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程鮮出了髒亂的地鐵站,朝林肯表演藝術中心走去。迎面而來的人像在審視一件藝術品般看着她。

“中國娃娃!”一個年約五歲的小男孩指着她大喊。

中國娃娃?好像所有第一眼見到她的人都這麼覺得。程鮮微揚起小巧紅潤的雙唇,勉強掩飾內心的不耐,朝那個可愛的小男孩眨眨眼睛。

但她對其他找她搭訕的無聊男子卻是回以一記惡狠狠的瞪視;對付那些以下流的話戲謔她的街頭混混,她則回以更粗鄙的髒話,令他們面紅耳赤、帶着驚訝佩服的神色甘拜下風地走人。

她只要不說話就像個精雕細琢的中國娃娃,不過,等上了她的當之後,就會知道原來她脆弱的外表會騙人,什麼中國娃娃!中國母老虎還差不多!

今天她穿了一件白色短風衣,修長的小腿套着一雙白色長靴。風衣內是一襲六年前她在舊衣店買的香奈兒春裝,衣服款式和顏色早已退出流行,但這套衣服是她衣櫃中最豪華、昂貴的一件。

這樣的穿着雖稱不上豪華,但她身上有一股清麗靈秀之氣。精緻的臉上鑲着一對如黑玉般明亮的大眼,長而翹的睫毛、挺直的鼻樑、紅潤的櫻桃小口、烏黑及肩的捲髮披在兩頰,活脫脫像個從百貨公司跳出來的中國娃娃。

除非細看或非常了解她的人,才能看出她眼裏的憤世嫉俗。

她顫抖着手從口袋裏掏出一份節目表,上面印着醒目的大標題:當代最傑出的華裔笆蕾舞蹈家李言妤在紐約的最後公演。

節目表上李言妤姣好、生動如精靈般的臉龐,那璀璨的笑顏、明亮的眼睛似乎在諷刺她的失意與落魄。

李言妤在紐約擁有相當多的舞迷,所以她這次告別紐約的公演造成不小的轟動,從公演的第一天起場場爆滿。她同時也被世界知名的舞評家譽為當代最傑出的華裔芭蕾舞蹈家。

揚名世界的頂尖芭蕾舞星,各大舞團爭相競邀的明星!李言妤成功了,她達成了她們童年的夢想。

這個夢想是八年前她們一起來到紐約時立下的目標。然而在她有一餐沒一餐的貧困生活里,童年的夢距離現在的她有多遙遠啊!

往事伴隨節目表上李言妤那明亮的笑容浮上眼前——程鮮的父親程生是一位留美的芭蕾舞蹈家,回到台灣后與學商的陳碧玉結婚,兩人的背景、所學雖然迥異,但也相當恩愛甜蜜。直到程生執意創辦芭蕾舞劇團,程母對此非常反對,認為丈夫的理想不切實際。

事實證明程母是對的,程生的劇團成立不到三年便因負債纍纍而宣告倒閉,兩年後,程生因受不了生活的困苦鬱鬱而終。臨終的遺言要程母讓他們唯一的女兒程鮮學習芭蕾舞到十五歲。

程母雖然不願讓女兒步上她父親的路子,但深愛丈夫的她在四處幫傭來還債之餘,仍咬緊牙關讓五歲的女兒學習芭蕾舞。

程鮮第一次見到李言妤就是在芭蕾舞蹈班。李言妤的家境非常富有,父親李國濤是國濤企業的董事長,家族中不乏政要、醫師等上流社會的親戚。

她們雖然同是班上公認跳得最好的兩人,但因為身分懸殊的關係,李言妤每次都擔任女主角,程鮮則扮男主角。後來兩人就讀同一所國小、國中,成為同班同學也成為最要好的朋友。

國中畢業后,李言妤的父親決定讓她到美國留學,學習更高深的芭蕾舞。那年,也是程母與已逝丈夫之間約定的最後期限,程母開始反對女兒繼續跳舞。程鮮為了不讓母親難過,決定欺騙母親,假藉和李言妤一同留學的名義,來到紐約學習芭蕾舞。

十八歲時她被紐約芭蕾舞團最有名氣的老師發掘,成為公演的女主角。本來一切是那麼地順利,但在公演的前一天,她被一個酒醉的卡車司機撞斷了腿,醫生診斷她終生不能再做劇烈的運動,更遑論跳芭蕾舞了。

她是那麼地接近成功的邊緣,只要再往前踏一步,她就可以為死去的父親揚眉吐氣、衣錦還鄉了。她受不了這種打擊,幾度尋死。在尋死不成后,她便開始酗酒、吸毒;酒精、毒品幫助她暫時脫離痛苦,遠離這個殘酷的世界。

