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螓首從水中探出,長發呈放射狀在水中載浮載沉着,瑩白的身子在熱氣的蒸騰下呈現出了健康的粉紅色。

“呼!”沒有呼呼吹過的大風雪,沒有凍死人的冷空氣,單純享受泡在熱水中的感覺真是令人舒服得幾乎掉淚啊。上官凌撫着扭傷的足踝,趁全身皆放鬆的此刻推拿傷處。

“‘那邊’大概天翻地覆了吧?姊姊發現我不見人影,絕對會殺到日本強迫日下和哉把我弄回去吧?”

不過,飯可以多吃,白日夢少作,還是先想想如何在這裏過活比較實際。

她被日下和哉丟到這個全然陌生的地方是為了導正命運,那麼,段風是否就是她“命運”的一部分?和闕若煦有關嗎?

在找出答案前似乎只能從段風下手……上官凌皺起彎彎的柳葉眉,為直覺浮上的答案感到唾棄,她不喜歡自己理所當然的選擇依賴。不諱言段風讓她有種熟悉感,面對他時心頭的騷動讓她十分在意,渾身充滿矛盾和謎團的他,她非常有一探究竟的慾望。

“‘天命’是什麼?又不說清楚!”上官凌抱怨道,縴手隨意一撥,水面漾起陣陣的漣漪,她注視着水中的倒影,吁了口氣,身子又緩緩沉入水中,僅露出半張小臉在水面上吐泡泡。

“哈啾——”桶里的水已涼,上官凌抖瑟地打了個寒顫,起身跨出木桶,抓過一旁的布巾拭去身上的水珠,跟着為時已晚的想到自己根本沒衣服可換,且濕透的衣物竟都不翼而飛。

“好冷……”凍死人的冷風從窗縫不斷吹進來,她抑住打噴嚏的衝動,聊勝於無地將布巾裹住身體,搓着暴露在冷空氣中的藕臂,想藉此取得一點溫暖。

“我的衣服呢……”她彎下身,左顧右盼就是找不着入浴時隨意丟一邊的衣物,若不是地上留有潮濕的痕迹,還真會以為衣物會上演人間蒸發的事件。

“扔了。”熟悉的男性嗓音提供解答,伴隨解答的是一隻拿着女裝的男性手臂。

猶蹲着四處查看的上官凌呆了下,眼角瞄到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跟前的男性靴子,她的視線沿着長腿、窄腰、胸口緩緩往上挪移,不意外地看到面無表情的段風。

“你什麼時候進來的?”他漆黑如夜色的眼向上盯着屋頂,整個人像根電線杆似的直挺挺站着,微紅的耳根顯示他對撞見她出浴的一幕很是意外,卻來不及退出,進退不得。

“方才。”他目不斜視地將衣服遞到她面前。

好純情喔!上官凌玩心大起,不急着接過衣裳,逕自跳到他身前,“如何?”

“什麼如何?”段風對她不但沒趕緊接過衣物避開,反倒親近他的反應大皺眉頭。

她笑,“我的身材啊。”

他不贊同的將目光緩緩移到她臉上,瞧她笑得一副單純又開心的模樣,知道她僅是有意逗他,但此舉着實不夠莊重。

不論怎麼答總覺都一樣曖昧,段風抿緊了薄唇,不語的將衣物栘到她觸手可及之處。

“不說話?”他的表情有些困窘,上官凌以肘頂下他,銀鈴似的笑聲在室內回蕩。

她的笑惹得他有些着惱,將衣物丟在一旁的鼓凳上,斥道:“好女孩不該如此。”

望着他大步離開的身影,上官凌大樂,“呵呵呵……”

好可愛喔!他的視線從頭到尾都沒瞄過她頸部以下耶,所謂的正人君子大概就是這樣了吧。

好女孩?依照古人的標準,她沒尖叫非禮反而成為調笑的一方,可能就成為他眼中的蕩婦淫娃了吧。沒辦法,在自由的環境下長大,她什麼沒看過啊,要她故作清純小百合的姿態未免也太為難她了。

可是他的反應、他的表情、他的訓斥,實在是讓她覺得……好好笑喔!“哈哈哈……”

段風氣惱的聲音傳來。“快換上,別著涼了。”

