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的!熱死了!這種鬼天氣!”
艷熱的一個天,昏暗暗的晦夜裏,王米夏穿着一襲涼綠的無袖短襯衫,窄管七分黑長褲,配上黑色功夫鞋,沒穿襪子,露出了白哲的肩臂、小腿肚和涼涼的肚臍;右手夾着一根長梗的淡香煙,岔開雙腿大刺刺的坐在廟前的台階上。
廟前有個大廣場,廣場旁就是夜市,攤販零散,賣水果的,烤肉串的,賣香腸、蚵仔煎的……各種小吃攤一路從廟口廣場迤邐到夜市。
“幹嘛?發什麼神經!天氣又沒惹你!”台階另一邊的賀瑤子朝她翻個白眼,吐掉嚼得發硬的口香糖。天氣熱,她穿了一件花色的小可愛,連襯衫都省了,露出大半截的肚皮;腰上系了一條短得不能再短,只夠遮住屁股眼的白色迷你裙,腳下踩着一雙起碼十公分高的麵包鞋。
這樣的裝扮,在別的地方也許還好,但在這種“弊俗”的鄉下小鎮,是很引人側目、遭人非議的。一些帶着小孩到廟口乘涼、順便東家長西家短一番的家庭主婦看到她們倆那副模樣,無不將眉頭一皺,拉着孩子快快的走開。
“F××YOU——”賀瑤子伸出中指比向那些端莊的良家婦女,將聲音含在嘴巴里,以嘴形吐出那句淫穢的英語。
看那些正經的主婦們皺着眉,落荒而逃的窘樣,她愉快地咯咯笑起來。
“你實在很無聊那!瑤子。”王米夏瞥了賀瑤子一眼,似乎有些不以為然。
她對那些“良家婦女”其實也沒什麼好感,但賀瑤子的舉動在這種燠燥的夜晚看起來也很白痴。反正她就是覺得不對勁。這是個讓人覺得不管做什麼都不對勁的夜晚。天氣悶熱得有些反常。
這地方說是鄉下其實也不算鄉下,隔着一條河,或者說一座橋,就是花花綠綠、熱鬧的大都市,坐車大概幾十分鐘就可以到。而且小鎮還臨海,海風吹來多少帶一點異國的情調。但她就是不明白,怎麼這些人都生得一頭豆腐腦,思想還停留在舊石器時代。
“就是無聊啊!”賀瑤子聳聳肩,往嘴巴重新丟了一粒涼涼的薄荷口香糖。
“你當心她們往你家去說長道短。”她睨睨賀瑤子那露了一大半的屁股眼,翻翻白眼,一副悶透了的表情。“你幹嘛穿得這麼‘招搖’,那些人看了不知又要怎麼說去,你不怕你爸知道了跳起來抓狂!”
“管他的!隨她們愛怎麼說!我爸才沒空管我的事。”
“說得也是。”王米夏歪歪頭。手上夾着的香煙和她的身體形成四十五度的夾角,青煙裊裊,看來有種極不諧調的詭艷感,淋上悶、熱及潮濕發霉的味道。
“我現在是處於‘三不管’地帶,自由又自在。我媽乾乾脆脆的跑了,根本就不管我;我爸是沒空管我;至於那個女人,根本管不了我。所以,現在,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那小春呢?”小春念小五,是賀瑤子唯一的妹妹,有着一顆和全天下所有小學生一樣、被體制強制灌輸教育成功的、意識型態僵硬又保守的腦袋。
賀瑤子撇撇嘴,一副“管她死活”的悻然模樣。
“那個討厭的小鬼,我才懶得理她。你不知道,上個禮拜,她那個MC——第一次的,突然來了,流了好多血。她以為她得了絕症快死了,歇斯底里大呼小叫。我在旁邊看了暗暗覺得好笑。”
“你沒有告訴她那是怎麼回事?”
“誰理她!反正有那個女人在一旁假好仙。那個小鬼,不曉得中了什麼毒,我爸叫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竟然還叫那個女人阿姨!”
王米夏眯眯眼。一根香煙燒去了大半截都還沒吸上一口,煙霧瀰漫又帶着鬼魅、騷悶、不懷好意的氣息。
“你別那麼乖戾,小春好歹是你的妹妹——”
賀瑤子揮揮手,一副“算了算了”的鳥屎樣,將她的話卡斷。吐掉口香糖,說:“不提那些鳥事了。你呢?你媽什麼時候回來?”
“天曉得,我已經大半年沒見到她了。”王米夏用力吸了一口煙,急躁的嗆出來。“搞不好她早被人姦殺死在都市角落的某個公寓小套房內也說不定。”
“米夏!你怎麼這麼說!那好歹是你媽耶!”賀瑤子皺皺眉,一點都不欣賞她的乖戾。
她抬抬下巴,睨了賀子瑤一眼。“不然,你要我怎麼說?你忘了,你媽跟你爸離婚跑人時,你自己又是怎麼說的?”
