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王爺!王爺?”後頭跟上來的武師們莫名其妙的看着一地突然的靜寂。

少年眼見滿街的人都跪得趴到了地下,立刻意識到自己頭頂的天,腳踩的地,大概都是眼前這個勞什子王爺的,又見不遠處一群人邊喊邊涌了過來,心知不妙,立時反身就走。

突然一聲女人的尖叫響起,少年回頭一望,正好看見湧上來的一群武師踏過一個撲跌在地的孩子,女人呼喊著要衝上去,卻叫其他人一把推翻了地上,滿市集的人跪在地上發抖,眼光兀自憤怒憐憫,卻一抬眼就立刻避了開去,竟沒有一個人敢上來說一句話!

少年心頭一怒,也不走了,回身一記爆栗就砸在當前一個武師的頭上,武師一個趄趔,站身不住向後跌了去,哎唷一聲撞上輛油車,油一流淌滿地水滑,整個市集立刻像鍋炸開了的粥,尖叫聲、斥喝聲、哭爹喊娘的到處都是;只見雞蛋菜葉齊飛,包子饅頭亂滾,什麼糖葫蘆、捏麵人、爆香卷、炸芋丸,連著胭脂水粉、布匹、香包、繩結小玩藝兒的灑了一整街。

滿地狼狽,卻正適合少年靈動輕盈的步伐,只見他輕鬆遊走在眾人之間,舉手投足彷彿遊戲一般;他有意教訓人,下手都不輕,提動內息,用的是傷骨不傷肉的打法,哀號慘呼聲中,片刻就倒了一大片人……不料隨著內息提升,胸口一點悶痛竟漸形加劇,少年這才驚覺身上帶的舊傷恐怕比自己預料的還要嚴重。能支撐的時間有限,而上來的打手卻不減反增,必須速戰速決才好!一瞥眼見到那個罪魁禍首還涼快在一旁看好戲,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樣,少年心頭一陣不悅,打定主意要削他一頓,再尋個縫隙脫身。

康靖王眼看少年身手矯健,一柄長劍還未出鞘,連著劍殼已打得眾武師滿地打滾,一門心思早已全關注到了少年身上,忽然瞧見少年目光一瞥,還吃不準少年打的主意,就聽得一聲斥喝,少年竟向他撲了過來。旁邊就是一匹駿馬,康靖王反手握住韁繩,輕輕巧巧就上了馬,不料鞭還來不及揚起,少年已跟着躍上了馬背,一縱送一反轉,早將康靖王手臂反扭了背上,他自己跨上馬坐着,韁繩一提,順順噹噹就將馬頭轉了個向,變成面對著剛涌過來的一群武師!

“大膽!還不趕快放開王爺!”教頭氣急敗壞的吼道。雖然奇怪馬術精奇的王爺為什麼不將人甩下馬來?但觀風望色,現在不是想這些事的時候;只和周圍人對望一眼,幾十號人又是一步一步逼了上去。

康靖王卻高興得滿臉紅光。肢體一接觸,他立刻就知道少年身帶內傷,放着大好情勢不打只是想保留實力和退路而已~本來嘛,有勇無謀絕不是好事,看來這少年倒是兩者兼具!呵呵,這人他喜歡!

“喂!叫他們退回去!”少年微微喘著氣,壓緊了他的手臂,命令道。

康靖王卻笑了起來,“他們是來迎接我們的,人多才熱鬧風光嘛!”

“什麼?”

“你既然上了本王的馬,就是本王的人了,當然跟着本王一起回府啊!”

他XXXX的,果然是個雜碎!少年皺了皺眉頭,雙指並起直戳到他喉頭,“叫他們退回去!”

康靖王哈哈大笑了起來,“傷了本王,可要連誅九族哦!”

“九族?”少年一聽,尚未全消的火氣立刻又冒了上來,又見幾個人繞到背後準備偷襲,滿腔鬱悶全涌了出來,一抓鞭梢反手甩去,啪啪幾聲破空裂響,鞭風過處連牆角都粉灰飛揚,背後先是死靜,突然暴起一陣殺豬價慘叫,少年冷笑一聲,“正好,我也想知道我的九族在哪裏呢!”

喝!好俊的功夫!康靖王心頭一喜,又得意了幾分,突然想起剛才少年說沒有人認識他的話,腦袋靈光一閃,“噯,怎麼還沒消氣呢?就算本王那天玩笑過份了點兒,你也不能裝做不認識本王啊!”

“你認識我?”