像在應和他的話似的,一陣冷風吹來,上官凌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哈啾——”

好吧,捉弄人是有限度的,她深知見好就收的道理。搓着身上因冷而起的雞皮疙瘩,乖乖的朝放衣物的鼓凳走近。

她抓過衣物,東比比、西看看后,不禁哀號出聲:“到底要怎麼穿在身上啊,為什麼沒有附說明書……”眼前衣物可是從沒穿着經驗,標準“古裝”耶。

上官凌認命的研究起這堆衣物的穿法,只是好半晌仍弄不出個所以然,眉頭打了數十個結、眉尾顫抖、額前爆出青筋,扭曲的唇角微微抽搐,雙手不耐煩地抓着濕發。

穿衣服這種小事,沒道理她搞不定吧!

以指勾起一件粉藍色的小布,這應該就是肚兜,要穿上不是問題;嗯,這件是……

“上官姑娘?”段風醇厚的嗓音由屏風後傳來。

“不需要、不需要,我不需要幫忙,一點也不需要。”嗚,她這不是不打自招嗎?

古怪的反應令他皺眉。“你不舒服?”

“沒有。”上官凌回得有點悶。這些繁複的帶子到底該怎麼繫上?

“有什麼不對嗎?”都兩刻鐘了,她還沒從內室出來,但基於維護她的名節,段風不敢再貿然進入內室,只能從她偶爾發出的聲響揣測她不知被什麼困擾着。

“沒有,沒有。”咦?明明她都綁好了,這根沒綁到的帶子又是從哪冒出來的?上官凌瞪着垂落在身前嘲笑她的帶子,頭疼的看着妝鏡中絕對沒辦法出去見人的女子。

算了,投降,丟臉就丟臉吧!

“那個……”

段風挑眉,看向她探出屏風的螓首——與之前逗弄他的笑意不同,此刻的她相當不好意思。

“嘿嘿。”她以指尖刮刮有些發熱的臉頰,“可以找個人嗎?”

“找人?”他的眸光閃了閃,疑惑的看着她愈來愈縮回屏風后的芙面。

上官凌伸出一指,開出她的條件。“只要是女的,會穿衣服的都可以。”

“為何?”他聽不懂她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的,人的天分是有差的,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一定要唯才所用,才不會浪費上天賜與我們的天賦。”

“所以?”這跟她要找的人有很大的關係嗎?

“所以啊……”上官凌的晶眸轉了轉,雙手合十的懇求道:“我現在終於知道穿衣服也是種藝術,偏偏我對這種藝術很沒天分,求求你找個人來指點迷津吧,大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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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嬤嬤指點之下,穿衣大業好不容易大功告成,上官凌再三確認自己不至於鬧笑話后,披着一頭半乾的濕發,往飄送着食物香味的花廳一跛一跛行去。

瞧見她女裝打扮的段風眼裏閃過驚艷,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下來用膳。

經過大半天的折騰,見到滿桌子的飯菜,上官凌實在很想撲上去大吃一頓,但思及剛剛的糗態都被段風“聽”得一清二楚,就算她的臉皮再怎麼厚也不想馬上對他。

咕嚕咕嚕……好餓、好餓、好餓!

很沒骨氣的腹鳴從上官凌的腹部傳來,桌上雖都是些家常菜,卻勾出她滿腹的饞蟲。

算了,形象算什麼,骨氣算什麼,反正她的窘態他都看到了,沒什麼好隱藏的。

上官凌隨即邁開腳步,順從肚子的渴望朝餐桌快速移去。

“開動。”甫落坐,連看向段風一眼都沒有,她一彈指,不客氣地率先動箸。

段風則是由原先的面無表情到差點掉了下巴,吃驚……不,是驚嚇地看着她有如狂風掃落葉,完全沒半分大家閨秀儀態的吃相。

“你……很餓?”

