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誰肯放開心懷,從你為難之處着想,從而予以諒解和欣賞?
可惜,我們相逢恨晚!
“寶山,要不要下車走一會兒?”
我搖搖頭:“夜呢!我要回家去了!明早要上班!”
這最後的一句話,仿如暮鼓晨鐘,敲醒了所有勞工階層的綺夢!
萍水相逢,偶爾相知,當如春夢!
誰不該面對現實地生活下去?
孫世勛把我載回太古械去。
互道了晚安,我靜靜地走回家!母親已經熟睡了!客廳里留了紙條,囑我記得到廚房去喝掉留給我的湯!
母親是可愛的:
世界上可愛與愛我的人雖少,仍然有,值得安慰呢!
我睡在床上,久久不能成眠。
多日來心中的愁苦與不甘,老早洗刷得乾乾淨淨,代之而起的分明是絲絲甜蜜之意,怎麼仍是失眠?
做人當真豈有此理!失戀時睡不好、吃不下,戀愛時也一樣.真是的,就如此輾轉反側幾下,鬧鐘就響了。
回到孫氏去:辦公室的櫃面上放着一大束的星花伴住鈴蘭。沒有字條,沒有名片:
我甜在心坎里!
怎麼說呢?女人真的不難應付吧?只那麼老套的兩三下功夫,就搞得你心情紊亂,不知如何是奸1
小冬妮推門進來見了花,驚叫:“哪個客戶代理商如此大手筆?”
她不問情由地抱住花就插。
我不響。拿出化妝鏡子來照一照,我象是個沒有人送花的女人嗎?
我雖沒有大姊長得標緻好看,可一點也不差吧!
想起大姊,心中立時有點納悶!很有一段日子沒跟她聯絡了,抓起電話來,搖去給她:“大姊?”
“寶山,是你嗎?有什麼事,快點說,我趕着出門去!”
“這麼早:”我以為當少奶奶的人有權睡至日上三竿!
“對,對,司機在外頭等着我呢,我要趕去開婦女會!我有空再給你電話!”
“大姊,你好嗎?”
“好,好,好到不得了,你少擔心我!照顧你自己是真,自己不照顧自己,沒有人救得了你!”大姊匆匆忙忙地收了
線。
我望着電話發獃。真是的,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女人尤其多變!
管它呢!只要愈變愈好就成了!
想着想着,櫃頭的內線電話就響起來了I
“早晨好!你睡得好嗎?”
才一個電話裏頭這麼簡單的一句話。我的心就撲撲亂跳,節奏緊張明快,可絕不難受!
“還是老樣子:”
“喜歡送你的花嗎?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我也從來沒有買過什麼花!”
這樣的畫蛇添足!
“多謝。以後別花這些錢!才擱着好看一會兒,就謝了!”
“今晚要開夜嗎?”
“年報快要出版了!非趕不可!”
“那我在自己辦公室等你,送你回家好了!”
他都沒待我反應,就收線。
一整天的忙,竟沒有見過孫世勛。
直至坐上了他的車子,他就對我說:“沒見你三個年頭了!”
再老實的男人追求起女人來,總有幾道板斧傍身。
世勛看看手錶:“真好,來得及到淺水灣酒店去喝杯咖啡!”
抵達餐廳時,在座的多數客人都已用畢晚飯,在吃着甜品。
世勛要了個香蕉船,大口大口地吃得開心。
我問:“你這麼愛甜的呢?”
“對,所以很愛你!”
我沒有造聲,別過臉望出去,路燈下的淺水灣,平靜得很,連海浪聲都聽不見,益發覺着我心濤洶湧,翻騰起伏!
世勛又握住了我的手:“你別多想!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想想辦法去。我知道不能委屈你!”
我忍不住問:“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好女人,”世勛毫不思索地答。
這一刻我其實是感動的。最低限度,我不要聽一個男人在我的面前數落他以前的女人!太缺涵養風度了!
