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要亮了呢!
我蠟縮着身體,躺卧在閘區一間麥當勞前面的長板座椅上。
這個永遠帶着笑意的麥當勞叔叔已經陪了我一整夜了。
天上那抹詭異的暗籃之中。慢慢地調進了一些乳白色和橘虹色作點綴,我知道忙碌的,清晨即將到來。
微涼的風不斷吹拂着我的身體,不,演說是刺骨的寒風吧!
是那種吹過來就會讓你覺得渾身發抖的風噢!幸好我的身上有一件薄外套,稍稍替我抵擋了一些寒意。
不過,縮在長板座椅上的我,還是冷得直發抖。
現在已經是十月份了,氣溫慢慢降低,早晚的溫差愈來愈大,而無家可歸的我,卻只能窩在路邊吹着冷風。
我叫宋天明,今年二十五歲。
凌晨時分,我被同居兩年的女友何曉蔓給趕了出來。
昨天晚間,她回家之後突然哭花了一張化着濃妝的臉,低低切切地對着我說:“我們之間是沒有未來的。”
我知道,那個在公司里苦苦追求她的男人,已經被她的欲擒故縱給吊足了胃口,而那個戴在她左手無名指上的鑽戒就是證據。
簡單來說呢!就是曉蔓已經找到了一個老實、可靠又肯大聲說愛她的男人,她決定要跟他結婚,所以我只好滾蛋,被她趕出家門。
縱使那個男人有着一個不怎麼符合四十歲男人的大肚腩,她還是決定要嫁給地,我也只能替她眼睛的下半輩子哀悼不已。
她會這麼做還有別的原因,曉蔓她今年已經三十四歲了。
女人一日一超過三十歲還沒結婚的話,腦子裏一定每五秒鐘就會閃過自己綁架男人進禮堂說我願意的畫面。這就跟十七、八歲血氣方剛的男人,腦子裏總想到做愛這檔子事一般。
她已經三十四歲了,我想她是應該要結婚了。
而我呢?
我只是一個二十五歲的年輕小夥子,是一個和她年齡相差懸殊的小情人。
我們同居已經兩年了。
大學畢業之後,我當了兩年大頭兵,退伍之後剩現在我一直都沒有工作,只是一個被她包養的小白臉。
難怪她會說我們之間是沒有未來的。
說不難過當然是在騙自己的,尤其是在看到,曉蔓那麼傷心地哭了之後,我好想抱住她安慰她一下,但是她卻阻止了我。
起碼她還為了必須離開我而哭了,我應該要感到慶幸了,是不是?
對於小白臉這個職業,我並沒有很排斥的想法。別人怎麼說我都不會在乎,因為,我根本很少出門。
沒有親近一點的朋友,也沒有家人,我想,在這個世界上,還認識我的人應該只剩下同居的曉蔓,和樓下那個便利商店的女店員了吧!
我看着馬路上慢慢多起來的車潮,想要起身離開這裏,麥當勞好像是早上六點半開門的吧!
他們一定不會喜歡看到有一個流浪漢睡在他們的店門口。
但是,我應該要到哪裏去呢?
曉蔓把我趕了出來,我只匆忙地抓了一件外套就離開了,身上好像一毛錢也沒有的樣子。
我翻翻大衣口袋,居然幸運地摸到一張一百元的鈔票。
真LUCKY!
我看到麥當勞店裏頭有人影在竄動着。
透過玻璃門投射而出的,好像是不怎麼友善的目光呵!
我這個縮在外頭躺椅上狀似流浪漢的人,身上居然還有一百元呢!
縮着身體冷冷地挨到六點半,我推開麥當勞的大門,決定點一杯熱咖啡來暖暖我的肚子。
坐在最外頭靠窗的一排單人高腳椅上,我端着咖啡一口一口地啜飲,眼神無奈地望着那片擦得發亮的玻璃窗外。
外頭閃過一個接着一個的人影,他們那匆忙的臉上不是還沒睡醒的迷糊,就是面無表情地用盡全速往前走着。
他們在拚命往前走的時候,腦袋裏頭都在想些什麼呢?
是今天早上那該死的早餐會報,還是昨夜身邊那個和自己溫存不已的美麗身軀啊?
我盯着他們一個接着一個走過去的頭和臉,陷入自己的沉思之中。
直到咖啡都涼了,我才低下頭來,讓自己趴在桌面上頭。
我在外頭吹了一夜的冷風,雙眼酸澀腫脹得好像兩顆核桃一般。
我真的好想睡覺呵!
慢慢眯上眼睛,很快就無意識地那樣趴着睡了過去。
管他的呢!就這樣先睡一陣子吧!若店裏頭的人真要把我趕走的話,也得等我把那杯咖啡喝完吧!