“哈哈!”康靖王簡直要心花怒放了,“哪有個不認識的?天天膩著呢!”眼色一閃,覷向站在稍後頭的闕仁,闕仁會意,悄沒聲退了下去。“要不,跟本王回去,王府里還有你的院落呢!”

少年心裏哼了一聲:管你是認錯人還是怎樣?正好順水推舟。少年不怒反笑,冷冷的說道,“哈,真是這樣的話就太好了!不過,打破人家的碗總不成就跑了吧?”揚鞭一指滿地凌亂哭咽的群眾,“我們自己人造成的這些損失,好歹要有個章程?”

“這有什麼難的?”康靖王一笑,隨手招過一個奴才,“你去向帳房說一聲,今天這裏的百姓有什麼損失,照十倍照應。”

一時歡聲雷動,叩頭謝恩的聲音此起彼落,眾人歡天喜地的去了。

“走了吧?”康靖王回頭笑道。

一家人扶老攜幼的景像讓少年怔了一會,回神突然感到陽光炙烈,心頭一慟,空落落的寂寥感一涌而上,只覺得意興闌珊,剎那間什麼也不想爭辯了。勉強一彎唇弧,少年道,“嗯。”

闕仁能在康靖王府當二十幾年的差不是沒有道理的。

康靖王帶著少年走回王府這一段短短的時間裏,整個王府上下早就打點得妥妥貼貼。

“請王爺安!”“請公子安!”的聲音從進府之後不絕於耳,一直延續到將進大廳之前。

頦下一溜小鬍子的謀士一邊請安,一邊就踏前了幾步,躬身在康靖王耳邊低聲說了句:“王爺可回來啦?客人等很久了!”

“客人?什麼客人?”康靖王漫不在乎的應著,一手指點著庭院裏的設置,一手親熱的拉着少年的手笑道,“看見沒?那是你最愛的雕花彎拱,整塊玉石從南方運上來的;吶,那是金玉牡丹,御苑裏新植出來的品種,看你愛的,本王就叫他們送了過來;還有左邊那隻翠薇鳥,也是近幾年才有的品種,除了皇宮和這裏別處沒得找的;右彎過去……”

少年見他這樣熱絡,雖然暗地好笑,心裏倒也有一份窩心,只是微微笑着,由着他去搬弄;只剩謀士在一邊急的不知如何是好,覷眼向內看了看:王爺的聲音這麼大,裏頭的客人沒道理沒聽到,卻沒有動靜,心裏恐怕早就上了火!知道王爺一貫的習性還要黑天胡地的扯下去,謀士靈機一動,身子一躬道:“折騰好半天公子也累了,不如先梳洗一番,再來好好說話吧!”

康靖王瞪了他一眼,回頭看少年似乎並不在意,心裏一點不快也就沒有發作,一笑說道,“吶,當王爺的,事情就是多!你稍待一會兒,本王去去就來。”

“請便。”少年微笑應道。

康靖王眼見少年並沒有意思要挽留自己,心裏不覺有點兒失望,不怎麼情願的放了手,向後招了兩招。

一旁侯著的闕仁早趨步上來,躬身笑道,“公子跟小人來吧,裏邊早備了熱水,專等著公子呢!”

康靖王一腳踏進廳堂,心裏就打了一個突。

白天光亮瞧得清清楚楚,一個一身黑衣的男人就站在廳堂中央,可怪異的,感覺里卻像是那裏什麼也沒有一樣,透過那身黑衣,彷彿在眼前的仍然是那座雕花大瓷、那塊翠玉屏風!可確實的,是有一個人站在那裏沒錯。

康靖王眨了眨眼,知道來人一定就是宰輔的心腹大將,傳聞從不失敗的殺手,‘末鬼’。眼見這傢伙冰山似的,連表情也沒有,一看就知道是那種就算被主人賣了也還謝恩、收買不得的蠢蛋──康靖王本來就是在興頭上給打斷了的,一腔心火還沒處發泄,冷笑了下,沒吱聲上了主位,端起茶碗就喝了一口──呿,冷的!

“來人,給本王換杯熱茶來!”

謀士在一旁眼看氣氛不對,連忙兩邊賠笑道,“這是我們王爺……王爺,這是奉宰輔之命前來的使者,專為綠箅而來的。”

“哦。”

“我方所承已完諾,請王爺履約俯允我方所請。”黑衣人平靜的說道。

黑衣人話聲雖然平和,意思卻指着他不守約定。康靖王滿心不是滋味,反唇相譏道,“人是送到了,可有什麼屁用?又說是重要人質又是不能碰的?本王要個太歲來養?”

