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婚禮在飯店舉行,會場是一個空中花園,賓客在侍者的帶領下穿越長廊,玻璃棚架上爬滿綠藤和花朵,底下是供賓客取用的各式餐點,從烤牛肉到甜點,從果汁到紅酒,然後廣闊的草皮地上有搭架好的誓言禮台,舒適的背藤椅在左右排了各五十個,中間是足以讓三人并行的紅毯走道。
奇妙的是,誓言禮台上在新娘新娘的位置邊上──嚴格來說,是靠近新娘的一邊──還搭建了一個用氣球和玫瑰花裝飾的檯子,飄飛的氣球甚至橫跨到新娘的位置上。
那看起來就像是除了誓言終生的新郎新娘之外,還會有另一個人加入這場婚禮,而且就站在新娘的另一邊。
哇喔,三人行?
猜測着禮台佈置的奇妙之處,蘇嬿妤一邊吃着盤子裏的烤牛肉配鮮蔬,一邊輕聲的和忙碌品嘗甜點的虞德嫻說起這項發現。
虞德嫻也很感興趣的頻頻注視禮台,於是兩個原本只是來吃飯拍照看熱鬧的女人,現在是興奮期待的等候婚禮的開始。
在新娘休息室里,陸慧玲閉着眼睛讓化妝師把妝定型,華麗的白紗裙擺往後拖了半尺長,綴滿粉紅玫瑰的婚冠戴在她頭上,襯得她更加漂亮耀眼。
公主的婚禮,她當然是萬眾矚目的焦點。
陸老爺子出現在休息室門外,“爺爺的小公主,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爺爺,禹哥也準備好了嗎?”新娘子笑盈盈的。
她沒有問起新郎,而是先問起情夫。
陸老爺子的目光往下瞥了眼她的腹部。唔,那個季家小子油頭粉面,看着沒用,小蝌蚪倒是游得快。姑且不論一晚上了幾次,但光是這麼快讓他的孫子懷上了,也不知道該說是季家小子的幸運呢?還是不幸運呢?
算了,反正有孩子了,這樣要接收季家財產也會順利很多,肚子裏面的這個是男孩子最好,但即使是女孩,陸家也絕對有辦法藉此而拿下季家。
至於給孫女取樂用的情夫……
“方小子平常就一身黑西裝的,今天的扮相也差不到哪裏去。喔,你要的玫瑰花已經讓他扣在衣服上了。”陸老爺子對於懷着孩子的孫女格外順從。
聽到方肅禹將她親手剪的粉紅玫瑰扣上了,她開心起來,片刻之前因為厭惡新郎而產生的憤怒和委屈感,迅速的消褪。
在陸慧玲心中,今天的婚禮主角除了自己之外,另一個重點在於方肅禹,她的誓言是對着這個男人而真心吐露的,而不是對她的丈夫。
“啊呀,爺爺的小公主,時間到了喔。”讓身邊的人低聲提醒了一句,陸老爺子轉過臉來,對着他寶貝的孫女溫和催促。
室外的誓約禮台上,季偉仁得意自滿的站在新郎位置,眼角不斷的瞄向新娘還沒出現的走道。
讓新娘挽着手出現的,自然是陸老爺子。
他把重視的小公主一路護送到新郎身邊。
神父已經站在新人面前,等着念誓言了,但神父和賓客都奇妙的發現了同一件事──新娘從頭到尾,沒有給過新郎一個目光。
相反的,她頻頻轉頭,看着身邊用粉色氣球和玫瑰裝飾的獨立禮台,她要等的那一個人,怎麼還沒有出現?
一個伴娘匆匆奔過來,小聲的告訴陸慧玲,“剛才不小心讓紅酒潑在方先生身上了,他換一套衣服,很快出現……老爺子希望小姐不要錯過時間。”
陸慧玲氣惱。
她原本是希望方肅禹能一起站在禮台上,聽着她念出誓言的!
