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早上天剛亮,老闆就醒來走出帳棚去慢跑了,我仍舊睡得迷迷糊糊,只感覺他在頰邊親了一下,也不吵我,就悉索地出去了。慢跑是他每天的習慣,在家時他也會趁我去學校的空檔,到某個健身館活動身體、鍛煉肌肉,每隔一兩天還會到郊區某個秘密的野外靶場練槍法野戰什麼的。
平常我就起的晚,早上爬不起來又愛賴床,再加上昨晚被情人磨了一個多小時的運動,累癱了,害我直睡到附近有人用震天響的喇叭放出吵鬧的流行音樂才不得不起床。
抓了毛巾先去洗臉,回來后看見老闆躺在吊床上看報紙,身旁的小桌子有小七的膠袋,翻了翻,找到三明治、罐裝咖啡、奶茶,我大驚小怪地問:「咦,這裏有小七?你去買的?」
老闆把報紙從頭上移開,難得的悠閑懶散,瞅着我笑說:「有兩個免費的僕人幹嗎不用?我叫那兩個人早上開車去前頭那家小七買回來的。」
我搜索着昨天的記憶:「我記得……那家小七在……核三廠附近嘛!」
「也才七八公里遠,總得找些事給他們做,免得老在這礙眼。」老闆惡意地笑。
我趕緊找到椅子坐下來,滿懷感激與珍惜的謝意吃起早餐——來回幾乎十五公裏帶回來的早餐不好好吃進肚子裏的話會遭天譴的!
唔——邊吃邊問:「他們兩個咧?」
「那兩個人跑到恆春鎮內買了衣服泳具什麼的,現在玩水去了。」
對厚,他們匆忙忙跟着我倆屁股後面來,什麼換洗衣服都沒有了。大個還對我抱怨,說他被David那個鬼挾持到這麼遠的地方,除了書包及口袋裏的三百元,什麼都沒帶。幸好David良心發現(其實是我逼迫的),答應負責大個這兩天的一切花費,大個才轉怒為喜。
我還特別暗示大個,想買什麼想用什麼想吃什麼不要客氣,儘管痛宰那個眼鏡男。有問題我……我叫老闆撐腰!
看看早餐吃得差不多了,老闆從吊床上起身,笑眯眯地問我:「瑞瑞,待會想到哪玩?」
「這裏我不熟耶,老闆,你全程安排吧!」一口氣讓罐裝咖啡見底,精神來了:「開車沿着海岸線兜風似乎不錯,還有我也想游泳。」
「你不是跟大個一樣都是屏東人?怎麼會對這裏不熟?」換成老闆驚訝異了。
「拜託,我家離這裏有一百公里遠呢!」好氣又好笑的看着他:「老闆你給我說說,住台南兩年了,赤坎樓平安古堡億載金城去過幾次了?」
「一次也沒有。」老闆搖搖頭,又反問:「那你呢?瑞瑞,你去過那些地方嗎?」
「大一大二班級和社團活動時是有去過,當時的學姐學妹還……」我的話像風箏斷線暫停在空中,糟了,現在捂住嘴來不來得及?
果不期然,老闆眉一揚,開始用似怒似笑的詭異表情冷笑看着我,彷彿預告着……今晚你就知道有什麼節目等着了……
身體忍不住一抖,冬天是不是提早來了?
***
大體說來,今天倒是玩得很愉快,我們沒有特意逗留在耳熟能詳的景點,例如象鼻頭、龍鑾潭、佳樂水等地,只是愜意開着車,順着海岸線,敞開車窗吹着風,遇到風光不錯的地方就下車瀏覽駐足一番,幾個小時下來,居然從台灣海峽沿巴士海峽到了太平洋一側的風吹砂,再沿原路回來。
傍晚回到白砂灣,David和大個不知晃到哪去還沒回來,真是奇怪,David不是為了要盡說客的責任才勉強留下來陪我們露營嗎?怎麼現在玩得比我們還凶?
露營區的人變多了,搭帳棚的地方也都額滿,身周來來去去的人,有幾個家庭聯合出遊的,也有年輕的學生結伴嬉鬧,因為離沙灘近,還有好多遊客玩水后直接來這裏沖水換衣服。
天色已黃昏,老闆說:「去海邊吧,這個時節從這個海灘可以看到夕陽沉入海中。」
點點頭,只是天還亮,人又多,不能跟他手牽手有些遺憾,只好並肩而行。
這裏的砂都是由海洋生物貝殼所組成的,砂粒甚為均勻,是海洋中的貝殼長期受到海水侵蝕,被擊碎研磨成晶瑩透亮的細砂,隨着海流漂洋過海衝到海灣內所構成,真的很美。
現在正是夕陽西下之時,海面上泛着點點金光,雲彩變化萬千,煥發出深色的焰火光澤,砂上則灑下了緋紅色的光芒。
我們留下一長串的足印,實在是——浪漫氣氛百分百,難怪我認識的情侶檔死活都要來墾丁的海灘踩踩。
再次回到帳棚邊,那兩個人還沒回來,老闆說到墾丁大街去逛逛,那裏每到假日的晚上就成了擠滿觀光客的夜市,既然來了,去見時見識也好。
我天,哪來這麼多的人?小小的一條長街擠滿了各式各樣的遊客,還有外國人——我討厭外國人,尤其是金髮藍眼的那種,因為老闆的舊情人長得就是那副德行,總之,我跟老闆被一堆人擠來擠去,差點就被衝散,最後決定早點回去。
回頭往停車場的路上,老闆看我累的都快走不動了,買了優格雪糕給我,說這樣可以快速補充體力,我乖乖站在肯德基門口的胖胖爺爺旁舔着雪糕,老闆則進去排隊買些炸雞比司吉回去當晚餐。
雪糕一入嘴就化,累到混沌的腦筋也因冰冷的刺激而清明。我很快就精神了。往肯德基里看,老闆還在排隊,不過每隔一會工夫他就會回頭看看站在門口的我的狀況,我揮手示意絕對會乖乖的。
繼續舔着雪糕,動作得快點,否則融化的部分滑落下來滴到手上就會黏黏膩膩的,我不喜歡。嘴巴忙着,眼就閑着,無聊地東逡西巡,突然發現一道不舒服的眼光朝自己射來。
像被鬼迷着似的,我找到那正看着我的人——人站在墾丁大街上,身形卻巧妙隱藏在建築物的陰影里,隱約覺得那人很高,身材瘦長,一雙帶着慾望的眼睛狠戾地發著光,嘴角勾起的角度有着邪殘、有着玩味,直勾勾盯着我看,一瞬也不瞬。
這種帶着猥褻慾望的眼神我不陌生,自從換上隱形眼鏡后,我就像變身大成功地廣受注目,那雙看着我的眼神里,除了帶着同樣讓人噁心的意味,還加了些冷酷到想撕碎人的慾望……
讓我想逃——
不行,我得鎮住,若是這樣的眼光就可嚇住我,往後我又拿什麼本錢大言不慚地對情人保證要陪他到永遠?深呼吸一口氣,安撫自己想拔腿就跑的心,我垂下眼,安靜地將手裏的雪糕三兩口吃完。
老闆出來了,手裏提着幾個紙袋,看到我的臉,有些擔心地問:「瑞瑞,什麼事不對勁?」
不愧是老闆,即使不說什麼也知道我心裏有事。不過,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只要他站在身邊,我就開始穩定,說:「剛剛有個變態在看我。」
老闆立即機警的往四周看看,我也放心大膽地找,狠戾雙眼的主人早已離開。
「沒關係,有我在就沒事了。」他趁着沒人往這裏看的時候用額頭輕點我一下,又說:「從現在起,我不放你一個人了。」
「嗯!」我點點頭,心中的陰影一掃而光,我知道只要有他的保證,只要有他在,我的腳就可以永遠地踏實在地上。
撇開剛才遇到令人心悸的經驗,我幫忙接過老闆手裏的幾個紙袋,兩人往附近的停車場而去。今天玩了一整天,着實累了,加上遇見變態到讓人打顫的眼神,我身心俱疲,忍不住加快腳步,走進停車場,尋找老闆那輛黑色的車。
找到了,孤零零停在邊一角,這是老闆的壞習慣,每次停車總喜歡停在最偏僻的角落,就連進餐廳吃飯時,也一定走到最裏邊卻能看清全場及出入口的位置坐下。
我?我本人就沒那麼多意見,有得坐就坐,有得吃就吃,基本上停好養停好照顧的。
終於都到車子前,正高興得想舒口氣,老闆突然用異樣的口氣說:「瑞瑞,躲在我背後別動!」
還搞不清楚他到底說了些什麼,老闆把他手上提的那一份晚餐往我身上堆,人就突然像是草原上覓食的獵狗迅速竄出。這時我看見有四個人影分別從四方向他撲過去。
那四人穿着黑衣,藉著夜色的掩護躲在其餘汽車的遮蔽下,見到我們走進攻擊的範圍內便衝出來,只不過他們的身體剛動作,老闆就先一步發難,先是一個側踢踢中最近一人的脅側處,那人還未倒下,老闆又毆擊第二個人的肚子,也沒等他們欺近身邊時,咯的一聲,利落擰開了兩人的肩關節。
流暢的打鬥只花了幾個眨眼的時間,動作一氣呵成,我眼都花了。要不是地下那四個人還痛哼着,我會以為剛才是場夢呢!
