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如意醒來時,渾身酸痛得直像被人毒打了一頓,不過,她還是強撐着下床,待確定他人不在時,慌忙帶着小靜要離開。

誰知,出了洞口后,卻見展諾和藍雲守在那,並且不客氣地請她回去裏面。

如意只好訕訕地退回去,而她原以為亦靖會像以前那樣,至少要一個月才來相思崖一次,不料,當天傍晚就見他又出現了。

他顯然已知道她想逃跑的事,那張俊臉陰沉得像沒有星光的夜空,一見到她,就拎着她進房,話也沒說一句,就狠狠地修理了她一整晚。

就這樣一過就是半個月,他每天傍晚都會來,然後就不停地要她,直到四更天的時分才離去。

如意好生納悶原該日理萬機的他怎麼會有空天天來,不過,卻沒開口問,因為,除了做那件事外,他從不跟她說話。

雖然自覺自己只是他發泄性慾的對象,然而,她除了為自己愛上一個不愛她的男人而悲哀外,卻沒辦法真正的恨他。

或許,愛得太深,已經容納不了恨了。

「娘,你又要去下面的那座橋了?」

「小靜乖,你回你的房裏去吧。」如意愛憐地親親自己的女兒。

「娘,我不想一個人待在房裏,你陪我,好嗎?」

「小靜,我叫青姨或霞姨去陪你,好嗎?」

亦靖撥調了兩個中年婦女來照顧她們母女的生活起居,不過,她們顯然被警告過不得亂說話,平時除了做事外,極少開口。

「我不要她們陪,娘,以前你整天都陪着我,晚上也陪我一起睡,你現在怎麼都不陪我了,有時我晚上還會作惡夢哩。」

由於如意每天都累得直到中午時分才起床,是以,能陪女兒的時間就只剩下午後的這段時間了,這讓自小就日夜粘在母親身邊的小靜,很不習慣如今的這種狀況。

「小靜乖!娘也是不得已,娘……小靜只要想着娘就陪在你身邊,就不會害怕了,好嗎?」如意心疼地抱着她。

「娘,為什麼每天那叔叔一來,你就要我回房?那個叔叔很討厭我,是不是?」

「不,不是的……」如意無力地說道。

小靜被亦靖下令住在最角落的一幢小樓里,並且嚴令不准她出現在他的眼前。

開頭的幾天,她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所以讓小靜和他碰到了幾次面,每次他一見到小靜就目露凶光,嚇得小靜直窩在她懷裏發抖。

為免他見到小靜,想殺人的凶性又大發,而把小靜嚇壞了,如意總是很自覺的在日落之時就叫小靜回房。

「娘,我也討厭他!我們不要再住在這裏了,我們回自己的家,好嗎?」

「小靜,娘說過不能討厭別人,你不記得了嗎?特別是……這個叔叔,你更不能討厭他,懂嗎?」

想起亦靖視小靜如同仇人一般,如意的心就一陣酸楚,她不知道自己不把小靜的身世告訴他們父女倆,是不是太自私了,然而,她真的承受不起失去小靜的痛苦。

「娘,你別哭!我會聽話,不會討厭叔叔的,你別哭!」見娘掉下眼淚,小靜慌了手腳。

「小靜好乖!」如意抹抹淚,寬慰地拍拍女兒的背。

「娘,那我回房去了。」小靜乖巧地走向自己獨住的小樓。

如意往通往山腳的小路緩緩走下去--

這幾天來,每到這個時間,她總是無法自制地來到相思橋上等亦靖的到來。

有時,她也會暗罵自己沒出息,但是,她就是剋制不了自己,就如同在他的身下時,她也無法剋制自己不回應他……

這些天,他要她的時候已不像開頭時那樣粗暴殘忍,動作仍舊粗魯,卻不會再蓄意弄疼她,反而把她撩撥得同他一般的狂野,令她幾乎吃不消。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痴痴苦戀着一個只想玩弄她的身子,視她如同禁臠的男人,一想起日後,他將會厭倦她,再也不會要她時,她又忍不住心痛。

