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蒲雨苑的工作,就是每天坐在銀行人口處不遠的服務台前,面帶笑容地對每一位坐在她跟前的客戶說:“您好,請問有什麼可以為您服務的嗎?”
這樣的工作繁瑣而無挑戰性,但蒲雨苑卻不大排斥,對她來說,這是個輕鬆、待遇還不錯,而且能得心應手的工作。
也因此,即使她現在正垂頭替一位老伯伯頃寫存款單,也能同時禮貌而機械式地對新坐下的人說:“您好,請問有什麼可以為您服務?”
“你還沒下班?”
太奇怪的問題,太熟悉的聲音!蒲雨苑猛地抬頭,發現坐在她面前的人是譚洛胥。她呆怔地發不出聲音,那驚駭的表情,完全像是在說,怎麼是你!
“你什麼時候下班?”他直截了當地說,“我有事要告訴你。”
“才剛過三點半,鐵門雖然拉下來了可是還有客人在,你得讓我把手上的事辦完。”蒲雨苑的工作並不複雜,但處理完客戶,還得整理些文件,通常四點左右才可以下班。ㄝㄡㄥ
“行。”譚洛胥乾脆地站了起來,想到門邊的長椅上去等她,轉身的那一剎,蒲雨苑瞥見他手臂上裹着的層層紗布。她不由得喊住他:
“喂,你的手還好吧?”
“沒事,皮肉之傷。”他故作瀟洒狀,其實三不五時還是痛得吃止痛藥。
“對不起哦。”蒲雨苑誠心地為此感到歉意。
他像是聽她道歉聽到耳朵都快長繭了。“你要說幾遍才夠?”
“道歉還被人家罵……”蒲雨苑暗自噥地,很怨。
其實那天害譚洛胥受傷之後,蒲雨苑心裏就一直非常歉疚,甚至還照着名片打過電話給他探問病情,並且表示願意忖醫藥費之類,哪知譚洛胥的反應十分冷淡,不只對她的關心不領情,還視她為毒蛇猛獸想保持距離以測安全,簡直讓蒲雨苑更加傷心愧疚。今天好不容易可以當面道歉,卻又換來他這種態度……
蒲雨苑嘀嘀咕鹹的,邊處理手上的工作,邊拿眼角往長椅瞥他一下,怕他等煩了。她的動作引起了身旁女同事的注意,八卦地湊過來問道:
“喂,你男朋友來接你下班啊?”
“男朋友?拜託!”蒲雨苑啞然失笑。譚洛胥怎麼可能會是她男朋友?他不覺得她是白痴笨蛋就感激不盡了。
“不是你男朋友啊?那介紹給我好了。”女同事半玩笑半認真地說。
“你要啊?”蒲雨苑有點詫異。“你喜歡這類的?”
“什麼這一類那一類?他這樣的外型,有女人會不喜歡的嗎?”同事嗤笑,果然當她是白痴。
是嗎?蒲雨苑乾脆整個頭轉過去,當真仔細研究起譚洛胥來。
人家說所謂的俊男,不外乎五官漂亮,輪廓完美,而他,臉型太正了些;眼睛呢,太深了,顯得有些凶氣;鼻子是很挺,但又太過挺了;嘴唇簿薄的是夠迷人,但又有點寬……
他的五官分開來看,絕對算不上漂亮或完美,但古怪的是這些鼻子眼睛組合起來,竟還蠻相襯的,互相烘托之下,成了一張帥氣的臉,帥得非常有個性的臉,有特色,帥得性格,而且絕對讓人一見難忘——
似乎比起那些單單是漂亮卻沒啥特殊的美男子,他更佔優勢。
“喂,他是幹什麼的?”女同事問。
“律師。”
“律師?”女同事顯然昨舌。瞧他不穿西裝,當然也沒打領帶,襯衫牛仔褲,怎麼會像是個……
“看起來比較像律師事務所的小弟,對吧?”