“那是王爺的問題。就如同王爺只應將綠箅交予我方,也不保證是否能得到綠箅蛇。”

……哼!真不可愛。“綠箅本王賞人了!”

匡的一聲,端茶進來剛聽了這幾句對話的小廝眼睛瞪得老大,一個沒留神差點就讓熱茶濺了出來;謀士更是張大了嘴巴,傻瓜一樣獃著:他雖然知道這王爺有時很不講理,但耍賴到這一地步恐怕算得上是聖魔界有史以來第一了~

“賞給了,”康靖王有意試試這號稱天下第一的殺手,心裏盤算了幾個府里的教頭都不合意,猛然想起少年在市集裏乾淨俐落的身法,心頭一喜,臉上已露了笑。嘿,……不過,該給他取個什麼名兒好呢?白天大太陽的──唔,“‘昊’!”康靖王滿意的笑了笑,這字好,和他滿是朝氣的模樣兒也搭!嘿嘿。“有本事的話,自己去拿嘛!人就在本王府里,白衣勁裝的少年就是。哦,對了,他現在在休息。要不、明兒午時本王給你們兩個在校場安排一場打鬥,你記得來就是。”說著就端茶。

黑衣人看了他一眼。康靖王原先還笑着,突然之間只覺得一道冷冽之氣直透了過來,不覺怔了怔。

黑衣人也不多話,一拱手轉身就走了出去。

“王、王爺?”謀士見康靖王不知怎的兩隻眼睛直勾勾的望着黑衣人離去的方向,連忙喚了兩聲,見他似乎回過神來,這才續道,“綠箅蛇能治百病根本就是外地人捕風捉影的謠傳,就算給宰輔抓到了也治不好他的病……我們沒和宰輔通知一聲已經不佔理了,怎麼還要刁難人家?”

“……哼。”康靖王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茶,“誰叫他娘沒給他生一副好樣貌?沒的傷了本王的眼嘛。還有你,”康靖王喘了口氣,撥著碗蓋又是一副輕鬆笑貌,“傳令下去,誰透了口風兒,本王剮了他!”

※※※

濮陽柔羽拜相的消息很快就成了京城裏人人談論的頭一件大事。

一天之內,由平民之身破格拔擢,連升七次,形成聖魔界有史以來第一次兩位外丞並立朝廷的局面。

然而同職位並立畢竟是相當奇怪且難以協調的一種情況。更何況是擁有二級官員以下裁撤、升遷之權的外丞之職?聖魔界君皇之下,有宰輔,宰輔之下太師、外丞、內丞,三足鼎立,如今多了一足,這鼎是站得更穩呢?還是即將傾側?而這其中,是否又暗喻了聖魔界自古以來主戰與主和之爭的新契機?

於是主戰派的原外丞王禔,與主和派的新外丞濮陽柔羽之爭,立時喧囂了滿天下。

王外丞府。

“二伯?”王翼有些不安的喚了一聲。他是因為太師府被滅一案遭了降級處份的官員,如今重新啟用,放了外任官。依規定上任之前,必須先去拜見外丞,聆聽訓誨。王禔是他的嫡親伯父,又是原外丞,於公於私,拜會的次序都在新外丞濮陽柔羽之前。

奉茶落座都是常事,不尋常的是這位他自小十分敬重的伯父,竟然露出這樣深沉憂慮的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幾個為官五十來年的一品大員,在新外丞上任的幾日內就被撤職的關係?王翼暗自猜想着,拿捏著說了,“幾個被撤的官員,平日確實也有不矩之處;二伯自為官以來,清廉公正,那是有目共賭的。”

王禔看了他一眼,苦笑道,“老夫不為這些虛名兒,卻是擔心濮陽丞!”

王翼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濮陽柔羽聖眷正隆,有什麼好擔心的?

“濮陽柔羽十五歲舌辯群雄的事,你也聽說過。有才能謙,又是粉妝玉琢般的孩子,有誰不愛?老夫當時也打着和宰輔一樣的心思,想收他為弟子,但畢竟不好和宰輔爭。濮陽柔羽入了宰輔府後,老夫也還經常探望的。”王禔沉重的透了口氣,“濮陽柔羽原本是光采耀人、顧盼生輝的得意俊才,也不知怎的,離開宰輔府後像變了個人似的?噯哎,也不過兩個月時間不見,好好一個人槁木死灰般沒半點活氣?”

王翼聽得背脊一挺,驚訝無已。他為了太師府的案子見過濮陽柔羽,只覺得人內斂溫良、善體人意,實在難以想像他過去竟有這樣一段遭遇?

