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午後涼風習習,龍城守衛最嚴密的殿宇里,龍應天正翻閱着前線送上來的密折。
一陣風拂過,龍應天闔上手上密折,沉聲說道:「是你嗎?」
門外衛士不知龍君為何突然發話,正驚詫間,眼前一花,一條人影忽然出現在他們面前。
末鬼就站在那兒。
衛士嚇了一跳,反射性的要舉起武器,龍應天已經說道:「讓他進來。」
衛士側身讓路,末鬼走了進來。
「龍君。」末鬼抱拳為禮。
「你不穿官服,又不經正式通報,莫非是嫌棄朕給你的權位了?」龍應天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有負龍君栽培。」末鬼說:「我欲掛冠求去,請龍君准許。」
龍應天向後仰靠着椅背,看了他一會,才道:「為何這麼突然?你已尋着紫少君了嗎?」
「不是,但我已找到自己衷心所愛,我的餘生,只願與他平靜共渡。」末鬼說。
龍隱天揚了揚眉,饒富興趣的問道:「朕能知道他是誰嗎?」
末鬼沉默,他不願暴露關於夏勒雁的事情,但他有求於人,而且,依夏勒雁的個性,即使他現在不說,夏勒雁將來必定也會親臨此地說明。
「夏勒雁。」末鬼說道。
龍應天愣了一下,「你要帶走龍城最厲害的殺手?」
「我與他,俱已無心於此,請龍君成全。」
龍應天深吸了口氣:「你今天來見朕的目的是?」
「目的有三:一是明示我心,二是請龍君注意朝中或有奸佞之輩,三要請龍君賜下『醉塵香』的解藥。」末鬼說。
「醉塵香?」龍應天坐直了身,「為何你會需要它的解藥?」
「夏勒雁與我一起,遭受蒙面客伏擊,對方使用了醉塵香。」
龍應天神色嚴肅了起來,「醉塵香乃朕獨門之秘,誰能將它偷了去?」
「所以要請龍君注意朝中奸佞之輩。」末鬼說。
龍應天凝着眉頭,思忖了一會,「朕明白了。」
而後龍應天起身,走到一旁的書櫃,打開暗格,取出一瓶青色的瓷瓶,倒出一顆棕色小丸。
「這是醉塵香的解藥,服后運氣行大小周天,毒性即解。」龍應天說。
末鬼接了過來,謹慎的收藏好。
「你的神情凝重,是否尚有掛心之事?」龍應天問。
末鬼輕吸了口氣,問道:「被改造成為餓狼之人,是否有回復的可能?」
龍應天沒有立即回答,踱了兩步才說道:「有。」
末鬼心頭一喜,卻不動聲色的問道:「龍君有所遲疑,可是有難解之處?」
「嗯。」龍應天頓了一下才說道:「被改造成餓狼之人,其肌肉筋骨內力,都大幅度暴漲,再加上毫無痛覺及嗜殺的特性,而成為無堅不摧的戰力。若要回復,只能反其道而行。故服下解藥之餓狼,其肌肉筋骨內力,都將萎縮閉鎖,除劇痛難忍外,還很可能因此失去武功,甚至殘廢。」
「要多久的時間?」末鬼問道。
龍應天深深看着他,沉着的問道:「崑崙將軍是怎麼死的?」
「我曾經被迫服下改造的葯,那時,我第一次化身成了餓狼。」末鬼說。
「你能想辦法控制自己嗎?」龍應天問。
「恐怕、很難。」末鬼說。
籠應天吸了口氣,「療程需要三天,你能等嗎?」
「可以,多謝龍君。」末鬼首次露出笑意。
末鬼靜靜坐在一間石室里。
今天是第三天了。
他的眼前只有一個空了的葯碗,每天子時,會有人送來一碗葯,並收走前一天的葯碗。
三天裏他沒有移動過,除了葯之外,也沒有任何的飲食。
喝下的那些葯使他的每一寸體膚都痛如刀割,冷汗涔涔而下,喉嚨乾澀發痛,體力也急速下降,但是他的心裏卻非常踏實,非常安定。
他想着夏勒雁,想着經過了這些痛苦之後,他們就可以長相廝守,於是再怎麼樣的痛苦便都可以忍耐了。
他把醉塵香的解藥放在眼前,覺得很難受時就看看那顆小小的棕色藥丸,他想,這顆葯他要和夏勒雁一起服下,他可以用舌尖捲住那顆藥丸,用唇舌渡入夏勒雁的口中。
他們是如此相愛,相愛是如此美好……
末鬼微微笑着,仔細的把那顆小丸藥收了起來,慎重的收藏在衣服最內層隱密的暗袋裏。
只要再忍耐一天,再一天就好了。
神智逐漸剝離,頭一垂,末鬼俯面倒下。
「將軍?末鬼將軍?」
迷茫中有人在叫他,時間到了嗎?他已經恢復了嗎?他想睜開眼睛來回應,但他卻連一根小指頭都動不了。
一個人走過來探他的呼吸,又摸他的脈搏。
「嘖,死了。看來也不是萬毒不侵嘛!」一個人說。
「能撐三天也不容易了,別多話,快乾活吧!」另一個人說。
他的身體被抬了起來,放進一個大小恰可容納他的地方,鼻端傳來一種檀木特有的香味。
處身的環境變得很暗,空氣也不再順暢的流動,怎麼回事?
