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東城漸覺風光好,殼皺波紋迎客棹。
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
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
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
宋.玉樓春.宋祁
“悔之全告訴你了?”秦悔之前腳一走,余蘋隨後就到。
桑語儂沉默不語。
余蘋拿起桑語儂正在繡的枕頭。“綉工不錯!準備綉給俞的?”
桑語儂點點頭。“原來那個太素雅了。”
“當作臨別贈禮?”余蘋故意問。
“不知道五爺會不會不喜歡?”
余蘋笑道:“他會喜歡的,你送他的東西他哪有不喜歡的道理?”
“我爹傷害過他的家人,他恨我,恐怕也不會接受我送他的東西。”
“你什麼時候離開?”余蘋催促道。
“余小姐,你知道五爺的脾氣,如果我不告而別,他一定會來找我,所以我希望讓他討厭我,趕我走,這才是一勞永逸的方法。”
桑語儂黛眉一斂,又說:“你和五爺相識多年,應該知道他討厭什麼,我只要做些他討厭的事,很快的他受不了自會趕走我。”
余蘋沉吟半晌,“你真心要配合?”
桑語儂苦笑。“五爺看到我就像是看到我爹,我實在不忍心在他傷口上灑鹽。”
“既然你這麼有誠意,我就告訴你我對俞的觀察。是男人都不能忍受女人不貞,尤其俞的娘曾水性楊花的背叛丈夫,你了解我的意思嗎?”
桑語儂瞪大杏眼,囁嚅道:“你要我對別的男人賣弄風情,讓五爺相信我是不貞的女人?”
“沒錯!這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方法。你也不想自己投入更多感情時才抽身吧?
如果你不趁現在快刀斬亂麻離開俞,萬一你懷了孩子就麻煩了!”
懷孕!?天啊!她怎麼沒想到,她真胡塗,她和他一直有肌膚之親,雖沒有夫妻之名卻有夫妻之實,她的確有懷孕的可能性,而她一點防範措施也沒做過。
“如果真的懷孕了,你是打算留下孩子還是不留?”余蘋暗誓,萬萬不能讓桑語儂生下長孫俞的孩子,避免剪不斷、理還亂的麻煩。
“我會留下孩子。”桑語儂小聲喃語。
“我們同是女人,當然會想生下俞的孩子,問題是俞的心情你有沒有顧慮到,你教他養育流有仇人血液的孩子,公平嗎?”余蘋故意這麼說。
“我沒想那麼遠。”她必須承認。
“俞的心情一定是矛盾的,他既想愛這個孩子又不願將這個孩子當成親骨肉疼愛,你願意你的孩子從小在這種忽冷忽熱的親子關係裏長大嗎?”
桑語儂擰緊眉心,“沒有一個做母親的忍心做這樣的安排。”
“所以,你千萬別懷了俞的孩子,否則你的孩子只會有痛苦的人生。”
“我明白。”她不會懷他的孩子的,可是要如何避免呢?
“你要避着俞,不讓他碰你。你別害羞,我認識俞多年,他是個正常的男人,且有正常男人的慾望,他在洛陽時也有女人專門紓解他的慾望,你不是最特別的……”
“我知道,他找上我只因為我姓桑,桑崑山是我爹。我從不認為自己是特別的。”
桑語儂苦笑的自嘲。
“你明白這點就好,我怕你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我不會。”她冷靜的道。
“洛陽的那些女人沒有一個懷過俞的孩子,我不知道她們或俞用什麼方法避孕,不過你是女人,相信可以盡量用智慧避掉男人的要求。”余蘋曾在花街待過,要她教桑語儂避孕她有的是方法,可她寧願桑語儂不再讓長孫俞碰她。桑語儂沉重的點點頭。“我知道該怎麼做。”
???
“你說什麼?你真的決定離開?”章之亮嚇了一跳。
“非走不可。”
“會不會是秦老闆聯合余蘋騙你?”
“我想他們說的是實話,不然如何解釋這一切?如果沒有仇恨心,他不會那樣待我。”她並不特別。
“長孫俞要報復你還替你葬父?你爹是他恨的人,他沒對你爹鞭屍就不錯,為何還出錢埋葬你爹?”章之亮冷靜的分析道。
桑語儂露出傷心的神情,“如果他不為我葬父,我就不會賣身了,折磨活着的人比對付死去的人有趣多了。”
章之亮搖了搖頭,“長孫俞不會放你走的。”
“我要他趕我走。”
“趕?這怎麼有可能?你爹是他的仇人他都沒趕你走了,怎會莫名其妙的趕你走?”
“所以我想請你幫忙。”她覺得對章之亮很不好意思。
“我勢單力薄能幫什麼忙?”
