸了肺,紛紛要求立即殺進狼峪,拚死也要救出自己的姐妹,不然姐妹們就要遭殃了。
他特別欣賞自己隊員的這種階級仇民族恨,為了人民群眾的利益不怕吃苦不怕犧牲的精神。但是馮山是日本鬼子的戰略要地,是進出濟南的南大門,防禦工事堅固,且有鬼子一個半中隊和一團偽軍把守,離同樣駐有重兵的黃山鎮和狼峪各有三十里左右的路程。再說特戰隊都是短槍,硬拼不是特戰隊的特長,攻堅打馮山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就是加上縣區武裝和民兵也無法和鬼子相抗衡,更不用說是攻堅打援了。若採用以前用過的劫獄的辦法,也是無法把姐妹們救出來的,唯一的辦法就是在路上伏擊,一旦她們被送到馮山,事情就麻煩了。
正在苦思冥想解救的辦法,杜大年和王書記、姜文秀急急忙忙來到山上。王書記坐在一塊石頭上說:“剛剛了解了些情況,文秀同志談談吧。”
姜文秀好久沒有見到王岳峰了。她看到王岳峰又瘦又黑,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受。她理了理被山風吹亂了的頭,從口袋裏摸出一盒她和別人要的鬼子的香煙扔給王書記,王書記和杜大年心裏都明白,這是她專門給王岳峰帶來的,但是在這個時候誰也沒有心思去探討此時兩個人的心理感受,只有一個心思就是趕快想辦法去營救自己的姐妹。姜文秀心情沉重地說:“我和王書記剛從小柳庄來,村裏有些混亂,哭的罵的說怪話的都有。這次被張占武掠走的婦女有二十三人,小柳庄最多有十三人,猛子媳婦也被掠去了。在去狼峪的路上有兩名婦女被打死兩個被打傷,現在她們被關在張占武的司令部里。大成同志送出的情報說,鬼子怕路上被我們截走,岡田可能要派人來接,時間沒有確定。”
王岳峰拿着王書記遞過來的那包日本香煙,像小孩子擺弄玩具似的把玩着,好像裏面裝着的不是一根根能使人解困提神的香煙,而是裝着一個個救人的錦囊妙計似的,這煙他沒有抽,也沒讓別人抽,就裝進自己的口袋。
王書記將快要燒着手指的煙蒂向地上一扔,用腳踩滅。他本來是不大抽煙的,但從他的妻子、戰友李秋麗同志犧牲后,他抽煙就特別厲害了,有捲煙抽捲煙,沒有捲煙就抽旱煙,煙癮確實不小,這或許是工作的壓力太大,或許是思念妻子的原因吧。剛剛扔掉煙蒂,他又伸手要王岳峰手中的煙,王岳峰並沒有打開那盒日本煙,而是將自己口袋的煙遞給他。王書記不解地瞪着王岳峰:“怎麼,捨不得?夥計,這盒煙是文秀同志給大家抽的,又不是給你一個人的?小氣鬼!”