他無法動彈,也無法出聲,只能像死人一樣的躺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末鬼將軍為龍城克盡心力,鞠躬盡瘁,如今被暗算身亡,朕不勝悲憤,誓要找出兇手,為將軍報仇!」
是龍君?
末鬼覺得奇怪,他一直待在那個宛如銅牆鐵壁的石室里,並沒有誰來暗算他。
哀凄的樂聲響起,棺木被抬起,放在一台大車上。
有許多的哭泣聲,而後車行轆轆,走了許久,才又停下,棺木再度被抬起。
釘子釘入木材的聲音。而後棺木被放進更深的地方。
土壤灑在棺木上,被壓得嚴嚴實實。
很快的一切都變得安靜了。
心脈悄悄的恢復跳動,窒息的痛苦開始籠罩着末鬼。
他伸出僵硬的手推向棺蓋,儘力的推了很久,仍然紋絲不動。
他的手無力的垂了下來。
末鬼感到極度的疲憊,只想好好的睡一覺,他的眼帘又漸漸的闔上了。
「等你回來,我們就不要再分開了。」夏勒雁溫柔的微笑着說。
末鬼豁然睜眼。
夏勒雁還在等他,他不能讓夏勒雁孤單的空等,他一定要回去見夏勒雁!
「來人啊!快來人!」末鬼使勁的敲擊着棺蓋,砰咚呯咚的聲音像要震破耳膜般地在狹小的空間裏回蕩,但是直到他的聲音喊啞了,拳頭被鮮血潤濕,骨頭也裂了,仍然沒有任何人發現他。
他聽不到來自外界的動靜,也不知道自己被埋在多深的地方。而這裏是墓地,也許很久都不會有人經過的墓地……
末鬼已感到肺部緊迫的痛苦,心跳劇烈的衝擊着他的胸腔。
他感到無法呼吸,肌肉的力量快速衰減,死亡的陰影已緊緊的攫住他。
他已經沒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對不起,少仲,對不起,我已經儘力了……
末鬼又闔上了眼帘。
夏勒雁抱着膝坐在洞口等待。
已經第十天了,末鬼還沒有回來。
夏勒雁站了起來,走出去,走了好一段路,搖搖頭,然後又走了回來。
「不行,我答應過要在這裏等他的。」
也許只是有事耽擱了。末鬼那麼厲害,又有誰能傷害他?
「忍耐是殺手的第一守則。」在他決定成為殺手的那一天,易讀就告訴他這句話。
夏勒雁在心裏默默的把這條規則念了幾遍。
可是究竟什麼事耽擱了呢?
夏勒雁覺得很不安,見不到末鬼,使他的心裏空落落的,像破了個大洞。
末鬼會回來吧?
夏勒雁又想起當年被遺棄的感覺,心口突然像絞緊了一般疼痛。
好一會兒,夏勒雁搖頭笑了笑。
「不會的,他已經答應我了。」夏勒雁對自己說:「末鬼不會再丟棄我的。絕不會。」
「你要、再次丟棄我嗎……」少仲在他的耳邊哭泣。
末鬼慌忙的否認。「絕不會!我答應過你的!」
我答應過你,我一定要回去。
我一定會回去。
我一定、會回去!
