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進到建築物裏面，夏艷喘了一大口氣。
定了神看看周邊……這是她朝思暮想的辦公室，二十七樓。
“等一下喝杯水，壓壓驚。”
南湘楚救了這兩個鬧劇主角之後，按下對話鍵，逐一向秘書交代道：“送兩杯水進來。通知管理員，清潔工人在我辦公室。還有，叫救護人員直接來我辦公室，我看他們兩個嚇傻了。另外，你找的那些媒體，不準讓他們進來。”
雖然他們並不一定需要救護車。但沒辦法，他的雞婆秘書已經通知一大串救援單位，再瞧瞧那滿臉紅霞的年輕女子，他不着痕迹一笑，她大概需要一點氧氣吧!
沒幾分鐘，秘書便奉上兩杯開水，隨後退了出去。
順手接過一杯溫熱的開水，夏艷忍不住心中的悸動，雙手微微顫抖。
“先坐下，救護車馬上就到。”南湘楚讓那兩人隨意在辦公室稍作休息，好讓他們安頓回魂。
“我……我們不需要救護車……”夏艷囁嚅着，悄聲對他說道，但是……他好像沒聽見?
他交代完事情之後，便不再理會他們，只是逕自進行自己的公務。
方才在他眸中乍現的熱烈光芒，是她的錯覺?夏艷悻悻然地摸摸鼻子，走到牆角的沙發邊，坐在早就找好舒適位置的大頭身邊，心情也澎湃地起伏不定……
他……好帥……坐在沙發上的夏艷，無聲讚歎着。她從帽檐底下，偷偷看着辦公桌后的男人。
每次遠遠的看着他，總覺得他懾人的氣勢是那麼難以接近。
這是第一次這麼近看他……他臉龐的粗獷線條，豪邁無比，陽剛而富魅力。
微斂的嘴角弧度，隱匿不了他的驕傲，展露出他的果決。眼角微微向上揚起，彰顯了他的自信。濃密的眉毛只要一挑，就會讓他那股無形的優越感呈現在臉上。
不過……他幽幽的眼眸，似乎隱約透露一分落寞?
南湘楚專心地看着屏幕上顯示的公司報表，卻敏感地嗅到一股味道。
那味道……不太一樣。不屬於他辦公室原有的氣味。
是今天的古龍水有問題?他暗自納悶。
不!這味道像是……”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雖然在這辦公室聞起來覺得突兀，但是，卻又讓人印象深刻，彷彿在幼童年代的某種味道，好熟悉，卻又很難捕捉……
南湘楚微微蹙眉，細嗅着這股味道，同時反覆深思，眸光投向仲夏艷。
仲夏艷視線連忙避了開，不敢再看着他。
她低下頭，眼角餘光錨着身邊早已嚇得一臉蒼白、沒有反應的大頭，竊竊對大頭耳語。
“啊!他皺眉了，他一定是聞到我們身上清潔劑的味道，咱們好臭哪!”
真該死!居然在這情形下跟他第一次接觸……她在心中叫苦。
不過……如果是在別的情況下見面，結果會有什麼不同嗎?
叩——叩——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報告總裁!救護人員來了。”
“請他們幫忙處理一下吧!”再度收回對那名女清潔工的興趣，伏首於工作中的南湘楚頭也不抬地回話。
只見一群穿善制服的救護人員，七手八腳地把兩人抬上了擔架，一下量脈搏、一下量血壓，一會兒又幫他們戴上氧氣罩……
讓我再看他一眼吧!夏艷任他們擺佈，心中暗自祈禱着。
過了今天，可能再也沒有機會這麼近距離欣賞他了……
※※※※※※※※※
從醫院回來的夏艷，心裏把大頭的祖宗八代都給問候一遍。
“不過……今天真是個難得的經驗!”她不覺綻開笑容。
“嘖!不知道大頭那衰神，會不會附在我身上?”