左手抓着一隻雞腿,右手拿着筷子將飯菜快速送入口的上官凌大大的點了點頭,努力嚼食吞咽的小嘴沒空理他,桌上的菜色迅速減少,顯示她飢餓的程度。

段風愈來愈懷疑他認錯人了,尤其瞧她沒三兩下就解決一大碗飯,還自動自發地又添了滿滿的一大碗,繼續埋頭苦吃,和他記憶中食量小又甚有閨儀的女孩有明顯的落差,瞄了眼她沒一會兒又見底的空碗,和再度添滿一碗飯、努力加餐飯的模樣,只能說——

“慢慢吃,多吃點,不夠我再讓人送來。”

“謝謝,你真好。”上官凌口齒不清地感謝道。喔,她從來不知道白飯是那麼地甜、那麼地香,野菜的美妙滋味可以媲美滿漢大餐。

段風支着下頷,從愕然到打趣地欣賞着她一點都不優雅的吃相,還不時夾一些菜到她碗裏。注意到她猶帶濕氣的秀髮,他乾脆起身幫這個不知照顧自己的小妮子拭發。

嗯,他的手勁剛剛好。享受讓人服侍的感覺,上官凌繼續大口大口進食。

好不容易感覺有八分飽,她這才心滿意足地放下筷子,倒過一杯熱茶,握着茶杯的手被溫得暖烘烘的,舒舒服服享受熱茶湯的滋味。她微仰起頭,看到段風眼中的笑意。

他的笑容里不帶一絲取笑意味,應該不是在笑她餓死鬼似的吃相吧。她想更了解他一些,不過,首先她想知道一件事。

“為何要扔我的衣服?”

“這是第一個問題?”段風停下拭發的手,慢條斯理的回座,若無其事地動筷。

小妮子有些偏食,桌上重口味的肉類被她一掃而空,剩下的皆是較為清淡的菜肴,若她不是真的餓了,恐怕是動也不會動的。

上官凌搖搖食指,沒讓他這麼好矇混過關。“第一個問題剛剛問過了,你還沒回答。”

段風輕笑,照例略過她的“第一個問題”。“我不認為你有再穿上它的機會。”那套怪異的衣裳令他不快,當機立斷地將衣裳處理掉。

“我不喜歡別人幫我作決定。”她只手撐着下頷,申明她的原則。“希望你能明白。”真心痛,那件牛仔褲花了她一千多塊,穿不到三次呢。

“你生氣?”他挑眉。

“生氣你會把衣服還我嗎?”於事無補的事情她覺得沒有追究的必要。

“你要的是灰燼的話,倒是可以找來給你。”

灰燼?!“……不用了。”免得她更心痛。

“你的腳還疼嗎?”

她俏皮地眨眨眼,學他剛才的語氣,“這是第一個問題嗎?”

“只是關心。”

“好吧。”上官凌大方地放過他。“我學過一點推拿的技巧,這種程度的扭傷不算什麼。”只是免不了痛個幾天就是了。

他眸光一閃,“你習過武?”

她搖頭,不想太快泄自己的底。“我很常扭傷,所以學了點皮毛。”

“是嗎?”他撫着唇,帶着深意看她。“你行走的步履和呼吸都很沉穩,應有修習過一段時間的外功才是。”

上官凌飲茶的勢子一頓,睨向拆她台的段風一眼,“才沒有,我討厭和人動手動腳。”

沒理會她的否認,他固執地追問:“為何你會習武?”雖然她沒練粗身子,但仍令他不悅,她應該是備受呵護,不需理會風雨的。

察覺到他語氣里的不以為然,上官凌撐着下巴,笑笑地看着他,“你很堅持己見喔,所認定的事壓根就沒有轉圜的餘地吧。”這種人精明且偏執,不容易被敷衍。

“為什麼?”他一定要知道理由。

上官凌挑眉,“這是第一個問題嗎?”如果是,她答;如果不是,她一個字也不會說。

“我們有一月之期不是嗎?第一個問題就第一個問題吧。”耗去也不算虧本。

好不甘願喔。上官凌在心中吐槽,若要說個理由嘛……“我姊姊是很嚴格的。”

“啊?”聽到這個完全預想不到的答案,段風不知該如何反應。

上官凌的眼中有着遙想。“我小時候很膽小,身體也不太好,常常被人欺負卻不敢說,有一日被姊姊撞見,她直接拎着我去報名武術班,要我有仇自己報。”

“哦?”思及稚齡的她遭人欺負,他的雙拳不自覺的收緊。“結果呢?”

