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學校雖大,姐妹碰頭卻不是難事。
上課鐘聲響起,茵茵目睹大姐Mia在大閘關閉前最後一秒,身輕如燕地側身閃入校門,前所未見的好身手。
剛好Mia抬頭一看,就看見三樓課室門外的三妹茵茵向她豎起大姆指。茵茵真心佩服大姐用盡每分每秒來照顧外表打扮的精神。
終於在課室安頓下來,新同學們似乎很急於跟茵茵交朋友,尤其是男的。
開學日,只是同學們互作自我介紹,班主任簡單講解學校規矩,然後便是自由活動時間。
茵茵第一時間到F7A課室找Mia和喬,發現二人早巳去如黃鶴,十分沒義氣。
失望之際,剛好有兩位同班同學經過,她們問茵茵:「我們現在該去哪兒?」
茵茵指揮若定地說:「跟我來。」
同樣是新生,茵茵卻像識途老馬,輕易來到人頭涌涌的沙灘上。
校隊沙排示範賽還未正式開始,大家已爭無恐后。
新同學表現興奮:「茵茵,你怎知道這裏有精彩節目?」
茵茵本來想說:「只要好好利用你們的耳朵,對身邊的事情留心多一點,不就可以更準確地掌握形勢了嗎?」
可是,跟太多敏感度極低的朋友交過手,茵茵知道,很多人根本不會明白當中竅門,對他們多說也是白費心機。
茵茵選擇了閉嘴。
一個穿一號背心球衣的男孩從場邊走出來,跑到網前做了幾次彈跳熱身動作,現場觀眾立即起鬨,紛紛竊竊私語。
同行同學正在研究這位明星學生是誰,茵茵忽然從觀眾席上大叫:「於逸臣,加油!」
這麼一叫,引來全場目光,主角於氏亦朝她望過來,跟她笑着做了勝利手勢。
茵茵揚一揚眼眉,算是跟他打了招呼。
「你認識他?他笑起來更英俊哩!」同學輕拉茵茵的衣袖說。
「不,現在才是第一次見面。」今天早上,光是道聽途說,已聽過「於逸臣」這名字兩次,茵茵知道此人一定是清嵐第一號風頭人物。
在沙排場看到此人真身,茵茵立即把眼前的影像,跟腦里的名字配對,聰明的她果然沒有錯配。
於逸臣體形健碩,一身古銅膚色,笑起來充滿陽光,絕對是女孩子的目標人物。
球賽正式開始,眾人屏息靜氣,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準備發球的於逸臣身上,茵茵卻在電光火石間,感覺到有兩雙炯炯眼神在瞄準自己。
她先看左邊,原來是二姐喬向她投以嚴厲眼神。茵茵知道二姐是怪她剛才放聲大叫的舉動失禮。
茵茵扮鬼瞼回應二姐,她從來不介意別人的眼光:大叫一聲,並無不可。
茵茵轉而看右邊,真的有另一個人在盯着自己,樣子有點似曾相識的感覺,她的頸上戴着兩個鑲了碎鑽的英文字掛飾,十分耀目。
那人目光之銳利,連茵茵身邊的同學都意識到了,她輕聲問茵茵:「那個戴着E字和L字項鏈的是誰?為什麼她老盯着你?」
茵茵給一言驚醒,淡然地說:「她就是清嵐校花,EugeniaLee。」
「霍」的一聲,於逸臣開出漂亮的旋轉球,把最後三雙遊離的眼神,都吸引過去。
不愧是校隊靈魂人物,於逸臣在八米乘十六米的沙排球場上,發放耀眼魅力。
他發球時孔武有力,攔球時跳彈力強,拗腰殺球時剛勇矯捷;隊友王少傑配合著他,二人神態自若,對手畢子言的一隊,卻疲於奔命。
當於逸臣額角開始滴汗時,在場女生已進入瘋狂狀態,
當然,亦有另一些人,憑着其他的方法,把眾人的注意力暫時吸引過去。
就在大家情緒最高漲之時,觀眾席後排傳來尖叫聲:「大家讓開,有人暈倒了。」
比賽停頓,現場一片慌亂,能臨危不亂者不多。
喬第一時間衝過去,疏導在旁動口不動手的圍觀者,並為暈倒的傷者解開衣眼檢查。