在江湖行走多年,習慣了山水有相逢,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景況。誰個塌了台,才三朝兩日,又會翻身。千萬別短視目前,落井下石,不然終有一日,自食其果,尋且,以前欣賞愛護過的人,到底有恩情在,何苦不留餘地,肆意摧殘?
我幽幽地說:“那你對不起她了了!”
“我對不起兩個女兒!”
世勛老是在緊張時,就愛把我的手放到唇邊去吻了又吻。
我看大庭廣眾,實在不好意思,縮回了。
“我試過控制自己,那天鼓起勇氣告訴你,我是個有婦之夫之後,原以為可以幫助自己懸崖勒馬,誰知剛好相反,竟然象防水的堤壩,鑿穿了一個小洞,一發不可收拾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別見笑。”
“什麼事?”
“那天我看見你連買件運動衣,都徵求王子培的意見,我曾經切實地想過要把那小子辭退了了!”
我大聲笑出來,鄰座的人都回過頭來看我。
我吐了吐舌頭。
“你真誇張,”
“我是認真的,你不信!直到前天為止,我還是看他不順眼!”
“那麼,上星期我跟王子培一起赴你的約,你有沒有想過要宰了他?”
可憐的王子培!
“當晚簡直想把他碎屍萬段,其後,倒心平氣和了!因為我想通了道理。最不能挽救的關係,是無動於裒,愛與恨都是濃厚的一份感情,不愛你,或者不恨你,幹嘛要氣你?是不是?”
我滿臉通紅,差點無地自容得要擠出眼淚來!
“傻孩子!”世勛重新握住了我的手:“快別這樣!我們現在不是很好的:”
氣死人!
“我們走了!好嗎?”他忽然看住我問。
“為什麼呢?”
“因為在這兒我不能吻你!”
車子停在太古城家門口,差不多有半小時以上,我提了幾次要回家了,世勛還是不讓我走。
“再這樣子下去,警察要巡到這兒來抄牌了!傳出去多丟臉!”
“誰管呢?“
“人家會曉得你!孫家兄弟這陣子的社交風頭太勁了!”
世勛的吻如春雨般細細打在我的臉上,擋都擋不住!
“你靜靜地聽我說幾句話好不好?”
“你說吧,我聽得到!”
“這兒是太古城,你別把這麼一輛勞斯萊斯當街當巷停在不準停車等候的地方好不好?”
“這有什麼不妥當?”
“左鄰右舍偶然經過看到,還以為我改業當舞女了!”
“這麼大年紀的歡場女子,不會如此受歡迎!”
“明大我要上班呢!”
“又是這句老話!乾脆現在辭職,我立即批准,”
“失業在家,誰養呢?”
“求之不得,不敢請爾!”
“世勛,這真是你的心聲?”我正色道。
這麼一句話,教我們都一下子傷感起來!車廂內一時間紅暈引退,變得愁雲慘霧!
“明天見!”
他目送我下了車!
我呆瓜般站在電梯裏頭不知多久,才曉得按動17樓的數字!
腳踏人屋去,電話鈐聲已猛地響個不停。
母親被吵醒了,披了件毛衣,從睡房走出來。
“幾點鐘了,誰個這麼晚還來電話?”
”媽,你睡吧!讓我接聽”
拿起了電話,對方說:“你怎麼了?電話再沒有人接聽,
我就得衝上樓來了。嚇得我以為你在電梯內遇上意外!”
“沒有呢!”
“你平安嗎?”
“嗯!你在哪兒?”
“車上!我還在樓下,”
“回去吧!”
“我想見你!”
“剛才不是見了嗎?”
“現在見不着了!”
“明天再見吧。”
“要等好久!”
“別這樣!我媽讓你吵醒了!”
“代我道歉—聲,告訴她,我很愛她的女兒!”
“世勛,你真是!”
“你不再下樓來了?”
“不呢!你好好地回去!”
“不會以後不見我?”
“怎麼會,我還未辭職!明天見吧!”
孫氏今年的年報,資料額外豐厚,換言之,準備功夫雙倍,忙得一干人等頭暈眼花!