“當然打贏啦。”在半年的紮實訓練下,她破爛無比的身體竟不藥而癒,不止沒人敢找她麻煩,還讓她在念書的生涯中打遍天下無敵手。

“是嗎?下次討教。”他必須知道她是否真有足夠的能力自保,

“你想打死我嗎?還是我有欠你錢?”他能由她的步履和呼吸知道她的底細,就以為別人看不出他的嗎?他的步履沉穩,呼吸輕且深,一看就知道是個內外功兼修的武者,她這個貪懶只學外功,對內功沒興趣的人怎麼可能打得過他?

她的用字遣辭十分古怪,但他並不討厭。“我不會弄傷你。”

“沒興趣。”她懶懶的搖頭,與高手切磋是滿誘人的,但總覺得他的動機並不單純。

“我想認識令姊。”感謝她保護無法納入他羽翼下保護的人兒。

她回答得很直接:“這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壓下遭她拒絕的不悅,段風詫異地看着她芳容上流露出的傷心。

想到親人,上官凌有些黯然的低語,“別說是你,或許窮我這一生,我們都不可能再見面。”再也回不去的世界,再也見不到的人。

察覺到她的脆弱,段風溫言道:“你用‘或許’這個詞不是嗎?”

知道他的意思,她忙打起精神。“的確,未來的事誰都不可知。”或許姊妹倆還有見面的機會,或許吧……或許……她由衷的希望真能有個“或許”。

收拾好自己的情緒,上官凌興緻勃勃的看着他,“好啦,現在該換你回答我的問題。”

段風失笑地輕嘆,“你真是不懂得放棄。”

“好奇啊。”既然她得待下來,勢必得儘快進入狀況,而目前唯一能解惑的只有他。

“那塊玉。”他的眸光移向她頸項上的白玉。“是我贈與未婚妻的禮物。”

“咳——”正品嘗茶香味的上官凌很沒形象的噴出口中的茶湯,大叫:“不會吧?!”

對她大刺刺的反應很是皺眉,以袖拭去她唇畔的茶水,段風向她伸出手,“這塊由和闐出產的美玉世上獨一無二,也只有我是它名正言順的主人。”

“是嗎?”這塊玉她從未離身,沒道理有什麼玄機他反而知道吧?上官凌對他自信的態度甚是不信,但仍是解下玉佩遞給他。

段風一手拿着玉佩,另一手將燭台移到兩人面前。“一瞧便知。”

“咦?”她從他手中拿回玉佩,靠近燭台,仔細的看着玉身內的變化。

因燭光的照耀而顯得有些透明的玉身中有着一縷縷的白色紋路,她定睛一看,那些白色的紋路每隔一會兒竟會宛如被風吹動似地緩緩移動位置。

被風吹動……風!上官凌恍然大悟,難怪他會如此篤定說玉佩是他的,而普天之下的確只有他最有資格擁有。

見她的表情由驚奇轉為疑惑,段風開口說:“有什麼問題就問吧。”

上官凌搔搔頭。糟糕,不會一個晚上就把他們說好的三個問題問完了吧?

“這塊玉是你送給你的……未婚妻?”她小心翼翼的求證,見段風點頭,她指指自己,乾笑道:“你不會認為誰帶着信物,誰就是你的未婚妻吧?”

“你與她十分相似。”段風雙手環胸,不是很喜歡她撇清關係的態度。

搞不好她是大眾臉啊。“我今年二十,她呢?”

“與你同齡。”

他的認真讓她難以呼吸,沒錯,她和他的未婚妻有許多共同點,日下和哉也曾語帶玄機的說有人在等她……但這一切的發展太令人匪夷所思,情急之下,上官凌捂住他那雙看得她心慌的黑眸,急叫道:“別亂認未婚妻!”

“好,不認。”他頷首,拉下她的手,將她拉入懷中。

聞言,跟着點頭的上官凌才要開口,就被他忽爾湊近的俊臉給嚇掉了要出口的話語。

段風親昵地在她耳畔呵氣,“告訴我,我八歲時便殞命的未婚妻的信物,不是她的你,為何擁有我的玉佩?”

“這個……”上官凌怯怯地瞟了眼近在咫尺的他,嗯,看起來還算和善,但在以直覺大搖警鈴的情況下,她是不是轉移話題或是快快逃離現場比較好?