老闆的身手比印象中的動作派明星還要來得帥氣精悍,要不是手上迭滿了食物,我就會大聲鼓掌喝采,像個影迷衝到他懷裏索吻去了。
正想開口詢問老闆,卻直覺不對勁,他並未因擊倒四個不直哪來的混混而放鬆警戒,反而保持着獵狗窺視獵物的姿態,朝着另一個方向注視,神情凝重得反而很難看出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我也朝他眼光的方向而去,不過幾步的距離,樹的陰影下,站着一個瘦長黑衣男子,像是已經與樹影融合一起,若非那雙眼流動着難以形容的邪曲之氣,在夜色中映出微淡的戾氣,我想以自己的本事是很難查覺出那蟄伏的影子。
幸好老闆不是普通人,我從他沉定的神情中知道他早就發現那個人了。
被打倒的四個人哼哼唧唧的向著那隱身樹下的人而去,看樣子是一夥的,只是那人連理也不理受傷的同伴,眼直直地回視老闆。
老闆先開口了:「我見過你,在成德會的總會堂,你站在周會長的身邊,你也姓周?」
那人灑開了邪佞的笑,往前一步,離開了樹影的遮陰:「你的記性居然這麼好!那一次你到成德會拜訪沒花多少時間吧?居然立刻認出了我。」
「沒錯,我叫周壬,會長的兒子兼成德會右護法,道上兄弟給了我一個黑鷹的外號。」這個叫周壬的年輕人一臉精悍狂肆,連我這樣涉世未深的人也一看就知道他不是個正派人士。
「成德會的黑鷹?我聽說過,你是台灣黑幫少有的知識人才,曾經到美國留學,也是成德會接棒者的人選之一……」老闆仍維持一貫的淡漠:「倒是不知黑鷹少爺派人來招呼我有何用意?」
「沒什麼,只是銀狼大名如雷貫耳,上次成德會無緣見識你的身手,實在遺憾,沒想到能在這裏巧遇,機會難得,小弟就派了四個不成氣候的手下來陪陪過招,銀狼你大人有大量,別生氣啊。」
我總覺得這個人笑的奸詐,討厭極了,又往他身上多看了幾眼,突然發現了一件事。
「老闆,他就是剛才在肯德基爺爺那邊看我的變態。」
沒經過思考就脫口而出,糟糕,老闆不是說他是黑幫成德會的人嗎?看樣子地位還不低,算是少主之類的身份,將來還可能接掌號稱全台第一黑幫掌門的位子……
我居然叫他變態……欲哭也無淚了,需不需要叫爸媽帶着弟妹搬個家先?惹惱了黑道,尤其是台灣的黑道,下場肯定是很慘的……
黑鷹往我這裏看了一眼,奇怪的是,他居然沒有惱怒的神情,只在眼裏飄過稍許淫猥的光,就像不久前的窺視一樣,讓我——不舒服,不舒服到想吐。
老闆臉色也變了,大踏步朝着這個變態走去,止不住的殺氣由冷酷的眼中放出,勢在必得地盯着黑衣的少主,像是巨浪滔滔席捲。
連我這個外行人都感覺到老闆驚人的殺意,更何況是天天在刀頭上舔血的黑鷹呢?他臉上表情一凝,伸右手入懷,老闆卻於此時急撲向前,動作之快,連黑鷹也反應不及,就被老闆整個拽到一旁的汽車上,右手腕被緊扣住,一把鋒利的瑞士刀抵在頸動脈上。
「黑鷹,不管你是什麼目的,別再來招惹我們。」老闆的聲音冷得像冰,字字鏘鏘……「也不准你對瑞瑞有非分之想。」
「怎麼敢呢,銀狼。」雖然姿勢狼狽,黑鷹仍是硬擠出笑容:「不愧是世界級的水平,在你面前我是班門弄斧。」
老闆的手勁放鬆了,將右手的瑞士刀收在口袋裏,左手卻往黑鷹的胸口一探,摸出了把手槍,反覆看了看,隨即放開被鉗制的他。
「馬路對面那家度假飯店,看到沒?」老闆像是不經意地隨手往空曠的方向指了指。沒錯,隔着條馬路,幾百公尺遠,紫色為外壁的夏日風情旅館在有特色的燈光投射下,漂亮而浪漫。
老闆把弄着槍,繼續說:「屋頂左邊數來第三盞燈……」
這個時候老闆叫那黑幫少主找一盞遠得看不清的燈做什麼?我好奇心起,拚命眨着戴着隱形眼鏡的眼睛,想看清楚那燈有何奧妙之處。
沒什麼特別的地方啊!那些旅館的燈雖然極有特色,卻也只是燈而已,我想看得再清楚些,耳邊突然傳來砰的一聲,聲音不大,幾百公尺遠的那盞小燈卻應聲破了。
我一凜,將視線收回到老闆身上,卻見他左手握着那把槍,手臂筆直地朝向那燈滅的方向,一臉漫不經心的樣,旁邊的黑鷹卻綳了臉,再也擺不出嘻笑的態度。
「雖然不趁手,卻是把好槍。」老闆邊說邊把槍塞回黑鷹的手上,不想再理會他,往這裏走來,看見我仍懷抱滿滿的紙袋子,有些歉疚地提回好幾個。
「瑞瑞,我知道你累了,還讓你提那麼多東西,撐得住嗎?」
「我又不是手無縛雞之力,別看扁我好不好!」故意白他一眼,緩和一下氣氛,放鬆從剛剛就一直緊繃的神經。
這時黑鷹說話了:「這就是……銀狼的實力嗎?難怪龍翼會給我們的消息是……銀狼寶刀未老。」
老闆頓了頓腳步,我看他眉頭都皺起來了,我忍不住咪咪笑着說:「是、是、你還很年輕呢!而且年輕力壯的程度我最能深深體會了……」
情人的眼刷地一聲冒出火焰,我直覺自己又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只聽黑鷹在我們身後又繼續說:「我們會再見面的,銀狼。還有……石瑞。」
老闆回頭看了他一眼,卻沒再說話,只是立刻跟我上了車,駛回紮營的白砂灣。
路上我問他:「老闆,剛才你沒必要開槍吧?那把小瑞士刀就已經證明了你可以隨時要他的命,幹嘛玩槍?要是附近有警察循聲追來怎麼辦?」
「所以開完那一槍,我就把它塞回主人身上了呀!」
「你不怕他拿回槍后馬上往我們身上報仇練靶?」我反問。