我只得早早趕起了,可以啟程到倫敦去參加陶器家庭用品展覽。
一連大半個月,有關部門沒有早過11點收工。我這工頭,當然也牽連在內,一則自己緊張,習慣親力親為,二則為著鼓勵士氣,以身作則,三則,有人陪在身邊苦幹,精神百倍。
老早說,小冬妮是鬼靈精:她看到每3天就有一大束鮮花送在我櫃頭以後,只管微微笑,一聲不響地把花插好就算。
我偶然在她面前伸個懶腰,才喊一聲:“累死了!不知道一身功夫何時得了?”
她再不同情我了,尋且會說:“看看插好了的花,就會覺得精神百倍,什麼勞累都補償過來呢:”
我氣得什麼似的,又不好意思罵她!
日子實在是不難過的,一眨眼,又是一天。
世勛和我都沒有邀請過對方回自己的家裏去,不方便,都有位老人家在。一旦帶着異性朋友露臉,就有相親的感覺,我尤其怕母親問長問短,準會探查世勛的身分。不消幾天功夫,必然弄至街知巷聞,她要是還年輕,應該任職報館,專跑新聞。
因此之故,他的勞斯萊斯,變成了我們的小天地!
我曾建議過:“世勛,你應該買部小巴!坐在這兒一整個晚上上,腿都酸了!”
孫世勛每夜最愛抱住我的手,放在胸前,把車子座位斜斜放后,從車窗望向天空。久不久就俯身上前,看我一眼,吻我一下。
“世勛!”
“唔!”
“我們就這樣過一輩子嗎?”
“你不喜歡?”
“世勛,我好想結婚。”
“我知道。”
“你真的不能離婚嗎?”
“我不知道如何向她開口。”
“你還愛她?”
“你知道答案!”
“我不知道,你說呀!”
“女人真奇怪,事必要你親口講完又講,才安樂!”
“那麼,你就講呀!”
“孫世勛第一百次聲言,只愛沈寶山一個”
“為什麼不告訴她呢?”
“寶山,你不能稍等嗎?”
“等到幾時呢?”
“等到時機成熟。”
“那是幾時的事了?”
“你做什麼事也如此緊迫,咄咄逼人的樣子!”
我沒造聲,別過臉去。這是世勛第一次投訴我。
“寶山,你別小器好不好?”
誰個小器呢?不是大方得明知使君有婦,仍然跟你來往嗎,眼淚不期然地汩汩而下。
世勛坐直了身,把我的臉扳過來,嚇一驚。
“怎麼呢?談得好好的,你這就哭了!”
他慌得用手揩我臉上的淚。
我撥開他!
“寶山,寶山,請別這樣,真的,我心痛,我捨不得你受委屈!只是……”
“只是你也捨不得她!”
“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說!我跟她結婚十多年了,她不是什麼有過人之處的女子,父母是英國老華僑,她自己淳淳厚厚的—個中國女孩子,在彼邦長大,念了大學,半輩子躲在圖書館裏安分守己地工作。我原也以為自己在英國,守着父親的一些產業,加上在電子工程公司一份稱職的職業,就過掉此生了,母親希望我娶個淑慧平凡的中國女孩子,很艱難地遇上了她,30多歲才結的婚,一直無兒無女。母親和她急了這許多許多年,突然的在去年,她才有了身孕,40歲的年紀第一胎,平安生了個男孩子,如珠如寶,現今還未滿周歲。她要等兒子長得硬朗一點,才放心讓他轉水土,才這麼半年的光景,我就……回去跟她說,要離婚……我出不了口……可又捨不得不愛你……我很為難呢!”
為難的才不只他一人!
無端端惹上一重恩怨,是幸還是不幸?事已至此,無從細想了!
大姊終於撥空約我午膳。
姊妹倆都覺着彼此的容光煥發。
是要這樣子才好,走在街頭,愁眉苦臉,誰會多看你一眼?倒不如顧盼生輝,反而旁人側目!