王岳峰笑了笑。
姜文秀也笑了。
王書記接過王岳峰的煙點上一支,順便將煙裝進自己的口袋,嘴裏嘟囔着“我要懲罰懲罰你。”他重重地咳了幾聲說:“從敵人變送為接的變化來看,可以說明兩個問題:一是狼峪沒有汽車,徒步到馮山要走兩三個小時的山路很容易出問題,岡田和張占武都不放心;二是岡田的部隊內部存在問題,急需把這些婦女弄到馮山以穩定他部隊的情緒,這是鬼子慣用的穩定部隊的方法,也就是他們說的‘隨軍婦女服務團’,即‘慰安婦’。不過他這樣一變倒為我們解救被掠的姐妹留下了一些時間,關鍵是我們採取什麼樣的方式行動。”
杜大年是個不愛多言語的人。他手中拿着一根樹枝,不停地抽打着腳前的石頭。他又是個愛動腦子的人,在聽王書記和姜主任介紹情況時,他正在思考營救的辦法。他也是個苦孩子,從小就跟父親走街串巷靠打鐵、補鍋等手工藝活維持生活,此時心裏像燃燒着一團烈火,因為他的姐姐就是被地主惡霸搶去糟蹋後上吊自殺的,而現在這麼多姐妹被敵人掠去,他心裏就像扎進一把鋼刀似的難受,他狠不能變作一隻雄鷹飛進狼峪,把姐妹們一個一個救出來。他憎恨像張占武這樣的民族敗類,長着中國人的臉,身上流着中國人的血,卻沒有一點中國人的骨氣,賣身投靠日本侵略者,死心塌地地幫着日寇屠殺中國人民,這些沒有骨氣的狗東西!他也是個遇事愛動腦子的人,艱苦的戰爭生活使他從一個苦孩子成長為一名優秀的基層指揮員,積累了不少的作戰經驗,在戰鬥中學會了很多東西。對於如何營救被掠去的階級姐妹,他心裏已經有了幾個方案。他猛地將樹枝扔向一邊說:“我倒有個想法不知可行不可行。上次解救被扣押的群眾,我們採取的是混進狼峪裏應外合,中心開花的方法,我想這次這一招恐怕不好用了。張占武把姐妹妹們關在他的司令部就充分說明了這一點,再加上狼峪又增加了一個小隊的鬼子兵力,硬來不是辦法。張占武的偽軍好對付,但鬼子的這個小隊卻不好對付,他們個個訓練有素武器又好,又有堅固的炮樓做依託,把這麼多姐妹安全地救出來是非常困難的。我想能不能利用一下黃山鎮的鬼子福田,這個傢伙雖然軍銜只是個大尉,比岡田要低,但是他卻驕橫跋扈,他是細川旅團長的親外甥,平時根本不把岡田放在眼裏,兩個傢伙面和神離互不服氣,張占武為岡田搶人,福田心裏肯定要吃味,甚至會為此明爭暗鬥大動干戈,張占武夾在中間就要兩頭受氣。我們能不能在福田身上做做文章。”
聽完杜大年的分析,王岳峰、王培亮和姜文秀不禁心裏一亮,對呀!如果摸清福田的想法,這可是個不錯的辦法,關鍵是時間太緊了點。對,什麼事情易早不易遲,就這麼干。王岳峰興奮地一下子站起來說:“大年這個辦法不錯,老王、姜主任您說呢?”
王培亮看了姜文秀一眼說:“這個辦法確實不錯,就是那一小隊鬼子如何應付,這是個難題。”
王岳峰看了看姜文秀。姜文秀心裏明白,他是想聽聽自己的意見。她又習慣地理了理自己的頭,然後說:“從表面上看,這一小隊的鬼子很難應付,聽大成同志講其實狼峪這個鬼子小隊長松尾次郎是個大學生,做事很圓滑,不象其他鬼子那樣受武士道精神的毒害那麼深,說白了就是還有點做人的良心吧,有反戰情緒。他與岡田和福田保持着同等的距離,用他的話說兩個人他誰也得罪不起,岡田和福田一個是這一帶的最高長官,一個是旅團長的親外甥,誰的命令他都要聽。平時他和大成同志來往較多,兩個人的關係也不錯,大成的話他也能聽的進去。我看可以通過大成同志,利用他這種矛盾的心理,穩住他不參與岡田和福田的明爭暗鬥,對我們的營救行動是非常有利的。”
“文秀的分析有一定道理,但這只是個分析而已。鬼子總歸是鬼子,松尾次郎說的和他關鍵時刻做的是否一致,我們畢竟心裏沒有底。”王培亮疑惑地說。
王岳峰望着遠處的高山,思緒隨着天空的白雲飛盪。從他多年與鬼子打交道的經驗來看,日本軍隊中的少數中上層軍官,對其部下的種種劣行也是很反感的,他們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無縫可鑽。想到這裏他說:“老王,時間不允許我們再拖延了,我看我們就按這個辦法準備吧。”
大家都點頭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