「笨蛋瑞瑞,你以為我身上只有一把瑞士刀可用嗎?」他嘴巴上揚的角度明顯把我當成笨蛋:「況且,他不會敢真的動我,否則一開始他就掏槍出來了。」
對厚,說的有理,我不在乎當笨蛋了,繼續問:「那、你還沒回答我為什麼開那一槍?不怕狗逼急了跳牆?」
老闆沉默了一會,才說:「那個叫黑鷹的,對你有意思,那一槍是給他個下馬威,叫他別覬覦我的人!」
原來……他在吃醋啊,不過用槍來吃醋,也頗合乎他的本性。
想一想,我說:「老闆,這不公平,有人看上我你可以用槍把人嚇走,那要是別人看上你我拿什麼趕人家?」
老闆也一愣:「這,怎麼可能有這種事?」
「誰說不可能?你比剛才那個黑幫少主帥氣得多,我都一眼就迷上了,要是別人中意你也不稀奇啊!」
我的情人笑了:「到時候你就把我殺了吧……瑞瑞,用你的吻殺死我……」
***
回到營地老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David,一把勒過他的手臂,拽到他們租來的帳棚之中嘀嘀咕咕的,他剛剛跟我說了,要先找David問問看黑鷹那個人的背景資料,順便查查成德會與龍翼會間最近的互動如何云云。
當時David跟大個原本正在一群年輕女孩的帳棚前坐着,跟她們有說有笑的,非常融洽,那群女孩看樣子也是某間大專院校的學生們,大約有七、八個人,搭了兩頂帳棚,自己帶着野炊用的瓦斯爐小鍋煮東西吃,我一看就知道那兩難兄難弟的晚餐有着落了。
女孩們對David似乎特別有好感,圍着他唧唧喳喳的的說話,David本人也擺出花花公子的遊刃有餘,以微笑應付,從容自在。
這也難怪,仔細衡量俊美的David,金邊眼鏡讓他渾身充滿文質彬彬的氣質,舉手投足間就像優雅的貴公子,說話不卑不亢,光是聽着就很舒服,平常成熟穩重的外表在換上了夏威夷襯衫及百慕達短褲后,顯得年輕有精神,這時說他是學生,十個人中有十個會相信吧!
大個是沾了他的光,才能在第一時間內抓緊跟女孩們搭訕聊天的機會,幸虧他蠻健談,那些第一眼被他高大塊頭嚇到的女孩們在跟他聊過一陣之後,也就放下戒心,打成一片了。
只是現在,擔任魚餌工作的David被老闆給一把拉走,留下一堆女孩目瞪口呆的失望表情,有幾個還對着眼鏡男的背影喊:「David,待會還要過來吃宵夜哦!」
留下大個一個在那裏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道該順便告辭還是繼續厚臉皮地留在那裏,不過,當他看見我一個人傻愣愣地站着,眼睛就發光,招手喊我過去。
什麼事?我把手上的東西放下后,走向大個,用眼詢問着。
大個要我坐在剛剛David的位置上,然後對那群女孩說:「我同學石瑞,也是一起來的。」
女孩們眼睛閃閃看我,七嘴八舌的說話:「大個子,你的同學怎麼長得都那麼好看?」「石瑞,你也是XX大學的學生?有女朋友嗎?」「有沒有人說你長得好像偶像歌手XXX?」
我的耳朵嗡嗡鳴叫,可是我知道大個要我擔任陪客的任務是為了吸引女孩們的注意。大概是這群人中有他中意的對象吧!沒錯,他對其中一個頻頻示好,仔細瞧了瞧,那女孩正是大個最欣賞的那一型。
想拔腿就跑,又怕大個怨我不夠朋友,害我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要知道,陪一群女孩子聊天說話不算什麼,但要是被老闆看見的話,那個大醋桶不知道要對我使出什麼殘酷不人道的懲罰手段了。
不到半小時老闆就走出了帳棚,David抱着那台心愛的notebook委屈地跟在身後,當情人看見一群小女生愛在我身邊時,果然臉色立沉,手勾了勾,示意要我快回到他身邊。
大個,你害死我了啦!咱那口子的臉色比想像還要來的難看,今晚你要是不幫我逃過這一劫的話,以後也別想我在別的事上挺你。
胡亂跟美眉們掰了幾句,我乖乖安靜地垂着手回到老闆身邊,拉着他坐下說:「老闆,我一直等着你吃東西呢!」邊說邊把肯德基的紙袋拆開,只是食物都涼了。
「怎麼不先吃?」老闆又皺眉了:「瑞瑞,不是說過我先找David看些資料,要你先吃嗎?你的胃不好要是餓過頭胃痛了怎麼辦?」
看他臉上滿是濃濃的憐惜,我一動心,忍不住又撒起嬌來:「我想跟你一起吃……」
背後傳來惡意的幾聲輕咳,David故意重重地坐在旁邊說:「你們知不知道在單身漢面前卿卿我我是非常不道德的?」
大個也正好回到我們身邊,自暴自棄地找了張椅子就坐下,不客氣地伸手拿了變涼的炸雞啃,附和David的話:「就是說啊,看到別人雙雙對對的好不快活,我這個撮合的媒人卻還是夜夜孤枕難眠,想來就傷心……」
我忍不住搶白:「大個,昨晚你跟David在帳棚里不是睡得很好?今天還玩得一整天不見人影,可見你們還蠻自得其樂嘛!這樣怪我們很不夠意思喔!」
「睡得挺好?」David像是抓住了語病:「小瑞,你知不知道這個傻大個睡覺會打呼?他孤枕難眠,我卻是一整夜輾轉難眠!」
大個聽他指責也臉紅了,說:「是男人都會打呼好不好!你才變態哩,哪有人睡覺還抱着notebook當寶似的不肯放。」
真是的,這兩個人剛才把妹時不是一副合作無間的樣子,怎麼現在揭起彼此的瘡疤卻一點也不含糊?