“那情況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王米夏仍然一副乖戾不以為然的神態。
她可不覺得她的處境跟賀瑤子有什麼不一樣——不,還要更糟。賀瑤子的情況好歹只是父母離了婚,老媽跑走了,老頭又找到個新的姘頭罷了,一個家還有一半是完整的兼正常。而她,可就凄慘了。“非婚生子女”也就罷了,想去“認祖歸宗”又基因不詳的找不到對象;從小更被丟在那個破得發霉的爛房子與年老體哀的阿媽相依為命,飽受異樣的眼光。
她不由得不懷疑“制度”這回事,與人生、與一切。人既然是群居的動物,當然不會自動去招攬“孤獨”這種東西;但想想,天地這麼大,世界這麼廣,在這個小鎮,甚至在學校、在班級上,竟都找不到個安得下她的地方,她竟顯得那麼異類。也因此,她跟賀瑤子因為境況相似,兩人關係就顯得有種奇怪的親近,她們身上分泌着“同類”的氣液,相處時可以剝落許多不必要的偽裝。
“米夏——”
廣場那邊好像有人在叫她。她沒聽仔細,賀瑤子眼尖,身體坐直了,用手肘推推她說:
“唉,米夏,你那個高高帥帥、品學兼優的青梅竹馬在叫你。”
青梅竹馬?她疑惑地掃賀瑤子一眼。目光一轉,看見住在她家巷子口的葉維廉朝她們走來,身後還跟了一個身材同樣高挺的男孩。
“維廉。”她打個招呼,又掃了賀瑤子一眼,似乎在說她無聊,沒事幹嘛堆砌那麼多形容詞。
“遠遠就看到你,我叫你你沒聽到,我還以為認錯人了。”葉維廉走到她面前,雙腳不齊地站在台階上。
“你怎麼會來這裏?”王米夏仰起頭,回視他的俯望。
“和朋友一起來逛逛。”葉維廉略微側身,目光調向他身後的男孩。“這是我同學,麥少冬。”
麥少冬?王米夏微微揚了揚眉。她知道這個名字。他們麥家是有名的大地主,隔壁村有一大半的土地怕不都是他們的,家裏有錢得很;而且因為有錢,麥家的小孩都受到良好的栽培,不是博士就是碩士,不是醫生就是律師,經過鎮上那些三姑六婆加油添醋,他們那個麥家,簡直就像傳奇。
大概因為是有錢人家的子弟,驕矜慣了,麥少冬面色冷淡,深刻立體如雕像一般的臉龐,也如雕像般的傲慢高姿態,來意彷佛不善。而少了那份驕矜的葉維廉,與麥少冬同般深鐫的線條輪廓,就顯得柔和許多。
她沒說話,不防賀瑤子突然冒出高亢興奮的聲音說:“那個麥家?!同學?那麼,你跟葉維廉一樣都是那所明星學校的學生嘍?”
麥少冬僅是臉皮動了動,似乎很不屑,拽拽的。葉維廉則像這時才發現賀瑤子的存在,視線一低,避開她那圓潤飽滿、快撐爆出小可愛似的胸部,和那一大截白豬肉般的肚皮。
氣氛有些尷尬。王米夏彈了彈煙灰,接口說:“瑤子,你這不是廢話嗎?既然是同學,當然就同個學校了。不過,‘明星’什麼的,那倒未必了。”麥少冬那傲慢的樣子讓人有些刺眼,她故意刺了一句,化解賀瑤子的難堪。
她站起來,噴出一口煙,比比賀瑤子,朝葉維廉說:
“瑤子,賀瑤子,我同班同學,你還記得吧?上次在路上遇見時,介紹你們認識過的。”
葉維廉臉上很快閃過一個恍然的表情,但他不動聲色,點頭說:“記得。”顧全了賀瑤子的面子,對她那種“自來熟”的熱絡態度很包容。
王米夏扯扯嘴角,沒說什麼。她注意到他臉上那飛快閃過的恍然了,但她知道他會這麼說。葉維廉是個內斂的男孩,雖不見得對每個人都很溫柔,卻會照顧別人的情緒。他是個有原則的人;有原則的人,看重感情的秩序,生疏有別,但原則內的禮貌懂得周全。
見她嘴邊叼着煙,流里流氣的,葉維廉想都不想,便伸手將煙拿開,丟在地上踩熄了。帶點責備,皺眉說: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別抽煙,對身體不好。”口氣里卻有種經過長久的時間堆積,才生得出的近乎親密的體貼。
王米夏聳聳肩,一副沒什麼大不了。濃濃的一陣煙偷襲地薰過,溢來滿到泛濫的烤肉香,她吞口口水,摸摸口袋,好不容易撈出幾枚銅板。她扁扁嘴,轉向賀瑤子,說:
“瑤子,你身上有錢嗎?”