女同事認同地點點頭,蒲雨苑則蠻暗自得意的,好像在背地裏耍了他一記,稍稍報了點仇似的。
還沒到四點,蒲雨苑已經結束了手上的工作。她打卡下班,走向等待她的譚洛胥:“好啦,你有什麼事?”
譚洛胥起身隨她走出銀行。
“關於那棟房子。”他不浪費時間,簡明扼要地將他們的討論結果報告一遍,“如果半年後找不到比你更具資格的蒲雨苑,我們一定會將房子過戶給你,不會再有異議,這樣你能接受吧?”
“能啊!”蒲雨苑不在意地聳肩,好像這事對她並不重要。沿着紅磚道走向捷運站,大概還有十分鐘的路程。
她的反應讓譚洛胥有些詫異。“你不太想要那棟房子?”
“想啊!”蒲雨苑老實地笑了。“但那房子本來就不屬於我的對不對?所以如果不是我的,那也沒差,要是真送給我,我當是天上掉下來的。”
“那房子當然有可能是你的。”譚洛胥的職業病不知不覺冒了出來。法律本來就是保障雙方的條款,雖然這決議是他自己提出的,可他卻矛盾地忘了,直覺他身為律師,有義務提醒蒲雨苑爭取權利。“因為截至目前我們只知道蔚丞騏認識你這一個蒲雨苑,不管半年後怎樣,你都有權利爭取。”
“哎,再說啦!”蒲雨苑倒不是不領情,而是真的不在乎。她頑皮地踢着路上的小石子,跟個小女孩似的。
蒲雨苑似乎總能輕易地令譚洛胥感到意外。他原本的打算只是簡單說完了話就走,然而他竟然不知不覺陪着她逛紅磚道,而且還對她非常好奇。
“那天晚上,蔚丞騏到底為什麼跟你聊了那麼久?”譚洛胥所認識的蔚丞騏,並不是個多話的人,也不是個慣過夜生活的人。那是什麼原因令他失常?譚洛胥始終想知道。
這個問題之前問蒲雨苑,她絕對沒有答案。然而在得知蔚丞騏的死訊之後,蒲雨苑想了很多,那晚的景像,就這樣慢慢一點一點都回來了,記憶變得好清楚。
“我也不會講。”蒲雨苑的表達能力並不是太好,但她有自己的解釋方式。“我覺得他對我好像很有好感,而且他看起來好感傷哦,我就不忍心拒絕他,陪了他一整晚。”
她忽然笑了,有點糗,也有些悵然。“其實我那天之後還想過他為什麼沒打電話給我呢,原來是因為他過世了。”
實在是個老實的女孩子。“你會不會覺得很惋惜?”
蒲雨苑略略不好意思地笑笑,更誠實了。“不過我大概也只有接下來的幾天偶而想過一下下而已。追我的人很多的,我很快就忘了耶。”
這種話若出自別的女人口中,譚洛胥大概只會認為那女人虛榮或炫耀,但蒲雨苑就這麼平平常常地講出來,那坦率自然的態度,反而讓他相信這是事實。
“追你的人很多?”譚洛胥半調侃地問,“有多少?”
蒲雨苑像是沒聽憧譚洛胥的嘲諷,嗤一聲笑,“神經啦!誰還去數。反正去了一個再來一個,就這樣。”
“那你不是男朋友一堆了?”好傢夥,上次他調查她的交友狀況時,她還騙他說沒有朋友。
“沒有耶,經常還是孤家寡人啊!”不料蒲雨苑仍然還是這個答案。“那些想追我的男人來得快去得更快,很快就不見了。”
“為什麼?”他忍不住問。
“我不曉得耶。”蒲雨苑不笑了。似乎也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什麼問題。“我妹妹是分析說,我根本沒心要維持,那些男人見我不太在意,慢慢就提不起勁啦。男人嘛,通常沒什麼耐心的。”
“為什麼不好好把握?”他本能問。
“把握什麼?”她詫笑,“你的口氣跟我很像耶?”笑說完了,又回去踢她的石頭。“但是我不覺得需要維持啊,那些男人,也不是沒一個我喜歡的,只是就算感覺不錯,走掉了我也不會傷心耶,很奇怪哦,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什麼事都不曉得,什麼都不明白。譚洛胥搖了搖頭。“你一向都是這麼大而化之的?”