「那是你這傢伙不懂我這計算機的價值,有多少黑道白道正道邪門歪道費勁心思想挖出裏面的情報?說你傻你還真是個傻子……」David把懷中的寶貝抱得更緊了:「還有呀,說什麼是男人都會打呼?我就不打呼,Vincent和小瑞睡覺時也很安靜!」
「你怎麼知道我們睡覺時很安靜?」這回換老闆發難:「難道你愛到處偷聽的習慣還沒改?」
知道自己又多嘴的David一口呼吸嗆在那裏,眼珠滴溜地亂轉着,大概正想着該如何才能自圓其說:「改……改了……我早改了……我是說,Vincent你和小瑞,一看就知道是睡姿良好的人,不像傻大個粗魯的要命。」
大個哼的一聲不理他,繼續跟我們搶食。
David看老闆的臉色仍未霽,我的表情也古里古怪,大個更是仇人想見分外眼紅的樣,為了打破這討厭的氣氛,他提了個主意。
「喂,你們知不知道四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做什麼活動最好了?」
「玩撲克牌嗎?」我舉手搶答。
David雙手比了個游泳的姿勢,大個騖地眼睛一亮,說:「行嗎?哪裏找傢伙來?」
「我車子上有一副,傻大個,過來幫我拿。」David笑的開懷。
奇了,這一刻兩人又變的默契十足,我卻猜不出David指的到底是什麼?只好求教似的看向老闆。
沒想到他也打起啞謎來,敲了敲擺放食物的四方桌,笑道:「這桌子倒剛好合用!」
什麼什麼什麼嘛!他們兩個都知道David指的是啥,只有我一個人被蒙在鼓裏!一時氣不過,我用手指擰了擰老闆的大腿,天,肌肉太結實了,擰不動,改往手臂攻擊,還是擰不動,恨的我改擰老闆的耳朵。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好玩的?給我老實招!」
看情人的表情也知道我的力氣對他而言根本不痛不癢,抓下我的手,輕笑着說:「David指的是麻將。」
「你會玩麻將啊,老闆……」大出我意料之外,他平常看起來一絲不苟的,吃喝嫖賭都不來,連煙也不抽,一點也不像會玩國粹的樣子。
「從前常陪着美國的老頭子玩。你呢,瑞瑞?」
「被大個逼的學了一些,每次同學們三缺一的時候就抓我卻救火……可是我動作很慢,常常放炮,總是輸的很慘……」我興趣不高、可憐兮兮的說。
那兩個人高高興興的一前一後回來,大個喜孜孜地抱了盒麻將,David就負責將桌子清理乾淨。
我在想要不要跟老闆知會一下,大個這個人很能打麻將,據他說從小就陪着家裏的爸媽叔伯姨嬸玩麻將長大,沒事還跟其它同樣高段的同學玩玩盲棋……
算了,他們高興就好,我就當自己是湊人數的,打得慢打得爛出相公可別怪我。
等大家就定位,我開口:「有件事我先得說清楚,那就是——我、不、賭、錢!」
David看了眼老闆,笑着說:「小瑞,你擔心什麼?有Vincent幫你撐腰,輸了他也會幫你付錢。」
大個知道我的原則,想了想說:「要不,輸的人負責明天早上開車買早餐,怎麼樣?」
我笑的花般燦爛,怎樣都賺到,一來我不會開車,二來早上老闆才捨不得硬要我起床,所以就算我最輸,也輪不到我買早餐。
「好,就這麼說定了!」想着今晚靠着這方城之戰或可躲過來自老闆的劫難,我愈益開心。
老闆許是從我笑得忒愉快的模樣猜中我的想法,一面洗着牌一面懶洋洋的說:「今晚打一圈就好,我跟瑞瑞都累了,想早點睡覺。」
被他那臉你絕對逃不了的表情一嚇,我手一顫,把他丟出去的牌給吃了。
***
墾丁回來,David和大個像是有了默契似的,總會在星期五的晚上跑來找我們打麻將,打擾我跟老闆原有的通宵看電影大會。
今晚六點不到,兩人就來按門鈴,明顯是來蹭飯吃嘛!大個跟我一樣是窮學生,他來占老闆的便宜就算了,可David靠着賣情報日進斗金,要吃什麼山珍海味吃不到?幹嘛特地過來搶食?
根據他本人的解釋,說是最近好不容易賺了筆一百萬的生意,一轉手錢就進了別人的賬戶,恨的很,只好想辦法從其它地方補貼這筆損失。
老闆不在乎,聳聳肩,多了兩個人吃飯,氣氛熟絡的很。況且大個這人很認份、也懂事,吃完白食后總搶着收拾狼籍,還幫我一起洗碗,有他在一旁說說笑笑,倒也愉快。
接下來,就是那三個人最高興的打牌時間了。
聽說要看出一個人的人品,只要觀察他在牌桌上的表現,或是開車的態度就行了。此言果然不差,我雖然不擅打牌,可是牌桌上看那三人的動作氣味,倒也別有一番情趣。
比如說,David的表情很豐富,總是溜溜轉着眼鏡后漂亮的眼睛,仔細分析其它三家丟出的牌,暗自猜測別人手裏的牌面,計算手中牌丟出去后被胡的概率,非常的小心。
大個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弔兒郎當的好像不把桌上的牌當一回事,情緒大鳴大放,老愛說些取笑我跟David的話,其實他的牌技是很高明的,常在不知不覺中就扮豬吃老虎的胡了別人勢在必得的牌。
老闆呢?老闆就稍嫌沉悶了些,臉上老是掛着清清淡淡的表情,標準的喜怒不形於色,根本無從猜測他手上究竟拿了副什麼樣的牌。
至於我最倒霉了,老搞不清楚自己要丟還是要聽的是哪支牌,每次睜大眼睛努力排列組合的時候,就會被David催着快點,有時心一慌,隨手丟了張牌,就——被胡了。
雖然玩得戰戰兢兢,可是,看他們開心,我即使老被念笨也沒關係。
今天,David做大個的上家,看看剛拿到的牌,幾經考慮之後,丟了張小鳥出來。
「哇,我等好久了,吃你的小雞!」大個一副哈了很久的樣子,拿了David丟出去的牌,得意地對他笑。
「中國人說吃什麼補什麼,你是因為自己的羞於見人,才想要補一補是不是?」David反唇相譏,文質彬彬的臉說起黃色話題特別辛辣。
「用你的補?拜託,你那小鳥連塞牙縫都不夠,我是手上的牌太爛,只好勉強吃下只雞的。」大個臉不紅氣不喘的回聲。
我忍住笑,這兩個人知道自己究竟講了些什麼嗎?老闆則沒有表情,丟了張安全牌出來。
「吃都吃了還嫌人家小……」David氣憤地再丟一張二筒出來:「再送你兩顆蛋蛋行不行?我想你一定缺這東西!」
「你什麼時候成了我肚裏的蛔蟲?」大個把牌一推:「胡了!」
David將雙拳握緊,我猜要不是為了維持良好的牌品,他就會往大個的脖子掐過去了。
「別生氣了,David,牌桌上勝負本來就平常,你瞧,到現在輸的最慘的是我,我也沒氣餒啊!只要還在牌桌上,就有翻身的機會嘛!」我笑意盈盈的安慰他。
繼續劈里啪啦的洗牌,David的心情終於平復一些:「說到小鳥,Vincent,上次那隻惹毛你的黑鷹不簡單哦!」
「怎麼說?」老闆看着手上剛拿到的牌,不動聲色的問。
「聽說美國龍翼會即將派一架私人專機過來,指定成德會的黑鷹護送某個重要人物到美國。」David丟出東風,繼續說:「專機耶,不知道是哪位政經界的大老能勞販龍翼會如此謹慎。」
「連你也不知道?」老闆也被撩起了好奇心:「這可着真難得。」
「這次的消息鎖得很緊,台灣方面大概也只有黑鷹才知道要護送的是誰吧?」David有點心嚮往之:「龍翼會放手讓黑鷹這年輕人全權負責台灣保護那位人士的事情,可見他本人相當受到信任。」
老闆沉默了,手上的動作停止了,似乎思考着什麼。
大個聽不懂那兩人談的到底是什麼,有點沉不住氣地看向我,我回以一個聳肩:「別看我,大個,大人們有大人們的事,我們小孩子別插嘴。」
聽到我這麼說,老闆倒回過神了,用一種恐怖到令人頭皮發麻的眼神瞅着我,不發一語。
被他這麼一看,心下毛毛的,耐不住精神上的煎熬,只好嚅嚅地問:「老闆,為什麼這樣瞧着人看?我有說錯了什麼?」
「瑞瑞,所謂的中年危機是怎麼一回事?」他皮笑肉不笑地問。
「……嗄?中年危機,什麼跟什麼啊?」我睜大眼睛傻愣愣地問,心中還狐疑,今晚的對話中哪一句跟「中年危機」扯上關係?
