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南諾揚到俄羅斯去了。
寧初開始有些不習慣。原來她已經這麼依賴他,在她不自覺的時候在乎他,成為一種依戀。
有那麼一刻,她以為她就是她,不是胡老安排來毀掉南諾揚的夏寧初,而是過着簡單生活的夏寧初。
福嫂在這個時候探頭進書房。“下午二點三十分,胡老約你在大街右側的‘向日葵甜品屋’見。”
夏寧初微愕,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你聽到了沒有?裝聾子!”福嫂怒道。
夏寧初點點頭。她也很想見胡老,當面問他寧遠的事和這個謎樣的計劃。
下午,她依約來到約定的地點,但她反而被他臉上嚴肅的表情給駭住,所有想問的話全吞進肚子裏。
“你在南諾揚身邊已經快三個月了,在日本時我怎麼告訴你的!”胡秋霖不甚高興的問。
“若三個月還是不能毀掉南諾揚,就自行了斷。”她囁嚅地道。
“你毀掉了嗎?”胡秋霖聲音低啞,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抱歉,胡老,我不知道怎麼樣才能毀掉一個人。”
“福嫂沒告訴你嗎?”
“不知道胡老指的是哪件事?”
“懷南諾揚的孩子就能替我毀掉他。”
夏寧初不解地看着胡秋霖。“我不明白鬍老的用意。”
“你現在不需要明白,等到時機成熟時,你想不明白都不行了。你現在最好乖乖照辦,不要耍什麼花樣;寧遠患了腎病,需要動手術換腎,如果你表現得好,我會替他到中國大陸內地買個腎治他的病。你是知道的,器官的移植不容易,尤其要找到和寧遠相容的腎更難。”
夏寧初驚詫地呼道:“怎麼會這樣?寧遠怎麼會有腎病?”
胡秋霖站起身來。“有很多事都是你不知道的。不用太驚訝,寧遠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只要你乖乖聽話,我會讓寧遠活得好好的。”
“胡老,可以用我的腎,我們是親姊弟,我的腎應該不會有問題。”夏寧初憂心如焚。
“不行!你身體現在唯一的功用是用來毀掉南諾揚,其他都不干你的事。”
胡老說完話后拂袖而去,留下跌坐回椅子裏的夏寧初一臉愕和擔憂。
她該怎麼辦呢?
夏寧初一個人遊魂似地走在街上,她現在能求誰呢?求神嗎?聽說黃大仙很靈驗,她去求求黃大仙吧!
突然間,她被人撞了一下。
“對不起。”撞她的女人聲音嬌嬌地道。“我心不在焉,不是故意的,你沒怎麼樣吧?”
夏寧初朝她虛弱地笑了笑,“不要緊,我自己也不留神。”
“咦?你是不是人不舒服啊?臉色自得像一張白紙。要不要我扶你到前面公園坐坐?”
夏寧初搖了搖手。“謝謝你,我沒什麼,只是心裏有點悶,走走路、散散心就會好了。”
“這樣好了,我幫你把把脈吧,我是開業的中醫師。”
夏寧初看着眼前熱心的婦人,點了點頭,也好,這兩天她是真的覺得人有點微恙,本以為是秋老虎的天氣讓她中暑了。
“我的中醫診所就在前面,是社區型的溫馨診所,到我那兒去休息一下吧。”
不到五分鐘的路,兩人彼此自我介紹了一番。中醫婦人叫林心雲,四十多歲。
“叫我心雲姨就可以了。”她這麼說。
進了診所大門,已經有幾個病人在傲例行的物理治療,這問診所大約二十來坪左右,兩位助理護士,一位挂號小姐。明亮、乾淨是夏寧初對它的第一印象。
“你坐一下,我一會兒就來。”
夏寧初微笑地點點頭。
這個時候診所大門推了開來,一位二十齣頭的年輕人推門而入,爽朗的聲音揚起:“心雲姨,你要的野花我替你從姨丈的花店拿來了。”
年輕人捧了一束散着淡淡清香的純潔野花姜立在診所正中央,正忙着招呼病人的年輕護士也不禁微笑的投以愛慕的目光。
夏寧初回眸,迎上他探尋的目光。
是他?朱靖於。
朱靖於先是震驚,然後是不敢相信。“寧初,是你嗎?”
林心雲聞聲好奇地問:“你們認識呀?”
“心雲姨,寧初是我在上海的好朋友,真巧。能在香港重逢。”他又轉頭朝夏寧初道:“我找你好久,這幾年你都到哪兒去了?”