回到房間以後，她趕緊進入浴室洗澡，去除掉一身的震氣與臟污。
徹底沐浴完畢，她抓來浴巾包裹住濕源濃的身體，光滑的肌膚上，幾滴水珠滑落……
出水芙蓉、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應該就是這樣吧?她傻笑、自戀地瞧了瞧鏡中的自己。
打開心愛的筆記型電腦，一面用浴巾擦拭着頭髮，她的這一天，真是過得夠充實了。
輕按開關、連上網路，她準備把今天發生的這番鳥事，好好暢吐一番……
“咦?”夏艷狐疑着，看了看牆上的時鐘，時間還沒到，“他”居然上線了!
“你今天這麼早?”她火速送出文字。
“對，今天比較閑。”
這可真少見。他總是忙碌，沒瞧他閑下來過。
“我今天好倒霉，被一個衰神附身。”她迫不及待、不吐不快!
“什麼意思?”
“唉……說來話長。”夏艷機靈地停頓下來。她差點忘了，自己可是OL美人角，他不知道她是清潔工哪!
“嗯?”
“反正，就是遇上全世界最倒霉的事情就是了。”夏艷打死都不敢把今天的糗事，告訴網路上的他。
“……”一陣沉寂，那端沒有送來信息。
“你呢?今天還好嗎?”她遂主動發話。
“嗯……還好，我今天也遇上一件特別的事。”那端的南湘楚，想起與那名年輕女清潔工的短暫接觸、與她那羞赧的神韻……
“哦?說來聽聽?”
“算了!不重要。”
“喔……”
按照慣例，他們的對話又陷入一種暫時停止交集的狀態。
不過說來有趣!雖然仲夏艷跟他的對話不多，但卻總是在自己的腦海中，根據他的回應，來聯想他的表情與情緒。
他現在可能在沉思吧?她想。
這種雙方獨有的默契，維持了好幾年，但一直只是虛幻的空中交集。
不過，命運的輪盤在兩人無法預料的情況下，轉動着神秘的牽引——
因為南湘楚腦中醞釀的計劃，因為今天某種特殊的亢奮情緒，他們之間將一反常態，發生微妙的變化……
“問你一件事。”他的信息，簡潔有力。
“嗯?”
“後天晚上有空嗎?”
“啥。”夏艷懷疑着。
“想約你吃飯。”
“啊?吃、吃飯?”她始料不及，不知所措。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定了神，睜大一雙眸子，將那幾個字來回看了幾次。
“嗯?”
“你……你不是在英國嗎?”夏艷恍惚久久，才發出疑問。
她從沒忘記，與他的邂逅，是源於他幾年前赴英國念書時，網海中偶然相識。
“小姐，我早在幾年前就已經回台灣，現在與你同在台北這個城市。”
“呃、對喔……那……為什麼你會想要見面?”驚訝之餘，她感到迷惑。
“認識這麼久，該見面了。”簡短的話，卻讓人有無限遐想。
“嗯……讓我考慮一下，好嗎?”她當然想見面。可仍不禁怯怯遲疑……
“反正你不來，我的晚餐照舊要吃。”
“嗯……我……”面對這突來的事件，仲夏艷第一個念頭是逃避。
“後天晚上八點，我在福華飯店的餐廳，用你的昵稱‘OL美人魚’訂位，如果想見我，就準時出現，服務生會幫你帶位。”
這句話才說完，他就下了線，再也沒有信息
“什麼鬼東西啊?”
夏艷瞪住屏幕獃獃看着，心情像坐雲霄飛車一般，震撼驚奇、峰迴路轉。
“萬一他是壞人怎麼辦?”不!壞人不會這麼久才出現下手的動作，她還信得過他!
“如果他騙人，那我不就像傻瓜一樣?”她搔着腦門，皺眉想像。
事出突然，打破兩人間固有的模式，這幾年建立起來的信任感，此刻卻薄弱得可以。說實在的，她也會對真實的他感到好奇。每回在心中翻騰的幻想，即將化為真實，他們將要揭去那層網路面紗，體驗進一步的交流……
這是存在多久的天大期盼!但她卻遲疑着。
“如果他長得像海怪該如何是好?”這會兒，她又瞪大了眼睛，自動產生這樣的聯想。
“他會不會一見到我，轉身就走，留下我買單?”這是她最怕的。
“如果……”
“萬一……”
“該不會……”
眼光從電腦屏幕上離開，仲夏艷壓下滿心的躁動不安，把視線投往遠方淡水河堤的夜景。
唉唷……到底該怎麼辦?