“陪我演一出姦夫淫婦的戲。”
章之亮瞠目結舌,“姦夫淫婦?你想讓五爺誤以為我們……”
桑語儂點點頭。“不貞是他最恨的事,若我不貞於他,他一定大發雷霆的趕我走。”
章之亮咽了咽口水。“我沒扮過姦夫,要怎麼做?”
“你是個君子,難為你了。”桑語儂找不着適合的人選,她可以信賴的人不多,認識的男性更少。本來她想找常志幫忙,又怕他丟了得來不易的飯碗,章之亮較無這方面的顧忌。
“瑛瑛還不知道你家和她家的恩怨,要不要讓她知道?”
“瑛瑛知道后一定會認為余蘋才是適合五爺的對象。”
“那就別告訴她好了。”
“順其自然吧!我們不說也會有其他人說,事已至此,我只想離開這裏。”她已經迷失在愛的漩渦里,如果再繼續沉溺下去,她將失去她僅存的尊嚴。
章之亮認真的盯住她,問:“語儂,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希望你誠實回答我。”
“你問。”
“你是不是愛上了長孫俞?”章之亮知道這是遲早的事。
桑語儂咬了咬下唇,矛盾的不知該如何回答。
“跟我說實話,我想聽真話。”章之亮關切地道。
桑語儂點點頭。“我剋制自己不要愛上他,極力壓抑自己的情感,拚命告訴自己愛上他註定心碎;可心是無法主宰的,我仍在不知不覺中放進了感情。”說著,她掉下珍珠般的清淚。
章之亮動容的摟住她,安慰道:“別哭,我早看出你對他的感情。”
“是不是很傻?”
“這是很真的事,怎能用傻來形容呢?”
她很自然的在他面前哭,就像妹妹在哥哥面前哭一樣,可闖入者看到這一幕未必會做如是想。
“你們在做什麼?”長孫瑛瑛大吼。
倉皇分開的兩人一臉驚慌,沒料到不用刻意作戲竟有如此的巧合。
長孫瑛瑛拉起章之亮破口大罵,繼而是一巴掌。“語儂姐是我未來的嫂子,你們躲在房裏哭哭啼啼、摟摟抱抱代表什麼?”
被摑的章之亮看了一眼桑語儂,“如果不是長孫俞硬是拆散我們,我們何必躲躲藏藏的幽會。”
“幽會?天啊!你們竟然躲在這兒幹些見不得人的事!”長孫瑛瑛指着兩人發飆。
“什麼見不得人?語儂並不是誰的妻子,誰都有權追求。”
“她賣身給五哥就是五哥的人,你們實在太過分,太不要臉了。”長孫瑛瑛氣得直跺腳。
“長孫瑛瑛,你不要含血噴人!”章之亮反擊道。
“我含血噴人?你們好樣的,五哥回來后我一定會讓他知道你們有多賤!”說完話后,她轉身跑了出去。
章之亮無奈的看着桑語儂,“再也回不了頭,那丫頭一定會說出去。”
桑語儂將自己交給命運安排,不再掙扎。
???
比預定回來的時間慢了三天,長孫俞由青田做了一筆大買賣才回來。
他刻意沉澱自己的思緒,反覆試煉自己對桑語儂的感情是出於對她身子的貪愛或是其他。因每每思及她是桑崑山的女兒,心情總像被剜了肉一樣的痛。
他走進大廳,朝跟着他一起到青田的三名家僕揮揮手,“你們下去休息吧!”
僕人離去后,突然有道聲音傳來——“五哥……”
他轉身瞧兒妹妹垮着一張臉坐在門檻上。“有椅子不坐坐門檻?”
“我好生氣!”長孫瑛瑛握拳跳起來。
“誰又惹你生氣了?”在這個家裏可以惹怒瑛瑛的除了余家姐妹還有誰?
憤怒無處宣洩的瑛瑛很快的將那日所見陳述一遍。
長孫俞的腦海里充斥着桑語儂的背叛,和章之亮做着苟且之事,他斂起笑,問:“你確定沒有會錯意?他們真的抱在一起?”
“五哥,相信我,我不會看錯的,而且他們也沒有否認,一副豁出去的樣子。”
“這件事還有誰知道?”他不想傳到余蘋耳里。
“我誰也沒說,只等你回來處理。”
長孫俞二話不說的往屋裏走,只留下長孫瑛瑛留在原地生悶氣。
他表情冷佞地走進房間,一見着桑語儂,他做了深呼吸幾下,怕自己會失控殺了她。
桑語儂見他進門,有點心虛的看着他。
“為什麼哭倒在章之亮懷裏?”他一把扯住她的手腕,暴躁的低吼。
“想哭就哭,我毋需向你報告。”她大膽的說。
他已管不住怒氣,殘忍的想傷害她,“我以為你和別的女人不同,我以為你是貞潔的。”
“我和之亮認識在先,是你強留我……”
“閉嘴!我強留你!?你賣身給我,何來強迫之說?”他鐵青着臉,怒氣終於爆發。
“你……強要我的身子……你無權在我身上逞獸慾……”
突地,他抱緊她的纖腰拖向床鋪。
“不要……不要強迫我……”她不能再讓他碰她了,她不要孕育不受他歡迎的孩子,她死命的掙扎。
“不要?”他冷笑,一掌猛力的握住她的胸脯……
???