“大姊,你好看多了!尋且瘦了不少!”
“刻意減的肥!”
“很見成效,一瘦下來,不知年輕幾歲!”
“你大姊原本條件不差!”
“你心情輕鬆倒是令我最開心的!”
“老實說,進步是不可能的!誰個女人眼巴巴看着丈夫有外遇,會喜形於色!只是不再傷心下去,就已是一重功德了!”
“大姊,你想通了!”
“寶山,你提點得對,我別無選擇!對方年輕漂亮,有學問,有才幹,總之條件好到不得了!我重整河山,還差人家—大截,要把她趕走,談何容易?但她要取我的地位而代之,可也不成!我儘力看得開一點,她要跟歸雄年講愛情,還只是他們兩個人暗地裏的事,外頭準會知道?.還不都是把她看成橫刀奪愛,貪幕虛榮的女人!寶山,就算歸雄年晚晚不回家來睡覺,我不講,就無人能證實,她不能以此為榮!只要我丈夫一日以我為妻,偶然回家來睡一宵,她就仍然矮我一截!說句最老實的傷心話,歸雄年擁抱着她時,我難過至死,不見得歸雄年跟我親熱時,她不丟臉!”
一定是剛才匆匆自孫氏大樓出來,在街上着了涼,我的頭開始有點暈,心上鬱悶得很!
大姊還是滔滔不絕:“寶山,我這些日子裏,認真痛定思痛!決定由得他風花雪月去。講什麼山盟誨誓,此志不渝,我年輕時,一樣經歷過,怎麼現今卻又變成陳跡?男人一般是狠得下心移情別戀,卻狠不下心拋妻棄子!我何必逼他抉擇?”
大姊忽然止住了話,我隨着她的眼神看過去,見有位時髦女郎。剪一頭極短的發,身上套了華倫天奴的緊身毛線上衣,剛朝我們這邊方向走過來。
我當然認得她,國際地產發展公司的主任技師襲芷苓,跟我還是先後屆的大學同學。
她原是走進餐廳來找朋友,瞥見我們姊妹倆,微微一愕,尷尷尬尬地點頭招呼,轉身快走。
大姊問:“你認得她?”
“當然!香港有哪幾個鋒頭女人我會不認得!”
“因為你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希望你不是物以類聚!”
“大姊,你這話什麼意思?”
“你道那姓裘的是誰?哈哈!你姐夫歸雄年如假包換的情婦!正是要跟你大姊拗手瓜的一個人!”
我嚇得迴轉頭來,再看她一眼!
“她?”
“你稀奇些什麼?”大姊很不以為然,繼續說:“不是我數落你們這些女強人!沒有相當年紀,掙扎不到如今的名位!一旦擦梅已過,怎麼尋對象去,誰個象樣點的男人不是有家有室的!於是只好當人家的情婦了!時光倒流,現今大把女人甘於作妾!”
大姊的話,有如穿心寒劍。
“男人嘛!說不定就是看準了這種情況,趁機佔盡便宜:就象你姐夫,我跟着你教我的方法,一旦遷就放鬆他一點點,就能相處下去了!誰個男人不渴望妻賢妾艷,兩全其美?寶山,你可留心點!”
“留心什麼?”我驀然驚叫。
“留心別上男人的當。自己有頭有臉好人兒一個,犯不着走在人前給指指點點,說些難聽話,我和那姓裘的一同出席場合,看誰的臉上更有光彩?所以說,有個男人能名正言順娶你的,你就別嫌三嫌四的了!有切實的歸宿是正經!”
“多謝大姊關心!”
“姊妹一場嘛,正如你說過的,最緊要是自己爭氣,你是看得通徹的人,到如今我可也明白過來了!”
今兒個午膳特別長,回到辦公室去差不多3點!
冬妮一見我,就說:“孫世勛先生按了你的內線電話幾次,請你回話!”
言猶在耳,內線電話又響起來了:“寶山嗎?你偷懶,吃了個兩小時的午膳!”
