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這是一個陽光燦爛、微風撩人的日子。

這裏是一個花香鳥語、寧靜祥和的地方。

這裏……嗯哼，是一群狐狸的老巢，所以這裏有一個很狐狸的名稱：狐狸谷；這裏，當然有着兩隻又刁又猾的狐狸……

「四哥，回家的感覺是不是很好呀？」尖尖的耳朵，毛茸茸的大尾巴，眉清目秀的小臉蛋，狐十三郎倒掛在樹上，瞅着樹下背靠着樹身閉目養神的男人。回到自己的地盤上，感覺就是好！

「你不覺得我瘦了嗎？」狐四郎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斯文而儒雅，所以，他盡量斯文而儒雅地說著話。

「瘦？沒有呀！依我看你胖了。」

胖？這個敏感的形容詞刺得狐四郎濃密的雙眉規律地跳動了幾下。誰說只有女人才忌諱被說「胖」？他這個自尊心極強的男人也是非常不爽有人在他面前不知好歹地說他胖。而且，離開雪雪，他日也思，夜也想，白天沒精打采，晚上輾轉難眠，他怎麼可能胖得起來！不過，他是有教養的妖，不會因為某些無知小鬼的愚笨而失去應有的風采，所以……

「十三，這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隨便亂說喔。」他循循善誘，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你知道四哥最近的心情嗎？揪心、難過、苦澀，這叫為情所困。等你長大了，遇上感情的事，也會這樣的。」

「四哥，我可和你不一樣，我不會去做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情。」那是傻瓜的行為。「而且，糾正你一句：『話不能隨便亂說，東西也不能隨便亂吃的』，有本事你亂吃試試看！」

「十……三！」

「幹嘛？」被喊的人眨眨大眼睛，一臉無辜。

「我很有風度地在和你說話。」

「我也很有耐心地在聽你胡扯呀，要不是看在你被雪姐姐拋棄心裏難過的份上，我才不到這裏來浪費時間呢！」哼哼，反正這裏又不是衍雪峰，他不用受制於他；再說，現在的四哥法力還不如他呢，不怕不怕！

「拋棄？」聽到狐十三郎的話，狐四郎怪叫，「誰說我被拋棄了？」

「不是嗎？在最危險的時候，雪姐姐和軒轅哥哥選擇一起留下面對困難，卻把你一腳踢開，這不叫拋棄叫什麼？」狐十三郎一個翻身從樹上跳下來，正好跟他面對面。

被戳到痛處，狐四郎氣結，「那還不是因為你！拖油瓶！小尾巴！」

「少拿我當借口，歸根究柢一句話：『你很沒用』！」

狐四郎掄起拳頭就想揍他，但狐十三郎的動作更快，馬上就閃到安全地帶，然後可愛地掩嘴偷笑。

十年風水輪流轉，狐四郎也終於嘗到被欺負的滋味。

「好啦，四哥，不逗你了，我們說說正經的吧！你說，雪姐姐和軒轅哥哥逃過一劫了嗎？」

「我的雪雪福大命大，當然沒問題，至於那個軒轅薦一……」他嫌惡地皺皺眉，「最好不要再出現！」耶，強烈的嫉妒心！

狐十三郎扮了個鬼臉，壞心地打擊他，「放心吧，如果軒轅哥哥不再出現的話，那雪姐姐也不會出現的。」

「你這小鬼，成天在我面前晃，就是為了氣我嗎？」

「拜託，不然你以為我想幹什麼？」真是愚蠢到家了，「想當初，在衍雪峰你是怎麼對待我的？哼，這叫一報還一報！狐狸的本性你忘了嗎？會報恩……哼哼，也是會報仇的。」

「十三，如你所說，狐狸的本性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那你現在把我惹惱了，你就不怕日後我變本加厲地修理你嗎？」

狐四郎笑得好溫柔、好和善，笑得讓人捉摸不透，笑得讓狐十三郎毛骨悚然、頭皮發麻。

「呵呵，四哥，何必當真呢？我不過是跟你開玩笑的嘛！看你一個人在這裏怪寂寞、怪無聊的，所以出於兄弟之愛，我才來陪你消磨時光的啦……」

「哦，是啊！」恍然大悟。

「喂，四哥，你說雪姐姐和軒轅哥哥什麼時候會履行承諾來見我們呢？」

「哼，等着吧！」嗚……他好想見到雪雪哦！

叢月山莊

「就是這裏了嗎？」

「應該是。」

朱漆大門前，一對白衣的璧人，恍若天上神仙下凡。男子斯文俊逸，氣質高貴而溫和，乾淨清澈的眼，似不食人間煙火般的脫俗；女子面容如雪，目光清冷，烏黑長發垂於腰間，發上除了一根玉簪，再無其他裝點，她美麗出塵，宛如寒風中傲然挺立的孤梅。

