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二
第六章(2)
睡夢中,張寶樂隱隱約約聽到外面有動靜,睜眼靜聽,院子外面似有多人運動時雜亂的腳步聲。他忽地坐起身來,推了推宋秀山小聲地說:“秀山,有情況。”雖然又困又乏,但是“有情況”這三個字,對處於戰爭時期的軍人來說將意味着什麼。戰爭中的軍人都是睜着眼睛睡覺的。宋秀山一個機靈就下到了地上,穿上鞋拿槍就往外沖。張寶樂伸手把他拽住“別急。”他借窗上的破洞觀察了一下,院子已被敵人包圍。他想要等敵人進了院子或上了房頂可就麻煩了,唯一的辦法就是硬衝出去。他小聲地對宋秀山說:“秀山,咱倆必須衝出一個去,我掩護你。記住,天黑以前必須回到隊裏!”
宋秀山一把將張寶樂拽到自己的身後說:“老張,我掩護你。”
張寶樂生氣了。“別羅嗦,這是命令!”張寶樂把他繪製的偵察草圖從懷裏掏出來塞到宋秀山的手裏,輕輕地拉開門一看,門外並沒有敵人。但是,情況已經非常緊急,敵人已經進到了院子裏,張寶樂看準向前移動的敵人噹噹兩槍,這兩個傢伙就回老家去了。他顧不了許多,對宋秀山說:“趁亂跳牆向西突圍,快!”噹噹又放倒了幾個。宋秀山不再說什麼,打出一梭子子彈后衝到西牆根,一縱身躍上牆頭跳了出去。
東邊的天空已現曙光。這時房頂已被敵人佔領了,張寶樂心想不能讓敵人堵在屋裏。就在他觀察情況的時候,他看到院牆上又有幾敵人爬上來,他舉起雙手像點葫蘆瓢似的把他們消滅掉。就在這時,房子上的敵人扔下了兩顆手榴彈,多虧那扇木門阻擋了彈片的飛行度,不然他就沒命了。藉著手榴彈爆炸的煙霧,他衝出屋子連續幾個翻滾,滾到大門洞旁邊的牛棚里向房頂上打了幾槍,只聽撲通幾聲,房上的敵人就滾落下來。敵人不停地向院裏扔手榴彈,炸得張寶樂躲在牛棚里不敢抬頭。這時只聽院外一個尖細嗓子的傢伙大聲罵道:“***混蛋,抓活的。”張寶樂一聽,心裏罵道:“想抓老子,沒那麼容易!”這時他心裏已經有數,先和敵人“玩”一會,為秀山突圍爭取更多的時間,然後看準時機再突圍。突然咣當一聲大門被敵人撞開了,一個偽軍和一個鬼子兵一下子沖了進來。張寶樂一抬手就是兩槍,兩個傢伙就再也沒有爬起來,後面的敵人一看情況不好扭頭就向外跑,沒跑幾步又被當官的給攆了回來。張寶樂看準時機,從地上摘下偽軍的大沿帽戴在自己的頭上,又拿起他的長槍,大喊着“快衝快衝,八路被堵在北屋裏面。”邊喊邊向大門外移動。藉著灰濛濛晨色的掩護,敵人並沒有注意到他。出來大門他對一個正揮槍指揮偽軍向院裏沖的傢伙說:“隊長,裏面不是兩個八路,是四個。”
這傢伙一聽嘴裏罵道:“***侯三,情報也搞不準。去,把三班叫來。”
“是!”張寶樂趁此機會,趕緊向村外跑。村口站崗的鬼子兵,現有人向這裏跑來端槍大喊:“什麼的幹活,跑的不要。”張寶樂一看此路不通返身又向南跑,只聽叭叭兩聲槍響,子彈嗖嗖地從他的頭上飛過,接着就是一片“抓活的,抓活的”的追趕聲。敵人向他跑的方向追來,前面也有敵人迎面堵截。張寶樂揮槍打倒幾個敵人,再打後面的敵人時,只聽咔吧一聲沒子彈了。這時他那個後悔呵,剛才不該扔掉那支長槍,要是再有幾顆手榴彈就好了。他轉身往回跑,沒跑幾步就被一個穿黑大褂的人一把拽住,不由分說拽着他就跑。他跟着那人轉了幾個彎,來到一個黑漆大門跟前,不等他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被那人一把推了進去。那人一句話也沒說,動作迅幹練,讓他這個身懷絕技的偵察英雄也暗自佩服。他剛進院,街上就傳來敵人追趕的腳步聲。
來到屋裏,張寶樂才看清救他的是村長家的總管侯仕俊。張寶樂用感激的目光看着他說:“侯總管謝謝您。”
侯總管笑笑並示意他不要說話,指了指外面,只聽街上傳來敲門、叫罵、呵斥聲。這時,太陽已經高高升起,一貫愛睡懶覺的高老爺子也被外面的槍聲和鬧聲給吵了起來。他手托着個小葫蘆似的銅頭水煙袋,顫顫巍巍地走出套間問家人:“外面出了什麼事情,亂糟糟的煩不煩人!”