“有什麼事嗎?”
“今晚能否早點下班,我們一起吃晚飯!”
“不,今天晚上我有應酬,別等我,”
“怎麼沒聽你提起過!”
“對不起,我剛來了客人!”
放下電話,獨個兒坐在辦公室內,欲哭無淚!
從未試過準時5點下班。今天例外。才5時10分,我已坐在地鐵,回家去。
母親竟然外出未返。
我拔掉了電話,關起房門,倒在床上,突然胸口一陣委屈,放聲狂哭。
不知道如何哭累了就睡去的,醒來,看見母親坐在床沿。
“媽!”
我象小孩子般撲到她身上去!
母親拍拍我的肩膊,問:“餓嗎?”
我搖搖頭。
“要不要洗個澡,再睡?”
“不!”
“我在這兒伴着你一會兒。”
“很晚了吧!你也要休息了!”
母親點點頭,站起來,替我帶上了門。
我沒想過她能如此體貼,真有錯怪她的地方。
勉強坐起身來,跑到浴室友洗個臉。往鏡子上看,真嚇一大跳。
我雙跟哭得紅腫,臉上象長了兩個大核桃,丑得不能見人!
母親分明地看在眼裏,可沒有問我半句。
真難為她呢!心裏明知女兒受了委屈,不願說出聲來,
她老人家也只好忍着,悶在心頭。
我突然想辭職不幹,以後也不要再見孫世勛的面了!
五湖四海,哪兒尋不到棲身之所。
可是,多年以來胼手胝足,血汗交加地打下了江山,競這樣子就葬送掉嗎?還要孤魂野鬼般在人海中浮來浮去,尋藏身之地?
這年頭,哪間機構都缺人才,可是高薪行政人員要另謀高就,也不見得輕而易舉。人與事,總得其時其地,聚在一塊兒,才能一拍即合。否則,老是陰差陽錯的彼此錯過下來,也是司空見慣的。
今時今日,還要我奔波勞碌地去找份餬口的工作?想着也會打從心底里抖出來!
更不甘的分明是人負我,還要自己諸多遷就!
孫世勛有什麼大不了?男人一個而已!
晨早9點,我就搖電話回去給冬妮,說我有事,下午才回辦公室來。
打起精神跑去做了頭髮,再到名店去,刻意地搜購了多襲新裝。還跟兩個女友舒舒服服地吃過了午飯,才回孫氏去。
才一腳踏入辦公室,就吩咐冬妮:“把各部門的頭頭逐個安排到我辦公室來開會。所有內線及外線電話,給我一律擋駕!包括章董事總經理,以及一干人等在內。”
有工作就有這份方便,總有一大群人在你左右,陪着你廝混過去!
放工前,冬妮遞給我一大疊字條,全部是要回的電話。
小秘書神情駭異,我當然沒有向她諸多解釋的必要。
只說:“陪着我走到地鐵站去!”
冬妮默默地跟着我一道走!
在大堂,老遠看見孫世勛在送客,他一見我,急急地跟客人道了別,就追上來。
我拉着冬妮轉了個彎,走進一家小型女服店裏去。
冬妮無奈地嘆口氣,望住我:“這兒沒有合你品味的服裝!”
“看看人家的口味也是好的!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這話對極了!有些人分明做着口不對心的事,早晚要拖垮自己,”
我沒有再跟冬妮說話,下屬總是三分顏色上大紅的多。
回到家去,才6點多。
母親在廚房裏燒飯,給我說:“公司的孫先生來了3次電話,有什麼事總要交代清楚才好!你要真的不願意接呀,就拔掉電話好了!免得吵!”
連母親都跟冬妮一式一樣的難纏。
我如言把電話拔掉!
坐在床上,把電話留言一張一張地細看,上午9時3分,孫世勛、10時10分,孫世勛、11時正,孫世勛…”.
我把字條統統都撕得粉碎,扔到垃圾桶去,年報出版了!