「娘!娘!妳看!妳看……」

小靜興奮的呼喊聲令她拾起頭來望向山腰,只見小靜的懷裏揣着一隻小白兔。

「它自己跑來我房間的。娘,牠是不是好漂亮?」到底是小孩子,小靜高興得手舞足蹈,一閃神卻讓那小白兔掙脫開來,往山坡下直竄·

「小靜,別追……」如意急喊,可話音未落,只見小靜為著要抓回那隻小兔,跟着它往陡峭的山坡而下。一瞬間,就見她瘦小的身軀一晃,整個人失去平衡的翻滾而下。

「不!小靜!」如意的呼吸幾乎在瞬間停頓,轉眼間,只見小靜的身子恰好被一棵伸出山崖的樹擋住而止住下墜的去勢,卻也因此被困在山坡的中間,不上也不下。

「小靜!小靜!你怎麼了?你應娘一聲啊,別嚇娘!」如意心急如焚地喊着,急忙手腳並用地順着陡峭的山坡往上爬。

「娘!我沒事!」不過,小靜顯然被嚇壞了,聲音顯得很虛弱。

「抱着樹,不要動!千萬不要動,聽娘的話,娘來救你!」

聽到寶貝女兒的聲音,如意總算微微鬆了口氣,忙加速往上爬,然而,卻因為那山坡非常的峻峭,很難找到着力點,致使她前進的速度非常慢,甚至還有好幾次都差點滑手摔下去。

「娘,這兒好高!」

「小靜,你乖!閉上眼睛,抱牢樹榦!」如意一邊安撫着她,一邊更奮力地往上爬。

好不容易爬到離小靜最近的地方時,卻因為小靜的手短而無法構着她。

樹榦並不粗,承載小靜瘦小的身子后,已經彎曲了,若她再着力於樹榦上,只怕那樹榦會應聲而斷,兩人一起往下墜去。

如意心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儘可能把身子往前傾,可腳下卻突然一滑,整個人頓時失去平衡,筆直地往下墜去……

「娘……」

「不!如兒!」

山崖間響起一聲驚吼,只見一道白影掠過,在千鈞一髮之際,及時接住她的身子。

「亦……亦靖,救小……小靜……」驚魂未定的如意一心牽挂着女兒,卻被他勒得死緊,幾乎沒辦法說出話來。

亦靖越發摟緊她,卻僵着身子站在原地不動。

「求……你……你一……定……要救……她……我求求……你……」見他這樣,如意不顧一切地要說出事實的真相--

「她……是……你……」

「好了!抱緊我!」亦靖臭着臉低斥一聲,抱着她掠高身子,騰出一隻大手像拎小雞般的把小靜攫住,然後,帶着她們母女倆回到安全的地方。

*****

一待着地,亦靖立即把小靜隨意丟在地下,就抱着如意急步回房。

「小靜……我想……」

「閉嘴!」亦靖沒好臉色的斥道。

如意咬了咬下唇,只好順着他。

「該死的蠢女人!」竟然為了個小雜種而差點摔死自己,這女人實在有夠蠢的!

「謝謝……你……救……了……我們……」可救她,不會是為了要謀殺她吧?天啊!她被他勒得幾乎快要斷氣了。

「你差點沒命!」亦靖「文不對題」地吼着,隨即堵住她張着吸氣的小嘴,狂肆地吻住她。

從再見到他那天起,他就不曾吻過她的嘴了,如意有一瞬間驚楞得不知所措,而他激狂且猛烈的吻法,也令她根本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能任由他予取予求地掠取她的一切……