那一個晚上,凄涼的月色照着暗淡的路,血跡斑斑,肢體破碎。
守衛着將軍墓園的七十六個衛士,無一生還。
龍應天坐在毒殺末鬼的密室里,安靜的等待。
他已排下數道殺陣,但他仍感到一種無法消弭的恐懼。
那個人就要來了,從地獄裏回來找他。
冷汗流下龍應天的背脊,他知道末鬼已經站在他的背後。
「為什麼?」末鬼低沉的聲音甚至沒有一絲火氣。
龍應天只有一賭。「為了龍城全部的子民,為了龍城,朕必須殺你。」
末鬼沉默了會,又問道:「為什麼?」
龍應天知道自己押對了。「餓狼是沒有辦法回復成人的。」
末鬼一震。
「你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嗎?」龍應天說得很慢,「守衛墓地的七十六個衛士,還有駐守陵基的二百零三個士兵。若不是泰半的士兵恰好被移調他處,你還會殺死更多無辜的人。」
籠應天沉沉的說道:「服下餓狼藥物的人,自第一次發作之後,發作的次數便會愈來愈頻繁,直到完全變成餓狼為止。」
「你原是對抗餓狼的英雄,朕不能眼睜睜看你成為你自己最痛恨的餓狼。」龍應天說。
「沒有、任何辦法嗎?」末鬼的聲音在顫抖。
「你是知道朕的,朕半生精研毒物,若有任何辦法,豈會害你?」
末鬼不再說話了。
他靜靜的站了一會,然後問道:「醉塵香的解藥,是真的嗎?」
「是真的。」龍應天說。
末鬼轉身而去。
龍城的大街上,到處都在傳說著前天夜裏發生的慘劇。
「那一定是餓狼!餓狼來殺人了!」
「龍城已經不安全了!」
「龍城已經失去末鬼將軍了!」
「可惡!若是末鬼將軍還活着,絕對不能讓餓狼如此囂張!」
「對!若是末鬼將軍還在……」
屬於末鬼的英雄事迹,在龍城到處被傳誦着。
屬於末鬼的婉轉柔情,也在龍城到處被傳誦着。
「是啊,說到末鬼將軍對那個紫少君……」
紫少君?
原來你以為,我把你當成他了。
真傻,末鬼慢慢的笑了,真傻啊你。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月亮又圓又大,照得整個山洞都透亮透亮的。
第十五天了,末鬼還沒有回來。夏勒雁孤單的坐在洞口等待。
從第十天開始,焦躁、煩悶、不安的情緒就沒有離開過他。他常常無法入睡,思忖着到底該不該離開這裏到龍城去尋找末鬼。
他想末鬼也許遇到了很大的難題,正等着他去協助;他又想,末鬼也許已經在回來的途中,他一離開,就會和末鬼錯過……
夏勒雁煩躁的將頭埋在膝蓋里,搖來滾去。
突然一隻大掌按上了他的肩,夏勒雁一驚抬頭,頓時高興得雙眼放光。「你回來了!」
末鬼溫柔的微笑着,彎下腰去,捧起他的臉,將唇印上他的唇。
夏勒雁感到心跳加速了,他決定不再羞怯,於是他雙手一伸,環上末鬼的肩頭。
一粒藥丸順着末鬼的舌尖渡入他的口中,他順勢吞了下去。
好一會兒,末鬼才離開了他的唇,坐了下來,坐在他的身後。
「怎麼去這麼久?」夏勒雁微帶抱怨的嗔道。
「抱歉,讓你久等。」末鬼輕聲說道。
「是不是遇上了困難?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夏勒雁回過頭來擔心的看着他。
「沒事,不用擔心。」末鬼輕撫着他的頰側,「我先助你行氣大小周天,好嗎?」
「嗯。」夏勒雁點點頭,閉目靜心。
末鬼雙掌抵住他的背部,慢慢的將真氣灌入夏勒雁的體內。被封閉的穴道逐漸的打通了,夏勒雁覺得周身又輕盈了起來。
「覺得如何?」末鬼收回雙掌。
「很好。」夏勒雁回頭笑道。
「那就好。」末鬼微笑着,用貪戀的眼光注視着他。
夏勒雁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才轉回頭,末鬼便將他向後一拉,於是夏勒雁便枕在末鬼腿上了。
「末鬼,我、我是……」