公司裏頭,每人一份。
人人都讚不絕口。
那兩幀歷史圖片,甚出鋒頭。職員們莫不拿來做話題,個個都沒想到章尚清年輕時如此倜儻俊秀:
我把年報翻來複去看,誠這些天來最賞心悅目的一宗事!
投資在工作上頭,永遠是贏的多。
冬妮叩門進來,說:“周太剛來電話,請你這就立刻到章總經理室去!”
大概是章老看到年報,要給我說上幾句話。
我匆匆就到。
一推門進去,差不多迎面就是孫世勛。房裏沒有其他人,我立即轉身就走。
世勛捏住我的手臂,痛得我叫起來:“你這是幹什麼
的?”
“我正要問你這句話!”
他分明見我痛得眼眶都濕濡起來,就是不放。
“說呀!幹嘛要避開我。有話為什麼不說得清清楚楚?”
沒見孫世勛才3天功夫,他竟憔悴了,兩眼布着血絲,鬍子渣跑出來,頷下臟髒的,不象是個正正經經上班的人!
“我跟你沒有什麼好說的!”我掙扎着!
“我們到此為止!你放開我!”
孫世勛望住我,一副要把我吞到肚子裏去的表情。
我毫不迴避。
我沒有做錯,我要光明磊落地生活,我要名正言順的婚姻,我要在人前人後說話響亮,站得畢挺正直!
自出娘胎,奮鬥至今,我知道金錢萬能,名位可貴,權勢要得,但加起來不及我沈寶山的自尊!
“我只要你答一句話。”孫世勛說:“你答了我,我就放你!這句話,你問過我千萬次,我可一次也不曾問過你,因為我以為我知道,現在,我糊塗了,所以要你清清楚楚地給我說一遍!”
“你問呀!”
“你究竟愛不愛我?”
“不!我只愛我自己!我珍惜自己,故此不要做你孫世勛發泄情慾的對象,不要無名無分晚晚躲在你的車子內跟你鬼混!你娶不起我,就別苦苦相纏!這些年來我刻苦掙扎經營才有的今日,不甘心被你兩三句甜言蜜語就赴諸東流!你的苦衷,我沒有責任承擔!你聽清楚了沒有?”
章尚清的辦公室突然回復一片寧靜。
孫世勛放開了我。
他頭也不回地奪門而出。
我獃獃跌坐在沙發上,干睜着眼。
人好象突然陷入了無底深淵,一直往下掉。全世界的人與事都已跟我分離。
直至人聲稍微嘈雜,我才有些少知覺。
推門進來的是章尚清,他一見我坐在辦公室內,愕然。
最奇怪的是孫世功母子都跟了進來。
孫廖美華怒容滿面,一瞥見我,頓時杏眼圓睜,怨毒之氣,毫不掩飾地吁到我面上來:“巧得很,沈小姐就在這兒!”
我還未定過神來,更加不知所措!
“年報是你的傑作?”
“是的,孫太太。”
“誰給你的上海舊照?”
章尚清搶着答:“是我給她的,是我下令要她放在歷史那章裏頭的。”
“章尚清,你是明知故犯!”可以看得出來,廖美華恨得牙痒痒。
“我今年70歲有多了,為孫氏服務50年,退休前留個紀念,你何必還在今日斤斤計較,令後生的一輩難為情?”
“有什麼難為情不難為情?名不正,言不順,才是難為情。我就是要責問你們,為什麼偏要在今時今日,只放孫世勛母子的相片在年報裏頭?我倒要算算這筆帳!”
我試圖開解這個結,訥訥地說:“孫太太,我們並沒有偏私的心理,只是難得找到一張孫氏百貨在上海面貌的照片,有代表性的是那幢建築物!而且,聽說,孫太太沒有保留任何舊的相片,也就只得放這兩張了!”
“孫氏企業內的傳聞,沈小姐你還聽得不少了吧?你有沒有聽說過章先生為什麼幾十年來忠心耿耿!”