“大概吧!”她噘噘嘴。“我老妹是說我迷糊,胡裏胡塗的,把正經和不正經的事都一起胡塗掉了。”
他笑了。蒲雨苑發現她見過他幾回,他從來都沒笑過,而引她注目的是,他笑起來還真頗有魅力的,有種豁達的瀟洒。
“你妹妹比你精明。”他下了結論。
“這還用得着你說。”她收回欣賞的眼光。“我跟我妹妹出去,人家常說她是姊姊我是妹妹。”
“你不在意?”
蒲雨苑以迷惑的眼神看他,“在意那麼多幹嘛?”
也對,在意那麼多幹什麼?譚洛胥不由自主地望着眼前這個女人,她的外表姿色雖然算得上中上程度,也還不至於到傾國傾城的絕色地步,為什麼她會那麼多男人鍾情於她?恐怕與她的個性有更大的關係。
她那眼那唇,隨時都要笑似的,人家一見就有好感;她大而化之的迷糊,讓人對她全無戒心。她善良,不忍心拒絕他人的習性,對每個人都很好,又使她在男人眼中更加可愛。
他發現她就像一塊磁石一樣,吸引了他的視線就不放。不管他把眼光移向何方,總是十分輕易地就會移回她身上。他皺皴眉頭,極端不悅而抗拒這樣的想法,刻意把眼睛凝向前方。
他看見他的車子就停在路邊,太好了,提醒他該走了。
“我的車停在前面。”他明白地說,準備道再見。
“你開車來的啊?”蒲雨苑卻一臉關切,“你手這樣怎麼開車?”
他聳聳肩。“小心點慢慢開。”
“不行啦,太危險了。”蒲雨苑又是凝眉又是搖頭,“這樣吧!不如就由我幫你開車,送你回去好了。”
“不必不必。”他回答得飛快,像是立刻憶起什麼不好的經驗……
“我有照的,你不用擔心。”蒲雨苑說著就去掏皮包,急着想證實她的話。
“沒關係,你不用拿,真的,我可以自己回去。”譚洛胥說著,還退後了兩步,想和她保持安全距離似的。
蒲雨苑也知道他不信任她,但她不是隨時都會出錯的啊!而且他的態度,讓她更難過了。她不由得垂下眼帘,聲音也變得幽幽的。
“我知道啦,你一定覺得我笨手笨腳的,什麼事都做不好對不對?可是我上次真的不是故意要害你受傷的,而且後來也一直想跟你道歉,看看能幫你什麼,但你一點機會都不給我……”
她一副心難安寧的樣子,淺淺嘆了口氣。“你不曉得,這讓我對你更愧疚了,而且都沒辦理彌補。”
那模樣既誠懇又真心,又帶了點楚楚可憐,任何人見到她這樣的神情,大概都不忍心對她說不。
“你是不是常用這招?”他調侃地望着她,心中其實已經為她的楚楚可憐投降了七八分。
“什麼這招那招?“她眨着長長的睫毛,一臉無辜,更令人不忍了。
“算了。”他沒多說,只是掏出車鑰匙往她身上一拋,“那就麻煩你送我回公司吧?”
一朵好燦亮的笑容慢慢爬上她的臉龐,她開心地坐進了駕駛座。
“嘩,真高級。”蒲雨苑才剛坐好,就發出了由衷的讚歎。B字頭的名車,內裝果然不同凡響。“我還沒開過這麼昂貴的車呢!”
一句話提醒了譚洛胥。這是他的寶貝車,平常甚至很少借人的,今天怎麼會這麼大方地放心讓一個迷糊女人生進駕駛座?