腳好痛!六年前的舊傷又犯了,雖然早好了,但遇上這種天候,關節仍痛得令她幾乎無法站立。也不知是因為冷、腳痛,還是酒癮又犯了,她全身不停地顫抖。

程鮮低咒一聲,手伸進風衣里拿出一個小酒瓶,拔掉瓶塞一口氣喝掉半瓶酒。都是這種鬼天氣害的,四月了還像冬天一樣冷。

因不滿紐約的天氣程鮮又詛咒了一聲,看來她是把犯起的酒癮怪到紐約的天氣上了。她口中吐出的髒話比哈林區的黑人還高桿,畢竟她在那裏住了六年,各種低級髒話、笑話她說得比唐詩宋詞還溜。

酒精、毒品成功地讓她暫忘痛苦,但她從此也無法脫離酒精、毒品的束縛,進出戒酒中心及戒毒中心已是家常便飯。

這樣子的她實在沒臉回國。她只好勉強念完高中,高中畢業后,她欺騙母親說她還想留在美國念大學。四年後,以她謊稱的優異成績大學該畢業了,她又騙母親她還要繼續修碩士學位。如今又過了兩年,也該是修完碩士學位的時候了。

上個月,程母威脅她如果再不回國,就要親自來美國參加她的畢業典禮。程鮮這回編不出理由欺騙母親,只好答應母親五月初回國。其實,她不回去也不行了,她早已山窮水盡,不但身無分文,還欠了一屁股債。

母親在台灣辛苦幫傭供給她留學的費用早已滿足不了她的酒癮和毒癮,她只好四處打零工賺錢買酒和毒品。賺不到錢的時候就向專門放高利貸的人周轉,六年來總共向他們借了三萬美元;想不到他們竟然要她還十五萬美元。開什麼玩笑!她要是有錢當初就不會跟他們借錢了。現在只要她一離開美國,就不必怕那些人找她要錢了。

但擺在眼前的問題是她根本沒錢買機票,母親寄來紐約給她買機票的錢早就花光了,她把最後一毛錢買了口袋裏的酒。

管他的,還有十天才要回台灣,總會有辦法籌到錢的,大不了用偷的。

威士忌滿足不了她的酒癮,但她還是把剩下半瓶的寶貝酒放回口袋。不過不到三秒鐘,她又忍不住拿出酒來再灌一口,然後才匆匆踏進林肯藝術表演中心。

聽說亞琪和雷薩在兩天前結婚了,這對殷少磊來說真是一個噩耗,因為他們這一結婚,他的父母立刻打電話給他,要他在一個月內將相交多年的李言妤娶進門,一年內讓他們抱孫子。李家和他們殷家是世交,雙方家長對這門婚事抱着樂觀其成的態度。

殷少磊忍着呵欠坐在前排的座位上,看着舞姿曼妙優雅的李言妤穿梭在舞台上。其實他目光的焦點是放在李言妤嬌小玲瓏的身材上,雖然她不是他欣賞的豐滿型女郎,但緊身的芭蕾舞衣將她玲瓏的曲線展露無遺,迷人極了。

礙於雙方家長的關係,他每次來紐約只敢探望她,不敢有非分的舉動,否則他早被父母綁進結婚禮堂。不過,現在亞琪結婚了,他必須先解決婚姻大事,才能重拾無拘無束的日子。

熱愛表演藝術的言妤,一心將生活重點放在舞蹈事業上,等他們結了婚,自然不會有多餘的時間約束他,這就是他打的如意算盤。

哈哈哈!他在內心大笑,決定利用今晚言妤告別紐約的最後公演這機會向媒體宣佈此一消息。

殷少磊思及此又忍住一個呵欠,挪動一下高大的身軀,紓解被限制在座位里的不適。他並非不懂得欣賞藝術,事實上,他對藝術的品味很高,也投資了不少藝術活動,唯獨對芭蕾舞他實在提不起興趣。儘管在舞台上表演的人是他的准妻子,也不能增加他對芭蕾舞的興緻。

終於,讓他捱到了落幕,他再也坐不住,帶着準備好的大花束穿過大聲叫好的人群,朝言妤專屬的化妝室走去。

“少磊。”李言妤在第十次謝幕後才回到後台,她開心地衝過層層圍住她的記者來到少磊面前,“你沒告訴我你會來!”

殷少磊張開雙臂擁住她,“這是你在紐約的最後一場公演,我這名最忠實的舞迷怎麼可以不到場呢?”

“是殷少磊!殷氏財團、華德投資顧問公司董事長!”

記者們立即一涌而上包圍殷少磊,他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竟然可以遇到這位難得現身的商界名人。

“殷董,據說華德公司有意購併發生財務困難的微晶電腦公司是嗎?”一名記者興奮地問。傳說微晶電腦公司的總裁氣得腦溢血。雖說企業購併在商界司空見慣,但以殷少磊的手段最陰狠、強勢,因此他被美國工商界人士封為“企業殺手”。

殷少磊風度翩翩地一笑,“如果我告訴你答案,明天我准被踢下董事長的位子。”

所有的記者為殷少磊的幽默哄堂大笑。

另一名記者接着問:“據說台灣的殷氏財團準備在紐約設立分公司,不知是真是假?”