我從來沒有看見過現實生活裏頭有過象這孫廖美華的一副嘴臉,活脫脫是《家》,《春》、《秋》、時代的歹角!晚上睡不寧,在電視台的粵浯殘片小看得多了!
站在一旁的孫世功,一直緘默,到這時才開腔說話:“算了算了!誰會有興趣多看歷史之篇!茶杯里的風波,弄大了只有貽笑大方!沈小姐,這兒沒有你的事了!”
我跟章老招呼一下,就走出去了。
孫世功到底是受過西方高等教育,且有城府的人。當日下午在走廊上碰見我,還殷勤地把我扯到一邊,說:“請體諒家母的心情!她年輕時,婚姻不如意。你是女人,想必明白女人的醋意,丈夫被別人搶去了,一輩子硬要無可奈何地跟人平分春色,老象抬不起頭來似的,故而脾氣被多年壓抑得變壞了!你千萬別見怪!”
我能說什麼呢?
在這孫氏企業逗留多半分鐘,就要給這兩代的情仇恨怨逼瘋了!
我要冬妮給我儘快訂好前往倫敦的機票,依照原定計劃去參觀國際陶器傢具展覽會。
非要跑到外頭去吸一口新鮮空氣不可。但願回到孫氏時,再看不到我不要見的人和事。
幾天沒有見到孫世勛。
我沒有刻意躲避他了,只是見不着。
那敢情好?
冬妮問我:“你的鈴蘭謝了,要不要給自己買一束?”
“不要,本來就是沒有的!”
“有過的東西忽然沒有了!總會挂念!”
我沒有答她。
“你知道人事部的副經理許小敏要辭職了?”
“不知道,為什麼呢?”
“到英國升學去!提早幾個月啟程,在那邊當散工,兼修英文,才正式開學!同事們今天下班后替她餞行,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我有個慣例,舉凡有同事辭職,必定參加餞別宴,否則,也送對方一個小小紀念品。因為我最崇尚好來好去。
沒有人有責任一輩子留在同一機構服務,最緊要是合作和分手都同樣開心見誠,以後有來有往,公私兩方面都有援引關係,同樣互相作出貢獻。
小冬妮知道我這習慣,所以有此一問。
小敏是個頂好的女孩兒,勤力,對人有禮貌,最難得是從不在同事背後放冷箭,只會替人家擋災頂罪,我好喜歡她。
我問:“早些時不是說獎學金告吹了,故此不能成行嗎?”
冬妮但笑不語。
我再問:“問題解決了嗎?”
“是出路遇貴人!”
“那真好,這孩子很值得栽培,下班時提我一道去跟她說聲再見!”
人事部塞滿了人,因是小敏人緣好的關係。
年輕同事一大堆,個個堆着笑容,給小敏親吻。
小敏一見我,就催前握手。
“恭喜你,小敏,”
“謝謝!”
“好好念書,學成了還是要回來看我們!”
“當然當然,孫氏如果還能用得着我的話,巴不得再回來!雖然孫世勛先生義助我求學沒有談條件,我們還是願意有圖報的機會!”
我回身望了冬妮一眼。只見她抿着嘴得意地笑,好象說:孫先生是君子,你小瞧人家了!
我才這麼想,門口就出現了孫世勛!
小敏興高采烈地把他拉過來,跟我並排站着:“我們拍個照!你們都待我好!好到了不得,我把照片放在宿舍床頭,一定讀得額外勤奮。”
孫世勛很大方地把手放在小敏的肩膊上,笑着拍了照,然後把封信再遞給她:“這是我給韋特先生寫的信,他會安排你偷偷做散工可是別只顧賺錢,忘了念書!”
“不,不!我定必立好榜樣,讓孫氏上下的同事將來領了孫先生的恩惠,也知道勤力念書圖報!”
“你言重了!”
孫世勛很大方地周旋在各同事之間,吃蛋糕時,也無分彼此地招呼着我。
完全象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一樣。
不知為什麼,我突然有氣在心頭!
這男人說的什麼山盟海誓,轉頭就是投事人一個,誰說他會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