他是軒轅薦一，而她自然是雪天涯。

「我……去敲門？」他看向她。

「等等！」雪天涯的神色突然變得有些不自然，她咬了下唇，轉過身。

「怎麼了？」

「沒什麼，我只是、只是……」有些彆扭。

離開衍雪峰已有些日子，她偶然有一次跟他說要見見他口中的叢覺……他心愛的孩子，沒想到他竟一口答應了，然後就帶着她一路到了江南。她只是隨口說說，又不是真的想見，所以她現在才會為難。

軒轅薦一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也不去猜，既然她不說，他就不會勉強。拉過她的手，他給她一個淡淡笑容。「不用緊張，什麼都不要想，跟着我進去就好。」

「我、我不想見他了。」她低着頭，皺緊眉。

「為什麼？」

「我會生他的氣，也會生你的氣，我怕我會……」

「生氣？」他不懂，「為什麼要生氣？」

「我不喜歡你看到他的那種眼神，我受不。在你心裏，我永遠都比不上他，他是你最重要的人，我不是。我討厭他！」

「我看他的眼神……是什麼樣的？」

「依戀、酸楚、憂鬱，還有……愛！」

「妳見過嗎？」他靜靜地問。

雪天涯一愣，過了許久才搖了搖頭，她沒有見過，但她可以猜到。光是想像，她就已經受不了，如果親眼看到，她不確定自己會有怎樣的反應。

「那麼，妳再告訴我，我看妳的眼神是怎樣的？」他輕輕托起她的下巴，讓她看清他的眼和他眼底的笑意。

她睜大了眼睛，獃獃地說不出話來。

「是心疼、憐惜、幸福，還有愛。」軒轅薦一代她回答。

這些，是他剛剛才明白的。還記得臨行前雪央雍對他說的話－－

「得到你想要的救贖了嗎，軒轅薦一？」

「那已經不重要了。」

「那麼，對你而言什麼才是重要的？」

「成為完全的人或是成為完全的神都是一樣的，只要心中有需要守護、需要珍愛的人，活着就有意義，就不會迷茫。我存在的意義是雪天涯。」

「是的，你的確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世間萬物都一樣的存在着，所不同的是他們追求的東西。如果一無所求，存在便等於虛幻。曾經，你是一個不知道自己要什麼的人，所以我把你引到衍雪峰，把天涯交託給你，一方面為了拯救天涯，另一方面也替你決定了一個希望。天涯的任性與驕傲，只有你才能包容，也該慶幸，你對她有了很深的感情。是我利用了你；而今，我把我唯一的、最心愛的妹妹交給你，當作補償。」

雪央雍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一切，從一開始就已經計畫好了，並且完美無缺。所以，他也是個可怕的男人！

軒轅薦一回過神擁住雪天涯，看到她震驚的眼神和動容的表情。

「我……說錯什麼嗎？」

「不。」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即使錯了，我也寧願相信那是真的。」

「請問，你們在這兒……」

擾人的聲音打斷他們，他們齊齊地看向發聲者，發現是一個抱着孩子的年輕男子，很俊秀的容貌。

「你……」看着他，軒轅薦一覺得他有些眼熟。

「軒轅……薦一？」那男子突然喊出他的名字，一臉的不置信。

「叢、叢生？你是……叢生？」居然長這麼大了，怪不得他都認不出來。

氣氛在此刻凝結。

沉默了好久，最先受不了的是那男子懷中的小男孩，他推推呆若木雞的男子，嘟起了嘴巴。「哥哥，你的樣子好丟人喔，我們先進門吧！娘說過，丟人現眼在家裏就可以了！」

「這個孩子……」軒轅薦一的視線移到小男孩的身上。

「叢風，叢覺和如西的孩子。」叢生告訴他，收起了驚訝的表情，換上淡淡的笑容，「好久不見，沒想到還有機會見到你，並且……」他對着雪天涯友好地笑了笑，「並且在我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你的身邊多出一個人來，所以說，世事難料。你來見叢覺？」