“最奇怪的,濮陽柔羽從來不是一個急躁的人,如今他才從政,最是要由緩入急的時候,怎的就雷厲風行的硬來?”王禔皺著眉頭,望了望案上那疊子文書──都是告狀的,真是什麼齷齪中傷的難聽話都有。“大興改革雖然能去眼前之弊,但也容易衍生後起之難!對他將來的從政有莫大的影響。”至此王禔深沉的舒了口氣。他還有沒說出口的話:濮陽柔羽這麼急於表現自己的主和立場,一下子摘掉一群主戰的有力官員,簡直就像是故意和宰輔作對一樣!

王翼聽得怔楞。這些在權力中心打轉的事兒,他過去雖然也曾聽王禔提起,但卻從來未像如今這般,透著深沉的壓力。

王禔舒了口氣,已恢復了常態。端起茶杯,用碗蓋輕撥著浮茶,半晌才溫聲道:“你進宮去見濮陽丞的時候,給老夫捎個信吧?請濮陽丞過府一敘。”

※※※

康靖王府的後院,徐嬤嬤半閉着眼,幾個年紀小的丫環正在給她按摩雙腿。

啞兒提着食籃從外面進來,斜坐着的徐嬤嬤一對細鳳眼微微一睜,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怎麼著,侍候人侍候出興兒來了?這時辰才回來?”

啞兒低頭要走,一邊翹著二郎腿的男人噴吐著旱煙,抖著腿哼了一聲,“過來,老子瞧瞧……來啊!過來嘛。”

啞兒頓了頓,緊了緊手中的籃子,默默走近。男人一把掀起盒蓋,啐了一口,“客人怎麼都沒吃?……你臉色為什麼這麼蒼白?啊?勾引人家不成是吧?說啊!”一伸手將她推了地上。

啞兒抬起頭來嫌惡的瞪了他一眼,慢慢爬起身來,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突然被推倒的關係,懷裏一樣事物掉了出來,啞兒一驚,伸手一抓,突然轉身就跑。

“咦?”徐嬤嬤突然醒覺了過來,高聲叫道,“攔下她!”

幾個外頭的男人一聽招呼立刻就涌了上去,啞兒哪裏跑得了?不出後院周圍已被幾個人拎着拖了回來。

“我呸!賤種!”男人一把甩下煙斗,恨恨地罵道,“給你臉不要臉,沒教訓一頓當你老子死了!”

“好啦。”徐嬤嬤笑了一聲,順手在男人膀上按了按。“哪,我說啞兒啊,現在你是乖乖的把東西交出來,還是我叫人搜哪?”

啞兒咬着下唇,右手攢得死緊,一聲不出。

徐嬤嬤挑了挑眉毛,抬頭瞧瞧剛退出去的幾個男人,輕鬆的笑道,“高家的、王家的、李家的、趙家的……也想你好久了呦,都經常和嬤嬤提起的,你想不想他們啊?”

啞兒全身一震,怨憤的瞪着她,身子卻不由自主的發起抖來。

幾聲吞咽口水的聲音伴着嘿嘿的淫笑自外響起,徐嬤嬤不涼不熱的笑了笑,“好啦,好啦,都是女人嘛。哪有個不疼惜的呢?”

伸手在她手背上輕輕撫著,啞兒掙扎了會,一抬手,竟張口要咽,徐嬤嬤眼明手快,張指就抓住她的手腕,只聽啞兒驚呼一聲,腕關節已被拉得脫臼,一塊還溫著體熱的軟帕裹着一小方硬物落了下來。

軟帕上鮮血寫就的幾個字混著淡淡的血腥味,攤開在眼前:‘困於康靖王府。玥’;一方小印上只刻着一個字,‘玥’。

徐嬤嬤眨着眼,賞玩著那方玉石,“可真是好東西。”

啞兒捧着手腕,痛得眼淚直掉,驚恐的望着她。

“呵呵,乖孩子。”徐嬤嬤輕輕替她接回了手腕,“現在起,你是重要的人啰!晚飯起,你不必給客人送東西了,”一瞥身旁的男人,“吶,送她到我房裏,什麼需要都侍候着。只一條,不準離房。”

※※※

皇城議事殿。

“報!濮陽丞參見!”