賀瑤子搖頭。“沒了。剛剛在便利商店都被你搜括光了,你忘了?你那些銅板還是我給的錢找的呢。”
剛剛她們在便利商店搜括了一包煙,兩包口香糖和啤酒,一張紅色新台幣就去得差不多了,剩下幾枚派不了用場的銅板。
她低咒一聲,將銅板塞回口袋。
“怎麼?肚子餓嗎?你晚上還沒吃?”葉維廉將她的舉動看在眼裏,問得很直接。
“我從中午到現在都還沒吃東西,餓扁了!”王米夏拍拍肚子,回答得也很直接。
賀瑤子看她對葉維廉的態度那麼直接、粗俗,睜大眼,有些驚訝。雖然是青梅竹馬,但他們之間似乎沒有任何的避諱或做作。尤其是王米夏,一點都沒有女孩子該有的矜持,形象都破壞光了。
“你還是那樣,老是說不聽。”葉維廉搖搖頭,很自然的將她拉近一些。說:“你這樣三餐不定,會把胃搞壞的。來,想吃什麼,我請你——”
“不必了,你借我一些錢就可以。”王米夏想想,還是沒接受他的好意。略略移開身子,不小心撞上了麥少冬的目光。
麥少冬正看着她,還是那一副驕慢冷淡,面色與眼神都頗為不善。那目光是挑剔的,鄙夷,還有貶抑。
她火了,甩開臉,乾脆對那個麥少冬視而不見。
“要多少?”葉維廉問,一邊掏皮夾。
她比根手指,意思指一張紅色新台幣就夠了,葉維廉卻拿了伍佰塊給她。她想不需要那麼多,要退還給他,想想算了,嘴角一揚,將錢塞進口袋。
“謝了,下次還你。”
葉維廉微微笑着,看看左右,遇到麥少冬冷淡、有些催促的眼神,頓了一下,像父親提醒貪玩的女兒,又像丈夫叮嚀游心重的妻子般,叮嚀王米夏說:
“那我先走了,沒事早點回家,別在外頭遊盪太晚,你阿媽會擔心。還有,廟口這地方,沒事少來,太複雜了——”
“維廉!”王米夏打斷他,語氣有些不耐。“才九點不到,你不必擔心。”
葉維廉看看她,顯得有些無奈。臨離開前,還是又小心叮嚀她說:
“沒事還是早點回去,明天還要上學——”
“知道了。”她揮揮手,掉頭往烤肉攤子走去。
葉維廉無奈又對她無策似地望着她背影一會,神情很溺愛包容,才偕着麥少冬走開。自始至終,麥少冬都沒有說話,所有情緒的起伏都包裹在冷淡的注視里。
“唉,米夏……”賀瑤子在攤子前追上王米夏,語氣暖昧的說:“你那個青梅竹馬,對你可真不錯——”
“喏!你的。”王米夏冷不防反身,用拿槍一般的姿勢,塞給她一枝烤肉串,嚇了她一跳,溜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地夭折。
“你幹嘛嚇人!”賀瑤子埋怨她一眼。
她甩個頭,不吭聲,自己另外拿了一串烤肉,張大嘴巴咬了一口,邊吃邊往廟前台階走回去。
“唉唉唉,米夏——”賀瑤子小跑步追着,嚷嚷着說:“你別走這麼快,我都快跟不上!”
王米夏嘴巴沒停,一枝烤肉串己吃掉了一半,兩頰鼓鼓的,塞滿了零碎的食物,吐溢着薰香又臭的油漬與洋蔥和大蒜味。
“米夏!”賀瑤子簡直氣急敗壞。
她這才回頭看她一眼,一屁股坐在台階上。賀瑤子總算趕上來,也一屁股坐在台階上,埋怨說:
“你走路不要像颳風一樣好嗎?追都追不上!”
“誰叫你要穿那樣一雙笨重的大頭鞋。”她睨睨賀瑤子那雙笨重的麵包鞋。她實在搞不懂賀瑤子對衣着打扮的喜好和品味。穿那樣一雙笨重的鞋子,有什麼好看的?
“這你就不懂,這叫流行、時尚。”賀瑤子反睨着她那一雙平底黑色的功夫鞋,眼光帶一些譏嘲。
她聳聳肩,不跟她爭辯,自顧吃着烤肉串。
賀瑤子又咬了一口肉串,耐不住嘴閑,邊嚼邊皺眉說:
“這東西油膩膩的,吃多了會長痘子。”搖搖頭,勉強把肉吞下去。
王米夏沒幾口就把一大串的烤肉解決。見賀瑤子一臉嫌棄的表情,伸手過去。“不吃?那好,給我——”
賀瑤子把肉串遞給她,她大口大口吃着,囫圇吞下肚,三兩下就又把一大串的烤肉吃光。
“我從沒看過女孩子吃東西像你這樣的,好像在鬧飢荒。”賀瑤子看得直搖頭。
她沒說話,摸出香煙,點燃了。隨口問:“要嗎?”把整包煙丟給賀瑤子。
賀瑤子動作優雅地點了根煙,夾在修長的食指與中指之間,學雜誌DM里時髦艷麗的都會女郎那般,風姿款款,一派電影鏡頭的姿態。
“瑤子,”她認真地看着賀瑤子,表情很疑惑。“你這樣不累嗎?又沒有人在看你。”
賀瑤子白她一眼,用力吸了一口煙,再用力吐出來。空氣太悶,沒有風,青煙盤桓在她們上空,裊繞不散,落了兩人一身的煙塵味。
好一會,王米夏一直沒開口,嘴邊叼着煙,也沒認真在對待。賀瑤子覦覦她,又用暖昧的口吻說:
“你怎麼了?在想你那個青梅竹馬?”
