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山谷中清晨的輕嵐薄霧被陽光撥了開來。時序夏末,暖陽的空氣中夾雜絲微隱約的蕭瑟秋意,酷夏將要結束了。

尹茉莉抹去額上晶瑩的汗珠,家門口就在約莫一百公尺的距離,她放慢腳步調整呼吸,預備結束晨跑。

好渴……

她四下張望,高束的馬尾甩動着黑亮的波緞光采;推推厚重的眼鏡框,那清靈的瞳眸閃爍着慧黠的頑皮光芒。

確定四下無人後,她打開攜帶的礦泉水,大口咕嚕直灌。

“呼——過癮!”

擦擦頰邊的水漬,她心滿意足地漫步踅向家門的方向。

她喜歡這種運動后解放的感覺。

方才那種就着瓶口大口灌水的不雅舉止,讓她心裏泛起微微的犯罪感,但同時也像偷着了小小的快樂一般。

自小嚴格的家規向來要求她站有站相、坐要有坐相,不可有任何破壞淑女形象的舉止。

她很羨慕自己那幾個好友,她們可以毫無顧忌做自己,絲毫沒有家規、教條的壓力。

哪像她自己……自小就必須被教養成一個上得了檯面的名媛淑女,她軟弱的個性也從來不會對這些繁重的禮儀教規起心反抗,所以就任由撫養她長大的父親,一步步將愛女調教成他心中的驕傲。

現在惟一剩下的生活樂趣,大概也只剩下獨自運動的時光了吧!她覺得這是惟一可以讓她大口喘息的時間,那種全身血液奔騰的感覺,有種解放的快樂。

“吱——”

刺耳的煞車聲拉回她遊離的自憐思緒。

正想回頭張望發生了什麼事,她的嘴被住,四肢也被幾個孔武有力的大漢給箍制。

濃嗆的藥水味撲鼻襲來,她無法動彈,胸口一緊、心底驀地爬上恐懼——

綁架?!她被綁架了!

來不及反應、也來不及看清來人的模樣,她覺得意識突被一片空白佔據住,昏厥前,她知道自己被對方快速利落地押進車內。

***

國際機場。

一抹頎長的身形,衣着、氣質不俗地出現在人群之中,在入境大廳中顯得突兀亮眼。

這個凝聚眾人目光的聚光體,瀟洒地踏着從容的步伐,墨鏡下的一雙黑眸此刻眼帘低垂、一邊傾聽着前來接機的人在他耳畔報告。

隨行在側的還有一名美艷的女人,沉默地跟隨在後。

“很好!辦事很有效率,明天中午我的秘書會把支票開給你。”

席介天摘去墨鏡,一雙眼銳利精明,低沉厚實的嗓音是不帶絲毫情感的威嚴。

“安妮,明天開一張面額三百萬的支票給他。”他轉頭囑咐隨行的秘書。

“是。”站在一旁的安妮恭敬地回應。

台灣——這個他久違了的島嶼。

席介天進入座車,窗外一幕幕陌生的景色絲毫映不入他眼底,此刻,他眼底翻覆著的……只有幽黑深沉的仇恨。

他是美國華裔,也是身價億萬的“天下科技”總裁。

“天下科技”主導着全球的科技產業,其強大、無遠弗屆的勢力,主宰着這塊產業領土的市場生息。

當今正處於全球經濟蕭瑟不景氣之中,“天下科技”在席介天的管理領導下,其股價更是在瞬息萬變中的股市中,儼然奇迹似的一路竄升、屹立不搖。

他幼年隨父母舉家遷赴美,就從來沒有再踏進台灣這塊土地。沒想到再踏上國士的他……是挾着報復的仇恨而來。

安妮打開膝上的筆記型電腦,盡職地把席介天接下來兩個月的行程作適當的調配與取消。

他這趟的台灣之行原本不在行程計劃之中的,完全是臨時起意,她也是在昨天早上接到他的指令,就匆匆忙忙隨他啟程。

“傑森,”她習慣喚席介天的英文名字。“原定下個月底要進行的亞洲策略聯盟案子,要不要順便併入這次的行程?原先安排好的幾家廠商,在台灣就有神達、遠揚、和盛三家公司……”

“你剛剛說遠揚?尹遠揚的遠揚集團?”

席介天犀利的耳力,捕捉到他恰好有興趣的訊息。

“是。”

“把這個行程排進去。”

“知道了。”

不愧是跟隨席介天多年的秘書,安妮幹練地把所有行程都安排妥當,然後閉目小寐。

她不知道席介天這趟臨時起意的行程是為何而來,但跟着他那麼久了,深諳他行事神秘低調的習性,她也不敢過問,只要他信任她,這樣就夠了。

想想自己的條件……中美混血的姣好身材與臉蛋,眾人稱羨的幹練能力,怎麼樣都坐得起總裁夫人這個位置。

但無奈呀!在他身旁多年,付出的種種竟換不到席介天一個微薄的青睞,他只當她是得力的助手,心裏擱着的……只是段昕月那名女人,那女人一出現竟就擄掠了他的心!

