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好女孩的信停了。

打從虞知諾沒再回她信后，她又寫了幾封信描述工作的辛勞以及自己的恐慌，從她信中看來她應該已經克服初期的不適應了，她還很年輕，會有許多事等着她去經歷，不可能會永遠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虞知諾開始考慮要不要回信給她，但他還沒有作出決定，電話先響起，他立刻拿起話筒，虞知諒的聲音跟着傳來。

「知諾，是我。我在樓下，我可以上去嗎？」

虞知諾常覺得奇怪，知諒跟其它人都能打成一片，他可以放下總經理的身段，用溫和的口吻和對方說話，不管對象是誰，即使他並沒有和知諒稱兄道弟的心情，但聽到他這麼客套的說話方式，他就覺得這輩子不可能跟這個人有多親近。

一分鐘不到，虞知諒便出現在他門口。

「呃……我可以坐着嗎？」他看來有點手足無措。

「坐吧，要喝點酒嗎？」看他那麼緊張，虞知諾只想倒點酒喝，免得自己受到影響跟着不安起來。

「不！」虞知諒突然很大聲的拒絕，原本要坐下的身子又彈跳起來，語氣激動的說：「知諾，你一定要答應我，以後少喝酒，你是唯一一個可以幫我的人，你千萬不能害了自己！你一定要答應我！」

虞知諒從來不曾用這種口氣說過話，虞知諾對他異常的行為感到怪異。

「你究竟怎麼了？專程跑來找我就是為了要勸我不要喝酒？」虞知諾不以為意的倒了一杯酒，但還來不及拿起，酒杯便被虞知諒拿走，一飲而盡。

酒液灌進喉嚨里，熱辣辣的刺激感讓他嗆該了幾聲，甚至流下眼淚；他不想變得軟弱，但是卻難掩悲傷。

「你究竟想跟我說什麼？」

他的反應實在離譜，但虞知諾來不及多想，虞知諒把帶來的一份文件塞到他手上。

「你看，我得了癌症！」虞知諒說出了他之所以這麼反常的原因。「我剛剛才從醫生那裏回來，我有妻兒，孩子還那麼小，小廣甚至還不會走路，我怎麼可以就這樣走了？淑惠要是知道了，她該怎麼辦？她沒辦法一個人養孩子的，還有爸媽，我該怎麼跟他們說……」

虞知諒在他面前崩潰了，一向笑臉迎人的他，竟然像個孩子般的哭泣着。

虞知諾打開手中的文件，快速的瀏澧一遍，原來這就是知諒要瞞着老爸去做的事。

「你先別這麼激動，也許是醫院的檢查出了差錯，你應該多找幾家醫院試試，我有幾個醫生朋友，我把他們的電話給你，要不然我幫你－－」

「我已經找了三家醫院，結果都是一樣。」

「這種事你怎麼不早說？」

「我怎麼說？我一直不想相信啊！所以我才做了三次檢查。」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早期發現治癒率應該很高，若是你不信任國內的醫療水準，出國治療也可以啊！」虞知諾建議道。

「不，我不想我最後的時間是花在醫院裏！知諾，我不想讓爸他們知道，你一定要幫我。」

「你都不幫你自己了，要我幫你什麼？你必須給你自己機會啊！」

虞知諒扯開喉嚨大吼一聲：「我已經沒有機會了！」

這一吼把兩人都震了住。

「知諾，你不懂嗎？我是真的撐不過去了……」

這世上沒有人是註定要孤獨的。

前幾天終於收到壞男人的回信，看來他心情不怎麼好，語氣不像以往那麼熱絡，但他一再的提到這句話，像是在為她打氣。

蘇格蘭有點賭氣的不太想回他，但又對他信中提到的家人身體狀況出問題而感到憂心，雖然那明明不關她的事。

她也要拖個一星期再說，畢竟他讓她等了很久，總是要扯平她才甘心。

蘇格蘭眼角瞥見同事們紛紛起身，一時間不太明白出了什麼事。

「貴公子來了！」

「誰？」

「虞知諾。」見她還是一副搞不清楚狀況的表情，小吳忍不住說：「老總他弟啊！」

「貴公子？他不是負責分公司嗎？」

「老總要他接手這裏的工作。」

「為什麼這麼突然？」

「我哪曉得，我們去看看。」

所有部門同事全集合在會議室里，虞知諒還是一臉的笑意，向大家宣佈從今以後虞知諾會負責這裏的管理，希望大家多多幫忙。

跟着幾名主管做演示文稿，讓虞知諾了解部門如何運作，他的表情很嚴肅，眉頭緊蹙着，會議室里瀰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氛，每個人深怕自己說錯了什麼，等下會被拖出去斬了。