“你少用那種暖昧的口氣說話。”王米夏瞪瞪眼,沒好氣地說:“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然怎麼樣?”賀瑤子追問。
她拿開嘴邊的香煙,彈掉煙灰,看着赭紅的煙光,說;“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跟維廉從很小就認識了,認識太久太熟了,產生不了那種火花——你知道的,那種情慾的感覺。”
“那有這種事。”賀瑤子半信半疑。“男人跟女人之間,不是時間越久,感情越親密?”
“那是那些專家在騙人的。要不然,那些陳年夫妻幹嘛要離婚?幹嘛外遇尋求刺激?什麼叫‘七年之癢’你懂不懂?情慾!情慾!那才是最重要的。”王米夏一派不以為然的口吻。
人類的情愛中,沒有永恆這回事;永恆代表陳舊,陳舊的東西很容易就腐爛。
愛情都在一瞬間發生的,在情慾滋生的那一剎間發生,完全是一種刺激,由下半身主導。
“那是對那些黃臉婆說的。”賀瑤子搖頭。“大凡所謂的愛情專家一定跟化妝品公司和服裝、減肥業者掛勾,不然,你以為他們嚇得那些家庭主婦心驚膽跳的,是為什麼?不過……”她頓一下,口氣又暖昧起來。“你那個青梅竹馬,我看他對你可不是像你說的‘不是那麼回事’……”
“瑤子,我跟你說過了,我跟維廉不是你想的那樣,你不要用那種暖昧的語氣說話,聽得很礙耳的。”王米夏皺皺眉,有些煩躁。“再說,他爸媽把我當洪水猛獸,根本反對我們來往。”
豈止是猛獸,葉維廉那對在學院教書、道德清高的父母簡直將她當作瘟疫傳染病,不小心靠近她就會感染上病毒,似防細菌般地防着她,完全以看待她媽的眼光看待她。年紀小的時候,她看不懂他父母那垮在溫和笑容背後的勉強是為什麼,後來她就懂了。從那時候起,小學三年級某個熱得發爛的星期天開始,她就不再主動去找葉維廉,不跟他說話,直到那個發霉的夏天過後,葉維廉自己生氣的找上她,質問她為什麼不理他。她沒說。但後來,葉維廉自己也知道為什麼了,不再質問她,不理他父母的制止,天天到她們那個爛得發霉的家打轉。到現在,一切都跟那時無異,沒什麼變化。他父母仍然反對他們來往,但葉維廉依然故我。葉維廉個性內斂,但一向很有自己的主張;也只有他,大概是小鎮所有“良家子弟”里唯一會和她說話的。
“也難怪他爸媽反對你們來往。”賀瑤子丟掉煙,不以為怪的說:“想想,人家念的是橋那邊全國有名的明星高中,長得又有模有樣,父母又都是在大學學院教書的最高級知識份子。你呢,勉強才掛上鎮上那所三流破高中,長得又不可愛,個性又乖戾,更別提你那個生瘡長瘤畸形的家……”
難得賀瑤子那顆裝滿豆腐渣的腦袋,分析得出這樣一篇大道理,王米夏叼着煙,眯眯眼,拍手笑說:“了不起,瑤子,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聰明?”
“我一直都是這麼聰明,你不知道嗎?”賀瑤子白白眼。
“我還以為你腦袋裝的都是豆腐渣,真是對不起嘍。”
這些話夾着煙噴出來,怎麼聽都很諷刺。賀瑤子也不生氣,看起來好像已經很習慣。“你就是這種個性,這麼乖戾,才會到處惹人白眼。”
王米夏嗤一聲。“我這叫誠實正直。從小到大,那些學校老師不都是這麼教的?”