「你不是跟大個說我開店的原因是為了中年危機的困擾?剛才你也說我跟David是兩個年紀大的人,而你們還是小孩,怎麼著,真的嫌我老了是不是?」
哇,一個晚上下來,老闆就這段話講的最長,可見——我偷笑——他真的很在意年紀這個問題。
「我什麼時候說過你年紀大了?我只是說你跟David是大人,是成熟穩重的大人,而我跟大個是小孩,是毛頭小夥子,你別一個人在那邊亂想啦!」
看看老闆還是不悅,我想想又說:「當時大個一直問你開店的理由,我總不能明說你是個醋桶子吧!只好隨便掰了個原因混過去,你別當真嘛!」
「可是……」聽見我當眾揭發他的弱點,老闆有點臉紅,想說什麼又住口。
「喏,老闆,別生氣,我送只五萬給你吃……」我裝可愛的笑,把手裏一張看起來很危險的牌送到他面前。
「吃不到……」看着手中的牌,老闆有些彆扭,又有些邪惡:「我要吃別的……」
這裏風波剛息,輪到David摸牌舍牌,他小心翼翼地只揀大個丟過的牌丟,策略成功的讓大個一臉悶。
「喲,一直保持門清,做大牌是不是?」David捂着嘴壞壞地笑。
「還不都是你沒盡餵飽我的義務?」大個斜瞪他:「這次我就不吃你不碰你,你自己解決,來個自摸!」
「想自摸?沒那麼容易!」David故意往大個那吹一口氣:「看我把你的運氣給吹掉!」
大個移開、避過,摸起一張牌,煞有介事地閉起眼睛用指腹摸摸,頹然把牌丟到池中。
我舒了一口氣,看看不是自己要的,趕緊輪摸輪丟,老闆搖頭,手氣也不太好的樣子,接着David又小心翼翼地拋出一張牌。
大個搓搓手,正準備摸牌,突然啊地一聲叫出來。
「我想起來了!」一臉興奮的樣子。
看他躍躍欲試又頗為忌憚,我不禁好奇的問:「大個,你想起什麼?」
「哎呀,差點忘了那絕招!」他不懷好意往我跟David臉上轉了轉:「石瑞,你有沒有聽過,手氣不好的時候,只要摸摸自己馬子的屁股,就一定能轉運?」
「……好像有聽過……」我想起以前陪大個打麻將時,的確從他們的玩笑話中聽過這種未經證實的招數:「就算有,你現在哪裏找女人過來?」
「只要人長得漂亮,我將就着用吧!」大個先瞄瞄我,感受到老闆瞪他的餓凌厲目光,悻悻然地又將眼光扎向David。
「你……在看哪裏?」David好像有大難臨頭的預感,嘗試狠狠回瞪,卻來不及了:「……你!你竟敢摸我的屁股!」
得逞的手收回,摸張牌看看,大個笑到嘴裂:「自摸!門清一摸三……」
***
日子就在平淡與幸福中交織而過,十二月,南部的天氣已到了不穿大衣就無法出門的地步,早上尤其冷,起床已經成了我日復一日必做的最艱難的運動之一。
虧得老闆每天總是不厭其煩地幫着意識朦朧的我換上衣服,預先在浴室打好溫熱的水,看着我洗臉刷牙,待精神好一些,又逼着我吃下暖胃的早餐。
住的地方離學校很近,走路不過十分鐘,他卻還是堅持每天開車接送我上下課,我覺得自己愈來愈像養尊處優的大少爺了。
「其實我可以自己步行到學習的,老闆,你這樣寵我下去,只怕以後我連路都不會走。」坐上車,繫上安全帶,我說。
「這城市靠海,早上濕氣寒重,加上又是冬天,坐車子裏比較不容易感冒。」
他這麼說也對,回頭想想,自從跟他在一起后,我就被照顧得無微不至,好久好久都沒生病了,連個咳嗽聲都聽不到。
真不敢想像,過慣了這樣受盡呵護的生活,要是有一天再度恢復成一個人的日子,我怎麼活的下去?套句電影裏的台詞——老天爺為什麼要讓我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我怕我以後再也吃不到了怎麼辦?
「……老闆,我改變主意了,還是先跟你到國外結婚去吧!」
被我的話震了一下,小心,還在開車耶!
「瑞……瑞瑞,怎麼突然這麼說?」伸手摸摸我額頭:「沒發燒啊……」
我無比嚴肅地在車上坐正,說:「老闆,你太賢慧了,天上地下再也找不到像你這樣棒的老婆,我得先把你給訂下來,免得將來有人把你給搶走。」
「……三個月試婚期怎麼辦?」他假做沉吟,考慮再三,哼,還裝?明明眉梢都高興地揚起來了。
「不試了不試了,今晚就帶你去買對戒指,咱們以天地為媒,喝盅交杯酒,來個私訂終身。」我哇啦哇啦說。
老闆被我逗得樂不可支:「好,承蒙你不嫌棄,今晚的洞房花燭夜我一定讓你永生難忘。」
好像一桶冰水澆下來,我一默,說:「……不用了……其實……心意最重要……」
他哈哈大笑起來。
到了校門口,我正要轉身入校門,老闆搖下車窗,喊了我一聲:「瑞瑞……」
「什麼事?」我回身訝異的問,發現他欲言、卻又止。
「剛剛你說的……是真的嗎?」他眼裏發著光,卻又不放心的加上一句:「你真的沒發燒?」
探探自己的額頭,體溫正常,我湊近車子,將頭伸入車窗內,說:「老闆,我是真心向你求婚,別懷疑了,難不成你要看見我下跪才肯答應?」
他垂下眉眼,呆了幾秒鐘,說:「我今晚叫David及大個過來。」
「叫他們來?為什麼?」一會我才恍然大悟:「你好奸詐,居然還安排證人……」
「我怕你悔婚嘛!」男人又變成了大孩子。
鐘聲響了,再不進教室不行,我輕聲跟他道了聲再見,看他依依不捨的樣子覺得好笑,這個傻瓜,中午不就又見面了?