長孫瑛瑛攔着章之亮,“你少管閑事。”
“讓我過去。”章之亮大吼。
“人家未婚夫妻聊天你去湊什麼熱鬧?”
“會出人命的,長孫俞殺氣騰騰的會弄出人命的。”章之亮可急了。
“不會的,你別想多事。五哥疼語儂姐都來不及,怎會殺人?你去只會把情況弄糟。”
“你什麼都不知道,我真會被你給氣死。”章之亮瞪着她。
長孫瑛瑛抱住他的身子不讓他動彈,他只能腳步緩慢移動的往主屋走去。
“我全知道,你才是那個什麼都不知道的人。”
“你知道個屁!”情急之下,章之亮罵出粗話。
“五哥和語儂姐是真心相愛的,你的介入把人家美好的姻緣給破壞了。”長孫瑛瑛死命的擁着章之亮,說真格的,她沒理由這麼生氣的,她自問自己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會怒不可遏?尤其在看到語儂姐倒在章之亮懷裏痛哭時,她簡直氣炸了,難道她氣憤的原因里還多了……在乎?
她在乎章之亮喜歡誰,在乎他對語儂姐難以忘情,在乎五哥成全了他們……她成了傷心人。
不會吧?她怎會看上文弱書生章之亮?他不是她會動心的型啊!她一向偏愛五哥勇猛的男子氣概,才不可能被窮酸樣的斯文書生吸引咧。
“放手,你不懂男女授受不親嗎?”
“我管你這麼多,我想抱你就抱你,你有種喊救命啊!”
章之亮吃驚的看着長孫瑛瑛。“你羞是不羞,不怕丟你長孫家的臉啊!光天化日之下抱着男人,你是花痴啊?”
長孫瑛瑛陶醉的喃語:“看你驚慌失措的蠢樣真有趣。”
“你……你是故意的!”
“一半一半啦,怕你壞了五哥的好事,更想看看你讓討厭的女人抱着時是什麼樣的反應。”她噗哧一笑。
“你瘋了!”他用力推開她。
她跌了個倒栽蔥。“你怕我賴上你啊!被女人抱着吃虧的可不是男人,你真好玩。”
“吃虧的也未必是女人,你這樣摟着我旁人看了成何體統?”他理了理衣襟。
“那語儂姐鑽進你懷裏又成何體統?”
“她傷心欲絕需要人安慰,這是兩碼子事。”他極力撇清自己是個隨便的男人。
“是嗎?你不是一直想要帶語儂姐走嗎?如今到了關鍵時刻,你竟然又縮回去,語儂姐知道了不知會有多傷心哩!”長孫瑛瑛套他的話。
章之亮不笨,知道她的打算,他巧妙的回答:“我和語儂的感情不是你能了解的,因為你沒有這樣的朋友。”
長孫瑛瑛不服氣的反擊道:“你也太小看我了,在洛陽時像你這樣的朋友不知有幾十個,是我懶得和他們應酬。”“那就是沒有,沒有應酬就等於沒有交情。我和語儂不同,我們小時候就認識,她出生時我還抱過她呢!”
“了不起啊!看你得意的。”長孫瑛瑛不以為然的哼笑。
“你別再試圖撮合長孫俞和語儂了,他們註定是個悲劇,改變不了的。”
長孫瑛瑛不作如是想,五哥不娶語儂姐就是公然違逆爺爺的安排,一年之期很快就到了,到時交不了差,爺爺一生氣、氣壞身子可沒人擔待得起。
“你不干擾他們,他們就有轉悲為喜的機會。”
章之亮搖搖頭不同意她的說法,“有一天當你也知道真相后,也許你會後悔今天說的話。”
“真相?什麼真相?”長孫瑛瑛追問。
“別問我,我不想面對失去理智的你。”章之亮懊惱他的話說得太多。
“什麼真相會讓我失去理智?”既然他起了頭,長孫瑛瑛豈會放過,她仍追問道。
“你自己去問長孫俞,他可能會告訴你;再不然就去問余氏姐妹,她們肯定會爭先恐後搶着說。”他移動腳步準備閃人。
長孫瑛瑛呆愣在原地,愈是神秘的事她愈想知道,問五哥不如去問余湘,余湘有時候較不用大腦,比較好騙,要聽真相非她不可。
她看着章之亮往他的廂房走去,這才放心的找余湘打探消息。
她倒要聽聽看有什麼天大的真相,足以撼動她對語儂姐嫁給五哥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