差不多同步到達的還有茵茵,她的性格,說得動聽點,是見義勇為;說得難聽點,就是諸事八卦。遇上這種突發事故,她必然站出來打點一切。
跟着到來的,還有本來在場內的教練,和四名沙排隊員。果然是剛強的大丈夫,遇事第一時間挺身而出。
喬和茵茵同心合力打開傷者衣服,此人竟在芭蕾舞衣上,穿上厚厚長袍,連面部都以絲巾包得密密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
茵茵奇怪:「為什麼穿這麼多衣服?太陽這麼猛,不暈倒才怪哩!」
打開絲巾的結,發現是Mia,喬尖叫:「大姐,你幹嗎?」
Mia氣若遊絲,幸而還有知覺:「我怕晒傷嘛!」
「送她到醫院。」喬說。
「趕不及了,立即要做人工呼吸。」茵茵指着身邊的於逸臣:「你來。」
「我?」極具大將之風的於逸臣,給這要求嚇一跳。
一聽到「人工呼吸」四個字,女同學們紛紛尖叫,似乎忘記了救人要緊。
「不成。」兩把女聲同聲同氣。
茵茵認得其中一個,就是剛才跟地以目光比劍的「校花」Eugenia。
她憑什麼說「不」?終究人命攸關。
在剎那間,智商極高的茵茵已經明白過來,校花喜歡於逸臣,任何親近他的女孩,都是她的敵人。
而另一個說「不」的人,說時遲那時快,把半個身子攔在於逸臣前面,身體力行地阻止其他人接近他,必然又是另一個「臣迷」;
她站出來滿有權威地說:「我已通知校長,即是我的爸爸,他會立即趕來處理這事。」
「你爸爸是校長嗎?」茵茵問她。
「對。我是王秀杏。」王小姐在校內無人不識,這位新生不知好歹,她大方地原諒她。
「你知道就好了,你爸爸只是校長,又不是醫生,等他到來,他懂得救人嗎?」茵茵大膽冒犯,把在場同學嚇得瞠目結舌。
此時,於逸臣已把校長的女兒王秀杏輕輕推開,俯身彎向Mia的身軀,把右臂伸到她的頸下,他們的唇,貼得愈來愈近了。
從某些角度看,於逸臣真的好像快要吻下去似的。
可惜,—切只是美麗的誤會。
原來在杏與茵茵爭持不下時,機警的喬輕聲跟臣說:「我是救傷隊員,你先把她抱到醫療室,離開人群,再讓我為她急救。」
臣二話不說,把Mia抱了起來,急步奔向醫療室。
於逸臣抱着Mia,跑到近醫療室前的位置,對着前面的背影說:「Nic,請讓開。」
眼神永遠深不可測、喜惡永遠不動聲色的方力,由背向群眾,到起來轉身,向後踏開兩步,一連串敏銳動作,並沒有誰真正在留意他。
「誰暈倒了?」剛經過的關筱男老師緊張追問。
喬說:「Miss關,是Mia,她可能中暑。」
「讓我來幫她,我有獨門秘方。」Miss關跟了進去。
聽到Mia的名字,Nic略牽眉角,然後低頭朝人群的反方向走。
他的動作,往往輕微得令人難以察覺;又或者說,敢正視他的人不多。
假如要用上貼切的比喻,於逸臣天生絢爛如太陽;Nic則天生黯淡如缺月。
然而,在恆河星系之中,無論是日與月,都各有各的存在意義,誰都不能把誰比下去。
救了Mia一命的,是一罐可口可樂。
於逸臣把她放在床上后,Miss關指示說:「讓她坐起來,不能睡。」
然後Miss關隨手把自己手上的冰凍可樂給Mia一塞,她本能地吸下幾口,立即有反應,呼吸了幾口大氣,緩緩張開眼睛。
校長推門入醫療室時,只見Miss關在給受傷同學喂飲可樂,立即召她問話。
校長關了校長室的大門,才大聲問Miss關:「你怎麼搞的;」
「我已經換了新飲管才給她飲,不會傳染細菌的。」
「不是這問題,而是,中暑怎可以飲可樂?」
「中暑就是要飲可樂啊!最重要是給她即時降溫,可樂解暑,百試百靈。」Miss關認真地說。