他剛才一定是被迷惑了……
“呃……”他叮叨着,“開慢一點。”
“你放心,我會慢慢開的。”她轉頭對他盈盈一笑,“要是撞壞了你的寶貝車,我怎麼賠得起?”
蒲雨苑說到做到,瞧她發動車子,慢慢駛上馬路,每個步驟都是小心翼翼的,一來因為不熟悉車況,二來因為這是別人的寶貝車,她就算再笨也知道要小心。
“往哪個方向走啊?”她問。
蒲雨苑不慌不忙的駕車態度讓譚洛胥稍稍安了心,他道,“暫時直走。第二個路口,右轉。”
蒲雨苑照做了。街道路小車多,兩邊還時常出現暫停車,並不好走,但雨苑細心掌着方向盤,許多關頭都巧妙地通過,她自己都滿意得很,忍不住遨功,“怎樣?技術還不錯吧?我開車很穩的。”
“嗯……”譚洛胥實在不想這麼早就誇讚她。“你還是專心看前面吧!”
“放心啦!”蒲雨苑老神在在的,說著向盤一轉,轉進右邊一條巷子。
譚洛胥本能喊:“你怎麼轉這裏?下一個路口轉才對!”
蒲雨苑傻了眼,“你不是說第二個路口嗎?”
譚洛胥瞪大了眼睛。“這不是路口,是巷口!”
“好,”她看看左右來車,把車靠旁邊的空地暫停。“我倒車出來就是了,你緊張什麼。”
“我不緊張。”方向盤在她手上,譚洛胥只能命令自己,不要激怒她,不要讓她慌張……他努力撐出一個微笑叮,“你小心一點。”
蒲雨苑瞟他一眼,回過身去倒車。
不緊張,那是不可能的,譚洛胥的神經簡直就繃著,蒲雨苑緊上百倍。“啊,後面有車!”他提醒。
“我知道啦!”蒲雨苑的口氣已經有點不耐煩了,怎麼連倒個車都這麼不讓人信任哪?
譚洛胥聽出蒲雨苑的語氣不對,連忙又安撫她:“你別緊張,別慌,慢慢來……”
“我曉得,你別叫啦!”蒲雨苑沒好氣地,倒車油門一踩——
咦?車怎麼卡住不動了?
她一臉困惑地回來看譚洛胥。“我們剛剛後面不是空地嗎?”
他的眼睛都直了。“有人家停車格打在地上的鐵樁,你沒看見?”
蒲雨苑沒講話,只是速速打開車門,去車后看究竟,他想也沒想,立刻也跟着下車。
那鐵樁,蒲雨苑果然沒看見,早就已經抵在車尾了,又因為她重重踩下了油門,鐵樁穩固不會動,車尾的保險桿只得往內凹進去一塊——
蒲雨苑頭低低的,根本不敢看譚洛胥的表情。不用看也知道,他的臉一定比綠豆還綠!
“對不起……”她喃喃道,嗓子比蚊子還小,手指上掛着鑰匙,慢慢遞出去。
“再開啊,我公司還很遠。”他大概是氣過頭了,以至於腦袋有點不大對勁,不過那鐵青的臉色,還是顯示了他的激動情緒。
“不敢開了。”蒲雨苑低低軟軟細細的聲音,當然知道自己做錯事了。
她手裏的鑰匙,接走了。
“你修車的錢,帳單給我,我幫你付!”蒲雨苑追過去,在他坐進駕駛座前急道。
“你要付?”他冷冷的,沒什麼表情的樣子。
B字頭的車,蒲雨苑再沒腦子也知道維修一定很貴,但做錯了事就得負責。
她咽了咽口水,點點頭。
“我修好了車會把帳單給你。”譚洛胥說完了這句,就坐進了駕駛座。
只能用一隻手開車的他,顯然比蒲雨苑還穩當得多,他三兩下就把車子轉出那個可怕的空地,加入了小巷的車陣,把車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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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雨苑坐在銀行的服務台後,手支着頭竟然在發獃,還好現在已經過了三點半不是工作時間,否則雨苑不被主管海刮一頓才怪。
其實也沒什麼。蒲雨苑只是想到早上出門前在浴室洗臉的時候,曾經隨口問過蒲雨毓,知不知道那種B字頭的車子,維修起來大概什麼價錢?