末鬼低頭親吻他,而後說道:「我不想聽你說,我想親眼看着你洗掉臉上的化妝。」
「那可能得等到明天早上了。」夏勒雁說道,「我並沒有隨身帶着洗妝的藥水。」
「明天、嗎?」末鬼垂下了眼帘。「也好。」
「有什麼不對嗎?」夏勒雁奇怪的問道。
末鬼輕撫着他的頭髮,好一會兒才笑笑說道:「只是覺得這一切像在作夢一樣。」
「作夢?」夏勒雁好笑的伸出手來捏捏他的臉頰,「會痛嗎?會痛就不是作夢了喔。」
末鬼笑了,又把他抱起來吻他。
這次直到兩人都呼吸急促了才分開來。
夏勒雁紅着臉,氣息不穩的說道:「要不要現在就進城?呃……我是說……」
「你是說,你很想要我嗎?」末鬼笑謔道。
夏勒雁羞得想推開他,末鬼卻緊緊的將他圈在懷裏。
夏勒雁只有放棄掙扎,無奈的說道:「你到底想怎樣?」
「想就這樣抱着你,永遠都不要分開。」末鬼說。
夏勒雁臉一紅,說道:「我不是答應你了嗎?」
「嗯。」末鬼不再說話,只是靜靜的環着他。
月光溫柔的照在他們身上。
夏勒雁覺得既幸福又十分安心,幾日沒有好睡的疲倦漸漸湧上,眼帘慢慢合上了。
「雁,說故事給你聽好嗎?」末鬼輕聲說道。
夏勒雁反射性的微點了點頭。
於是末鬼說了些他在軍旅中的趣事,又談到幾次與餓狼對戰的經驗。
末鬼說得很慢,聲音又低低沉沉充滿了磁性,夏勒雁聽着聽着,不知不覺中墜入夢鄉。
末鬼聽着夏勒雁勻稱悠長的呼吸聲,看着他安穩的休憩在自己的懷裏,想着,當初自己怎麼捨得拋下這樣的幸福?
如果時間能夠倒流,他情願用一切來交換……
夏勒雁輕噫了聲,在他懷裏微微挪動了一下,臉上泛起一個淺淺的笑。
那微微勾起的唇角,像在告訴末鬼,在末鬼的懷裏,他的夢境是如何的甜美酣暢。
許久,末鬼輕輕的笑了笑。
「能再遇見你,上天已是待我不薄。」
遠處雞啼,一聲遞過一聲,天邊已微微露出一點凝乳般柔和的白。
夏勒雁眼帘微微一顫,醒了過來。
一張開眼睛,夏勒雁便看見末鬼的眼睛,正靜靜的注視着他。夏勒雁呆了呆,才意識到自己在末鬼的懷裏睡了一夜。
夏勒雁搔搔頭,不好意思的笑道:「呃,抱歉,害你不能睡覺。」
末鬼看着他,覺得他的一舉一動都十分可愛。「沒關係,我不想睡。」末鬼說。
「你不累嗎?」夏勒雁問,「你應該也幾天沒睡了。天才剛亮,要不你睡一會兒吧?」
末鬼搖搖頭,「我捨不得閉上眼睛。」
「為什麼?」夏勒雁奇道。
「我想看你。如果閉着眼睛,就看不見你了。」末鬼說。
夏勒雁臉上一紅,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想想,輕輕掙開末鬼的懷抱,「我去梳洗一下,等會進城,我、嗯、就能讓你看見真正的我了。」
末鬼微笑着點頭。
夏勒雁簡單的打理了自己一下。
「好了。」夏勒雁說。
末鬼便矮身將他橫抱了起來。
夏勒雁吃了一驚:「這是在做什麼?我可以自己走啊!」
「我想抱着你。」末鬼微笑。
夏勒雁感到自己臉又紅了。「這樣你不好走路。」
「不會的。」末鬼說。
「欵,這樣說不定走到天黑都進不了城?」夏勒雁又說。
「有什麼關係?」末鬼笑謔道,「還是你很急?」
「胡說!我哪有!」夏勒雁連忙否認。
末鬼抱着他,慢慢的在原野上行走,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看末鬼像個孩子一樣的堅持任性,夏勒雁覺得有點兒無奈卻又有一種甜蜜在心頭蕩漾。他索性將手臂環過末鬼的肩頭,交扣在末鬼的背後,這樣。他們便更加的貼近了。
「到有人的地方,就要放手喔。」夏勒雁說道。
末鬼好像有點為難,竟然微皺着眉頭在考慮。
「這樣太丟臉了啦!」夏勒雁抗議道,「不然,到有人的地方,就換我抱你?」
「好。」末鬼不假思索的答應。
「啊?」夏勒雁反而呆了一下,「你說真的?」
「真的。」末鬼說道,「就算只有片刻,我也不願意和你分開。」