天啊!她肺部內的空氣已經全部被他汲取光了。等到他放開她時,只剩奄奄一息的如意,幾乎確定他是真的想要謀殺她了。

亦靖的一雙黑眸在她精緻絕倫的小臉上梭巡,細細地端詳着她,隨後緩緩掃向她的全身,只見她的衣衫被尖銳的石頭劃破了好幾處,露出滲着血漬的白嫩肌膚,他的眉頭擰得更緊了。

「傷了這麼多處!」他輕輕把她放在床上,隨即轉身去拿金創葯,然後解開她的衣裳,小心地為她的傷口上藥。

他的手勁好輕柔、好輕柔,臉上的神情帶着愛憐,如意感覺他又變回當初那個疼惜她的男人,忍不住泫然欲泣。

「怎麼了?很疼是不?忍一忍,乖!」亦靖擁着她柔聲哄道,想起剛剛那一剎那,她離死神是那麼的近,若是他晚來一步……他猶有餘悸的打了個冷顫,不敢再往下想去。

如意窩在他的懷裏,享受着這溫馨的一刻。

「你歇會兒。」亦靖懊惱地發現抱着渾身是傷的她,自己的身體竟然還是起了反應,只好放她躺回床上。

「我沒事,我想去看看小靜!」

「不要動!」他臉一沉,低斥道。

哼!都去了半條命,居然還想着那個小雜種。

「我去讓人帶她進來!」話畢,他就僵着臉走出去。

一出庭院大門,就見到小靜在外頭探頭探腦的,他的神色立時更不友善了。

「叔叔!」小靜怯怯地喚一聲,問道:「我能不能進去看看我娘?」

「你娘要歇息,你進去看一眼就快出來!」亦靖沒好臉色地說。

「喔!」小靜提起的腳步一頓,猶豫了一下,才道:「叔叔,你不喜歡我,對不對?」

亦靖悶哼一聲,擺出一副連三歲孩童都能看懂的--「那還用說」的神情來。

小靜並沒有因此退卻,反而挺一挺瘦小的身子,一臉嚴肅地說:「沒關係!雖然我以前也不喜歡你,不過,你救了娘和我,從現在開始,我會開始喜歡你!」

「嗤!誰希罕!」話畢,亦靖才警覺自己竟然在跟一個六歲的小女孩鬥嘴,不覺懊惱地甩甩頭就想走開,然而,小靜接下來的話,卻讓他駐足--

「叔叔,你是不是也因為我是個沒爹的孩子,所以才不喜歡我?可是,我娘說我沒爹不是我的錯哎。」

亦靖一楞,反射性地問道:「你沒爹?」

「是呀,我從出生就沒爹了,所以鄰家的小朋友總罵我是個沒爹的小雜種,有時還會欺負我。」小靜落寞地說。

「哦?這麼說,這些年來就只有你和你娘相依為命了?」

「嗯。娘好疼好疼我,所以我不會讓她傷心……叔叔,你也不要讓我娘傷心好嗎?剛才,我說我討厭你,娘就落淚了,我好難過。叔叔,你也喜歡我好嗎?這樣我娘就不會傷心了,好不好?」小靜天真地望着他。

亦靖第一次正眼凝視着這些天來他心頭的這根刺,這才發覺她跟她娘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而他發覺自己竟然無法對這雙神似如兒的眼眸說不。

「叔叔,聽我娘的話總沒錯的!我那時不喜歡那些小朋友,不想跟他們一起玩,可是娘說不能討厭別人,所以我就試着跟他們一起玩,後來我們還成為好朋友呢。」見他不語,小靜努力地想說服他。「叔叔,你也試着喜歡我,好不好?」

望着她晶亮的黑眸,亦靖終於彆扭的輕點下頭。

「叔叔,謝謝你!」小靜開心地搖了一下他的手,然後就一溜煙的跑進屋裏。

靜立了片刻,亦靖才輕嘆口氣--

或許,他該像這個小女孩般,不要再計較之前的種種恩怨,試着徹底放下過往的一切,平心靜氣地與如兒再重新開始。

是夜,回房后,他只是靜靜地摟着她,讓她躺在臂彎里。

如意好希望時間就此停在這一刻,什麼都不用再去想,然而,現實終究是現實。

良久,她幽幽嘆口氣,再度舊話重提--

「亦靖,你讓我回家一趟,好嗎?」

有女兒后,她才深切體會到為人父母的心情,無論當初爹多狠心的趕她出家門,可她深信爹娘一定還牽挂着她,希望她過得平平安安的。

即使這次回家仍可能會被爹趕出家門,但她還是希望讓爹娘知道,她這些年來過得很好。

亦靖沒有作聲,不過這也在如意的意料之中,因為前幾次她提起這話題的時候,他不是冷着臉不吭聲,就是喝令她閉嘴。

「我爹他病得很重,我求你讓我回去探望一下他老人家,好嗎?你想想看,如果我剛才就這樣死了,我連爹娘的最後一……」

「不要再說了!」彷彿受不了她這麼說,亦靖急聲打斷她,片刻后,才又續道:「讓你回去一趟可以,不過,那小雜……小鬼要留在這。」

他願意與她重新來過,所以才答應讓她出門去見她爹娘,以做為一種善意的開端。只是,他還無法完全信任她,也無法冒一絲再度被她逃離他身邊的險,故而,留下那個她視之如命的小鬼,那她絕對不會放下女兒不管的。