“你喲!”賀瑤子搖搖頭,說不過王米夏的毒舌。
認識越久,她越這麼覺得,王米夏這個人挺叛逆乖僻的,而且高沸點高燃度,感情不容易被點燃,即使點燃了,也要費好大的力氣工夫和熱量,才能讓她性格里的那潭孤乖水波上升一些溫度。想讓她掏心剖肚、完全燃燒、沸騰起來,那是想都別想。
因為這樣,她不熱中結黨成派。學校里那些小太保混混哈她哈得要死,就是敲不了邊,找不到途徑勾搭她。她跟人的距離有光年那麼遠,所以就顯得更怪僻,糊了一些空中樓閣似的美,暖暖昧昧的。
當然,王米夏長得好看,那也是暖昧的原因之一。那些人的標準都是很感官的,視覺引導感覺。王米夏那個人又挺無情的,不容易上手,或者說根本上不了手——吃不到的葡萄也就顯得比較甜,摘不到的玫瑰便就比任何花朵都香。
王米夏吸引人的——吸引學校那些小太保混混的,就在她的“無情”。對他們來說,叛逆根本不算什麼,哪個少年男女不叛逆!像王米夏的“無情”、不甩人才拽人。他們原還以為她好上,就像圍在他們身邊那些叛逆十足的女孩一般。反正對她們來說,做愛又不算什麼,何況王米夏那種家庭出身。偏偏王米夏就是乖戾,既不叫春也不發情,他們哈她哈得心痒痒,偏偏她跟他們那一道硬是井水不犯河水,各過各的太平道。那種來者皆拒的乖僻無情,連她跟她認識那麼久,看得都有些不是味道。
不是她安心要數落她。看,即使是好朋友,王米夏對她,那張嘴還是尖利毒辣得很。不過,她也習慣了,反正,王米夏就是那個樣。
“無情”之所以顯得美,因為它美得空洞,萬事不沾身地遠遠在距離外看視着,完全的不相干。她覺得,王米夏就是這個樣,她的心肝跟別人不一樣。
“唉,米夏,看,那是誰!”賀瑤子伸手拿煙,突然看見廣場前一對卿卿我我的身影,男的看來還挺眼熟。轉而拍拍王米夏,嘴角浮起惡意的笑紋,吸起嘴,吹了聲好響的口哨。
王米夏順着賀瑤子的哨聲,抬頭看去,也跟着撇嘴,一副不屑的叼着香煙。
“春天都過去那麼久了,怎麼還有人在發情。”
“米夏,你少乖戾,那叫戀愛!”賀瑤子咯咯笑起來,像老母雞下蛋。
王米夏又撇嘴,挺睥睨的。“什麼戀愛,還不是下半身的需要。”
“×的,米夏,你嘴巴真毒。”賀瑤子粗俗的呸一聲。“啊,他過來了,你小心別讓他聽見。”
王米夏又是一個撇嘴,一臉沒什麼大不了的表情。她這樣算太褻瀆嗎?她可不這麼認為。什麼樣的時代,發生什麼樣的愛情。這種太平年代,對不起,壓根兒發生不了什麼驚天動地、鬼哭神號、可歌可泣的愛情,有的只是麵包和交配。
食與色,那才是所有紅男綠女的真相。男與女,以愛為名目,原就只有一個交媾的目的。千萬別以為什麼情啊愛的,是從眼神開始的,那都是小說漫畫在胡縐的。這世界,一有人類,從來就只有食色的需要;天下的愛情都一樣,沒有例外。
看過日本劇“高校教師”沒有?劇中那個女學生二宮繭因為一個偶然,就以為自己遇到什麼真命天子,對那個愣頭愣腦、呆板無聊,又已經有了未婚妻的生物老師死追活纏的,硬生介入破壞人家的感情,不擇手段搶奪她自以為是的愛情。說真的,實在真有勇氣又夠厚臉皮的。
那是一個很好的典範。“不要臉”,就是要“不要”到那種程度,連皮都丟掉才好,否則,學良家婦女扭捏矜持,什麼都玩完了,還破壞個屁,什麼殘渣都搶不到。
現在,那個“偶然”,正走向她。
她對劇中那個愣頭愣腦、溫吞懦弱、只會講南極企鵝怎麼樣、又愛哭的高校教師是沒什麼興趣啦,對眼前這個討厭的傢伙也沒絲毫興趣。經驗告訴她,大凡那種師字輩的人都很令人討厭,這個叫源賴安的傢伙當然也不例外。
“源先生,這麼好興緻,帶女朋友出來散步。”她叼着煙,流里流氣地睨着源賴安和女朋友手挽着手走過來。
在成長過程中,影響個人人格發展的因素,學校佔了一大部份,但要碰到一個好老師,是要靠運氣的,很可惜,她沒那個運氣。因為運氣不好,她倒很識時務,絕不替自己找麻煩。在大半老師眼中,她不算是問題學生,不過,她倒覺得那些人一大半心理有問題。
“王米夏!?”源賴安乍見她那一副流里流氣的樣子,有些詫愕。再看她叼着煙,一旁的賀瑤子又是那副德性,心裏忍不住搖頭。“你還未成年,怎麼可以抽煙,還有你——你——”叫不出賀瑤子的名字,眉頭一皺,揮手說:“你們兩個,時間不早了,趕快回去。”趕狗一般,口氣很敷衍。
其實,他壓根兒不想管學生的事的。他是這學期中才來這所學校的,但他根本不想教書。他想進天文所,出國再進修,進美國航太總署或某個天文台從事研究。但那不知要耗費多久的時間,女友的家裏希望他能有個穩定的職業足以建立一個家庭,透過關係安排他到這所學校任教,他既無奈又不得已,只好妥協接受。
“別那麼大驚小怪,源先生,抽個煙又不算什麼。”王米夏噴口煙,嘻皮笑臉的。“×先生”——她都是這樣稱呼那些老師的,莊重里含着一種只有她自己知道的不屑。