***
我清醒過來的時候,手臂已然酸痛麻痹地失去了知覺。
外頭的大馬路上車水馬龍依舊,太陽散播了滿地的白熱光線,我到底在這兒睡了多久呢?
時間應該還沒過中午吧!
我緩慢地移動自己的手,想要揉揉我那迷濛的眼睛,並抹去嘴邊不小心流下的口水時,右手卻被坐在旁邊的人給扯了過去。
“手麻了嗎?”
一個比早晨的寒風還要冷冽的中低音男聲,在我的耳邊響起。
我知道我曾徑聽過這個男人的聲音,因為那是個很熱悉的噪音,熟悉到令我有一點害怕。
幾年前我還在營區里當大頭兵的時候,就是這個聲音每天對着我們大聲怒吼,命令着我們存幾分鐘之內要跑幾圈操場,命令着我們練習幾回合全套的炮操,甚至命令着我們在一個小時之內,洗完全營區一千多人的午餐盤子。
我不自覺地渾身發著抖,轉過臉去望了望身旁那個正抓住我在手的男人。
果然是他,孫家朗,我當兵時期的長官。
“你睡迷糊了嗎?”孫家朗那方正的嘴角扯出了一抹微笑,但是我卻看不清他真正的情緒。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他的手替我的手按摩着,不過,我的手經過一陣僵直的刺麻之後,變成很敏感的狀態,我並不想要他替我繼續按摩下去,所以我試圖縮回手臂。
但是他緊緊按住我的右手,不讓我縮回去。
“你怎麼會在這裏睡著了?”
孫家朗繼續開口問我話。
此時此刻我才意識到我還處在見到他的震驚當中,根本忘了回答他剛剛問我的那些問題。
在軍中,如果有長官問話而你沒有及時回答的話,之後可是會被操得很慘的,只有剛入伍的菜鳥天兵才會犯這種錯誤。
雖然我早就遇伍了,孫家胡不再是我的長官,但是一看到他的臉,還是會令我感到害怕。
“報告排長,我昨晚一整境沒睡,所以現在在補眠。”
這樣的場面聽起來是不是很好笑?我們好像在演軍教片一樣。不過,我軟弱無力的回答,卻讓孫家朗直皺着眉。
難道我是哪裏惹他不高興了嗎?
“我們已經不是軍人了,回答回題的時候,不要再加上那個頭銜。”
原來是這樣啊!我喇開了嘴,對他笑了一笑。
我也不想這樣啊!只是習慣性地,對着他開口說話的時候,就會加上這個頭銜啊!
笑開了嘴之後,我又猛然想起,我好像不可以這樣對着他笑的。
果然,孫家朗看到我的笑容之後表情馬上就變了,他像一隻看到獵物的黑豹,狠狠地直盯着我瞧。
在當兵的那段期間,營區里一直有個繪聲繪影的傳說,同袍們都在背後說我之所以會被調到孫家朗的這個單泣來,其實是他硬跟上頭的長官請求而來的。
孫家朗為什麼要把我調到他的單位來?這個原因暖昧到同袍們每次看到我時、都對我露出露骨的訕笑。
他們說孫家朗喜歡我。
那個時候,當我聽到這個謠言的那一刻,曾經狠狠地槌了那個睡在我下鋪的小林一拳。
怎麼可能嘛!孫排長他怎麼可能會喜歡我?我們兩個都是男人耶!他們這樣講不是在污辱我和排長嗎?
但只有我單方面在否認和生氣是擋不住流言的胡竄的,那陣子這類的閑言閑語是愈傳愈猛,最後就連營長也聽到了,沒多久之後,我就隨同我們這一班炮兵,被調到另一個基地去了。
後來我就再也沒有聽過孫排長的消息。
老實說,在他手下當兵那一陣子他真的對我挺不錯的,當然該做的事、該操練的時候,他都是一視同仁地對待我。只是每當我臉上丑出疲累的表情之後,他會用出公差的理由把我叫出隊伍,然後丟蛤我一個輕鬆無比的差事。
有將近半年的時間吧!我可以說是一直在他的庇護下過着悠閑的軍旅生涯,直到我被調離那個營區為止。
我當然沒有傻到去向他證實那個流言是不是真的,不過我知道他真的對我挺好的。分開之後,一直一到現在為止,我再沒有想起過孫家朗這個人,怎麼他現在會生在我的旁邊,替我按摩着我發麻的手臂呢?
“你住在這附近?”孫家朗終於放開我的手臂,雙眼直直地盯着我繼續問問題。“我怎麼從沒在這附近見過你?”