上完第一節課,有個一年級的學弟來教室,說本系的教務組長找我。
「教務處找我做什麼?」我自己也沒有一點概念,便轉頭問學弟。
「教務組說石瑞學長的學分數有問題,怕這學年畢不了業,要學長親自去教務處看一下選課記錄。」
我腦筋飛快地轉動,關於畢業需要的學分數我都仔細核過,為了安全起見,四年級我還多選了門保證會過關的選修課,以免出差錯,或許教務處那裏的資料出了問題……
趕緊沖向本系辦公室,那是一棟平房建築,與教學大樓中間隔了處陰森幽涼的小園。要進入辦公室,穿過小園是最快的一條路,在這之前,我卻被隨後跟來的大個猛然拉住。
「石瑞,我陪你去。」他顯然聽到了學弟與我的談話,特地追出來尋我。
「咦,大個,不用啦,只是走一趟教務處,小事情。」
「……石瑞,你見過那個學弟嗎?我總覺得他的臉很陌生。」大個懷疑地說。
「你怎麼傳染了老闆那種謹小慎微的個性?」我取笑:「好啦,你陪我去吧!」
「老闆拜託我在學校要注意你身邊不尋常的情況。」大個憂心地看着我:「石瑞呀,老實說,你們到底是惹上了什麼麻煩?我總覺得老闆一直害怕你會被人綁架。」
原來情人還是不放心我一個人在學校,私底下拜託了大個照顧我……心裏甜甜的,卻也覺得他未免小心過度了吧?
「詳細情形你去問David,他是個長舌男,只要你開口,保證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他?他更小氣,明明年紀一大把了,卻老愛學小女生搞秘密,不是說『你猜猜看——』就是『這牽涉到個人私隱,我不能說』……」他學起David那副溫文儒雅的樣子,用他特有不急不緩公務員似的腔調說。
還真學得有模有樣,我抱着肚子笑了起來,跟大個穿過老樹環繞的濃陰小徑,系辦公室就在眼前了。
「石瑞,你在學校看來挺開心的。」某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在旁邊響起。我聽過這聲音……
「你……」一個根本不應該會出現在此地的身影!我望向身前一棵老樹下修長勁瘦的黑衣人,脫口呼道:「黑鷹!」
「你還記得我?真高興!」刀鋒般削過的臉上滿是狠戾的神色,卻在精明的眼中閃過情慾熾盛的光:「這幾天我也一直想着你。」
胃腸忍不住翻攪,我又有想吐的衝動了。
「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裏?是因為校園景色太美嗎?」我的語音有些抖。黑鷹,說吧!說你只是閑來無事來這裏逛逛。
黑鷹玩味地看着我,赤裸裸的淫猥慾望從眼睛擴散到他整個表情,遲鈍如我,也看得出他對我抱持的想法。老闆說的沒錯,這黑鷹,對我有非分妄想。
「校園再怎麼美我也沒興趣。」發現我臉色蒼白,他愈發覺得有趣:「別怕,石瑞,我不會傷害你的。」
我不信任他,下意識地抓緊身邊大個的臂膀。
嘴邊劃過一抹乖戾,黑鷹不知為何臉色變了,手一揚,三四個學生打扮卻氣質粗鄙的年輕人將我們團團圍住,剛才找我說話的學弟也在其中。
「這裏可是學校,你們想幹什麼?」大個忍不住開口了。
「你好像從來都不缺護花使者嘛!石瑞,真希望我也能有這個榮幸。」他不理大個,只是陰險地對我說,那語氣讓人從叫冷上心頭。
「……額滿了,你去試試別的機會吧!」我忍着牙齒打顫,故意輕鬆地說:「現在可以讓我們離開嗎?遲到的話會被教授扣分的。」
「很遺憾,我必須拒絕你的請求,有人想見你。」
「想見我?誰?」我皺起眉頭,糟糕,這個習慣是被情人傳染的。
「美國的幾位老人家……」他輕描淡寫地說,我卻駭在當場。
美國的老人家?他說的不就是龍翼會的長老們嗎?見我做什麼?是不是怪我誘拐了他們旗下的當家殺手?
這時大個一跨步,護在我面前,說:「這裏是有法律的地方,不管你們是誰,你們都妨害了人身自由,再不走的話,當心我叫警察來抓你們!」
我崇拜的看向大個。認識他這麼多年,這是頭一次發覺他也有這麼男子氣概的時候。當然,還是差老闆那麼一點啦!
黑鷹卻不慌不忙地伸手入懷掏槍出來,慢慢說:「這就是我們成德會的法律。」
這把槍讓大個身子僵住,也突然提醒了我黑鷹身為黑道分子的本質。
我嘆了口氣:「黑鷹,別傷害我同學,好嗎?我會乖乖跟你走的。」
黑鷹笑了:「只要你乖乖,我不會對他怎麼樣,頂多控制他的自由到中午銀狼來為止。」
我心中一凜,這個黑鷹早把我們的生活模式摸透了。
「相信我,我只是不希望這傢伙預先給銀狼通風報信,中午就會放了他。」他向我保證、重申:「毫髮無傷。」
「不怕他找你報復?」我低頭輕聲問。
「我只是替龍翼會跑跑腿,銀狼很聰明,知道該找誰負責。」他過來攬了我的肩:「走吧,石瑞,得趁銀狼發現不對勁之前弄你上飛機呢!」
我不抵抗,潛意識裏覺得他的確不敢對我亂來,至少,只要老闆活着,只要龍翼會還希望老闆歸隊,這個黑鷹就絕不敢造次。
「大個,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我回頭對大個說:「告訴老闆,我等他來接我。」
大個被好幾個人以槍抵着,動彈不得,我對他報以輕鬆的一笑,隨着黑鷹的引導,離開學校。
***
知道『行屍走肉』是什麼意思嗎?表面上是說會走路的屍體,俗稱『活死人』,指軀體活着而精神死亡,這句成語讓我聯想到美式殭屍片,墳墓里一具具掛着腐肉的噁心骷髏從地下鑽出……
打了一個機伶的冷顫,我終於從渾噩的狀態中蘇醒,才發現在剛剛做活死人的期間,已經被這個叫人寒慄到骨子裏去的黑鷹帶往機場,推着擁上了一架飛機……是飛機吧?
好嘔!我從沒坐過飛機耶,值得紀念的處女航,居然在我恍神的時候就錯過了可供回憶的鏡頭,等我終於回過神時,窗外則掠過叢叢白雲。
捏捏自己的臉頰——不是夢。
「你終於肯面對現實了,石瑞,我一直以為你是張着眼睛睡著了,還打算就這樣讓你睡到美國去呢!」
黑鷹邪氣的笑着,時常親近太陽而顯得黝黑的肌膚讓整個人散發出狂野的氣息。
我轉轉頭,張望目前所處的環境,跟印象中總統專機的豪華內部裝潢相似,機艙後段坐着十幾位穿西裝打領帶的保鏢或……打手?