“擁有玉佩的不是本人就是兇手,你是嗎?嗯?”伴隨着沙啞的嗓音,他的唇貼上她的貝耳細細舔吮。

上官凌心裏一陣發毛,雖說很想脫離他的禁錮,但衡量目前的情況,以靜制動才是上策!

“也可能是……撿來的啊。”話一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這個答案連她都不信,何況是對她存疑的段風。

段風連哼聲都沒有,她卻可以感覺他極度的輕蔑與冷意,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拜託,天氣已經夠冷了,實在不需要多一台人形冷氣讓她更冷。

等等,他說……

“八歲?!”

“冷嗎?”他的大掌撫上她的纖頸,真細呢,要折斷絲毫不費力。

好、好可怕!上官凌縮着脖子,趕忙據實以告,“我沒有八歲前的記憶。”

“沒有記憶?”他的手勢一頓,吮着耳垂的唇離開她,拉開兩人的距離,眸里冷冷地映着她的倒影。“什麼意思?”

知道他不信,但還是繼續說較好,對她的小命比較好!

“我遺忘了八歲前所有的記憶,只約略知道自己的歲數和一些生活上的常識。”要說有什麼奇怪的就是這點,八歲的孩子記得的應該很多了,更何況是與切身有關的事物,但八歲之前的一切對她來說卻是一片空白。

段風俊目一眯,“用喪失記憶來欺騙?你真以為我會相信?”他只手鉗住她的下頷,逼她看着他,冷聲質問:“派你來的是誰?左清逑嗎?當真以為我如此容易受騙?”

“左清逑?”誰啊?上官凌疑惑的望着散發著冷冷怒氣的段風,“我幹嘛要騙你?”

他冷哼,體內嗜血的凶氣如開匣般地不斷湧出,空氣流動緩緩凝滯,空着的左手凝起藍色氤氳。“去問主使你的人。”

上官凌吞了口唾沫,段風的表情好冷、好陌生,好像她是他殺之而後快的仇人,他左手那團詭異氤氳令她不適,試着推推他的手,但他文風不動,鉗住她下頷的勁道幾乎可以捏碎她的骨頭,她忍不住皺眉輕叫:“好痛!”

段風譏誚地揚起嘴角,“痛?你可懂得心痛的滋味?”

說話就說話,做什麼句句都像要致人於死地的淬毒箭?上官凌對他古怪的轉變,除了疑問,還有委屈,她用盡全力撥開他的大掌,氣憤叫道:“可惡!你認為我騙你?我發什麼神經要欺騙你?要不是該死的日下和哉,我根本不用被懷疑是不是殺了人家的未婚妻!”

見她如此激動,段風愕然的收手,收迴流竄周身的殺氣,左手的藍色氤氳也跟着消散。

她眸中盈滿熱霧,段風的面容在她眼中變得模模糊糊,豆大的珠淚不住的淌落臉頰,粉色的唇辦顫動,“我根本不想在這莫名其妙的地方面對莫名其妙的人!我想回家!”

看見她的淚,段風繃緊下顎,撇過頭不看她,僵硬道:“別哭!”

“連哭也要你的允許?”上官凌狠瞪他一眼,跳下他的膝蓋,想離開這裏再也不要見到他。

“別這樣。”他微微使力制住她掙扎的身子,再次將她納入懷中,下頷輕頂着她的發頂,大掌輕輕拍撫着她的背。“我不愛你哭。”

“我管你喜不喜歡!”掙扎了好半晌,發現他根本沒放人的打算,她只好放棄,嗅着他溫暖的氣息,感受他呵哄她的溫柔,她再也忍不住哇啊一聲大哭了起來。

“瞧你,像個孩子似的。”段風無奈的以袖拭去她的淚水,看她哭得那麼傷心,他的心隱隱發疼。

“說對不起。”儘管淚水不停的掉,她還是瞪着他,並要求他的道歉。“跟我說對不起!”

段風嘆了口氣,事關十二年前的血案,他的防心和多疑是合理的;但見她不斷的淌着淚,還不放棄的緊盯着他,只得屈服。“對不住,我不該懷疑你的,別哭了好嗎?”

他輕輕拍撫着她,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回蕩,聆聽着他的話語,上官凌淚水緩緩收了起來,有些不好意思的推推他。

他沒有放開她,大手依然輕緩的拍撫着她的背,低聲問:“收養你的人姓上官?”