蘇格蘭和小吳坐在後排，公司里人太多，輪不到她們坐會議桌，平常幾位笑咪咪的同事，臉部表情也很僵硬，習慣了老總的和藹，虞知諾簡直是惡魔的化身，他的確沒有開口罵人，也沒有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但他那張帥臉嚴肅起來還真能把小孩給嚇哭，就連他們這些大人都跟着「皮皮挫」。

好不容易會議終於結束，大家起身離開時個個心情沉重，虞知諒個性開朗樂觀，對於員工總是鼓勵多過責備，天曉得虞知諾接手後會怎麼對付他們這群已經習慣了安逸的員工，再加上虞知諾自己的紀錄也不怎麼樣，他們怎麼放心讓一個年輕、看來不怎麼穩重的人來領導一個優秀的團隊。

「周經理、趙經理，請你們兩位留步。」

果然，剛剛只是開胃小菜，現在真正的好戲才要上場，大家紛紛走避，只想快點回到工作崗位上，扮演認真工作的上班族。

「昨天你們企畫部提出一項促銷最新款的NB的企業結合案……」

「是的。」趟經理頭轉頭看向蘇格蘭格蘭，吩咐道：「蘇格蘭，麻煩妳把昨天的案子打印一份拿過來。」

蘇格蘭？這是什麼名字啊？

虞知諾轉頭望向站在門口還沒來得及滾出去的幾隻小貓。

一名長發女孩正巧迎上他的目光，大眼睛裏滿是緊張。「是，我馬上去。」

和小吳交換了一個「好可怕」的眼神，小吳則回她一個「要小心」的表情，蘇格蘭迅速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從計算機里叫出了需要的檔案打印，分別裝好再送進那個地雷區。

「……我不認為這個案子是好的，現在的年輕人不可能到傳統商場買新型設備，把這些什麼在賣場跳脫衣舞的部分省略，那隻會降低我們的格調。」

蘇格蘭一進會議室便聽見虞知諾的話，他的聲音很好聽，老總說話帶點台語腔調，很難相信他們居然是兄弟，這差別實在很大。

「那不是脫衣舞，而是辣妹……」趟經理解釋着，現在哪次展覽各家廠商不是請辣妹跳跳舞熱熱場子，才會吸引人潮嘛！

「我不認為有這必要，那些辣妹沒有氣質，也沒有舞蹈基礎，穿得少少的拚命扭身體就可以讓我們聲名遠播？這算什麼道理！」虞知諾完全不認同這種看法。「我們產品的外型新穎，這是個吸引人的地方，其它廠商的產品沒有我們這麼炫，所以沒必要請台妹來扭。那個……蘇格蘭？」