但是爺爺都發話了,要求她依照時間進行婚禮……
季偉仁已經用他一貫斯文語調念完他的誓言,他在聲音里注入了足夠的深情和憐惜,傅得滿場賓客的好感,而已經知道他一貫裝模作樣的陸慧玲不禁咬牙,卻又不能甩頭就走,只好用冰冷的語調,在神父的帶領下,念頌她的誓言。
新郎新娘之間的那種不協調感,只有很少一部分的賓客察覺到,大部分的觀禮者都以為是新娘太害羞所致。
蘇嬿妤是那少數觀察覺到的賓客之一。
她在拍下了足夠的照片,又將新人立下誓言的過程全部錄影下來,收好相機之後,才微微將頭轉向身邊的虞德嫻。
“德嫻……”蘇嬿妤遲疑的說:“你有沒有覺得新娘子好像一點都不高興?我是說,她的聲音真是乾巴巴的,沒有什麼激情啊。”
虞德嫻匆忙吞下嘴裏的芒果奶酪,眨巴眼睛,“我沒有注意。”
“噢,好吧。”蘇嬿妤沒有就這件事再探究下去,她的目光一直無法從那個獨立的粉紅玫瑰禮台上挪開,她總覺得那個位置令她很在意,好像即將站上那個禮台的人,會令她印象深刻。
新人的誓言念完,接着就是親吻了,最後再扔個捧就可以結束。
但新娘卻挺直了背,固執的站在禮台上,像一個高傲的公主在等待一個英勇騎士上前,來將她從惡龍的身邊搶走。
“噢,這種童話故事的場景……”蘇嬿妤嘀咕着,為自己俗套的想像力扶額嘆息。
高傲的公主新娘不肯接受,禮台另一邊的新郎那張斯文臉面都要笑僵了,觀禮賓客也隱約的騷動起來。
終於,高大英勇的騎士,穿着一身不祥的黑,大步流星的踏過紅毯,最終站上了那個綴着粉紅玫瑰的禮台,心型的氣球飄飛着,籠罩在公主新娘和英勇騎士的腦袋上。
蘇嬿妤眨着眼,她有些迷惑,怎麼才移開視線一下而已,回過神,那禮台上就站了個人呢?
而且,那位騎士先生,怎麼跟她的灰狼先生,這麼的相似呢?騎士先生臉上的表情,和很久以前她第一次見到他時的一樣,冷漠而殘酷。
高傲的公主在見到英勇騎士后,那種外在的傲慢完全消失了,她燦爛的笑了起來,精緻妝容的臉龐上是幸福的光芒。
“禹哥,你要給我誓約吻,成為我一生的情人喔。”
她為他保留了那個吻。
婚禮上,新娘子不情不願的和新郎念完誓言,一轉頭,就對着另一個姍姍來遲的男人,熱情主動的獻上誓約之吻,更當眾宣佈了這將是她一生相守的情人。
沒有心理準備的觀禮賓客張大了嘴,忍不住喧嘩開來。
蘇嬿妤距離那個禮台並不遠,只是角度隱蔽了一些。
她的眼睛完全盯着那位被宣告是情人的騎士先生的臉面,專註的程度連漫不經心的虞德嫻都感到訝異。
“嬿嬿?你還好嗎?”
“德嫻……”
“嗯?”
“那位新娘的情人……你有看到他確實站在禮台上,不是我的眼睛出現幻覺,對吧?”
“噢,很有壓迫感的那位嗎?”