雖然她很想讓小靜見見外公外婆,但是,如意心知肚明這已是他所做的最大讓步了,便也不敢再多做他求。

「還有,日落之前要回來,知道嗎?」

「嗯,我會的。」如意柔順的答道。

「你累了,早點睡吧。」亦靖輕聲道,又把她摟緊了一點。

*****

隔天一早,在亦靖走後,如意也趕緊起程往城裏出發。

站在久違了八年的家門前,想着就要見到年邁的雙親,如意一時百感交集。

「小……小……小姐?你可回來了!老爺和夫人可是日夜盼着你呢!」看門的家丁仍是當年的老劉,一見到她,立即興奮地拉着她往屋裏走。

「老爺,夫人,你們看誰來了?」一到房門口,老劉就迫不及待地喊道。

「爹!娘!」看見久違的爹娘蒼老了不只二十年,如意頓時哽咽了。

「小意?」躺在床上的柳伯濤和坐在床頭的柳夫人難以置信地叫道。

「爹!娘!女兒不孝……」如意腿一彎即跪了下去,止不住淚如雨下。

「小意,你終於回來了!」柳夫人撲過來摟住日夜思念的女兒,「你可知道,娘以為這輩子都再也見不着你了!娘和你爹日夜都牽挂着你啊!」

母女倆頓時抱頭痛哭,柳伯濤也一樣老淚縱橫。

老劉抹着淚悄悄地退出去,把空間留給他們一家三口。

從重逢的喜悅中稍為平息下來之後,一家子自然開始閑話家常,問起彼此問這些年的情況。

如意這才知道,原來當年她離家以後,小邵代替她嫁進樂王府,後來還被她的夫婿發現她只是個替身。不過,他卻沒有揭穿這件事,如今,小邵和她的夫婿正過着恩恩愛愛的生活哩。

知道自己當年的離家並沒有禍及家門,以及情同姐妹的小邵並沒有因為代替她嫁人而遇人不淑,反而得到了幸福,如意的欣慰自然不言而喻。

「爹,你的病怎麼了?我是聽人家說,你老人家在殿堂上昏倒,這才趕回來的,不想.....卻在路上耽擱了,」她含糊地帶過。

「你爹因為自覺犯了欺君之罪,是以,這些年來,格外鞠躬盡瘁地為皇上和朝廷辦事,沒有一日敢鬆懈過,長年下來,就算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爹,對不起,都是因為我才讓你老人家積勞成疾的。」面對雙親,如意愧疚不已。

「小意,你別聽你娘胡說!食君之祿本就該擔君之憂,更呵況爹的身體早就沒事了,只是皇上體恤爹,說是最近朝局安定、國泰民安,政事並不繁忙,硬是下令我在家休養三個月。」

「喔,原來是這樣·」

「小意,別凈問我們的事。妳呢?這些年一個人在外,必定過得很苦吧?孩……孩子……有保住嗎?」

「娘,我過得很好。孩子有……有保住,是個女兒,她叫小靜。這些年,我和她住在江南的一個小村莊裏,日子過得很好,你們別掛心。」

「老爺,咱們有外孫女了!」柳夫人高興地說,又急忙道:「小靜呢?是不是在外頭,怎麼沒讓她進來?快,快叫她進來!」

「娘……」

「往後有爹和娘來照顧你們兩母女,你們不必再受苦了!太好了,咱們一家子又可以在一起了!老爺,你說是不是?」想着女兒又回到自己的身邊,還外帶一個外孫女,柳夫人興奮不已。

「娘,我……我沒帶小靜回來,再說,往後我也不適宜住在家裏……」

別說亦靖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肯讓她離開,就拿她如今的身分來說,自八年前起,小邵以她的身分嫁進樂王府後,她就再也不能以柳如意的身分活在這世上了,甚至不能公開稱呼雙親為爹娘,要不然只怕會惹來另外一場災難--

「我們自家人當然沒關係,可萬一被外人知道了這個秘密,一旦掀出來,累及的不僅是柳府上下,還有樂王府一家啊。」

「是啊,小意顧慮得沒錯,她和小靜是不適宜……長期留在家裏頭了。」柳伯濤忍痛說道。他為官數十年,自然明白事態的嚴重性。

所謂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一旦柳家欺君之行曝光,雖然當今聖上乃是個仁君,即使他在情意上願意赦免他們一家的罪,然而這畢竟有違國法,更甚者,若為他們柳家破了這個例,往後別人的欺君之罪又是否要赦免,那皇上的威信何在,他如何能號令天下的臣民呢?