蘇格蘭本來的要退出會議室了，卻臨時被他喚住。

都是這什麼名字害的啦，只要聽一次所有人就都記住了。

「這份報表是妳做的？」

「是的。」

「妳幾歲？」

「二十二。」

「剛畢業？」

「對……」她已經快腳軟了。

「不用緊張，過來坐。」虞知諾指着一個位子說。「我們需要一些信息，像妳這年紀的人用的是PC還是NB？……」

早上簡直被嚇得連魂都快飛了，蘇格蘭決定中午犒賞自己吃好一點，吃完午餐和小吳一起走回辦公室。

「他觀念還挺新的。」

「我都替妳緊張，沒事就好。」

「別說妳了，我差點嚇到尿失禁。」蘇格蘭沒想過自己會這麼沒用。「不過先前那份企畫案可說全部被推翻。」

「全部？」小吳一臉的驚訝。

「就算沒全部也有百分之八十，他刪掉了辣妹勁舞那一項，他說那很沒水準。」

「這倒是。」小吳點頭認同。「老總他們是很親民，但是接收到的信息的確是很舊，辣妹那一套早就不流行了。」

「對啊，我很怕周經理會氣我耶……今天貴公子提到一個疑問，是關於購買計算機用品的人是男人多還是女人多，結果周經理說當然是男人，因為男人使用計算機的比例比較高。」

「那妳怎麼說？」

「我說中輟生也是男生比較多啊！他們都上網咖，很少花錢買計算機擺在家裏，反倒是女孩子因為不擅長這類的用品，反而有可能會循正常管道購買計算機設備或軟件。」

「很有道理啊！」小吳點點頭。

「這次我們推出的計算機真的好漂亮喔！」一提到這個，蘇格蘭就忍不住想大叫。「簡直跟MAC的設計師有得拚了，很有時尚感，一定可以吸引很多顧客，那種計算機用起來一定很過癮，我真想不透這麼優的產品，我們原先居然想請辣妹來亂搖當促銷……」

她一想到女孩穿得少少的，操着一口台灣國語，努力吆喝要大家來買，就很想昏倒，整個商品會大大被扣分。

「男人的想法就是以為穿得少引來人潮就會有人買，不過這倒有點奇怪，我還以為貴公子也是那類的人呢，沒想到他居然大力反對。」

「我也很驚訝啊！」

兩人邊走邊說，一踏進辦公室，蘇格蘭馬上就接到指令，下午由她和虞知諾一起去談案子。

「什麼？！」她險些站不穩。「我……我只是新人，什麼也不懂，我怎麼去談？」

周經理說話就酸了點，「因為妳年輕啊，只有妳才知道現在的年輕人喜歡買些什麼嘛！」

趟經理倒是很看好她，「我覺得妳應該去試試，虞副總應該會有什麼奇怪的新招式。去試試吧，這是個很好的機會。」

再怎麼不情願，蘇格蘭也只能硬着頭皮上場。

哪是什麼新招式……蘇格蘭覺得臉都笑僵了，下午所談的case竟然是和兩位導演，還有三位知名偶像劇演員一起喝下午茶。想不到虞知諾居然在演藝圈的門路這麼多，隨便找就可以找到最紅的劇組。

而她要做的就是在他們談話時，拿出最新型的手提電腦在旁邊晃啊晃。

果然那台計算機一拿出來，馬上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虞副總，我們接下來要拍偶像劇，借一台來亮亮相吧。」

「什麼劇情？」

這是置入性行銷，在電視劇里或是新聞里，讓這款產品多亮幾次相，馬上就會收到比拍攝廣告還更可觀的效果。

聽完了導演臨時編進去的幾場戲，虞知諾頻頻點頭，他正要答應時，突然察覺一旁掃來了不認同的目光。

「我會考慮考慮，可不可以請你們寫出幾個場景，我們或許可以在支持廣告上出些力？」

「這當然！」

現在拍戲已經很難餬口了，沒有廣告商力挺根本沒辦法把戲拍好，總不能每齣戲搭配的廣告都是感冒藥或痔瘡膏吧，現在聽到虞知諾這麼說，導演開心不已。

下午茶結束后，一坐進車裏，虞知諾就望向蘇格蘭問：「妳不認同那位導演說的？」

「只是不認同那名主角，另一名主角有使用計算機的經驗，也常在電視上談論他使用計算機的心得，由他來使用還比較有說服力，至於導演指定的那位……他風評很差，我想你跟他們這麼熟，應該也知道他是怎麼紅的，如果你要請他，還不如叫辣妹跳脫衣舞算了。」

或許是年輕，蘇格蘭說話也很直接。

誰不知道那名男主角是靠當小白臉起家的，女友一個換過一個，還有很多負面新聞，找那種人代言並不適合；有些人會紅是公司花大把鈔票捧起來的，事實上根本就沒什麼市場性，搞不好找錯人代言還沒人想買咧！