哈?原來孫家朗也住在這附近嗎?
“嗯……我已經不住在這耐近了。”看着他專註望着我的眼光,不知怎麼地我居然城實地將心中的話全部一股腦地抖了出來。
“昨晚被同居的女友給趕了出來……我現在應該算是個流浪漢吧!”
也許潛意識裏我很在意那個傳言吧!對他說出自己是被分手的女友給趕了出來的事,其實也是在向他宜稱,我喜歡的是女人,如果那個傳言是真的的話,他聽到我的解釋之後,應該會知難而退的。
“那接下來你準備怎麼辦?要住在哪兒?”孫家朗愣了一下,很快地又丟了一個問題給我。“打算怎麼過生活?”
他這樣突然問我,我自己也不知道呵!接下來我到底要往哪兒去呢?沒有家、沒有工作,甚至沒有朋友的我,要怎麼繼續在這個城市活下去?
一定是看到我表露出的迷惘和困惑,所以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往外面走。
“如果你沒有地方去的話,就到我家來住吧!”
他的這句話很像他以前的作風,表面上我好像是有選擇的,但是實際上,他給我的路其實就只有一條而已。
我被他扯着往前走去,好像一個彆扭的小孩迷路之後,被找到他的警察叔叔拖着走的銼樣子。
這個人在好多年前,就已經不存在我的記憶之中了耶!他為什麼可以這樣一看到落魄的我,就把我帶到他家去呢?我們甚至談不上是好朋友耶!
“那個……我想……我想還是算了吧!不好意思去打擾您……”
他停了下來。
“我說過我們已經不是軍人了,講話可以不用帶着那種尊敬的稱呼,我的名字你該沒有忘記吧!你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孫家朗回頭瞪了我一眼,又繼續往前走。
他根本就沒聽懂我的拒絕嘛!
“嗯……孫先生,我想還是不要麻煩你了……”
我躊躇着不知道該怎麼喚他,我當然沒有忘記他的名字,幾乎是在聽到他的聲音的那一刻,這個早已經消失在我記憶中的名字和臉,就已浮現在我的腦海之中了。
不過,叫他孫家朗,這樣很怪吧!直接叫他家朗也挺奇怪的,所以我只好選擇了一個最普遍、最適合的稱呼。
“家朗。”
“啊?”
“叫我的名字——家朗。”
孫家朗拉着我的手,不但沒放開,反而握得更緊了,但這一次他連停下來瞪我這動作都省略了,只是一逕地往前走着。
人家都這麼說了,我還能怎麼樣呢?況且是這個曾經當我頂頭上司的男人發出的命令,就算他不認為這是句命令,接收訊息的我還是自動地把它當做是命令來執行。
“家朗,我想還是不用麻煩你了,我自己可以找到地方住的。”我硬是停下了腳步,掙脫了他的手,不肯繼續跟他往前走。
這一次我的拒絕非常明顯,孫家朗也只好停了下來。
孫家朗看着我的眼神,彷佛我是個極不聽話的孩子般,他扳起了臉,我清楚地知道他現在已經有點不高興。
“我住的地方就在前面了,地方很大,找一個人住嫌太大了,還有兩個空房間,你愛住哪一間就住哪一間。”
孫家朗像是從頭到尾沒聽到我的話似地,停下來說了這句話之後,抓了我的手又繼續走。
我還以為他停下來,是準備放過我了呢!沒想到他真的是一個非常固執的人,我早該知道他的性格是這樣固執的了,卻還是在心底期待着,他能真正聽出我的拒絕。
很快的,找們就走到了一楝大樓外。
這是一楝藍色的玻璃帷幕大樓,像極了一般的市區辨公大樓,孫家朗他真的住在這裏嗎?
離我之前住的地方只有三條街的距離耶!我在這個城市住了兩年之久,居然從沒,有在街上遇過孫家朗,為什麼會在我被同居女友趕出來的這一天,遇到孫家朗呢?
命運真是個令人不能小觀的惡作劇高手。
它總在你不把它當一回事的時候,拋出一個明顯得不得了的事件,讓你清清楚楚地意識到,其實它是存在的。
我被禮貌性地強行帶到孫家朗位在五樓A座的住處。
這楝電梯公寓應該是專為那種人口筒單的小家庭居住而設計的,三房兩廳,兩套衛浴設備,十坪大的客廳旁邊有一扇大落地富,而落地窗外,則是一個大得不可思議的陽台。
孫家朗不愧曾經是個紀律森嚴的陸軍軍官,公寓裏簡單陳列的傢俱和一些日常生活用品,都整整齊齊地擺放在它們適當的位置上。
看來他遇伍之後的生括應該過得挺不錯的。
不當軍人之後,他在社會上鐵定很吃得開,因為他在軍隊裏一直就是個習於呼風喚雨的角色。雖然沒聽過他跟其他長官搞什麼小團體、分派系,但我認為不管在哪個領域裏,他應該都會是個很活躍的人吧!