更何況,被他們拖下水的樂王爺知情不報,同時也犯下了欺君之罪,這一牽連起來,是幾百條性命的事,怎輕忽得了?

聞言,柳夫人臉色頓時黯淡下來,垂着頭低泣。

見娘這樣難過,如意心裏也不好受,而想着等會兒,必須向雙親說出自己今天就必須離開,連在家裏留宿一夜都不能,更是不知該如何啟齒。

「婉兒,你就別難過了!幸好,小意回來了,總算有個下落。小意,把地址留給我們,我們要找你就方便了,等我找個時機把這官給辭了,然後我和你娘就可以去江南找你,往後咱們一家人隱姓埋名的過日子,到時,不也是一家團圓嗎?」柳伯濤想了個折衷的辦法。

聽父親要她留下江南的地址,如意一時語塞,支支吾吾地答不出話來。

幸好,這時被通知她回家的小邵剛好趕來,她才總算可以暫時避開這個問題。

如今,小邵已是名副其實的柳家女兒了,因此,很自然的,一家人又興奮地聊了起來。

*****

亦靖屏退身後的侍從,一腳踏上柳府的台階。

「皇……皇上.....古.....吉祥……」深知八年前柳府以小邵代小姐嫁給樂王爺的事,而如今,兩個真假「小姐」正在老爺的房裏頭,在柳家做了幾十年的老劉,頓時嚇白了臉。

「平身!」亦靖揮揮手,就逕自要進門去。

「皇……皇上,請……請留……留……步……等小……小的……去通……通……」

「得了!朕已經說過,不用來這套了!朕一向不都是直接進去找宰相的嗎?」亦靖見看門的老僕一臉驚慌地盯着自己,不禁暗自納悶。

自從柳宰相犯病以來,他已是這裏的常客,照道理,這老僕已經習慣看見他了,不應該再像開頭那樣戰戰兢兢的才對啊。而且,先前幾次,也沒見到他這麼慌張過。

「怎麼了?可是柳宰相的病情突然起了變化?」這樣想着,亦靖立時加快了腳步。「快去傳太醫!」

這柳宰相一向忠心為國,做事既明快又穩當,且知識淵博,是個難得的賢臣,十幾年君臣下來,他在不知不覺中,已把這位老臣當成是個亦師亦友的忘年之交,同時,對他也有份對父執輩的尊重,而沒了君臣之別。

當他病倒之後,他完全撇開什麼君臣之分,每隔個三、五天就會來探望他一下。

「不……老爺……沒……沒事……」年邁的老劉怎追得上健步如飛的亦靖呢,沒三兩下,已見不到他的蹤影了。

老劉只好暗自祈禱事情不要穿幫才好。

房內--

如意正聆聽着小邵說起當年嫁進樂王府的事,卻突見外室走了個人進來,她很自然地就朝外望去,卻對上亦靖的一張俊臉,頓時驚慌地呆住。

「文清,你沒事……」亦靖邊叫着柳伯濤的字邊走進來,卻突然看見如意在場,不禁也為之一楞。

其他三人見皇上突然闖進來,一時也不知所措地呆楞住,連君臣之禮都忘了要行。

「如兒,你怎麼會在……」他看看她再看看半卧在床的柳伯濤,驀地一絲頓悟掠過他的黑眸。「你說,你爹病了,難道你爹就是……」他的目光移向柳伯濤。

柳伯濤首先回過神來,急忙下床跪地行禮,其他的人也趕緊跪下。

「皇上吉祥……」

「得了!得了!文清,朕說過,不是在宮殿之上就不必行禮,你怎麼又來這套?你們大家都起來吧!」亦靖一手扶起柳伯濤,一手扶起如意。

「如兒?」他的眼眸梭巡在如意的身上,卻見她知道他的身分后,並無驚訝之色,反倒是一臉驚慌,而且,從頭至尾都迴避着他的眼神。

「文清,如兒是你的……」他轉向柳伯濤,卻見這位平日沉穩自持的老臣,今兒個也是一臉蒼白,雙手還微微顫抖着。

柳伯濤雖然納悶於女兒為何會認識皇上,然而聽見皇上的問話,他忙噗通一聲,復又跪下。

「請皇上治老臣欺君之罪!」

他乃是個讀書人,自有一套根深柢固的尊卑觀念,皇上若不問,為人臣者不說尚情有可原,可若皇上問了,則為人臣者理該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柳夫人和如意以及小邵也都趕緊跟着跪下。