「他……在嗎？」

「當然。他很挂念你，如西也是。」

我也是。這一句，軒轅薦一說在心裏。

雪天涯終於如願見到叢覺，一個好看的男人，一頭美麗的銀白長發，一雙略顯淡漠卻不帶任何惡意的眼。

他們單獨相處着，沿着貫穿山莊的小河漫步。

「你們過得好嗎？」走得很遠，叢覺開口。為了將這句話說出口，他已經醞釀了好久。

「我們很好。」他算不算是她的情敵呢？雪天涯為自己的這個想法而感到好笑，他有他所愛的女人，並且他們有了兩個可愛的孩子。

「你們今後有什麼打算？」

「不知道，也許是找個地方隱居。塵世太亂了，不適合我們。」她停下腳步，抬頭看向他，突然問：「你對他有感情嗎？這麼多年，你有沒有想過他？」

叢覺微擰起眉，有些不自在。「為什麼問這個？」

「因為他的心裏一直有你，從來都沒有變過，有的時候，我會忍不住討厭你、恨你，我希望他的愛只給我一個人，可是你奪走他好多好多的感情，你永遠是他心目中最重要的人。」一想到這兒，她就會好悲哀，明知道這種悲哀毫無意義，卻無法控制自己。

「妳錯了。」他說：「他早就放棄對我的感情，在他看來，最重要的人是妳，他的愛也只給妳一人。他是很單純的人，一心只能守護一份感情，當他決定愛妳的時候，他對我的感情就成了回憶。在我小的時候，我遇上了他，他是我的恩人，不僅救了我的命，還教給我很多東西；我很感激他，也很尊敬他。七年前，他離開，說是去找雪央雍；這七年來，我們都很擔心他，想知道他過着怎樣的生活。」

「你真的這樣想？」

「妳還在擔心什麼？」

是啊，她還有什麼可擔心的？軒轅薦一對她的感情，她不必懷疑，擔心是毫無理由的，只顯出自己的可笑罷了。

雪天涯自嘲地笑笑，搖了搖頭，轉移了話題：「你的兒子和女兒都很可愛，也很懂事，小小年紀就可以看出他們的不凡。」

「風兒和筱兒都像他們的娘，風兒還算乖巧，筱兒的調皮誰都奈何不了她。」叢覺有着為人父的喜悅，那一雙兒女是他的驕傲。

「我好羨慕你們，有一個幸福的家，有兩個可愛的孩子，我也好希望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不過，似乎沒有這樣的可能。」

「為什麼沒有可能？」

「你說過的，薦一是一個很單純的男人，不僅如此，他還是一個沒有慾望、心如止水的男人，他可以抱着我一覺睡到天明而不動一絲邪念，和他在一起，我會以為事實上我是一個醜八怪。」

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專註地看着他，他也會不問緣由地與她對視，等她移開視線，他也別過臉。

平時，他會拉拉她的手，偶爾也會抱抱親親她；除此之外，就沒有什麼了。因為不懂世俗的種種教條規矩，雪天涯毫無顧忌地就說出這些話，換作其他女子，是絕計不會如此的。

不過，好在叢覺也是一個不受世俗約束的人，聽完她的話，他不僅沒有介意，反而熱心地提供幫助。

「這是什麼？」雪天涯怔怔地看着他放到她手中的一隻小瓶子。

「裏面是一顆丹藥，妳讓他服下，相信過不了多久，妳就可以擁有自己的孩子了。」

因為軒轅薦一，在好長一段時間內，他研究過各種藥物，也配製過許多種藥丸，包括……雪天涯手上的那一種。

「可以擁有孩子的……葯？」雪天涯不知道人世間還有這種奇妙的東西。

「不錯。」

「可是，為什麼要讓他服下呢？生孩子的不是我嗎？」

「這個……」

「怎麼心不在焉的？是擔心你的雪姑娘被人拐跑了，還是擔心你的叢覺被人搶走了？」嬌俏動人的少婦抱着與她一樣嬌俏可人的女兒，走到正來回走動的軒轅薦一面前，開口就是一陣揶揄。

她是月如西，叢覺的妻子，她懷中的小女孩名叫叢筱，是她與叢覺的掌上明珠，調皮搗蛋得很。

軒轅薦一看到她，淡然一笑，說道：「叢覺早已被妳搶走了。」

「所以，你擔心的是你美麗絕俗的雪姑娘！」

他斂下眸子，輕扯嘴角，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天涯離開他不過一會兒工夫，他竟感覺有些不習慣。

「默認了？」月如西愉快地笑了，「現在我可以放心了，今天知道你來，我還以為你對覺還沒有死心呢。誤會之處，還請見諒。」

「沒關係。」他沒有做任何解釋。

「娘，我要叔叔抱！」月如西懷中的小娃兒向著軒轅薦一張開粉嫩的小手臂，天真無邪地要求着。

「好！」沒說二話，月如西就把女兒塞到軒轅薦一的懷裏，「把筱兒借給你玩一下，我去幫你找你的雪姑娘。」其實，她應該說的是：對不起，你先借我家筱兒玩一下。

「叔叔，你好好看哦！比爹爹還要好看！」面對小娃兒驚艷的目光，軒轅薦一俊臉微窘。

「筱兒要親親哦！」毫無預警的，小娃兒粉嘟嘟的唇親上了他的臉頰，在他回過神之前，他的臉上已經滿是筱兒黏呼呼的口水了。他一臉驚嚇地拉開她，對上的是她無辜又無害的天真笑容。