“是啊,源老師,帶着女朋友別那麼嚴肅嘛。”賀瑤子笑嘻嘻的接口,一雙杏花眼睜得水水大大的,朝兩人亂瞟,瞟得源賴安的女朋友不好意思起來。“源老師,你女朋友真漂亮,下回帶到學校來,介紹給大家認識嘛。”
“賴安,這兩位是你的學生?”余杏香很有教養。漂亮、但還不到美艷的臉上難得有一種嫻淑的氣質,這是現在的女孩身上找不到的。但看起來有些拘謹,文靜得很傳統。王米夏暗猜,她大概燒得一手好菜,就是那一套嘛,“要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男人的胃”,上個床還要把燈全關掉。
源賴安草草點頭。一次說不聽,他也懶得再管,拉着余杏香轉身就走。這種破三流高中,問題學生一堆,他才沒那種多餘的愛心去浪費。反正他根本就不想教書,也不想將他的人生浪費在這種無聊的瑣碎上。這些學生就是吃飽了閑着,問題才會一大堆。
“既然有時間在這裏耗,就去學學人家明星高中的學生,多念點書,腦袋瓜才不會成天到晚裝着漿糊。”他冷淡的丟下一根傷人的刺。
“什麼嘛,這麼拽,他有病啊。”賀瑤子啐了他背影一口。“他以為他多了不起。如果真有那麼了不起,就不會窩在這所破高中教書了,竟然還罵我們腦袋裝漿糊!米夏,想個法子整整他。”
王米夏不怎麼起勁,懶懶的。“他說的也沒錯。反正他們那些人本來就是這樣看我們的,你那麼激動做什麼。”
“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算了吧,我看你是看他身邊帶了個俏女郎,把你比下去,對你不屑一顧,又將你瞧得一文不值,你才抓狂的吧。若是這樣,那簡單。你如果有本事,就想辦法將他勾來,等他上鉤了,再嘲笑他、羞辱他,出你胸中一口怨氣。”
這哪是一個“正常”的高中女孩會出的主意!未免太荒唐可怕了!王米夏卻說得很平常,一副理所當然。而賀瑤子也一副見怪不怪、處變不驚的模樣,似乎對王米夏的“荒誕不經”很習以為常。
“行不通的。”賀瑤子搖頭。“源賴安那傢伙有冷感症。你沒看他對圍在他四周那些女孩,那種不耐煩的臉色。”
“沒試你怎麼知道?”
“我可不想自討沒趣。”
“那就算了,那些窩囊氣忍一忍就沒事了。”
“可是,實在很氣人,你不也看到他那種臭屁的賤樣,你不生氣嗎?”
“不然你想怎麼樣?難不成你想找人扁他一頓不成?”王米夏扯扯嘴皮。“饒了我吧,我可沒那種雄心大志,我只想平安無事的混完高中。”
賀瑤子翻個白眼說:“饒了你?是誰剛剛還出餿主意要我勾引那傢伙的?”口氣挺乖戾尖酸的。
王米夏貪婪的將根煙抽到只剩煙屁股,才丟掉,踩熄了說:
“是我。我蠢,我笨,我腦袋全是漿糊,行不行?”一連罵了自己好幾句,毫不在意鄙薄自己。
對她這種態度,賀瑤子似乎也很習慣,笑看着她。王米夏對什麼事似乎都不很認真,一副無所謂;性格有種奇怪的傾斜,不肯安份的按牌理出牌,且總有一些驚世駭俗的想法,若無其事的說出一些荒誕不經的話。她是一個沒有“秩序”的人,永遠一片凌亂,無法從任何脈絡分析她。反正她就像她自己說的,只想平安的混完高中,非到不得己,她不會給自己找麻煩。
“反正也只是間破三流高中,要這張文憑能做什麼?”賀瑤子一點都不覺得這張文憑有什麼好珍惜的,可有可無。
“又不會少一塊肉,有總比沒有好。在我們這個畸形兼變態的社會,搞不好有一天你會突然發現,連當個妓女都要高中畢業——”
“看來你腦袋裏裝的還不全是豆腐渣嘛,王米夏。”兩個人說著話,都沒注意到源賴安不知什麼時候又折回來,冷不防冒出來嚇人。
只有他一個人,身旁的余杏香不在了。
賀瑤子嚇了一跳,誇張地拍着胸口;王米夏卻半眯起眼,笑得很假惺,說:“謝謝你的誇讚,源先生。不過,如果你的口氣能再柔和一點,我會更高興,更覺得被鼓勵。是不是啊?瑤子。”
“對啊,沒錯。”賀瑤子笑着猛點頭。難怪方圓十里內那些三姑六婆都奈何不了她。這個米夏,實在壞死了,好一張尖酸刁蠻的嘴,明知道人家在諷刺她,她就是有本事不慍不火,若無其事地將那些冷嘲熱諷反擊回去。
不過,源賴安的火候也很夠,連睫毛都沒眨一下,一副愛理不埋的、管你死活。
“你們兩個沒事最好早點回去,讓那兩顆豆腐腦多塞一些有營養的東西,省得越來越痴獃。想釣凱子的話,這種鳥屎不生的地方也不會有什麼好貨色的。快點回去,少在這裏丟人。”
這些話又尖又酸,口氣也很沖,充滿不耐煩。他根本不是在勸告,更別提什麼循循善誘。事實上,話一說完,他掉頭就走,根本懶得再和她們羅嗦,他才沒閑工夫在這些白痴身上浪費。這些問題學生,個個一頭豆腐渣,腦袋根本是長着好看的,一點用處都沒有,浪費時間跟這些人磨菇,根本就是浪費自己的生命。