“不是很清楚耶,”蒲雨毓照實回,“不過我聽我同學講過,他爸的BENZ照後鏡壞掉,換一個兩萬塊。”
“兩萬塊!”蒲雨苑的眼睛頓時瞪得比浴室頂上的燈泡還大。
“對啊。這種貴族車,本來就是這種價錢。”蒲雨毓倒不意外,只是有點擔心,“姊你問這個幹嘛?是不是又闖了什麼禍了?”
“沒啊。”蒲雨苑刻意模糊。她並非故意說謊,只是她知道就算說了也只是挨罵而已。而妹妹還在念大學,打工賺的錢供自己買衣服都不夠,哪還有錢能資助她。
所以,就算換一支保險桿要好幾萬,也只能靠她自己張羅了。
“雨苑,你發什麼呆呀?還不下班?”
女同事的一聲提醒,把蒲雨苑從煩惱中喊醒。是啊,都已經過了下班時間了,她手上的工作也已經處理完,不下班幹嘛呢?
換下了制服,打了卡,蒲雨苑卻是才剛踏出銀行的側門,就聽見有人喊她:
“對不起,請問你是蒲雨苑小姐嗎?”
一個脆脆的女聲。蒲雨苑循聲轉身,看見一名高高的女孩,薄薄的短髮,略帶頑皮的眸子,一張中性的漂亮臉蛋,蒲雨苑不記得她曾經認識過這樣的女孩。
“你叫我?”蒲雨苑懷疑地向她走去。
“我是蔚丞騏的妹妹,我叫蔚琪臻。”
是的,她是蔚琪臻。雖然找不到什麼特別的借口來見蒲雨苑,但對蒲雨苑的好奇,讓她還是跑來了。反正要見一個人,需要什麼借口呢?什麼都可以是借口。
“你有空嗎?我們聊聊好不好?”蔚琪臻一雙慧黠的眼珠看着她。
“好啊。”蒲雨苑雖然不知道蔚琪臻想聊什麼,但她和善親切的個性,讓她不習慣拒絕別人。
蒲雨苑上班的銀行就位在企業密集的商業區,附近餐廳店面應有盡有,銀行隔壁就是家不錯的小咖啡店,蔚琪臻隨手推門進去了。
才下午四點,還是下午茶時間,琪臻給自己點了杯咖啡,薰衣草慕思,蒲雨苑做了個詫異的表情,沒心機地道,“你敢吃薰衣草慕思啊?我每次吃薰衣草做的點心,都覺得好像在吃香精油。”
“沒錯,這點倒是要克服的。”蔚琪臻笑了。瞅着蒲雨苑,尋思道,“我幫你挑一個點心吧。Munin如何?”
蒲雨苑盈盈地笑開了。“你怎麼知道我喜歡Munin?”
蔚琪臻望着剛送上來的巧克力馬芬蛋糕。“單純樸實的小蛋糕,直接而不經過任何裝飾,這不就是你嗎?”
心思細密,觀察入微,好像已經認識她很久似的。蒲雨苑忍不住嘆:“嘩,你好厲害。”
“沒有。”蔚琪臻微微一笑,“我只是一直在想,像我哥那麼寡言的人,什麼樣的女孩能讓他聊上一整夜?現在我知道了,也許只有像你這種不會給人壓力的女人,才能讓我哥自然自在地說話吧?!”
“你哥,”蒲雨苑放下杯子,問了一個她一直想知道的問題。“他到底為什麼會,忽然過世?”
“也不能說忽然。”蔚琪臻緩緩啜了一口咖啡。“他有先天性心臟病,心瓣膜太窄,本來就不能太勞累,不能太過興奮,也不能喝太多酒。他是個成年人了,平常自己都很注意的,所以我們也不曉得他那天為什麼會在pub里混一整晚。”
蒲雨苑聽到這,不由得自責而悔:“如果我早知道他有心臟病,一定會叫他早點回家!”