這裏一定發生了什麼棘手的事!亦靖不覺攬起眉。

「欺君之罪?有這麼嚴重嗎?有什麼事,你們先起來再說。」

「不!這件事梗在老臣心頭好幾年了,請皇上聽老臣細細稟明!」柳伯濤磕着頭說。

「皇上想必記得八年前,曾將臣的女兒指婚給樂王爺的事。」

「是的,朕記得是有這麼回事,朕還記得你只有一個獨生女兒,不是嗎?」這在如兒旁邊的樂王妃,他曾在宮中的一些慶典中,隱約見過幾次,那麼如兒……

「是的,老臣的親生骨肉確實只有一個。八年前,臣的內人曾中了一種罕見的毒而昏迷不醒,大夫說要相思果才能解。

當時,老臣外調四川,家中只有年方十五的女兒柳如意能作主,而她為了醫治她娘的病,就孤身跑去傳聞中神秘險峻的相思崖,為她娘採藥……

然而,小小年紀的她不知人間險惡,在半途中……被……被人給壞了名節……」

說到這兒,柳伯濤止不住哽咽了。

「她怕我們兩老擔心,是以一直不敢告訴我們……直到樂王府要來下文定前的五天,老臣才知道……她無法嫁人了……

她當時想以死來解決這個難題,可柳家就只有這麼個骨肉,身為人父的我無法眼睜睜的看着她……更無法看着她嫁人後,因為不是她的錯而讓人瞧不起,甚至被人嘲笑。

是以,為了顧全她的性命,老臣忍痛將她逐出家門,要她從此之後隱姓埋名到別處生活....而後,老臣隨意認了個義女,將她嫁給樂王爺,犯下欺君大罪!」

深吸一口氣,柳伯濤續道:「這一切都是老臣想出來的法子,她們只是聽我的吩咐行事!請皇上治老臣以欺君之罪!任皇上凌遲處死,老臣絕無半句怨言,只求皇上赦免內子與兩個女兒的死罪!求皇上!」

聽完柳伯濤的話,亦靖的心頭掀起驚濤駭浪,一雙眼憐惜地定在他這輩子至愛的女人身上,一時無限的愧疚淹沒了他,讓他心痛得無法言語。

「臣妾願與夫君同赴刑場,只求皇上赦免我們兩個女兒!」

「不!我爹是為了我才會這麼做的,請皇上赦免我爹的罪!要說欺君,我才是第一個!請皇上念在咱們……請皇上治我一個人的罪!」

「不!當初我義父原是想解散全部家僕,然後和我義母兩人等待皇上降罪!代我義姐嫁人樂王府是我小邵的主意,請皇上明察,就治我小邵一人死罪!」

三母女同時搶着說。

「婉兒!小意!小邵!住嘴!」柳伯濤厲聲喊道。

「請皇上明察,這一切都是老臣一個人作的主,臣妻只是個無知的婦道人家,當時又病得迷迷糊糊,根本什麼都不知道;而這小邵則是老臣半路認的義女,老臣從來就只把她當成外人看待,她只是被老臣所利用罷了!請皇上明察!」為了替她們脫罪,柳伯濤不惜說出違心之論。

「至於臣女如意,她更是無辜的!只因為臣沒有盡到為人夫、為人父的責任,才讓她……這些年獨自在外漂泊了八年,吃盡苦頭……請皇上念在老臣只有這麼個骨肉的份上,也念在她是個孝女的份上,別治她的罪……」

「你們都起來,我一個也不會治你們的罪!」亦靖終於勉力壓下翻湧的思潮,清清哽塞的喉嚨說道。

擔心了八年的事,原以為今兒個是真正的大禍臨頭了,沒想到皇上卻如此輕易就放過他們,一時之間,反倒讓他們一家四口不敢置信地呆住。

「朕命令你們都起來!」亦靖只好拿出身分來命令他們。

「謝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柳伯濤這才帶着妻女深深磕頭謝恩。可一家人卻仍都一副難以置信的呆模樣。