殷氏財團原本只有在加州、德州擁有三家旅館,但自從殷少磊接手后,現在各大州都有屬於殷氏財團的旅館。

“紐約是個好地方,我愛紐約,有何不可?”殷少磊風趣地大喊。

這位在工商界被傳說對付敵人手段冷酷的殷少磊一反常態的幽默、風趣,令記者們鬆了一口氣,問題也紛紛出籠。

“哈羅、哈羅,停止。”殷少磊舉起手示意他們停止發問,“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現在可不是在我的記者會上,你們的焦點應該是在這位美麗迷人的芭蕾舞明星身上。”他伸手將李言妤摟近身旁。

“謝謝你們還記得我。”站在英俊、富有的殷少磊身旁,李言妤覺得很驕傲。

記者們注意到兩人親密的舉止,又紛紛提出揣測他們關係的問題。

“大家請安靜三分鐘,我保證給你們第一手的新聞。”殷少磊神秘地說。

此話一出,記者們頓時鴉雀無聲,李言妤微笑地站在他的身邊,不得不佩服他應付媒體的手腕。

“我準備半年內把她娶回家。”殷少磊宣佈。

“哇!”記者們瘋狂地大叫,迅速按着照相機,明天這條新聞肯定是娛樂版的頭條。

“真的嗎?”李言妤驚訝地看着少磊。雖然兩人結婚是遲早的事,但這幾年殷少磊在外的風流行徑她一清二楚,她還以為他不會那麼快安定下來。

“除非你拒絕。”殷少磊給她一個禮貌的吻。

“噢!當然不!”她高興地尖叫。

殷少磊拉着她擺了幾個pose供記者拍照,過了一會兒,他才下逐客令,“好了,各位,時間不早了,你們也該回去整理稿子,明天才來得及上頭條。”

殷少磊摟着香汗淋漓的李言妤進入化妝室。

他坐上化妝枱,看着她卸妝。“緊張?”

“嗯。”言妤略顯緊張地對他笑笑,至今她還無法對他的魅力免疫。“剛才你宣佈的那一刻,我心跳得比站在舞台上還快。”

“希望你不介意我想結婚。”

“我當然不介意。”她急忙回道,“只是我以為你會等到三十歲以後。”

“因為亞琪結婚了,我希望能把你娶回家陪伴爸媽。”他老實的說,“反正這只是遲早的事。”

“亞琪嫁人了!”那女人終於離開殷家了!亞琪霸佔少磊好幾年,李言妤早就看那個故作清高的亞琪不順眼。她掩飾內心對亞琪的不滿,抬頭露出真摯的笑容,“真可惜我不知道,否則我一定致電恭賀她。”

“我也沒參加她的婚禮。”殷少磊不在意地聳肩,“倒是你,我們結婚後你要多陪陪爸媽了。”

“當然。”都什麼時代了,還這麼老土!“但我有我的事業。”

殷少磊點頭,“我知道,我可以幫你開一百間芭蕾舞學校。”

“但你說要陪爸媽……”

“你會有時間的,我會幫你找最好的人替你經營。”

“我想我還是會很忙,如果我不能如你所願地陪伴爸媽呢?”言妤試探的問。

“你放心。”他輕撫她尖尖的小下巴,“我們的兒子、女兒會讓兩位老人家忙得沒空管我們。”

“好計劃。”她朝他微笑,“悉聽尊便。”

“不久之後,你甚至可以親自教我們的小女兒跳芭蕾。”這就是他娶她的目的,他可以完全掌控她。

敲門聲突然響起,言妤抬頭看向牆上的掛鐘,“糟糕,一定是來接我到機場的JOHN,我得趕快換衣服。”她抓了一件衣服跑到屏風后換下舞衣。

“我先走了,台灣見。”殷少磊也急着走,梅莉已在外面等了三十分鐘。

梅莉現在是荷里活炙手可熱的電影紅星,他整整花了三個月的時間、耗費百萬美金才追到手的,不過她的熱情值得。

李言妤探出頭抱怨道:“你不再多陪我一會兒?”

“傻丫頭。”他轉身走向她,吻了一下她的額頭隨即匆匆離去。

他走後,李言妤大聲歡呼,殷少磊終於只屬於她一個人的了!

殷少磊走到與梅莉相約的地點時,只剩下他的保時捷停在那裏,梅莉早就離開了。他氣憤地拿起夾在雨刷上的白色手帕,上面她用口紅寫着:GOODBYE!

“該死!”他渴望了整個晚上的女人竟然在他最需要的時候離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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