“嗯。”他的溫柔,他的殘忍,他的反覆,讓她不能適應,他究竟是經歷過什麼,讓他既渴求又害怕受傷?

“取名的也是收養你的人?”天知道,此刻需要安撫的是他的心。她像一團謎霧,他如何也揮不散、看不清,雖然直覺上官凌並未對他說謊,但實在是太過巧合,她出現后,封璴涯即捎來訊息有了十二年前血案的線索,是上天的安排?還是人為的詭計?

上官凌不了解他紊亂的心思,有些睏倦地伏在他懷中,合上眼,側耳聆聽他的心跳。“我的名字是姊姊取的,凌,取‘零’的諧音,沒有以往的包袱一切重新開始,可以凌越一切困難的‘凌’。”

段風眼睫半斂,“沒有以往的包袱,一切重新開始嗎?”所以,她忘了他,忘了前塵往事,忘了血海深仇,忘了一切的一切?

為什麼不?痛苦的是他這個忘不掉的人,總在午夜夢回不斷重溫,逼得他幾近瘋狂。

他胸口的凹凸感引起她的注意,有些昏昏欲睡的上官凌睜開眼,伸手拿出他放在胸前的物品,那是上面刻了一隻小小翔鳥的金鎖片。

她應該是沒看過的,按捺住那股說不上來的感覺,她將金鎖片翻個面端詳着。

“這是……”

“若煦”二字躍入她眼帘。“你的未婚妻是……闕若煦?”那個和她長得肖似的“故人”?

“嗯。”段風微微頷首,眸光微黯,在內心不斷地低語着:別騙我,別騙我……

真是巧合嗎?太過巧合的巧合讓她懷疑……她會不會真就是他所說的“未婚妻”?日下和哉的話不期然響起——

你難道不在意那個在原地等你的人嗎?

在原地等待的人,是他嗎?嗅着他的氣息,莫名地湧上一股淚意。上官凌緩緩環住他的腰,螓首埋入他的衣襟,讓衣服吸去她的淚水,隱去她微微的泣音。“她……死了?”

段風的目光遙遠,聲音有些空洞,環着她的手緊得她發疼。“墜崖,在我面前。”

“為什麼?”又有一些畫面掠過她腦海,依舊是快得令她捉不着。

他回神,神色一冷,鬆開他的懷抱。“你不需要急着知道。夜深了,早些歇息。”

雖不喜歡卻開始習慣他忽冷忽熱的態度,上官凌有些沒好氣,“嗯。”

段風起身,走到房門前時,半回身道:“我答完了。”

“啊?”想起兩個人的約定,她不禁抗議,“賴皮!”

“賴皮?”他挑眉,出題目的人才是吧。

她扁扁嘴,“好啦。”反正一開始就沒期望他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休息吧。”段風合上門離去。

對關起的房門做了個鬼臉,上官凌把房門落閂后,走回內室,吹熄燭火,踢掉腳上的繡鞋,跳上床,拉開被子翻滾了幾圈。

真丟臉,好多年沒哭過,今天居然半點形象也沒的在一個還不算熟的男人面前放聲大哭。

想到未知的未來就有點沒力,打了個呵欠,上官凌一個彈指,“算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她翻身找到舒適的姿勢,不一會兒就墜入沉沉的夢鄉。

夜深,驟然的狂風吹開花廳一扇窗扇,一道身影利用夜色掠入房裏。

身影隨手一揚,窗扇穩穩合上,來人無聲的進入內室,撩起床幔,靠着黑暗中仍能視物的視力,細細地梭巡床上人兒的面容,手則順着心意撫上她的唇、她的眼、她的眉……

受到干擾睡得有些不安穩的上官凌,抓住漫遊的手,唇邊揚起一抹淡笑,再度睡去。

段風嘆了口氣,低聲問:“你究竟是誰?”

他的心,因為她的出現在狂喜與絕望間擺動。

為何會對當年的小女孩執守至今?是單純的喜歡?還是歉疚?抑或是承諾?

真正的原因,他已分不清。

如今,她出現了,有着許多改變的她,是否是他喜愛的“她”?

就這樣,段風凝視上官凌的睡顏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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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紅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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