「文……您請坐!」亦靖親自扶着柳伯濤坐上太師座。「你們三個也都坐!」

他們四人又是慚愧又是不安地看着他,可他是皇上,也只好遵旨了。

「要數罪該萬死的人應該是我!」亦靖揮揮手,示意他們聽他把話說完。

「壞了如兒名節的人正是我!」而他竟然還親手將她指婚給另一個男人,雖然他當時不知情,然而,一想到自己害如兒所受的苦,他就無法原諒自己。

「什麼?」柳伯濤猛地站起身來,瞪着這個他素來敬重以及欣賞的皇上,難以置信他竟然就是毀了女兒一生的男人。「你竟然對我的女兒做出這種始亂終棄的事?還把她指婚給另一個男人,你把我的……」

「請您聽我說!當時,我並不知道她是您的女兒,如兒當初並沒有告訴我她的真實姓名!」深吸口氣,亦靖接着往下說--

「我從來沒想過要對如兒始亂終棄!事實剛好相反,我從第一眼見到她的那一刻起,就喜歡上她了!」要不然,他不可能讓她活着離開相思崖。

「我從五歲進宮以來,就不斷有人質疑我的血統,說我不是先帝的骨肉,當時常常有人在我的膳食中下毒,還有其他千奇百怪的招數,在在都想置我於死地……

後宮的勾心鬥角令我心寒透了,我不忍心把如兒帶進那種環境中,因為她將會得到我的專寵,而這也將導致她隨時隨地都處在危險之中……我怕再細密的保護也有可能出差錯……

為著能與如兒長相廝守,我做出退位的打算……當時最適合的人選是我的堂弟樂王爺,可他生性不愛受拘束,我只好轉而把目標放在他弟弟亦樺的身上,然而亦樺當時只有十歲,尚且年幼,需要有忠肝義膽的賢臣去輔助他、保護他,以免又有人心懷不軌,窺覬皇位,又再次掀起禍端,以致生靈塗炭……

我心目中的理想人選,文的是您,武的就是擁有一流身手的樂王爺,但他一心只想要浪跡天涯……當時我曾聽說過您的女兒冰雪聰明、蕙質蘭心,且貌美如花,我私底下盤算着讓他娶這樣的一個妻子,希望在您這個丈人的影響下,他會安定下來……

然而,當時安王爺卻再度在四川暗中招兵買馬,為了儘早平定這個亂源,也為了留給你們一個安定的局面,我布下一個局--

我先是故意將你們幾個忠心的大臣貶職,然後假裝荒廢朝政,讓安王爺以為我身邊全都沒了人,只是個昏庸無能的昏君,降低他的戒心,引他上勾……後來,他果然上當了……嗯,這些就別再說了。

當如兒最後一次來取相思果的時候,我約了她下次見面,原是想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說給她聽,沒想到她卻沒出現.....這些年來,我派人暗中查訪她的下落,卻因為她當初告訴我的姓名是假的,而一直找不到她。」

「亦靖!」如意感動得無法自己,流着淚投入他的懷裏。

原來,他非但不是不愛她,反而對她用情深至願意為了她放棄皇位。

她柳如意何其幸運,能擁有他如此深切的愛呢?

「如兒!這些年,讓妳受苦了!」亦靖愛憐地緊緊擁住她。

沒什麼比見到自己所愛的人得到幸福更令人快樂的事了--看亦靖對如意這般深情,而如意也是滿臉的滿足和幸福,柳氏夫婦和小邵既感動又欣慰,也跟着流下喜悅的淚。

「來,如兒,你先坐着。」亦靖溫柔地把她放在椅子上,然後走至柳氏夫婦的跟前,緩緩跪下。

聽完他這番話,柳伯濤早已恢復對他原有的尊敬,如今見一國之君竟然向自己下跪,嚇得他慌忙也要跪下來,卻被亦靖牢牢按住。

「皇上,這怎麼行?您這……不是要折老臣的壽嗎?」

「不,要是我當初早點跟如兒說明一切,就不會讓您們兩老與如兒骨肉分離了這麼多年。再說,您們足如兒的父母,絕對有資格受我這一拜!」深吸口氣,他接著說:

「爹!娘!因着宮中的制度,我立了幾個嬪妃,然而無論太后怎麼逼我,還有你們幾個大臣也不斷的勸諫我,我卻一直堅持不肯立后,那是因為在我的心目中,我的皇后,更確切的說是我的妻子,從來就只有如兒一個!請您們放心把如兒交給我,這輩子我絕對會好好的愛她、保護她,不讓她受一點委屈!」說話的同時,他深情地凝視着如意。