黑鷹在旁邊看着我,標準的虎視鷹瞰。想想自己的處境,人都已經在半空中了,逃也逃不了了,既來之則安之,我認命地嘆口氣。
「這真是要開往美國的飛機嗎?」我懷疑地說:「我既沒護照,也沒有可證明身份的檔案,真到了美國不就是非法入境?會不會被關起來?」
黑鷹聽了我的話覺得有趣,陰狠的表情淡了幾分:「你以為我成德會做事會這麼馬虎?你現在的身分是我黑鷹的弟弟,各式證件一應俱全,我們兩個是因為受到美國龍翼會的邀請,搭乘他們派來的私人專機,專程到美國為吳長老祝壽的。」
「這是龍翼會的私人專機?」我嚇到:「是聽說龍翼會那裏要派一輛私人專機過來,還指派你黑鷹專職護送某個重要的政經界人士到美國……」
「你這消息怎麼來的?」黑鷹聞言,眼裏暗了幾分:「應該是防得滴水不漏的消息。」
滴水不漏?嘿嘿,知道嗎,黑鷹,我是從牌桌上聽來的。
「這麼說,那個重要的人物也在這架飛機上啰!到底是誰?」連David都探不出的身分,我若早他一步知道,就可以向他炫耀了。
念頭一起,我把安全帶解開,脖子伸長到處走,前面沒有,左邊沒有,右邊沒有,後面一堆黑衣人,沒一個像的。
「別找了,那個重要的人士就是你!」看着我大惑不解的表情,黑鷹終於忍不住說了。
「嗄、我?」驚的跌回座位:「你別開玩笑了,這……這的確是龍翼會的專機吧?我……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學生,不至於擾動黑鷹大哥你特地送我到美國去……」
「我沒開玩笑!」黑鷹左右端詳我的臉,口中嘖嘖地說:「根據吳老親自下的口頭指令,要我帶銀狼的愛人、一個叫做石瑞的XX大學四年級學生到美國,我確認了,就是你沒錯!」
我咽咽口水,感覺心跳的既慌且亂:「你……你確認過了?」
「你以為我到墾丁真的只是去玩嗎?」黑鷹臉上的邪氣再盛,側着頭,充滿打量的意味:「老實說,頭一眼看到你時我還不信呢!你人雖然長得清秀,比起銀狼的前任情人James還差了些,為什麼銀狼會舍他取你呢?」
我眼中大概噴出火了,這隻死鷹,居然在我面前提到那金髮藍眼外國人的名字!要知道,黑鷹,你跟他同是綁架過我的人,兩兄弟坑瀣一氣,大哥別說二哥。只是,James已經受到報應,而你是現行犯,我發誓,只要逮到機會,我一定……一定會小小的報復一番……
「我承認,James的確長得很好看啦,人就像畫裏的天使一樣……」我悻悻地說:「可是我心地善良啊!況且容貌這種東西,看久就順眼了嘛!」
黑鷹居然被我逗的笑出來:「或許吧,如果只是根據龍翼會提供的資料,你不過是個乏善可陳的人,可是當我在墾丁街上初次見到你后,對你的感覺就大大改觀了。」
心裏罵著David,嘴巴上應付着黑鷹:「怎麼,你也承認,心中有愛的人最美了?」
「那個叫James的頂尖殺手剛到我們成德會時,我的確被他漂亮的外表給吸引,可是那種心情只維持了兩三天就淡了,覺得他擁有的只是膚淺的假像,無法維持太久。」
我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心裏卻想:黑鷹,你說得真好,加分!
「你卻不一樣。」黑鷹繼續說:「雖然淺淺淡淡的,可是毫不做作的自然天真讓人怎麼看怎麼舒服,氣質純凈得像是……是真正的天使……」
「……」頭一次有人說我像天使,老闆,這個黑鷹比你還要會甜言蜜語。
看看黑鷹,他眼裏那種狂熱激情的神采毫不掩飾,我想我必須說點什麼來澆熄他的慾望。
「你別把我想的太美好了,黑鷹大哥。我其實是個大愚若智、大而化之的人,你覺得我天真自然,是因為我沒辦法思考太複雜的事情……總而言之,我是個笨蛋啦!」
嗚……自己承認自己是笨蛋,雖然很傷心,但總比成為殂上的魚肉任他宰割要好的多吧!
他又笑了,我突然發覺這個黑鷹跟老闆其實是同一類的人,雖然外在表現的形式不同,黑鷹狂放邪肆,老闆則內斂沉穩,可是只要碰上我這個毫無心機的人,他們也會不自禁地敞開內心的某個角落,不再設防。
一想到這裏,原本還對黑鷹有幾分謹慎戒懼的我,也開始對黑鷹看順眼了起來。
「原來你是個笨蛋。」他笑得更加開懷:「現在的人都太聰明了,真希望身邊有幾個你這種笨蛋,這樣我的生活一定會有趣的多。」
他到底是褒我還是貶我呢?搞不清楚,我只好說:「如果找到跟我一樣笨的人,一定介紹給你!」
「像你這樣……一樣可愛的人很多嗎?」他似乎跟我聊天聊出興趣來了。
「笨的人很容易找,滿街都是……」我也開始大放厥詞:「可是像我一樣天真活潑又可愛的,全世界只剩下我弟弟妹妹兩個人……」
他眼睛金光一閃,我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忙補救:「別……別當真,黑鷹大哥,我弟妹還未成年……」
他「哦」地點一下頭,不再說什麼。我想,是時候轉個話題了,希望趕快把剛剛我說的蠢話給忘記。
「噯,黑鷹大哥……」基於之前我曾當面喊他變態,此刻亡羊補牢,口頭上尊敬些准沒錯:「你知道為什麼龍翼會的人一定要你押我回美國?有事找老闆,我是說銀狼,直接來台灣找他就好了嘛!」
「我是聽說銀狼的脾氣又倔又硬,若是強迫反而會惹怒他,能請得動他的三位長老又身分特殊,無法自由出境,所以根據情報銀行的資料分析,只要把你帶到龍翼會,銀狼就會自動現身了。」
我沉默,沒錯,老闆一定會親自到美國接我,只是這樣一來,龍翼會會以我的安全為要挾,逼老闆做一些他不願做的事嗎?為了我,他會做吧……
David,我恨死你了!