“靖於,先等一等,我替寧初把把脈,你們一會兒多的是時間聊天。”
朱靖於和夏寧初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一塊兒長大的,朱靖於一直希望長大后能娶她為妻,總覺得這樣的生命才算圓滿,不過這種想法他不曾說給誰聽。
林心云為夏寧初把了脈后綻開笑顏。“看來是喜脈,寧初,恭喜你懷孕了,大約一個多月。”
朱靖於聞言愣了一下。“你結婚了?”
夏寧初輕輕地點頭,“嗯,三個月前吧!”
敏感的林心雲看見外甥的表情,立刻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姊姊老是抱怨靖於大學都畢業了,連個女朋友也不曾交過,看來是大有文章——
他可能一直在等着這位叫夏寧初的小姐。
“你們到後頭休息室聊聊天、敘敘舊吧!來,靖於,野薑花拿給我。”林心雲笑着道。
×××
昨日當我年輕時
生命的滋味,甜蜜一如舌尖的甘霖
我嘲弄生命彷彿它是一場愚昧的遊戲
就像夜晚的和風嘲弄看燭火……
兩人聊了半個鐘頭,最後,朱靖于堅持開車送夏寧初回去。
一路上兩人並未交談,只是和着齊豫的歌聲唱着Ye8terdayWhenIWasYoung。這是他倆最愛的一首歌,如今聽來更有感觸。
他們一遍又一遍的唱着,被歌詞裏的意境所感動,產生心靈的共鳴——
朱靖於今年自上海聖約翰大學畢業,和多數的青年一樣想闊步追逐夢想。香港是他第一個想來拜訪的城市,卻在這裏見着了他的心上人——屬於另一個男人的夏寧初。
夏寧初話不多,在中醫診所里多半是他說她聆聽,而且心事重重。
朱靖於突然將音響的聲音調小,問她:“為什麼離開上海?”
她只是回答:“我母親叫我帶寧遠離開上海,哪裏有更好的機會就往哪裏發展。”
“你母親在你離開後半年過世。”朱靖於淡淡地道,不想加入太多悲傷的情緒,怕影響她。
“是肺病吧!”她的眼眶微濕。
“嗯,不過她走得挺安詳的,好像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寧遠呢?和你一起住在香港嗎?”他一直記得這個可愛的小兄弟。
“寧遠不在香港,他在日本,和當初帶我們離開上海的人一起住。”夏寧初幾乎要把胡老的事全盤托出,但又怕惹出更大的事端來。
“把他放在那麼遠的地方,你放心嗎?”朱靖於問。
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好說:“過些時候等我在這裏更安定些,再接寧遠來香港——我家到了。”
“不好意思,為了貪圖和你多說點話繞了些路。你家的房子挺大的。”朱靖於看了一眼豪宅道。
夏寧初趕緊下車,生怕聊得愈多透露愈多。
道了再見,看着朱靖於的車開走她才準備進屋。
“寧初,等等我!”方靜瑤在對街叫着她。
“你來多久了?”夏寧初回過頭,看着她跑向自己。她有點心虛地問。
“久到足以看到一位靚男送你回家,他是誰呀?”
“朱靖於,我的朋友。”
兩人進了屋回到畫室。邊走邊聊。
“才剛認識嗎?感覺他好像跟你很熟。”方靜瑤奉梅英傑之令,密切親察這邊的情況,一有任何風吹草動,立刻向他報告。
“不,不是剛認識,靖於是我在老家的朋友。如果你想認識他,改天介紹你們認識。”在外頭待了一下午,她有一點累,再加上心雲姨替她把了脈說她懷孕,不知該讓她高興還是憂心。
“兩個小時前我就來了,福嫂說你一點多鐘就出去,我本想坐在這裏找幾本書翻翻等你回來,結果十分鐘內福嫂進進出出三次,好像怕我偷東西似的,所以我乾脆出去逛逛再來。我覺得你家的下人不太像下人,倒像是蓋世太保,專門監視主人和客人的一舉一動。”
方靜瑤就是覺得福嫂古怪,只是不知道怪在哪裏、為什麼怪。
夏寧初冒了一陣冷汗。“會嗎?”