所以他根本就不想教書,偏偏余杏香的父母要求什麼穩定的職業。狗屎!他就不相信,教這種三流高中就會有出息,他才沒那種愛心和耐心浪費在這些白痴身上。虧他們在教育界也打滾三十多年了,偏偏滿腦子食古不化,不管做什麼,就只求一個平穩、一個安定——偏偏他沒有拒絕的餘地。沒有人了解“天文”是啥東西,覺得陪着他耗太不保險了,一逕要求他有個“穩定安適”的工作,所以,除了公務員,“教書”就成了最理想妥當的選擇了。
但教了半學期,他發現蠢的牛不管牽到那裏還是蠢。三流的貨色果然就是三流的水準,又笨又差勁。這些人,不但又笨又蠢,而且白痴兼魯鈍。連E=MC2是什麼都搞不清楚,更別提什麼流體、力學的,聽都沒聽過,就只知道一顆蘋果從樹上掉下來,打在牛頓的頭上。如果問槓桿定理是什麼,簡直是對牛彈琴。槓桿?翹翹板嗎?那些白痴就只想得到這樣的答案。至於“光年”、“秒差”有什麼異同,那些豆腐腦袋更不可能知道。依他看,那些白痴對整個宇宙大概就只知道一個大陽系,背得出九大行星就該偷笑了。
他一向聰明,實在想不透這世上為什麼會有這樣笨到白痴的人存在。他不懂,這些人到底是吃什麼長大的?居然蠢到這種可恥的地步!有時他真有種衝動,想撬開他們的腦袋,看看裏頭裝的到底是什麼破爛,居然智障到這種程度。成天就只會無病呻吟,說一些沒有營養的話,看一些沒有營養的垃圾,加上發獃和吃吃傻笑。
就像台階上坐着的那兩個女孩,那也是天字第一號的白痴。
“源先生,你火氣別這麼大。生氣快老,當心未老先哀,把你那顆聰明的腦袋都氣禿了,那可就不太好看。”王米夏好心地提醒,語調懶懶的,要死不活,態度卻又很正經。
賀瑤子放聲笑出來,誇張地抱着肚子。源賴安青着臉回頭,看起來更加陰陽怪氣,似乎不怎麼欣賞她的幽默。但他沒說什麼,只是狠狠瞪着王米夏,兇狠的目光裹着金屬的冷漠銳利,骨子裏仍是那種不屑輕蔑。
這下子賀瑤子不敢再笑了,噤若寒蟬。她怕源賴安沒風度的翻臉罵人,擺出老師的身段籍題發揮。但他沒有,頭一甩便走人,似乎不屑到連對她們發脾氣的興緻都沒有。
“完了,米夏,這個仇結上了。”等源賴安走遠了,賀瑤子才小聲地喊出來。“看到他瞪你的樣子沒有?你、完、了——”她再度強調那個“萬事休矣”的字眼。
“沒那麼嚴重。”王米夏聳聳肩,不以為然。
“難講。”賀瑤子唯恐事情不夠嚴重,惹煩說:“他剛剛一副凶神惡煞、要將你生吞活剝的模樣。你不是說不給自己找麻煩嗎?幹嘛惹他?讓他罵兩句不就沒事了?不過,你可真是毒舌派,損人還不帶髒字,總算出了一口氣。”
“我這只是求生的本能反應罷了。”她如果不“毒”,憑她非婚生子女的黑五類身份,加上一個“煙視媚行”的母親,怕不早給那些風涼的輿論和指點給壓死了,還能屍骨齊全的存活到現在嗎?
活在這個小鎮,有時實在真的讓她覺得人生實在太長了,長得叫人厭煩。還好,人是會反叛的動物,她也沒有基因突變,蠢到那種“逆來順受”的地步。那種“小媳婦”她是絕對不當的,天曉得這世間根本不會湊巧到當她在受苦受難時,剛好會有一位騎着白馬的王子出現,將她從水深火熱中解救出來。白痴才會相信那種不切實際的童話。
她是乖戾沒錯,但那乖戾的成因也有它成形的背景和環境。她可不認為當一名文靜、乖巧、溫婉的“良家婦女”是多高尚的事。呸!人都是從下半身鑽出來的,能高尚到哪裏去?像那個源賴安,老是端着一副神氣、了不得的高級知識份子賤樣,看了就教人覺得礙眼。
“唉,米夏,”賀瑤子想想還是不放心。“我看你以後還是少惹那個源賴安。那傢伙陰陽怪氣的,一天到晚臭着臉,像是誰欠了他幾百萬沒還。嗤!長得性格有什麼屁用,男人還是要溫柔。”
又來了!王米夏撇撇嘴,對賀瑤子這個論調簡直是譏笑。溫柔的男人陷阱更多,而且,也不見得比較好。她才不像賀瑤子那麼“爛漫”,她的標準很低,男人只要能用就好;中看不中用的話,有個屁用!什麼溫柔,搞不好倒霉遇到一個吃軟飯的。
“走吧。”她站起來,拍拍屁股。瘦扁的身材側看簡直像一塊洗衣板,但那顧盼舉手投足間的風情,卻有一股說不出的嫵媚,撩人的。
賀瑤子撫着下巴,一副“可惜了”的表情。
“我說米夏,”一派睥睨的口吻。“難得你長得還算有幾分姿色,姿態也很嫵媚,可是啊,你這個薄板的身材,實在讓男人看了胃口就倒了三分。你要多吃一點,多長些肉,像我——”她挺挺豐聳的胸部,巨波成霸,好不聳動。
“無聊。”王米夏很不給面子地嗤了一聲。
儘管不以為然,她還是很喜歡賀瑤子的,也欣賞她的好身材。有個溫暖、柔軟的身體能抱在懷中,那感覺是很好的……應該很好的。她從沒嘗過那種滋味,不過,她想,擁抱的感覺應該不錯。以賀瑤子的身材,無疑是適合摟抱的,肉多、骨少、又豐滿,抱在懷中的感覺應該很舒服;不像她,一身平板,骨頭且比肉還多——
“瑤子,你可以讓我抱抱看嗎?”她想着,隨口就說出來,一臉很認真。
“你神經啊。”賀瑤子想都沒想,橫她一眼。“要抱不會去抱男人,抱我做什麼?”跟着眉一提,狐疑地看着她說:“米夏,你是不是開始發情了?”