“這不干你事。”蔚琪臻搖搖頭,臉上的神情很釋然。“其實他從小就常發病,病危住院也常發生。我記得小時候,我媽常跟我說我哥是天上的天使,只是下來看看我們,時間到了他就要回去了。”她的微笑中帶着點透徹。
“所以我到現在,還是願意這麼想。我知道,我哥不會希望我們為他太過哀傷的。”
一個只見過一次面,聊過一晚上就消失無蹤的人,本來在蒲雨苑的生命中應該不具有太大的意義,因為他可能遺留給她一棟房子,而將她與他的整個人生都似乎牽連了起來。
蒲雨苑暈近愈來愈想知道:“你哥是個什麼樣的人?”
“好人。”蔚琪臻無需多想就能說出。“心思很細,很替別人着想;寡言,不愛說話,所有的事都藏在心裏。所以說真的,我們也不敢說我有多了解他。”她抬頭看蒲雨苑,“你呢?就你跟他聊了一晚的天,你覺得他是什麼樣的人?”
“他好像不是很快樂,笑起來都不是那種開朗型的。”蒲雨苑又去回憶那天的片段。“他很有知識吧!我想,因為他都跟我說一些很有哲理的話,所以我都記不起來他講過什麼。”她有點慚愧,卻誠實地,“說真的,那些話平常講給我聽我都不太懂了,更何況那天我還喝了點酒。”
蔚琪臻笑了,因為她的坦白,坦白得可愛。
她凝着蒲雨苑,思考了一會才說,“我最近在整理我哥留下來的東西,在他家,也就是將來你可能繼承的那棟屋子;如果你有興趣多認識我哥一點,也許你可以過來幫我整理。”
“可以嗎?”蒲雨苑驚喜地。對她來說,這是個太善解人意的提議。
蔚琪臻沒說話,只是找出紙筆,把住址寫給蒲雨苑,同時叮嚀,“你先到隔壁十八號來找我。”她解釋,“我們很多親戚都住附近,還有我們的一個小叔,先提醒你一聲,他要是哪天來找你你別意外,他跟我一樣,也對你很好奇。哦,還有譚洛胥,他就住斜對面。”
提到譚洛胥,蒲雨苑不得不想起那幾樁烏龍事件,她心懷愧疚地,小心翼翼地探:“他……還好吧?”
蔚琪臻狡黠地,“你是指他的手,他的車子,還是他的心情?”
蒲雨苑嘆丁口氣。“他一定恨死我了,對不對?”
蔚琪臻帶笑地,“恨不恨我是不曉得,不過他蠻沮喪的就是了,老跟我們說他流年不利。”
“都是我不好。”蒲雨苑歉然地。
“你有什麼不好的?”蔚琪臻大人不以為然。“他這人平常也沒什麼挫折,偶而給他吃點苦頭也不錯。你別放在心上,我們都不在意的。”
他們是可以不必在意,因為他們不是罪魁禍首啊。而且以蒲雨苑善良的個性,只要做錯了事必定自責很深,怎麼可能那麼輕易釋懷。
不過,如果他們都住附近,也許可以趁着去找蔚琪臻的時候,順便去探探他。
蒲雨苑立刻變極了。“我跟你約個時間好嗎?去幫你整理你哥的遺物。星期六下午可不可以?”