“你真的看得到啊……”蘇嬿妤的聲音充滿了迷惑,在看着新娘將捧花塞到騎士手上,並且閉上眼睛等候騎士的吻,蘇嬿妤在片刻的停頓過後,語氣平靜的對着虞德嫻說:“那一位,曾經是我的灰狼先生喔。”
她把“曾經”兩個字,說得雲淡風清。
方肅禹一直覺得心神不寧,他故意失手打翻一杯酒,弄髒襯衫,並堅持重新換一套西裝,連同配件都必須更換,多費了二十分鐘,才打理好自己。
多虧他弄髒衣服所爭取到的時間,外頭部署的警力才終於完成整個包圍網,同時,在他衣裝筆挺推開休息室的門走出去的前一瞬,他的手機震動了下,熒幕上顯示了陸家大宅被徹底掌握的簡訊。
很好的消息,不枉費他這段時間的忍耐。
他挾着不祥的黑雲走過血腥的長毯,甜蜜的粉紅玫瑰婚冠下,陸家的公主,今天的新娘,對着他露出燦爛的笑容。
一旁的新郎那張斯文的臉面,幾乎扭曲成猙獰。
新娘甚至向他要求了誓約之吻。
方肅禹笑了,那冰冷的薄唇性感得讓人想撲上去狂吻。
他低頭,在新娘汗濕的鼻尖上,露出他森然的牙。
“我建議你,對你的丈夫忠誠並順從,並且確保你肚子裏的胎兒是男孩……因為,從現在起,你不再是陸家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
那個姿勢,彷彿將要纏綿的親吻。
但事實上,卻賜予了惡魔的耳語。
方肅禹的眼角餘光,隱約看見了斜前方的玻璃棚架下,有一個眼熟的曼妙身影,他疑惑的抬眼注視過去,隔着美麗的新娘,越過無數賓客,他看見在綠藤和花朵圍繞下,他的寶貝站姿筆挺,雙手斂在身前,表情一片空白。
他感覺到,自己親眼看見一個世界,在瞬間崩塌。
蘇嬿妤走得很快,虞德嫻跌跌撞撞的跟在她身後,跑得很辛苦,但虞德嫻一句抱怨都沒有,非常的乖巧貼心。
歸家后,蘇嬿妤和平常一樣打理家務,然後坐在客廳等候。
她一夜沒有睡,整個屋子一點聲音都沒有,手機也沒有動靜。
天亮之後,她進到主卧室,收拾出一個行李箱,並且把地契房契都整理進去,一個小時后,她拖着行李箱走出來,在玄關換了鞋,出去,將門反鎖。
輪子拖地的聲音在走廊間響動,很快消失在電梯裏。
她找了間飯店,住了一口禮拜,然後在房屋經理人的帶領下,拖着她的行李箱,搬進了另一間新房子,她又用了一個禮拜,重新佈置了一遍,最後,她滿意了。
“德嫻,晚上過來吃飯?”她用內線撥通隔壁的電話。
電話彼端,被吵醒了午睡的虞德嫻一邊打呵欠,一邊咕噥着回應,“我現在就餓了,嬿嬿煮什麼呢?”
“絲瓜蛤蜊湯,烤旗魚,湯高麗菜,還有你喜歡的小羊排……唔,再加一盤皮蛋豆腐?啊,今天煮糙米飯喔。”
“昨天也吃糙米飯。”虞德嫻起身換衣服,一邊軟糯着嗓子抱怨,“嬿嬿怎麼這麼喜歡糙米……”
聽到好友嘀咕的聲音,蘇嬿妤低聲笑道:“那好吧,我今天煮飯的時候,把白米多加一點好了,混在一起吃,可以吧?”
“那一樣有糙米,咬起來多辛苦啊。”虞德嫻才沒有被哄過去呢,“我等一下馬上過去,我要餓死了。”
蘇嬿妤笑了,把電話掛了之後,先在廚房快速的燙了點菜,又炒了些肉,份量都不多,然後把昨天吃剩的飯菜重新熱過,等她把東西放到桌子上,就聽見門開啟的聲音。
虞德嫻穿着一件連帽T恤和牛仔褲,踩着小花拖鞋進門,在她換室內鞋的時候,那頂有着長長兔耳朵的連身帽一滑,蓋住了她巴掌大的小臉。
蘇嬿妤又噗哧笑了。
她賣了房子,搬了家,換了手機,現在他和虞德嫻是鄰居,而蘭瑟咖啡換了一個新的經營主,隨便用一個理由,就把虞德嫻趕走了。
失去工作的甜點師傅卻沒有太多留戀,回到租屋處收拾東西之後,拖着行李箱的虞德嫻看着出現在門口接她的蘇嬿妤,好友面色蒼白的程度比她更嚴重。
她們暫時說不出什麼話,於是沉默着,離開了那裏。
計程車上,蘇嬿妤輕聲問她,“你家裏收養的那頭幼虎呢?”
虞德嫻噘着嘴瞪她一眼。她一直都知道嬿嬿喜歡用動物代號來取代人名。
“那頭蠢老虎被未婚妻領回家去了。”虞德嫻悶悶的說。
雖然很鄙視蘇嬿妤的用詞太過童話,但是現在想想,也許用童話故事的代稱也不錯。
不必直視滲血的傷口,感覺上就不會那麼疼痛。
嬿嬿失去了她的灰狼先生。
虞德嫻自己……失去了她的小幼虎。
在蘇嬿妤安靜沉默的置身幽暗客廳,等候灰狼先生回來的那一個晚上,她在自己租屋處,也同樣糟遇了奇妙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