飛機上黑鷹簡潔扼要的向我說明了龍翼會的概況。
三十幾年前,『龍翼』只是紐約唐人街的一個小幫派,由三個年輕的街頭混混——也就是現任的三大長老所組成。招募一些不三不四的傢伙,漸漸地聲勢茁壯了起來。
當時唐人街還有其它四個幫派共同成長,彼此之間和平共處,但是不久之後,各幫派之間開始劃分勢力範圍,每個幫派各佔一塊根據地,地盤大小肥瘦導致收入不等,相互之間便搶奪領地,戰爭不可避免地爆發了。
龍翼也行動了起來——製造了幾十起驚人血案,包括謀殺其它幫派成員,攜帶武器搶劫等,展開唐人街血腥歷史的新篇章。
一九八五年以後,美國聯邦政府在經歷十年的調查后,採取了消滅唐人街華人黑幫的動作,沉重打擊唐人街的黑幫勢力,龍翼會趁此時化暗為明,將自己黑街幫派的身分漂白成一個合法的商業組織,不但提供貸款,甚至是一個扶助新移民的慈善機構——實際上是華人社會最大的一個堂口,控制存在全美的地下犯罪組織。
要不是上述這些歷史跟老闆間接產生些關係,我大概在黑鷹說明到中途時就睡著了。
儘管如此,心中仍舊有些惶惶不安的感覺,畢竟——黑幫耶!像我這麼一個好人家的小孩,對黑幫究竟在搞些什麼勾當的概念也是很薄弱的,只在電影上獲得些印象,但也不脫販毒、綁架、謀殺、偷渡等。
對了,記得David說過,老闆是龍翼會創業大老與老大的弟子,隸屬於龍翼會旗下的暗殺部門,專責狙擊敵人或滅絕客戶指定的對象。
苦笑……我好像經常、或是故意的,忘了情人過去是個殺手,也就是說,他殺人,還不止一人吧?那雙常牽着我的手其實是染滿血腥的,手掌上幾個厚厚的繭,也是因為握慣各式武器,經年累月得來的……
可是,那雙手是那麼溫暖,對現在的我而言,是不可或缺的……
若時勢逼得老闆真得過回從前的生活,我該如何自處?我真的能毫不在意的,就像曾在白砂海邊對老闆說的,像個橡皮糖緊黏在他身邊,看他重掌殺人武器,繼續殺手生涯嗎?
兩難啊!既不希望老闆為了我限制他的選擇,與龍翼會這樣的黑幫正面為敵,但是本性善良、頗有婦人之仁的我,也不想坐視老闆再干殺人的事業。
唉!長長嘆口氣,一片凄苦風雨。
又回復了行屍走肉的模樣,我任着黑鷹將我帶下飛機,坐進黑黑的加長房車,感覺車子好像開了很久很久,最後進了一條長長的、熱鬧的、掛滿中文招牌,走滿東方人面孔的大街。
嚇!我終於驚醒過來,這就是所謂的——唐人街!
車子繼續前行,避開熱鬧的人群,轉入一條林陰大道,兩旁是寧靜清幽的中式庭園區,每一區都架設着黑色的鏤花鐵門,高大豪華的中式樓閣在精心造景的園林后若隱若現。
我們的車停在其中一處看來佔地最廣、門口戒備最森嚴的庭園前,五六名身着黑色唐裝的中國人細心驗證了車內黑鷹與我的身分,才放心放行。
看見他們身上的唐裝,讓我想起李小龍的電影,有點想笑,又有點害怕。
車子繼續前行,經過了許多漂亮的唐風大房舍,這裏簡直有森林公園那麼大,在我驚訝之際,車子已經停在一棟佈局嚴謹精妙的堂皇樓閣前。
下車,幾個扮相肅穆的人等在門口,其中一個看來地位頗高的中年人走來對黑鷹說:「黑鷹少爺,你們按照預定的時間到達,吳老很高興,如今正在誠志堂等着見客。」
黑鷹點點頭,說:「李爺,我們這就去。」
黑鷹對這裏似乎熟門熟路,也不需要那個叫李爺的人帶路,就領着我往裏左穿右穿,看看兩側至少經過了二三十間廂房,最後進入了某個廳堂,廳堂正上方還掛了塊大匾,寫着『誠志』。
我真的來到美國了嗎?感覺自己其實是跑到中國大陸觀光去了。
誠志堂里,十幾張紅漆檀木椅,其中一張坐着位精神矍鑠的老頭子,發色發白,眼神卻凌厲狠勁,意態悠然地喝着茶水,見到我跟黑鷹走進,抬頭望了一眼。
黑鷹向前一步,搶着喊了聲:「吳老爺。」
那位吳老爺就是我從老闆及David口中聽到耳朵快爛掉的老頭子?那張臉好像在哪看過,讓我想想,在哪裏……
「吳老爺,這位小朋友就是石瑞。」黑鷹介紹過我后又說:「石瑞,吳老爺就是銀狼的師父,銀狼的拳腳功夫都得自他真傳,是唐人街里耳熟能詳的傳奇人物!」
傳奇人物關我啥事?不過,考慮到我一條小命正在人家地盤裏,要殺要剮全憑他一念之間,還是乖乖鞠個躬、叫了聲:「吳老爺好。」
吳老一見到我,立即拿起一支手機,說:「接個電話。」
電話?莫不是老闆?他知道我已經身處龍翼會了嗎?一想到他,我的胸口就悶起類,有一哭為快的衝動——冷靜點,石瑞,我若是在電話里哭的話,老闆會發瘋的。
「喂,老闆……」我接過電話,咬緊下唇,忍住眼淚,保持情緒如常。
『瑞瑞,你……你還好嗎?他們有沒有對你怎麼樣?』透過機器,情人的聲音顯得空茫,憂急的情緒在短短的話里表露無遺。
「沒有,沒有人對我怎樣……」怕他不信,我加重語氣:「真的,我很好,你別擔心。」
『瑞瑞,我現在人在機場,馬上就要登機了,耐心等我,別怕……』
老闆怎麼搞得比我這個被綁架的人還要憂慮?忍不住輕輕笑了:「老闆,你才別怕呢!不過隔一個太平洋嘛!又不是生離死別,睡個一覺不就又見面了?」
『說的也是。』他終於鎮靜下來:『那、我登機了。』
「掰掰。」我切斷電話,把話機還給吳長老。
吳老沒什麼表情的視線在我聲上晃了一下后,冷冷說:「石瑞,我知道你目前跟Vincent在一起。要不是那個小子的個性像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我也不會強人所難,委屈你前來作客。」
「茅坑裏的……石頭?」我一愣,略過他不甚誠意的話——說什麼委屈?真直覺得對我委屈的話就不要用綁架的方式嘛!不過,聽到居然有人把我的親親老闆形容成茅坑裏的石頭……好、好貼切,我哈哈笑起來,這個吳老,實在太了解老闆了!
黑鷹不知我笑什麼,瞪大眼看我,那表情似乎在說:別耍白痴了,這裏可是龍翼會,哪容得你這般沒大沒小?
吳老卻好像與我心有戚戚焉的感慨,看我的眼光也溫暖多了。
「哎,那小子,離開兩年了,從沒想到要回來探望探望我這個老頭子,打電話也是講沒幾句就急着掛斷。」他搖搖頭:「的確是石頭。」
原來……那個沉着穩重、總是獨當一面的老闆,在這個教養他的師父眼裏,也不過是一個壞脾氣的小孩!這麼一想,我突然覺得這個傳奇人物也沒什麼了。
感慨了一陣,吳老對黑鷹說:「黑鷹,你留下來,我有事跟你談談。」又轉頭向我:「石瑞,在那小子回來前,你就留在這裏,有什麼需要的儘管吩咐李管家。」他指指正在外面候着的,剛才在大門口迎接我跟黑鷹的李爺。
李管家對我比了個請的手勢,我知道吳老在趕我了。
走出幾步,我回頭問那老頭子:「吳老爺,你長得跟老闆……跟Vincent好像,同樣的眉型、鼻子、嘴巴。你是他的叔叔、伯伯、還是……爸爸?」
吳老被我問得驚遽,獃獃愣着說不出話來。
我微笑,對他頷首,無比輕快地走出誠志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