“快進來!確定玥的所在地了!”藍發君皇既焦急又興奮,胸膛起伏,來回踱著步,一見到濮陽柔羽的身影,一手便指著一旁釘立的探子道,“你給外丞說說情況。”

“是!”探子答應一聲,恭敬回道,“我們的人在康靖王府外埋伏,見到一個女孩子跑出康靖王府,張眼四處瞧著,突然喊了幾聲‘玥大人’,弟兄們覺得奇怪,把她帶到郊外,說明我們是君皇的使者,她就把玥大人隨身的小印交給我們帶了回來。還說,玥大人在康靖王府里的處境很艱難,要我們儘快去救人。”

“之前沒有證據,可以證明玥是在康靖王府內,如今可好,有了玥的印信,不怕康靖王不交人!”藍發君皇興奮的說道。

濮陽柔羽接過君皇遞過來的小印,四面翻看着,突然眉頭微微一蹙,問道,“只有這方印璽嗎?”

“什麼意思?”

“只有這樣是不夠的。”濮陽柔羽輕吐了口氣,“一方印鑒,如何證明真是從康靖王府內帶出的?若是康靖王反問一句:這本來就是玥的隨身之物,玥是君皇近臣,印鑒在君皇手中不足為奇……君皇又該如何分說?”

“這、”藍發君皇微皺眉頭,轉身問來報的探子,“還記得送印人的長相?”

“就算送印人在我們手裏,也有法子推諉的。”濮陽柔羽苦笑,“一個下人,王府里成百成千,只消一句:‘早被趕出去了。’我們也就無法追究了。”

藍發君皇一怔,轉身慢慢坐了下來。濮陽柔羽的話從來都不曾出錯,他派出尋找玥的轎夫的探子回報,不止轎夫一人不見,整家子都不見了!而派到康靖王府周圍埋伏的人馬,更在今天確定了玥的行蹤。而現在……明知濮陽柔羽的話不會出錯,但他滿懷的熱切被澆上這透涼的冰水,如何禁受得住?怒氣一熾,脫口就道,“二十三天了!明知他在哪裏,卻無法可施?朕-一”抬眼,大殿壁上高掛的一個‘忍’字躍入眼帘──‘君皇用心政事,是聖魔子民之福,只是有時卻操之過急,失了中庸之道。’那是,微笑着的玥勸告他的話。藍發君皇一凜,伸張的五指倏地抓攏成拳,後半段話終於沒有出口。

濮陽柔羽眨眼間就猜到了十二分,輕揮手令探子出去,自己來到藍發君皇近前,輕聲道,“就快了。”

“快了?”

“這是宰輔在向臣示威。”濮陽柔羽望着空明的殿堂,視線像要穿透金壁輝煌的宮殿般悠然深邃,“宰輔在警告臣千萬不可輕舉妄動,否則他隨時可以殺掉玥。”濮陽柔羽無聲的透了口氣,轉回視線,淡淡一笑,“這表示先前的動作奏效了,幾個重要官員的裁撤,已經動搖主戰派的基石。”

藍發君皇無言的凝望着他。為了保護濮陽柔羽的安全,他讓濮陽柔羽搬進宮裏;相處的時間多了,就愈是覺得他精明厲害得可怕。探子今日來報,除了玥的下落之外,還有一件事是他沒讓濮陽柔羽知道的:濮陽少仲在康靖王府。濮陽柔羽的兄弟為什要會在康靖王府?而玥的失蹤,除了幾個轎夫,知道玥不為人知的習慣的,也只有濮陽柔羽──他雖與玥交好,難保不是在利用玥;濮陽柔羽又曾是宰輔的心愛弟子……幾件事聯想在一起,萬一一切都是師徒倆套好的計畫……

“再一件事,宰輔就會有進一步的行動了。”

“哦?”

“撤掉王禔的職位。”

“王禔一向處事公正,也不涉入兩派之爭,是朝廷得力的大臣,說撤就撤,難以服眾。”

“臣必須獨掌大權,才能與宰輔一搏。”濮陽柔羽無奈一笑。君皇派人監視濮陽府,嚴密監管父親的動向,偵騎四齣,尋找少仲的下落……在在顯示君皇對他仍有不放心的地方──但這卻是不能說破的一層。“只有讓他感到臣的威脅遠大於玥,才能讓他用玥來交換臣。”

藍發君皇沉吟了會:讓濮陽柔羽暫時接掌國事,是之前就商量定了的,只是他萬萬沒料到,濮陽柔羽真的不到一個月就動搖了整個朝廷的根基,除了宰輔與王禔這兩個根柢深厚的老臣之外,已無人能與他抗衡……情勢的進展全寄托在濮陽柔羽身上,濮陽柔羽真忠心便好,萬一……“無過被撤,王禔不會沉默。”

“如果是王大人自己提出職呈呢?”濮陽柔羽看着藍發君皇的猶豫,暗嘆了口氣,輕輕的笑了,“今日,臣會去拜訪王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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