末鬼的神情那樣嚴肅而認真,夏勒雁靜了下來,看着他。「末鬼,你有心事?」
末鬼垂下眼眸,與他對望着,「怎說?」
「我不知道,但你……」夏勒雁無法明白的表達出自己的感覺。
夏勒雁想了想,突然感到心頭一陣不安,「還是你,在擔心?」
「擔心什麼?」
「擔心我,其實不是你想的那個人……」
末鬼挑了挑眉。「嗯,其實我真的很擔心。」
夏勒雁臉色變了。
末鬼又道:「擔心你,有一天會突然發覺我根本不是個值得去愛的人;擔心你,有一天會覺得,曾經愛上我這件事,是一生最大的錯誤。」
夏勒雁覺得心裏很痛,連忙說道:「別說了,我不會的,你不要擔心!」
末鬼笑了笑,忍不住的淚水順着他的眼角流下來:「夏勒雁,你要記得:你是我這一生最愛的人,只要能夠愛你,我願意付出一切。」
他們在曾經烤魚、魚沒吃成,卻發生衝突的河邊停下來。
相視一笑。
他們在河邊瘋狂的擁吻。
而後,在水草蕩漾的,溫暖的,柔軟的水域裏,互相擁抱。
進城的時候,已是深夜,月亮大大亮亮的掛在中天。
「明天吧?」末鬼問夏勒雁。
夏勒雁在末鬼的懷裏,臉上也掛着大大亮亮的笑容,喜悅和興奮滿滿的充塞了他全部的身心,他笑着搖搖頭:「不想等,我現在就想讓你看看原來的我。」
末鬼的雙手收緊了。
夏勒雁卻輕巧的掙脫他,「你等我一下,一個厲害的殺手偶爾也可以做個厲害的偷兒,呵呵。」
末鬼忍不住抓住他的手。
夏勒雁搖晃着他們交握的手掌,「別急,你閉着眼睛數到十,我就回來了。」
看夏勒雁開開心心的,末鬼不再說話了,只有看着他離去。
數到九時,夏勒雁就回來了,手上帶了一個小包袱。
「走吧,我們再到河邊去!」夏勒雁說著又笑,「你別這樣看我,我有留下一小錠銀子啦。」
夏勒雁走得很急,一邊笑一邊說話,解釋着他的易容術要經過怎樣繁複的步驟才能卸除。
末鬼只是微笑聽着。
「啊,我忘了,你也是大行家!」夏勒雁未了不好意思的笑道。
太陽露出臉來時,他們又回到河邊。
末鬼靜靜的佇立在夏勒雁的身後,貪戀的看着他充滿快樂與活力的背影。
等待着,再見到自己最愛的容顏。
再見一面,最後一面。
夏勒雁終於回過頭來。「末鬼!」
陽光下,俊秀的臉龐綻放着無比燦爛的笑容。
那是他最思念的臉容、那是他最思念的聲音,到此生終了之前,他都會將這個笑容、這個聲音,深深的記憶在心底。
時間到了。
「你不是紫少君。」末鬼說。
笑容凍結在濮陽少仲的臉上。
「謝謝你,為了我來到修行之門。」末鬼說:「還有,我想我們不要再見面了比較好,抱歉。」
末鬼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濮陽少仲無法做出任何的反應,他看着末鬼的背影,覺得那像是一個夢,在夢裏,他曾經無數次地看着這個影像。
每一次,他都拚命掙扎着用盡所有的力氣呼喚着末鬼,然後在聲嘶力竭里哭着醒來。而末鬼從來也不曾回頭。
他總是安慰自己,那不過是一個夢,夢醒了,就能看見光明的未來。
易讀說:「如果你進了修行之門,他已經愛上了別人……」
「不會的、不會……」他說。
濮陽少仲靜靜地站在那裏,從日出站到了日落。
直到臉頰上的淚水已經乾涸,直到再也流不出淚來。
「少仲,有時候好好的活下去,需要很大的勇氣。你答應哥哥,無論如何,都不要放棄希望、開開心心的,好嗎?」哥哥說。
「哥,我答應你。」他說。
爹爹說:「你這個不孝子,不給你進修行之門哭,現在要讓你去了,你也哭!你到了那裏,要爭氣點,不要再哭了!」
「爹,我知道。」他說。
不再哭了,我答應過的。
要開心、要有勇氣、要好好的活下去。
濮陽少仲深深吸了口氣,艱難的跨出第一步,然後慢慢地跨出第二步、第三步。
然後,迎着初升的圓月,向前邁開了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