侯總管趕緊把張寶樂推到門後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大聲地對他說:“小鬼子來村裡搜查,說是有八路軍藏在村裡。”高老爺子耳朵聾,小聲說話他聽不見。一聽鬼子來村他張口就罵:“這些婊子生的,竟***胡折騰!”
侯總管說:“就是。您說咱這裏哪有什麼八路軍四路軍,不知哪個該死的多嘴瞎咧咧。”
高老爺子大聲地說:“這是咱中國的地界,日本人能來八路軍就不能來嗎?真他娘的不講道理!相當年鬧義和團的時候……”高老爺子剛說到這裏,就聽嘭嘭嘭的敲門聲,侯總管心裏着急臉上的汗唰地流了下來,讓張寶樂轉移已經來不及了。他在屋裏搜尋着,不知把張寶樂藏到哪裏是好。這時一張卷着的席子使他眼睛一亮。張寶樂心裏也急,既怕讓敵人逮住又怕連累高家,他急着要往外沖,被侯總管一把拽住小聲地說:“不行,到處是鬼子你上哪裏去!”聲音雖然不大,但還是讓高老爺子聽到了。他問侯總管:“你和誰說話,是不是八路同志?愣着幹什麼還不快把他藏起來!”
再找別的地方已經來不及了,侯總管只得展開席子將張寶樂卷在裏面杵在門后,轉身去應付敵人。
大門已被女佣人打開。鬼子小隊長山崎和偽軍連長孫宏祿帶着三四個敵人進了院子。山崎小隊長站在院裏大喊“高村長快快的出來!”侯總管趕緊跑到山崎的跟前彎腰鞠躬:“太君,高村長在村公所里恭候太君。”
山崎對侯總管的答話很不滿意,非常蠻橫地說:“快快地找來我的問話!”說完徑直向高老爺子住的屋子闖去。
侯總管趕緊着人去叫,自己跟着山奇折回屋裏,沏茶點煙忙着招待,眼睛不時地向席子那邊瞧瞧,心裏想張連長啊張連長,你可千萬別弄出聲來呀!
張寶樂直挺挺地站在席筒里,蹲不能蹲坐又不能坐,連動也不能動一下,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兩腿站得僵疼,時間一長就開始抖動。他心裏着急,額頭上的汗不停向下淌,浸到眼裏煞得眼睛又癢又疼很是難受,兩隻胳膊被席子捆着,既不能擦汗又不能揉眼,象個木樁似的立在那兒,要多難受有多難受,自有天大的本事,也無法解決現在的窘境,他只好緊閉雙眼,咬緊牙關堅持着堅持着,用舌頭將流下來的汗水舔進嘴裏,心裏不停地罵著鬼天氣和山崎這個老鬼子。其實,使他不停地流汗並不是天氣的原因,而是心理的原因。秋天是一年當中最好的季節,天高雲淡,秋風習習,不冷不熱,不幹不燥,只是天不亮就和敵人拼打,又飢又渴,困在這裏又無法動彈,心裏煩躁,體力消耗,使他又急又累又憋屈,不出汗那才怪呢。沒有別的辦法,只有聽天由命了。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盼望宋秀山能夠順利突圍出去,只要他突圍出去,自己就是犧牲也是值得的。想到這裏,他的心平靜了下來。這時山崎不耐煩地吼了起來:“八嘎,高村長的為什麼還沒回來?快快的,我的問話!”
侯總管陪着笑說:“太君您別著急,我已差人去叫了,一會就來,一會就來,請喝茶。”
“給我滾出去!在我家裏什麼威風?這是我的家!”一直呆在裏屋的高老爺子端着水煙袋從裏屋走了出來。
高老爺子這一吼,把山崎和張宏祿着實嚇了一跳。山崎唰地抽出了指揮刀,一看是個乾瘦的白鬍子老頭子,極力掩飾自己內心的恐慌,保持大日本皇軍的尊嚴,把刀放回強壓心中的火氣說:“高老太爺,您可好?”
高老爺子把山崎擠開,自己坐在太師椅上,抽口煙說:“你們在我的屋裏舞刀弄槍號施令,我能好?”
張宏祿猛地站了起來,既想在主子面前表表忠心又想在高老爺子面前耍耍威風:“你怎麼跟皇軍說話呢?起來讓太君坐下!”
高老爺子本來就壓着火,一句話把他心中的火點了起來,燃成了熊熊烈火。他把水煙袋猛地往桌子上一頓:“滾你娘的蛋的!你是中國人,怎麼連一點中國人的規矩都不懂?這個位置除了祖宗、長輩能坐,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坐!”
張宏祿本想能鎮住高老爺子,不想讓高老爺子給訓了一頓,心裏很不痛快,又說不出什麼,一時愣在那裏。山崎不愧是個中國通,他笑了笑說:“高老太爺說的對,中國和大日本帝國同宗同種,統統的一樣,長輩在小的不敢造次。”轉身對張宏祿一揮手“開路!”
剛到大門口,恰好碰到氣喘吁吁滿頭大汗的高見山急急忙忙地進門來。看到山崎滿臉怒氣往外走,趕緊說:“對不住太君,不知太君光臨鄙舍,光顧照顧弟兄們了,怠慢了太君,請太君原諒。”山崎連哼也沒哼一聲,徑直地向村公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