「好好好!你快起來!」柳伯濤迭聲說著,又忙拉他起身。

「你既是個才智過人又情深意重的男人,把女兒交給你,我們兩老很放心!」柳伯濤含着欣慰的淚,將如意的手交到他的大掌中。

*****

當天晚上,與柳氏夫婦用過膳,他們才回到相思崖。

「如兒,你怨我嗎?」走在相思橋上,亦靖低聲問。

「怎麼會呢?你當時又不知情。」如意溫柔地說。

「可是,畢竟我還是讓你受了這麼多的苦。」雖然她不怪他,讓他鬆了口氣,然而對於這點,亦靖怎樣也無法完全釋懷。

不過,逝者已矣,來者可追。幸好,她又重新回到他的身邊,讓他有機會好好的愛她、補償她。

「能得到你的愛,就算讓我吃再多的苦,我也不怕。」如意柔情蜜意的說。

「如兒,你真是個可人兒!」亦靖溫柔地擁住她。

「對了,如兒,下午你知道我的身分時,並無驚訝之色,你早就知道了我的身分,對不對?」他思索片刻后,又問道:「是那晚在我娘的墳前,你就猜到了,對不對?」

「嗯,是的。」

「那你當時為什麼不告訴我?」對這一點,他可是非常的不能理解,

「你若告訴我的話,即使要我做個出爾反爾的皇帝,我也會收回那道聖旨的!」那就可避免了他們這些年來的相思之苦了。

如意咬了咬唇道:「當時,我以為你一點都不愛我……」

「天啊!你冰雪聰明的能猜出我的身分,竟然看不出也感受不到我愛着你!」他對她是那樣的着迷,而她竟……亦靖忍不住瞪着她。

如意伸伸舌頭。「人家那時聽爹說,你整天只顧着陪你的那些嬪妃玩樂……你身邊又有那麼多女人,人家怎麼會知道你喜歡我。」她微撅着紅唇說。

「咦,我怎麼聞到好酸的一股醋味?」亦靖壞壞地笑道。

「人家才沒有!」如意嬌嗔地白了他一眼,卻對上他瞭然的黑眸,不由得紅着臉,心虛地背過身去·

「真的沒有?你的樣子可是很心虛喔!呵呵!」亦靖湊到她耳邊親昵地戲逗她。

「你討厭啦!人家不理你了!身為一國之君,卻一點都不正經!哼!」

居然敢辱罵他?這小妮子膽子越來越大了!可他卻越發樂得眉開眼笑了。

「不理我?呵!那可不行!說到我這個一國之君,你倒說說看,你又犯了多少起欺君之罪呢?」

「我哪有?」如意直覺地回答。

「沒有?」亦靖挑起眉,「那你倒說說看,你嫁的丈夫家住何處?姓啥名啥?」

如意一怔,這才想起自己撤下的漫天大謊,不覺尷尬的搔着頭,一時訕訕地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嗯?」

「這……這.....你就知道人家騙你的啦。』他好壞喔!都猜到是假的了,居然還要為難她。

亦靖輕哼一聲。「我當時嫉妒得簡直要發狂了!」

「對不起嘛!」如意嬌憨地笑笑。

「賴皮!」亦靖輕點了一下她的鼻尖,隨即又端起臉來。「那還有呢?」

見他一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模樣,如意斂起笑容,低聲說:「嗯,小靜……是.....是咱們的女兒,她今年八歲了,不過因為體質虛弱的關係個兒長得小。」

咽了口唾沫,她怯怯地說:「對不起,亦靖。」這件事確實是她不對,是以,她只能睜大水靈靈的美眸祈求地望着他,卻不敢再耍賴。

「妳喔!」亦靖輕嘆一下,「算了啦!統統既往不究!再說,我也沒辦法真正生你的氣。」

如此輕易就過關,如意鬆了口氣,開心地朝他嫣然一笑。

「如兒,謝謝你替我生了個可愛又美麗的女兒,這幾年,你們母女在外漂泊,一定過得很辛苦。不過,往後有我照顧你們,我一定會盡我所能,讓你們過得幸福快樂的。」

亦靖深情款款地凝視着她。

「只要能在一起,我相信我們三個人都會幸福快樂的。」對這點,如意深信不疑。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燃欲鵲橋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燃欲鵲橋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