縱然……她已棄他而去,下嫁他人。

***

意識逐漸清醒,茉莉睜眼后卻是一片漆黑,她的雙眼被布條給緊緊蒙住了,雙手雙腳也分別被捆綁了起來。

她使儘力氣想掙脫手腳的捆綁,奈何繩索是那麼無情地緊緊束縛着,恐懼、慌亂,加上拚命掙扎的力量,讓她額上沁出豆大的汗珠。

粗糙的繩索將她細白的肌膚磨出疼痛無比的鮮紅傷痕,明白再怎麼掙扎也是徒勞無功,茉莉垮下肩頭,放棄了掙脫的慾念。

隨即,她想到更重要的事……

沒有眼鏡,她沒有安全感,尤其身陷在這種危機之中,她甚至不知道一片靜默死寂的空間裏,是不是有人在監視窺伺着她,縱然雙眼都給蒙住了,她還是要找到眼鏡,陪伴她十幾年的眼鏡是她惟一覺得熟悉、能獲得一絲絲安全感的東西。

她喘息、困難地扭着身子,胡亂地在地板上移動、匍伏,試圖以身體的感覺去尋找她的眼鏡,額上沁出辛苦的汗滴。

倏地,她警覺地停頓所有動作,全身的寒毛都驚嚇地直豎起來……

一縷香息無聲無形地接近……

有人正接近她!

茉莉儘力屏着胸口劇烈起伏的呼吸和心跳,輕嗅着拂鼻而來的香味。

那味道……像是古龍水,她不曾聞過的香味,沉穩內斂卻神秘……很好聞的一種香息。

她判斷,接近她的是男人。

“你在找眼鏡嗎?”

席介天彎腰拾起被拋擲在地上的眼鏡。

“你是誰?為什麼要綁架我?”

茉莉警覺地弓縮着身子,遲續吃力坐起,這名男人的嗓音低沉無情,像從陰冷的地窖傳來一般。

“哼!愚蠢!”席介天鄙夷地自鼻腔冷哼出聲。

“你……到底是誰?”

“你不覺得死到臨頭還問這種問題很愚蠢?!我有必要告訴你嗎?”

“你、你,到底有什麼目的?難道你不知道綁架是會被判重刑的嗎?”

茉莉提起勇氣囁嚅出聲,身體卻忍不住打顫,她小心翼翼地挪動身軀緊貼着牆壁。

“哼!”席介天淡漠哼聲。

茉莉更加惶恐地蜷縮着身子。

“你太低估我了!”

他從來就沒有任何懼怕顧慮,萬一真出了什麼事,以他的身份或身價,誰會相信他的犯罪行為?

“你——”這人好狂妄!

“有錢能使鬼推磨,我花了三百萬的代價抓到你,也能花更多的錢找人頂罪,想拿錢當代罪羔羊的人多的是!”

那股香息更逼近了些,茉莉咬唇抑制住畏懼的不斷顫抖身子。

“既然你有錢,為什麼要綁架我?”

綁架若不是為錢,那麼目的就更可怕了。

“很快……你就會知道。”

利刀一劃,她腳上的束縛鬆了開。

不顧一切,也不管雙眼被遮蔽了視線,茉莉一起身便橫衝直撞,沒有方向地竄跑,恐懼已教她忘記任何理智。

席介天不為所動,冷眼看她無知莽撞的舉止、看着她跌跌撞撞地撞上一旁的柜子后,嗚嚎地屈膝下跪。

“噢……”茉莉悶聲呻吟,強忍疼痛。

“不要做任何無謂的掙扎,你跑不掉的!”

四周,再度陷入一片沉寂……

茉莉知道那個人離去了,至少,離開威脅着她的距離。

因為那股香味已遠離她的鼻尖,空氣里只飄散着似有若無的一縷餘味。

他到底是誰?

抑不住心中強烈撲來的恐懼,茉莉激動地發顫,將頭枕在膝上嗚咽出聲,蒙住雙眼的布條都被她的淚給沾濕后,她開始逼自己冷靜下來。

或許,她可以打電話跟好友白慕求援,白慕的老公是萬能的黑社會老大,應當可以救她離開才對!

或者,打電話報警?

才燃起的希望,馬上便教現實的冷水給澆醒了……

她苦笑,既然會被綁架,想必也不會有打電話求救的機會吧!

思緒一轉,隨即,她無奈一笑……

生死有命——腦中浮現這四個字。

算了,暫且不去苦思任何脫逃的計謀了。

她苦笑安慰自己:就當是好好讓自己放個假!

自從扛起“遠揚集團”的重擔后,她過的日子是隨時緊迫、難以喘息的緊張生活,已經好久、好久都不曾體會無事可忙的感覺,也忘了有多久沒有好好睡上一覺了!

最近她感覺格外疲累,自從父親把“遠揚集團”交託在她手上,極度的驚惶和緊張的壓迫感,天天像噩夢一樣糾纏着她。

眼看着好友們也都個個有伴了,以前大伙兒還能相約喝喝咖啡,現在連那種偷閑的樂趣都教父親交付的事業給剝削了,她覺得孤單、覺得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誰說獨生女好命呀?!