“你是女主人,怎麼老是窩在書房裏?如果你不滿意福嫂當你的管家,就大膽換掉她嘛。南諾揚那麼有錢,就算你要再請十個下人也不會有人抗議,還會將你製造就業機會的義行歌功頌德一番。”
“福嫂……很好,只是不太會與人交際。”夏寧初身不由己,如果她有自主權,早已請福嫂走人了,但她不能。
“她不只不擅與人交際,連下人的禮貌也不懂,如果在我家,我媽咪一定換掉她。”
“現在好的管家不好找,而且我們已經習慣讓福嫂打理一切了,我想還不至於嚴重到非換人不可。”夏寧初瞥見福嫂站在門口偷聽,吞了吞口水后道。
“不然我家的羅嫂借給你用,福嫂到我家去接受我媽咪埃及艷后式的訓練,等到達到水平后再回來替你工作,如何?”方靜瑤好久沒見識母親調教下人的精彩課程了。
門外的福嫂倒抽了一口氣,如果將她換給方家,她的好日子非結束不可。
不過她料准夏寧初沒那個膽。
“算了,看你作不了決定,我等南諾揚回香港親自說服他去。”
夏寧初為難地笑了笑,“其實真的不必換掉福嫂的。”
“不訓練是不行的,這是我媽咪的至理名言,現在時代不同了,下人很難管理的,別說了,等你老公回來再說。”
方靜瑤當然也瞄見福嫂鬼鬼祟祟躲在門外的蠢樣子,更是故意放大音量嚷道。
×××
朱靖於是個有魅力的男人,總是笑口常開,瀟洒穩重得不像與他同年齡的其他男人。身上早已脫去稚氣。
自從與夏寧初重逢后,他頻頻造訪她,不過很少有與她獨處的機會。多半也會碰到她美麗的朋友方靜瑤。
“你準備在香港待多久?”方靜瑤嬌俏地笑着。
“看情形。”他看向正在調色的夏寧初。
“聽寧初說,你們是在上海一起長大的兒時玩伴?”
“是呀!兩小無猜的那種。”
好半晌,他們沒有再說話,只是看着夏寧初作畫。
“想不想到起居室杯咖啡?”方靜瑤突然問。
“你們去院子裏逛逛吧,待在這裏太無聊了。”夏寧初也提議。
方靜瑤看向朱靖於,明眸里充滿智慧。“走吧!”
他站起身,隨她走了出去。
來到起居室,朱靖於開門見山地問:“你有話想對我說是嗎?”
“你很聰明,但我怕你一時胡塗,做了不聰明的事。”
“我只是做我覺得必須做的事。”他潤了潤唇。
“寧初已經嫁人,而且嫁得很好,你不該過分打擾她的生活。”
“你怎能肯定寧初嫁得很好,憑這間大房子和屋裏的擺設嗎?我不覺得這些很重要。”
方靜瑤開始動手煮咖啡,“當然不只是一間華麗的屋子和屋內的擺設,最重要的是她嫁給了誰。南諾揚會是個好丈夫,比你能想像的好。”
“你怎能這麼肯定?你對寧初的婚姻了解多少?”
“不算很多,但已足夠。”
“你擔心我會破壞這裏的平靜?”朱靖於笑了笑后道:“不會的,我也希望寧初幸福。如果她丈夫真如你所說的這麼好,我高興都來不及呢!”
方靜瑤遞了杯咖啡給他。“這裏到處都有煮咖啡的咖啡室,你喝得習慣嗎?”
朱靖於點頭,“可以。在上海偶爾也和朋友到咖啡廳擺龍門陣。”
“下午南諾揚會回香港,別讓他一回香港就在這裏——他的地盤看見你,不要製造令人不安的錯覺。”方靜瑤由梅英傑那裏得知南諾揚會搭傍晚的飛機回香港。
“不會吧,我們只是普通朋友罷了。”朱靖於笑了笑。
“你不知道你的魅力嗎?我想很少有女人能抵擋得住你的魅力。”
朱靖於大笑,“你真有趣。”
×××
南諾揚一到香港,座車即往家裏駛去。他實在太想念寧初了,他想給她幾個火辣辣的吻。想大膽說出他的愛慕之情。這些念頭命他震驚,對於早已習慣被美女包圍的他而言,這是不曾有過的感覺。
車才駛進大門口,他早已等不及了。“阿寶,讓我在這裏下車。”
這個時間,她應該在書房裏。
他來到書房,卻不見她的身影。
她不在書房會在哪裏?
他又找了幾處。“福嫂,夫人呢?”他的語氣焦急,已沒有耐心。
“好像在院子裏散步,南先生回來時沒注意到嗎?”福嫂雖然不買夏寧初的帳,但在心裏怕極了南諾揚,她知道不怒而威的他可不是紙老虎。
×××
夏寧初穿了一身湖綠,在秋色重重的院子裏,看來格外淡雅、清新。
她知道南諾揚今天回香港,這消息讓她一整天魂不守舍,她期待又怕他回來。
她懷孕了,很快福嫂就會知道,然後胡老也會知道。
然後呢?她就能毀掉諾揚?