※※※※※※※※※
“呼——”
下了線的南湘楚，重重吐了口長氣。
累……對他來說約她，比預測美國的道瓊工業股價指數，還具挑戰性，居然還要忐忑地屏息等待答案?
所以，他丟了決定之後便離線，省得還要守在電腦邊等待。
一切能不能J頃利?能不能因此過了母親那關?就看命運、看造化了。
“你幫我訂餐廳。”按下對話鍵，南湘楚對秘書交代。
“總裁，請問要訂哪裏?”
“後天晚上，福華，老位置，交代李經理，我有一個朋友，並且留下口信——暗號是‘OL美人魚’，請櫃枱要特別注意。”
“總裁……什麼是OL美人魚?請問您的朋友是男的還是女的啊?”此刻，八卦秘書充滿了好奇，口氣中更隱約透露出她的間諜身份。
“不關你事!去把事情辦好!”對於秘書的雞婆，南湘楚越來越沒有耐心了。
“是!總裁。”她回答得心不甘情不願。
“還有，要是這件事情讓我媽知道的話，你就不用來上班了。”他早就想找個機會，把這大間諜從身邊剷除。
“是……總裁……”
他的恫嚇顯然發揮效果，秘書回答得很順從，聽起來順耳多了。
“沒事了!今天你不需要跟我一起加班，辦好我交代的事情就離開，別待在這裏監視我。”他真的覺得，秘書長得好像追着腐肉打轉的綠頭蒼蠅。
“是!呃……”秘書遲疑了下。“總裁……請等等。”
“還有事?”蒼蠅趕不走哪!
“管理委員問您，今天那兩個刷窗戶工人，要不要叫他們滾蛋?”
“不用了，留條後路給人家。”他略略思考後，又順口問起：“他們……還好吧?”
“他們好不好我不知道，不過……總裁您今天這麼早就把他們救進來，害我表哥的咸酥雞，都沒人買，不過還好，我表嫂的燒酒螺……”
天!兩眼一翻，南湘楚不等秘書把話講完，重重地按下按鈕，結束她這段無聊的言論。
“呼——”他喘了口氣，耳根子總算清凈了!
他再度回到工作上——
眼睛雖然看着紐約分公司傳回來的季報表，但是他的心卻牽挂着另一件事情，不禁分了神……
“如果今天我不是南湘楚，事情會不會單純一點?”
那麼，母親是否就不會這樣逼他?是否他的生活就不是如此封閉、全神貫注在工作上，而失去了應有的異性人際互動，也不需要藉由這樣的方式，來借一名女友過母親那一關?
望着今天兩個洗窗工人留下的足跡，高貴的波斯地毯上有幾道明顯的痕迹，白色絨布的名貴沙發上，留下的污債依稀可見。
“如果只是市井小民……如果是那兩個工人……會用什麼心情去見網友?”
為了應付老媽，他只好賭一賭了。
雖然邀約她的念頭並不單純，不過，與她見面，的確讓他感到興奮!開啟心中這扇封閉許久的門，該是令人雀躍期盼的。
那俏皮而纖柔的女子，會是什麼模樣?
千奇百怪的情緒與假想，徹底摧毀他今晚的工作情緒，讓他再也無心於屏幕上的躍動數字。當下，腦中翻舞的，皆是動情般的期待。
這番喜悅會否過度了?他不斷思忖，卻又不受控制。
她有多麼良善可人的內心!五年來的一切交集，讓他相信，她必定美好!
終於，除了熱衷於事業上的漂亮戰績之外，他也會對工作外的事物感到強烈的意念與冀望。
台北的夜，將要深了。
他的心情，也越加深沉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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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春風，救命啊!”