“大概吧,我正在思春期,不是嗎?”對這個荒誕的問題,王米夏居然回答得很正經。天曉得她只是想知道那種擁抱一個溫暖、柔軟的肉體是怎樣的感受。
那算是一種“依偎”吧?她成長中所陌生的。不是說常被擁抱長大的孩子,比較容易對人產生關懷嗎?因為他們成長的過程中,得到了很多的關愛,那些關愛,以身體接觸的方式直接傳達到他們心裏,影響了他們人格的發展,有了正面的電荷。
至於像她這種形同被遺棄的私生子,打出生就沒有一種正當性,既缺乏溫暖的關懷,對那種擁抱親愛也就覺得很隔閡。
她只是突然想嘗嘗那種滋味而已。不過,她以前從來不曾那樣想過,也許,真的像賀瑤子疑惑的,她是在發情了。
“那還不簡單,就去交個男朋友呀。”賀瑤子像大便一樣一副理所當然。“有個男朋友,你想怎麼抱就怎麼抱。反正現成的對象一堆,你隨便挑一個就可以。”
“拜託,又不是在殺豬宰鵝,隨便挑一隻肥的就可以。”省省吧,要她去抱那些小太保,她寧可去抱電線杆。
賀瑤子這才轉過身來,認真地看着她,說:
“你是當真的嗎?米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下頭說:“我還以為你只是鬧着玩的。老實說,我也有那種感覺耶,我本來以為我是不是哪裏不對了,怎麼會那麼色——尤其是看了那種片以後,就覺得自己是不是在發春了——”
“那種片?”王米夏先是一頭霧水,隨即恍悟,低聲叫說:“你是說,那種成人的……”
賀瑤子神秘的笑笑,暖昧的點頭。
“你哪來那種東西?”好小子,竟然看那種A級的——
“拜託,都什麼時代了,要弄到那種東西還不簡單……”
王米夏搖搖頭。“當心被你爸搜到,他會氣昏。”
“你放心,我不是說過我現在是在三不管地帶嗎?”賀瑤子一派無所謂。“不過,我也只看過一次,而且只看到一半,就不敢再看下去。唉,米夏,找一天你來我家,我們一起看個究竟。”
王米夏歪着腦袋想了一會,不置可否,說。“再說吧!”
老實說,她沒多大興趣。太赤裸的東西讓人倒胃口。不過,好奇還是有的,她想知道那些小電影究竟怎麼詮釋發情的滋味。
“什麼‘再說’,就下個禮拜天好了。那天我爸他們都不在,只有我跟小春。就這麼說定,別賴皮哦。”賀瑤子不讓她推拖,自做了決定。
她想了想,聳聳肩,還是不置可否。看不看反正都沒什麼大不了,她不太在意的。
“好熱!”她抬頭伸個懶腰。
暑假都還沒開始,天氣居然這麼熱,而且悶。看看那稀薄的雲,晴朗的無風的天空,明天只怕會更熱。
“啊——”她對着天空大叫。
夏天太長,青春太煩,她們說、她們笑,她們發獃和無聊,所有青春的盛典,都該在這樣一個夏天發生、蒸發光。
“走吧。”她走下台階。
人生真的太長了。青春是這樣的無所事事。這樣悶熱煩燥的夜,教人容易提早滄桑。
他×的,思春期都還沒過,更年期就提早報到。該死的天氣,熱得她生理和心理都失調。
她甩甩頭。心頭不防湧起一陣騷動。她停下來,瞪瞪賀瑤子,突然嘆口氣,嘆得賀瑤子一臉的莫名其妙。
“幹嘛?又在發情啊?”賀瑤子嘲謔地睨睨她。
大概吧,她翻個白眼。這種黏熱騷悶的夜,正好適合交配。
她深深吸口氣,重重吐出來。青春是這樣的墮落,充滿動物性的躁動騷亂。
該死的!明天又是一個燥熱煩悶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