見Mia沒事蘇醒,校長亦不深究,反正他召見Miss關,本來就另有目的。
「筱男,你檢點些好不好,你常叫我膽戰心驚。」校長苦口婆心。
「我去年教的中六班,全班升級,沒有大問題吧!」關筱男還以為自己表現無懈可擊,沒想到校長在開學日,就來秋後算帳。
「你跟學生沒有代溝,打成一片,他們當然沒問題,還很喜歡你哩!」
校長走到她背後,撥開她的長發,指着頸背的紋身說:「但是,你這是幹什麼的?」
Miss關連忙摸摸後頸:「你竟發現了?我已把頭髮放下來,極力遮掩。」
「你今早乘坐什麼交通工具上學?」校長步住窗邊,指向校門外的粉紅色小型電單車。
Miss關扁扁嘴說:「戴頭盔時把頭髮紮起,就這樣便給你發現了,真的防不勝防。」
「為人師表,為什麼紋身?還要紋在這麼當眼的地方!」
「這不是新的,十年前紋的時候,已經被你罵過一次,你忘記了嗎?」Miss關見校長面如鐵擭,話愈講愈輕:「它褪了色,我趁暑假時,給它補一補色而已。」
「你生性一點,不要再給我煩惱好嗎?這二十年來,你幹掉我多少細胞,你知道嗎?」
「我知道了,以後會小心。」剛強的關筱男,堪稱天下怕地不怕,就只怕王才俊校長,他羅唆功一出,她立即舉手降服。
「以後要小心什麼?回答我。」校長的軍訓語氣又出場了。
「不要在紋身上加色。」Miss關不敢怠慢。
「是不要給中暑學生飲可樂!人命要緊,一定要送往醫院!」校長沒好氣地說:「有代溝!我怎麼講,你都好像不明白似的。」
「我明白了。」Miss關給罵得狗血淋頭,只好儘快結束話題:「我現在去看看Mia情況。』
當Miss關重回醫療室,已人去室空,校工說Mia已經沒事,由妹妹送回家。
現代教學以目標為本,誰說可樂解暑並不可行?
深夜,Nic失眠。他從床上起來,決定給MonMon一個措手不及的驚喜。
假如可以讓她有多一點難忘的回憶,他實在很願意為她做任何事。
只可惜Nic本身只是個苦學生,很多時候,看着MonMon不快樂的眼神,他感到極度心痛,卻又無能為力。
這一晚,他本不打算跟她見面了,畢竟翌日清晨還要上學,要是讓媽媽發現他日夜顛倒,又不知要羅唆到什麼程度了。
原來,一個男人,只要立心不讓兩個女人感到失望,是很累人的一回事,無論這兩個女人是什麼身分。
舉例說,一個是女朋友,一個是母親:或者,一個是母親,一個是太大;甚至是,一個是太太,一個是女朋友……簡直想起都頭痛。
總之,在男人的生命中,若要顧存兩個女人的感受,就已經是太沉重了。
再況且,在Nic深沉的心底里,到底還有多少個他不想看到她不快樂的人呢?這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Nic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了,無論擔起了多重的包袱,他只選擇默默承受,從不哼一聲。
到達他熟識的海灘,總共就只有幾點燈光,和幾堆散落的嘻笑聲,他不肯定Mon
Mon屬於哪一堆,惟有逐一走近試探。
黑夜裏的海灘,彷彿比陽光下的廣闊萬倍,他走得筋疲力盡了,證實海灘上沒有他要見的人。
不能怪MonMon,要怪就怪自己沒跟她約好。
心情差得很,他打算步行離開。
路上早沒有了公車行走,而剛才乘了一程計程車,已花去一星期的零用,他打算可以走多遠便走多遠,到累了再算。
突然,面前有強光向他照射過來,兩個警察不客氣地問他:「這麼夜,去哪裏?幹什麼?」
Nic沒有回答。
他從來不喜歡回答問題。
問問題的人,真的需要知道答案嗎?