「叔叔好香香！筱兒還要親親！」小小身子被他抱在手上，筱兒的雙手雙腳不停地揮着踢着，興奮地叫嚷。

「筱、筱兒，不可以。」軒轅薦一慌了，

「不可以？為什麼？」筱兒靜下來，歪着小腦袋問。

「因為、因為……」軒轅薦一絞盡腦汁，終於擠出三個字說：「不幹凈。」

「哦！那筱兒要騎馬馬！」

「騎……馬馬？」

「對！叔叔趴在地上當馬馬，筱兒騎！」

「這個……不……」

「叔叔不答應，筱兒會哭哦！」

「筱兒會很大聲、很大聲地哭哦！」

「筱兒會把爹、娘、叢生哥哥、小風全部都哭來哦！」

「哇……」伴隨着一聲響徹雲霄的哭喊，軒轅薦一的臉色一下子嚇白了。

離開叢月山莊，已經是三天前的事了。此時此刻，軒轅薦一和雪天涯置身於一個寧靜幽美的山谷中。

谷中有一大片開滿小花的草地，暴露在陽光下。軒轅薦一靜靜地睡在草地上，雪天涯坐在他的身旁。

這裏除了他們，再也沒有別人。

在叢月山莊停留不過兩個時辰，但軒轅薦一受到的驚嚇與委屈不是一點點，他不能理解為什麼安靜冷漠的叢覺會有那麼調皮愛哭的女兒，或者是像了如西？或者，那僅僅是孩子的天性？不管怎樣，他更喜歡看起來乖巧懂事的叢風。

「薦一。」

「嗯？」

「你覺不覺得我們之間少了些什麼？」仰望着碧藍的天空，雪天涯抱着自己的膝蓋，喃喃地問他。

軒轅薦一莫名地睜開眼睛，看着她的背影，不解地問：「我們之間……少了些什麼？」

雪天涯忍不住嘆息，這麼久了，他還是不能與她……那樣的話，她何年何月才可以擁有自己的孩子呢？

她決定不再等了！從懷中取出叢覺給她的葯，她轉過身去，面對他，把丹藥遞到他的面前。「吃下去。」她語氣強硬地道。

「這是？」

「葯。」

「我從來不吃藥的。」他婉言地謝絕。

但雪天涯堅持，「這不是一般的葯。」

「不是一般？為什麼？」

「叢覺說，給你吃了這個葯，我就可以有孩子。」她毫無心機地就把「同黨」出賣了。

叢覺？孩子？葯？軒轅薦一終於感覺有些不對，他坐起身，拿過她手上的葯，聞了聞，臉色有些變了，但他不動聲色。「叢覺為什麼給妳這個葯？」

「因為我告訴他，我也想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

「孩……孩子？」

「是的。」雪天涯點點頭，看着他，眼中流露出母性的光輝，「我希望能有一個可愛的、和我擁有相同血脈的孩子，我可以抱着他、保護他，看他靜靜地入睡，看他慢慢地長大；然後，叫我一聲娘。當我看到叢覺他們一家人在一起的時候，我就好羨慕；當我看到叢風和叢筱爭着爬到月如西的身上，我的心都酸了……」

他明白，明白了她的心情，明白了她的話，明白他們之間少了什麼。

孩子。是的，一個承襲他們血脈的孩子。

他笑，將手中的葯丟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我們不需要那個，也是可以有孩子的。」他知道叢覺是故意的，那個向來不苟言笑的孩子居然也會有捉弄人的念頭，他是想讓他出糗。

「你……」雪天涯突然發現他看她的眼神變了，變得有些奇怪，她忍不住往後瑟縮了下，卻被他一把抱住。

「對不起，是我忽略妳了。」軒轅薦一把她摟進懷裏，低下頭，吻住她嫣紅的唇。從沒想過要與她行魚水之歡，但那並不表示他不要她；相反的，此刻的他已有些迫不及待。

她躺到草地上，有些害怕地看着正為她寬衣解帶的男人，她是不是有些引火燒身？

「我、我可不……」可以後悔嗎？她的話還沒有說完，軒轅薦一就打斷了她。

「我們有一個孩子就夠了，不過不可以像筱兒。」然後，他再沒讓她有開口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