可能也是因為這樣,才會養成他這種霸道的個性和愛命令人的語氣吧!嗯!我果然還是有點受不了,得趕緊拒絕他的“好意”才行。
不過也有可能是我的個性太過軟弱,碰到這種曾經是長官級的人物,才會讓我還有在他麾下當大頭兵的錯覺。
但是他根本就不理會我的拒絕。
事到如今,我也只好乖乖地照着他的指示坐在沙發之上,戰戰兢兢地按過他替我倒的茶。
“來,喝茶。這麼多年不見了,你現在在哪裏高就?”
孫家朗一開口就問我工作上的問題,不知怎地,我覺得我的自尊好像受到傷害。
我剛剛那麼瀟洒地告訴他自己昨天被女友給趕出來,但並沒有向他提剩自己是個被女人養的小白臉,他會這麼問我是很正常的。但是,我卻感到一股難堪的情緒慢慢滋生着。
“我是無業游民,之前一直給我女朋友養。”
我回答道。
“自退伍之後就是這樣生活的嗎?真像是你的作風。”孫家朗在我的正對面坐下,眼睛有神地牢牢緊盯着我看。
他的問題一個接着一個朝我襲來?像一串沒完沒了的、關不緊的水龍頭在漏水一般,一個接着一個地冒出來。
我根本沒必要回答他,不是嗎?但我全照實回答了,還帶着一些自卑和不安感,連抬頭望向他的勇氣都沒有。
他說這真像是我的作風,是什麼意思?難道他從以前就認為我將來會變成一個被女人養的小白臉嗎?
那他也未免大瞧不起我了!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孫家朗的嘴角鐵定又搗起那種討人厭的微笑,而且是那種很不明顯的笑意,雖然我沒有抬起頭來看他,但我知道他一定又那樣對着我笑了。
“再看看吧!也許出去找份工作或兼差,應該餓不死吧!”
我就像是個樂天的小孩,對未來的一切雖然有種不安的情緒,但也不會悲觀到完全放棄希望。
明天的世界總是好的,不是嗎?
只要能熬得過今天。
“也好,每天待在家裏頭不和外面的人接觸,總有一天會變成神經病的。”孫家朗看着我的眼表示同意,“這樣吧!你就安心在我這裏住下來,工作方面的事,我可以替你張羅注意一下,我公司裏頭應該也有適合你的工作才對。”
聽到他的話之後,我愣了一下。
我的生命又要重回那段和他糾纏在一起的混亂中了嗎?命運果然是個狠角色。
“孫先……”
孫家朗狠狠瞪了我一眼。
好吧!叫名字就叫名字。
“嗯……家朗,我想我不太方便住在你這裏吧!這樣會不會太叨擾你了?也許你的……你的女朋友會不喜歡你讓一個好幾年沒見面的下屬突然間住了進來。”
我的猜測真是敝足腳至極!
誰叫他的房子太過乾淨整潔了,我猜應該是有女人在定期幫他打掃,才會保持得這麼整齊吧!
“我沒有女朋友。”孫家朗詭異地笑了笑,這次是很明顯地扯開了嘴角,大笑出聲,跟之前那種討厭的淺笑不太一樣。
孫家朗是個長得很英俊的男人。
粗黑濃密的兩道眉、深邃如暗夜星光的炯炯雙眸、高挺的鼻樑和性感受的薄唇,當孫家朗開懷大笑的時候,他頰上的那道法令紋,會有種令人難以移開目光的魔力。
我一定是看他看到傻了,他才會愈笑意過份。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們已經不是以前長官和屬下的關係了,難得這麼多年之後在街上遇到你,我們可以算是朋友吧?”
孫家朗朝我伸出他那隻厚實的右手。
“反正你也沒地方去,就在這兒住下吧!不用跟我客氣。如果你以後找到工作了,想要搬出去另外找地方住的話,我也不會阻止你的。”
我說過了,在我的心中一直還存留着他以前營區排長的兇猛形象,所以此刻他說的話存我耳中聽來就好像是命令一般。
我乖乖地伸出我的右手,和他交握。
也許就是因為我這種像極了流浪狗一般的可憐模樣,和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乖順性格,孫家朗把我當成是他在街上撿來的一隻流浪狗一般,開始了豢養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