茉莉悲哀地想哭,她是父親事業惟一的繼承人,從小到大的學業、教養,無非是要把她訓練成遠揚集團的接班人。

自個兒心裏明白,這重責大任實在不是她能力所及,偏偏她無處求援。

現下,她更是孤苦無依了!

因為此刻,她的父親——尹遠揚,正摟着心愛的新婚妻子,遠在地球的另一端甜蜜恩愛、逍遙地度蜜月。

***

熟睡的茉莉並沒有察覺有人接近她。一天折騰下來,她累壞了。

想開了,也就比較不畏懼了,緊繃的身心暫且放鬆下來,不覺間她竟閑適地沉沉入睡。

席介天再見到她時,微攏的眉心有一絲疑惑……

在危險中應該沒有人有辦法入睡才是!

他很意外,她還能睡得如此酣熟,動也不動地、絲毫未察覺近在咫尺的他。

“起來!”

席介天站定在她身側,幽沉的嗓音教她猛地驚醒。

“你要做什麼?”

男人身上的古龍水味再度拂上她鼻尖,茉莉警覺地全身肌肉緊繃瑟縮着,霎時睡意全消。

被緊綁在背後的雙手鬆了開——

她遲疑……不敢相信地撫揉着被繩索緊綁到受傷的手腕。

蒙住雙眼的障礙突然被卸下,她眨眼、低頭迴避無法適應的室內光線。

視線中,她看見自己的眼鏡就在腳邊,連忙心急地取來戴上,這才安心地慢慢抬頭。

他的臉,映入她的眼——

面前一張線條剛毅的尊貴臉龐,斂住她所有的目光,讓她心跳的節奏動容地漏了一大拍。

他狹長的眼炯炯有神、一雙劍眉英氣煥發,挺直的鼻樑非常好看,猶如雕像似的高貴線條;緊抿的唇鎖住內斂與堅毅。

那高大的身形散發著威迫卻磊落的氣質,教她着實無法將他的形象和猥瑣綁架的小人行徑聯想在一起。

“我不認識你,你我應該沒有過節,你為什麼要綁架我?”

茉莉蛾眉攏聚,確定自己跟眼前這名男人素不相識,也無過節。

“你是不認識我,不過……尹遠揚跟我有過節。”

席介天冷冷地注視着尹茉莉眼鏡框下,一雙泛着壓抑住驚恐的翦水秋瞳。

沒想到,尹遠揚的寶貝獨生女生得如此明眸皓齒、清靈出眾!

白皙粉嫩的瓜子臉、小巧的鼻、櫻桃般紅艷的小小唇瓣,搭配上她柔順而恬靜的氣質,形成一股難以言喻的絕美神韻。

那眼鏡下藏着又圓又大的瞳眸,顧盼流轉之間流露着黠慧的靈氣,煽動的羽睫像是天真的小女孩!

有那麼一瞬間,他被她柔弱無辜的容顏給迷惑,覺得她不該是這場戰爭的犧牲品。

“我爸爸?”茉莉推了推眼鏡,懷疑地喃喃自語。

“你父親奪走我心愛的女人,同樣的,他也必須付出代價,我要他嘗嘗……痛失愛女的滋味。”

席介天掬起茉莉秀氣的下巴,寸寸逼近她臉龐,吐着威脅的氣息。

“放開我……”茉莉驚惶地後退、踉蹌一大步。

“怎麼?你害怕?”

席介天滿意地邪笑,居高斜睨着矮他一個頭的茉莉。

“你這種行為太小人了!”鼓起滿腔勇氣,她抬起下巴對他說。

“小人?你父親才是小人,要怪,你就怪他!是他造成這一切。”

席介天怒瞪着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方才瞬間對她泛起的一絲悲憫,馬上消逝無蹤。

“我不准你這樣說我爸爸!他從來就不會害任何人。”她激憤地為父親辯駁。

“你懂什麼。如果不是尹遠揚,我有必要這樣?!”

“我爸爸到底哪裏得罪你。你說他搶了你心愛的女人?你指的是誰。”

“廢話少說!段昕月——她是我的,尹遠揚休想搶走她!”

他憤怒地咆哮,茉莉被他嚇退了好幾步,緊緊貼着背後的牆壁不敢動彈。

“你說昕月姐?她本來就是我爸爸的,他們相愛,更何況……她跟我爸爸……已經結……婚了。”

茉莉小小聲、細如蚊蚋地出口,告訴他這個已然存在的事實。

席介天忿瞪的瞳眸里高漲着狂焰怒火,他粗暴地一把揪起茉莉的前襟,恨恨地搖晃着。

“我知道、我知道!要不是無恥的尹遠揚乾的好事,昕月不可能會跟他走,那是不可能的!我要他付出代價、我絕對要他付出代價!”

茉莉咬着唇不敢哭出聲,撼搖着她的強大力量讓她好難受,面前發狂的男人讓他驚駭極了,她緊緊閉着眼不敢張開。

終於,他放下了她,讓她虛垮地跌坐在地。

氣氛靜默良久,沒有再爆發更激烈的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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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法情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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