一陣鬼叫聲，打破單身公寓寧靜的早晨。抓着了伍春風恰巧在家的好機會，夏艷決定押她去當擋箭牌。
“你是被鬼打到喔?”春風瞪眼瞧她。
“不是啦!我有事要請你幫忙。”夏艷迅速換上一張諂媚的笑臉。
“什麼事?”瞧她臉上那詭異的大朵笑容，春風懷疑地戒備着。
“就是……”夏艷將要與網友見面的事，對伍春風敘述一遍。
聽罷，春風忙揮揮手——
“冒充你?我不要。”她堅決的口氣，與她對食物趕盡殺絕的態度如出一轍，表情堅持得很。
“為什麼?”夏艷帶着迷惑、帶着哀求，苦着臉問她。
“你自己去就好，又不是我的朋友。”春風聳聳肩，擺明了事不關己。
“我就是不敢去，才叫你去咩!”她要有自信的話，就勇敢赴約了，何必這麼苦惱!
“不然，叫秋涼或是冬雪咩!我沒有時間啦!”春風還是不肯。
“我昨天晚上拜託過她們了，她們不肯啦!嗚……我求求你，拜託你!”夏艷跪在地上，哭喪着臉朝她猛膜拜着。
“可是……萬一，萬一他是壞人怎麼辦?”伍春風可沒想像中那麼傻。
“不會啦!如果他是壞人，不會到現在才約我。嗯……求求你啰!你去吃飯的錢都算我的。福華飯店耶，東西一定很好屹!你可以盡情吃個痛快！”夏艷連忙賄賂道。
“真的?!”瞳眸乍亮，雙眉飛揚似的，春風心動了。
“我們認識這麼久，我有騙過你嗎?”
“可是我犧牲很大耶！不然，你煮一個月的菜給我吃，當做補償。”這種敲竹杠的機會可不是每天都有。
“一個月?!你這貪心的大香菇——”仲夏艷結舌，兩眼大瞪。
自從春風燙了這新髮型之後，大伙兒就給她取了“大香菇”、這個綽號。她好樣的!改變髮型后也多了點心眼?越來越懂得威脅了?對於這朵香菇狂妄的勒索，她該答應嗎?
“不要就算，我繼續睡覺了。”伍春風話說完，不顧義氣地轉身往房門走去，順便還落井下石似的，打了個懶洋洋的大哈欠。
“好，我答應你!”仲夏艷真恨自己的軟弱，她答應了大香菇的勒索!
“哈!哈!好好好!那沒問題!”，伍春風得意極了!
“唉……”看着伍春風的背影，夏艷的心情卻更加的低落了。“不曉得會發生什麼事?”
她用力甩了甩頭，一切的事情，交給上天安排吧!
※※※※※※※※※
約定的這一天到了——
傍晚時分，夏艷提早在約定的時間前，把伍春風送達福華飯店之後，一個人在台北東區的街道仁閑逛着。
依然是一貫的瀟洒打扮——褪色牛仔褲，配上刷洗乾淨的白布鞋。
緊身的T—Shirt上衣，包裹着她纖細的身材。一頂帥氣的棒球帽，讓悠閑的仲夏艷，看來更加洒脫。
不過……看似悠閑地晃在繁華的街道上，她的心情卻牽挂着，伍春風今晚的表現是否會出狀況?
“啊！不管了啦!”
不管伍春風的表現怎麼樣，也總比自己好。
看了看自己的下半身，牛仔褲、球鞋，怎麼看都不會是條高雅的美人魚!除了在夢中之外，打死她也不敢穿上帶有一點女人味的衣服。
她不敢去見他!寧願以這曲折的方式，透過伍春風那兒間接了解他的一切。
抬頭看着四處林立的高摟大廈，她心中有股優越感，嘴兒彎彎地上揚。“沒有我，哪有這麼乾淨的大廈?呵!”
不過這話，只能說給自己聽……安慰不敢赴約的軟弱自己。
走着走着，前方出現了塊綠色招牌，一股濃郁的咖啡香隨風飄來……
“啊!真好，有咖啡喝了。”
有咖啡喝的夏艷，總是可以暫時忘記一切的煩躁，尤其是這間她最愛的連鎖咖啡店的咖啡。
夏艷最享受排隊等待咖啡的時刻。一邊聞着濃郁、不帶一絲雜質的咖啡香，一面看着店員熟練地將一杯杯的成品端至顧客的面前……
多棒!多偉大的店員們!
她相信，那種快樂與成就，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感受擁有的。自己的工作，也是如此。她必須安慰自己、肯定自己!
心情一轉、煩惱暫拋，她以輕快的腳步，向咖啡店飛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