怎麼毀呢?她已經不能沒有他而獨自活下去了。
倏地,她的纖腰被摟住。她喊叫出聲,但是太遲了。
她被人扳過身子狂吻。
這熟悉的氣息和感覺……他回來了。
她眷戀地回應着,他的擁抱像鐵鉗一樣有力,讓她無法移動。他吸吮着她的唇,舌頭和她的交纏,她的手臂情不自禁地攀住他。
一會兒。他自她身上抬起頭,“再不停止,我們可能會在這棵大槐樹下上演限制級的鏡頭了。”
他們的視線相鎖,相視而笑。
“我以為你會在書房作畫。”南諾揚說。
“畫了一整天,所以下來散散步。”她回道。
“來。我買了一些漂亮的大衣,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他牽着她的手往屋走去。
福嫂站在客廳,不屑地看着夏寧初。她像妓女一樣,被男人包養着,走到哪兒就被親到哪兒,真是不要臉,也不知道懷孕了沒。她只要被那男人一碰,總要做一回那檔事,要是一般女人早就懷孕了,她怎會到現在一點消息也沒有!
夏寧初看向福嫂,迎上她輕鄙的目光,低垂下頭,臉頰微紅,她知道福嫂一定會猜她和諾揚上樓是為了做那件事。
他們是夫妻,熱情溫存是天經地義的事,她不該害羞的,可怎麼也控制不了瞧不起自己的心思。
進了他們的卧室,南諾揚開放在門邊的皮箱。“現在全世界的保育人士都在反對人們用皮草做大衣,這是一頭年老力衰自然死亡的野熊身上的毛皮,我出了高價買下,為你制了件皮外套,你試試。”
她接了過來,往身上套。
他鎖了房門,目光灼熱地看着她,再次貼着她移動。突地,他將她身上的野熊大衣脫下,鋪在地板上,兩人再次點燃了熾烈的火焰,急切渴望地想要得到彼此;就在溫軟的大熊皮上,他們給了彼此最真的愛。
×××
“你根本不夠盡心。”梅英傑抱怨着。
“我怎麼不盡心來着?”方靜瑤可不服氣了。
“天天往諾揚家跑,什麼消息也沒探到,只顧着和夏寧初的舊情人打情罵俏。”
“亂講!我沒有天天往諾揚家裏跑,頂多一星期三天。還有,誰說我什麼也沒探到,我不是說了嗎?我發現福嫂有古怪,只是還沒查到怪在哪裏。而且我也沒和寧初的舊情人打情罵俏,你別亂造謠。”方靜瑤大叫。
“你敢否認你喜歡朱靖於嗎?”梅英傑挑釁地問。
“你這個人有毛病啊!是你叫我盯着朱靖於的。現在反而噦噦唆唆煩不煩啊!”
“我叫你盯着朱靖於,可不是叫你和人家談戀愛。”他咄咄逼問,雙手握成拳頭。
“干你什麼事啊?梅先生?”她看着一張臉氣成豬肝色的梅英傑。
“你——公器私用!”他開始口不擇言。
“小氣鬼!我不過用了你幾次車,約過朱靖於到你家餐廳簽過幾次帳,你就說我公器私用,不是說好的嗎?我出力你出錢。”
“是噦,這不就是公器私用?”
“好吧,現在你出力我出錢,由你負責打聽消息。”方靜瑤嘟着嘴嚷道。
“我哪有空,我要工作。”
“那你還這麼多廢話。”
梅英傑也知道是自己無理取鬧,於是放軟聲音:“不是說要把福嫂和羅嫂交換的嗎?”
“寧初不願意,我也沒轍。”
“我看直接找諾揚好了,其實我看不只是福嫂怪,連寧初也怪,她好像很怕福嫂似的。”梅英傑若有所思地道。
“你怎麼會這麼認為?”英傑很少與寧初相處啊,他會發現什麼不對勁?
“昨天我借故剄諾揚家去找他,我發現只要有福嫂在場,寧初就顯得渾身僵硬、不能自在,你不曾注意到嗎?”梅英傑喝了一口酒後道。
“唉!你不說我還沒特別注意,真的耶!你看我們要不要告訴南諾揚,請他謹慎些?”方靜瑤開始擔憂起來,不過這實在太刺激了,好像推理劇一般詭異。
“沒有證據,只有我們兩人的第六感,諾揚會罵我們神經過敏。”梅英傑搖頭否決。
“我看不要再瞞下去了,乾脆把我在飛機上碰到胡秋霖的事全盤托出,這樣諾揚也會警覺些,背負着這個秘密好有壓力哦!”她已經好幾天睡得不安穩了。
本來是一件與她完全不相干的事,現在卻搞得她也緊張兮兮的。
梅英傑微皺着眉,深思熟慮后說:“先擱着吧,過一陣子看情形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