“行。”蔚琪臻很乾脆地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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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先生,你的車明天就好了,大概下午兩點以後可以來拿車,費用總共是五萬兩千三百元。”保養廠的小姐,禮貌地在電話里跟譚洛胥報告着。
“我知道了,謝謝你。”譚洛胥隨手在便條紙上記下了費用的金額,掛下了電話。這是個星期日,譚洛胥難得沒出門窩在家裏,一來因為他的手臂還裹着紗布,二來他即使想出門,也沒車。
不過這會他的心情倒不像之前那麼鬱卒了,至少他的愛車明天就可以回歸到他身邊,雖然說車子進廠去修算不上什麼好事,但至少能解決這幾日來因為沒車而造成的不便。
他盤算着,是該等他忖過帳之後再把帳單寄給蒲雨苑,或者直接叫保養廠去跟她收錢?一邊輕鬆地下樓來,看見他母親正準備出門。
譚媽媽每個星期六日都會去附近的養老院當義工,這譚洛胥非常清楚,譚媽媽也經常希望他能隨她去幫幫忙,她的說法是:
“我們能幫忙別人,就盡量幫。多做點好事,替自己積點德。”
然而譚洛胥老是不理會她這套。放假時他就算不工作,也寧願跟朋友去打網球打籃球,再不窩在家睡大頭覺。
不過今天譚洛胥倒蠻有善良心情的,難得主動開口:“媽,要不要我陪你去養老院?”
他滿心以為譚媽媽一定會喜出望外地笑逐顏開,可沒想到譚媽媽竟然只是斜斜瞟了他一眼,然後說,“不用啦!”
意外的人變成了他自己,十分納悶地問道:“你不是每次都怪我不去幫你忙?怎麼今天我想去,你倒不稀罕了?”
“要真枉想你主動開口也不知會等到何年何月?我早就有幫手了。”譚媽媽得意地哼一聲。“你現在去只是湊熱鬧而已,不必啦!”
“幫手?哪來的?”譚洛胥更懷疑了。他家族的這些後輩,什麼琪臻時琪等等,通常都是看到譚媽媽要去養老院就先跑得遠遠的,他清楚得很。他媽能從哪找到幫手?
“哪來的,你認識人家啊!”譚媽媽隨口說。
“我認識?哪一個?”譚洛胥更奇訝了。
“別管哪一個,反正你不幫,有人幫我你還要管哪?”譚媽媽頓時口風又緊了起來,彷佛有什麼默契,不能說。
“那今天我跟你去。”譚洛胥存心要找出這個人是誰。
“跟着我幹什麼?”譚媽媽瞄了兒子一眼,“我要先去百貨公司買點東西,你陪我逛街啊?”
譚洛胥吃了個閉門羹,被趕了回來。
譚媽媽大門一關,走了。譚洛胥愈想愈沒意思,出門散步到蔚琪臻家裏,打算找蔚琪臻聊天。
哪知大門口碰到蔚琪臻,她剛好也要出門。
“你去哪?”譚洛胥本能問。
“我去整理我哥的東西。”看她穿着隨便,表示她的確只去附近。
譚洛胥想着反正也沒事,還提議道:“我去幫你。”
“不用。”蔚琪臻反應得好快!快到像是怕他去似的。
譚洛胥立刻就看出了這點。“幹什麼?為什麼不讓我去?”
“沒有不讓你去,”她連忙擺出一副尋常的神情。“只是不用了,真的,反正也不急,我慢慢整理就是了。”
“你是不是瞞了什麼事不讓我知道?”他懷疑地盯着她。
“哪有。”蔚琪臻說謊。其實她是瞞了件事不讓他知道,就是蒲雨苑到她哥家一起整理遺物的事。她知道以他那謹慎的個性,一定不贊成一個與蔚丞騏不太熟識的人,去整理他的遺物,再說那棟屋子半年後也不知道是不是屬於蒲雨苑的,現在就放她進屋,不大對。
還有,她直覺他對蒲雨苑印象不會太好,畢竟蒲雨苑害他又破財又傷災,今天她跟蒲雨苑約好在丞騏家見,要是他也一塊去了,豈不可能在蔚丞騏家裏吵翻天?
還是說謊得好。
蔚琪臻打定了主意,不敢再留時間讓譚洛胥懷疑,匆匆一句:“我先走啦!”
逃遁去也。
留下譚洛胥一個人,一臉迷惑,一臉納悶,一臉懷疑。
他的這些家人,好像在執行什麼陰謀一樣,而且背着他,不讓他知道。
到底是些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