「妳意見不少嘛。」

蘇格蘭瞪着他看了半晌，發現自己話真的太多了，別過頭自言自語的說：「是你自己要問的……」

「廣告公司做的市調呢？」

「在這裏。」她從手提袋裏拿出一份文件。「還是你要用計算機看？」順便可以看看這台新計算機有什麼功能。

「都好。」

蘇格蘭打開計算機叫出檔案。

「你看……Ｅ世代的年輕人已經不崇拜偶像，不管偶像是不是有女友或是緋聞，都不是牽引購買者的主因，但是好感很重要。今天那個假日本，他的好感度是……」

「很糟。」

「沒錯！」她對那傢伙一絲好感也沒有，剛剛在吃下午茶的時候，那個台客硬要裝成假日本鬼子還一直朝她放電，害她差點連東西都吃不下。

「搭配度也很重要，若真要做出反差，我們可以請鄉土劇的演員一起搭配，效果可能比跟假日本配還贊，鄉土劇大都是老一輩民眾在看的，老人家自然有錢會買，如果連他們都會使用，加上在廣告裏強調我們產品很容易使用，減少民眾對於計算機產品的不確定感，這市場相信會比找沒有錢的小朋友大上許多！」

「妳對市場行銷這麼有興趣？」雖然她提出的建議乍聽很驚人，但是觀念很新，很特別。

「因為我書念得不好啊，只好用創意取勝。」

「嗯，妳當初提過的案子是……」

「是讓大家了解計算機的功能性。比如除了玩遊戲、上網瀏覽網頁外，還有網絡下單，玩股票不用到號子裏，我有跟經理他們提過這種企畫方向，可是被駁回，他們認為股票是老人家玩的，而老人家不會玩計算機，但我覺得我們若是花幾百萬去拍一支做滿了特效動畫的廣告，讓主角假裝自己在飛那才真的很白目，也不符合經濟效益，而且……很台！」換句話說只有台客才會有那麼舊的想法。

「那妳的想法是？」

「我覺得花錢去做那些不切實際的特效很無聊，我們在用計算機的時候，有哪個人會因為一台計算機而飛起來，又不是在廣告搖頭丸！」

她說話時的表情很有趣，尤其是在講解她的創意時，用的詞句都非常的霹靂，待在公司里做企畫似乎有些大材小用，她要是往廣告界發展可能前途無可限量。

「所以？」

「我建議拍三支廣告，可以分為老中青三代，帶出不肯接受信息的弱勢，做為優勢競爭的對比，而且可以一次抓住三種年齡層，讓大家知道我們公司出產的東西就是讓全家人都適用的……」

在蘇格蘭講述着自己的想法時，虞知諾發現她做的檔案角落裏有一個很特殊的符號，那符號他常看到，一個格子組成的方塊，當中寫了一個「Ｇ」。

不可能！

那符號他之前只有在好女孩寫給他的信里才看得到，它總是出現在信件的最後，就像是畫作的落款一樣，他以為那是只有好女孩才有的特殊標記，難道這符號很常見嗎？

又為什麼會有這個符號？

虞知諾多看了她一眼，蘇格蘭的年紀的確和好女孩同年，可是這年紀的女孩子到處都是，應該不可能這麼巧，也許她們只是個性比較相近吧。

好女孩有好幾天沒有回他的信了，或許是之前的疏遠策略奏效，也可能是她正忙着公事吧，畢竟在生活上完全沒交集的兩人，在現實生活里本來就不該太看重對方的存在。

蘇格蘭看他直盯着計算機屏幕，她說了那麼多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進去，想想她只是個新人，說的話僅供參考而已，可是對方這麼不專心，她不禁越講越小聲，越講越沒信心。

「這樣吧，明天妳召集廣告公司的人開會，重新討論一次定位，我會出席。」

「我召集？」不會吧？她只是個小員工。

「妳轉告趙經理，他會幫妳的，妳是新進員工，有些事情得好好學不是嗎？不要拿妳是新人做借口，凡事都有第一次，妳應該要收集比別人更多的第一次，而不是用沒經驗來阻止自己進步。」

「好。」蘇格蘭低着頭，因為頭實在太重了，重得她抬不起來，腦子裏亂成一片，她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做什麼，如果她做得不好又該怎麼辦？

不行！她要有信心，當初她不也是打敗了很多高手才進得了這家公司的嗎？既然有這樣的機會，她就應該把握住，好好的做才行。念書時她沒拿過什麼好成績，但現在她都已經出社會了，面臨的是真正實力的挑戰，她還要退縮嗎？

當然不！

不過，她要先回家寫一封信給壞男人，等她心情安定下來，她一定會好好的把工作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