如果問和答純粹是種膚淺的溝通慾望,或者是窺探別人內心私隱的工具,他不會投別人所好。
在Nic不發一言之下,警方以從他身上搜出水果刀,懷疑他藏有攻擊性武器作非法用途為理由,把他帶回警署。
因為這件事,甫開課,Nic就連續缺課兩天。
保釋他外出時,Miss關說:「你連對我都不作解釋,我真的不知道怎樣幫你。」
「你不把這件事告訴我媽和學校,已經幫了很大的忙。」
「Nic,我只是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倔強的Nic說:「即使你打算跟他們講,我也沒所謂。」
對着Nic,連這位總有方法令學生貼貼服服的關筱男老師,都顯得一籌莫展:「隱瞞事實,並不能解決問題。」
看見Nic緊閉的雙唇,筱男知道他不會改變作風,繼續是一句話都不會說。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你讓我知道有什麼不能解決的問題,一人計短,二人計長。」
那邊廂仍然是沒完沒了的沉默。
筱男深知Nic的性格,她只是相信,總有奇迹出現的時候。
讓Nic跳下她的電單車時,筱男說:「等你願意說的時候,我願意聽。」
「謝。」簡短而有力,
「有事的時候,一定要找我。」
Nic回頭,展現難得的笑容:「放心,當有需要從警局被保釋時,我一定找你。」
筱男也在笑。
看見Nic俊朗的瞼,假如筱男年輕十年,一定會給他迷倒。坦白說,她的品味一向比較獨特,愈是深不可測的男人,對她來說就愈是吸引。
Mia的生日,剛好在星期天,一家人正好把整整一天完全奉獻給她。
一向是家中公主的大家姐Mia,這天更加名正言順地做公主中的公主。
早餐之後,是拆禮物時間,她對着爸媽的禮物大發嬌嗔:「葉樹高先生、葉陸素女士,我早猜到了,又是芭蕾舞衣,由四歲開始,到今年十八歲了,每年都送同—份禮物,你們到底有沒有新意?」
爸爸說:「你錯了,是每年不同的,前年粉紅色、去年粉藍色、今年是粉黃色!十五年來顏色尺碼從不重複。」
媽媽說:「你知道嗎?送禮物給別人,是一種慾望投射。通常我們都會買自己最想得到的東西送給心愛的人,我小時候沒機會學跳芭蕾舞,你是我一生的最大驕傲。」
喬在旁邊附和着:「說得真有道理,你是媽媽一生的驕傲,那麼你一生都得到芭蕾舞衣了。」
Mia連忙向喬扮鬼臉。
媽媽左右兩邊搭着喬和茵茵的肩膊:「喬,你還好說風涼話?我讓你跳芭蕾舞,你偷偷轉學爵士舞;還有你,茵茵,你更索性放棄!你們—個半途變節、一個半途而廢,算什麼好漢?」
喬反駁:「媽,芭蕾舞太悶嘛,你看,大姐變得多麼悶騷?爵士舞便不同了,你看我身手矯捷、樣樣皆能就知道了。」
茵茵當然與二姐同一戰陣:「二姐說得好,跳芭蕾舞的,腿粗身短,你看我們的身材,比大姐好得多哩!」
「你們發夢!」Mia追打兩個妹妹,直追到喬的房間去。
「你打我,禮物收回。」喬揚揚手裏的小禮盒。
「是我的就是我的,快給我。」Mia一手搶了禮物,拆開看,是—條四葉草電話繩,
Mia驚喜萬分:「這是Clover
Cafe的紀念品嗎?十分漂亮。怎麼他們送這個給你,卻只送我紙巾和記事簿?」
這背後有個小故事。話說逸和嘉南到韓國旅行,一天在廟外吵起來,鬧得差點要分手,一對路過的公公婆婆,把這對電話繩送給他們,祝福他們甜甜蜜蜜,水不分離。很神奇地,由擁有了它們的一刻開始,即使還未正式掛在電話上,他們就有了要互相珍惜對方的感覺,從此再沒吵架冷戰了。他們每人收起一條電話繩,作為定情信物。可是,有一天,嘉南突然告訴逸,她已把自己那一條送了給一個男孩,原因是他很不快樂,嘉南希望把快樂和愛傳給他。逸知道后十分震怒,沒想到女朋友竟把定情信物隨便轉贈別人,那天在Cafe里沒精打採的向我發牢騷,我聽了這個故事,立即求他把電話繩送給你,因為你也很不快樂,十八歲廠,還未談戀愛。」
「你竟然這樣說,我顏面何存?」Mia掩面尖叫。
茵茵說:「我覺得很令人感動啊!」
Mia隨手把四葉草電話繩放進口袋中。
想起茵茵還未進貢,她老實不客氣地向她要禮物,
茵茵突然跑出大廳問媽媽:「大姐什麼時間出生?」
「晚上八時。」
「那麼,要到晚上八時后才可以拆開它。」
「為什麼?」
「一定要滿十八歲才可以拆。」
Mia和喬面面相覷,這個十年前的小秘密,竟然只有大家眼中最少不更事的茵茵記得。
三姐妹看着那個殘舊的小錦囊,心情緊張。
到底內里藏着什麼大秘密,還是,一切只是兒戲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