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英嘉成其實並不少英國朋友,單是英林集團就有好幾位談得來的老相熟。他們有甚麼維護港英政府的言行,看在英嘉成眼內,也覺得順理成章。

只一個理由,他們是紅須綠眼的英國人。

到了這個香港主權即將歸還的時代,產生國族之間的利益衝突是在所難免的。要英國人犧牲英國的利益而維顧香港的中國人,未免是迫人舍情棄理,妄求偉大。

沒有人活在世上偏袒自己的國家民族、家庭與親人是不值得諒解的。

英國人何獨不然。

只有中國人為討好英國人,雙手把屬於中國人的利益奉獻給英國人,那才可悲!那才可恥!

故而,英嘉成對徐永祿有着揮之不去的成見,因而造成業務上的心理故障而跟他不合拍。

人們,包括樂秋心在內,只看到他們不咬弦的一面,卻忽視了結怨的根源。

英嘉成不勞向樂秋心諸多解釋,除了他本身的性格使然,也為他對秋心有信心,認為她必有慧根所致。沒想到她居然會認為現今轉投英林集團才算是附驥尾的行動。

一定是這陣子跟徐永祿走近了,受他影響之故。

女人總是把持不定的,容易聽人唆擺,真是沒法子的事。心上有氣,更不欲多言,反身便縮進被窩去,實行一宿無話。樂秋心可也是氣得兩眼發光,瞪着天花板到天明,無法入睡。翌日,回到辦公室去,看到徐永祿送來的三打雪白玫瑰,氣才稍稍消掉了。小紅把花插好之後,忍都忍不住,對上司拋下一句話:“這樣子下去,真不是辦法。”“說得對,就快要解決了。”樂秋心應着,隨即埋頭工作。小紅輕輕地嘆一口氣。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誰都不知道誰的葫蘆內賣甚麼葯?小紅退出樂秋心的辦公室之後,徐永祿的電話就搭進來了,問:“三打白玫瑰,可否打動你的芳心,讓我今天跟你吃頓午飯?”樂秋心答:

“可以。”

他們約在太平洋會所的西餐廳吃午飯。

同是26樓,西餐廳也分東西兩翼,西翼名為圖書館廳。東翼則叫扒房,徐永祿因知秋心午膳時並不喜歡多吃,故此訂位在圖書館廳吃自助餐。

剛走到26樓的接待處時,坐在那候客梳化上的一個洋鬼就站起來跟徐永祿打招呼。

“我來給你們介紹,”徐水祿說:”這位是英林集團的執行董事佐治麥丹尼,這位是樂秋心小姐!”

“聞名已久,在報上也看過樂小姐的照片,真人好看得多了,真羨慕英嘉成先生。”佐治麥丹尼這樣說。“我的另外一位同事若翰韋遜正好約了英先生在扒房吃飯。等會兒我再過來跟你們喝杯咖啡吧!”

當徐永祿和樂秋心坐下來時,他說:

“怕已到了水到渠成的地步了,若翰韋遜是英林集團內專責人事的董事,英嘉成對你表態了沒有?”

“徐先生,午飯時別說這麼令人神經緊張的挖角事好不好?”

徐永祿一疊連聲的說好。

實則樂秋心十二萬分的不自在。

一種已被人出賣的感覺,瀰漫全身。

沒辦法,在徐永祿跟前,只能當作若無其事。

那位佐治麥丹尼真的在他們喝咖啡時走過來打招呼。徐永祿問:

“要不要我充當臨時侍役,為你們拿點甜品來?”

還未及樂秋心回答,佐治就說:

“難得你紆尊降貴,請把各種甜品都拿一件來好不好?”

徐永祿應命而去。

佐治優閑地舉起咖啡杯,對樂秋心說:

“歡迎你,將要成為我們的同事了。你的英名,如雷貫耳。相信有你協助英嘉成,英林會更受益。”

樂秋心無辭以對,她笑得很尷尬。

全世界的人都以為英嘉成非帶着她在身邊不可,獨獨她自知不是那回事。

午膳后,她着小紅去調查,果然證實英嘉成剛才的確與英林集團的若翰韋遜有的會。

容忍有個限度,樂秋心決定今晚就要跟英嘉成坦白的說清楚這件事。

就算要爆發第三次世界大戰,也隨它去吧!

這預期會發生的火拚場面,竟提早在富恆的主席杜佑祺辦公室內發生。

是他單獨召見英嘉成的。

“嘉成,我們賓主一場,一切開心見誠的討論。”

杜佑祺這樣說,就表示英嘉成有甚麼事是隱瞞着他的了。

英嘉成覺得很奇怪,先是一愕,隨即冷靜下來。淡淡然以平日的語音說:

“當然,我們一向如此。”

“這最近有點轉變了,是不是?”

“主席,我不明所指。”

“孫國棟給我報道說,好幾個部門的頭頭都向他提出請辭,包括富恆投資的幾個打理商人銀行業務的經理,以及公關部的宋小姐在內。你可以解釋原因嗎?”

英嘉成更愕然:

“他們沒有跟我透露過半點風聲。尤其公關部的宋小姐,更非我的直轄屬員。”

“她是向樂秋心述職的,是不是?也許樂秋心要把自己手下的猛將帶在身邊一起走。”

“走?走到哪裏去?”英嘉成莫名其妙。

“嘉成,如果你繼續以這種態度跟我商議,我們談不出個結果來。你不妨坦白告訴我,要甚麼條件才能把你,以及你的一班手下安撫下來。

“市場上已有傳聞,說你拉大隊到英林去,何況現今又有好幾位同事辭職,理由不謀而合。”

“太笑話了,”英嘉成把聲浪提高:“我會跳槽英林?”

“是他們的官高薪厚太吸引了,是不是?嘉成,如果條件真如市而上相傳的一千萬元包底,那我就無話可說了,的確是非常可觀的數目。”

英嘉成差點失笑,道:

“一千萬元這個數目如果是包薪的話,即是說市旺,做多些生意時,可以超越此數,市淡呢,又起碼以這個為基數押陣。主席,你是熟悉市價的人,知道有沒有可能?”

英嘉成差點想舉那些女明星在影視周刊的宣傳為例,動軋就說那一個財閥以金屋藏嬌,一出手就是千萬元,完全是誇大10倍的言論。如果有那個女人真的價值千萬,財閥必定已娶她為妻,只為跟她有段霧水情緣,不值這個數目。本城樓價高達三千元一英尺,女明星名下物業有幾幢,每間房子又有多大?明眼人一看,心上一算,就知得一清二楚。一千萬元?開玩笑。

杜佑祺的臉色一直沒有好過,說:

“這當然要物有所值,嘉成,既是賓主一場,你別怪我直言,單是茂榮食品中、台兩地再上市,就已經是一筆很可觀的傭金,只要年中有一兩單這種十拿九穩的生意,市道再差,也不愁達不到一千萬元的花紅,是不是?”

英嘉成一聽這番話,額上立即冒出豆大的汗珠來,整張臉漲得紫紅,因盛怒而口唇不住顫抖。

杜佑祺誤聽市面上的謠言,以為自己跳槽並不打緊,要自行聯想以及思疑到他英嘉成收藏着客戶的生意,留為己用,作結納新貴以及抬高身價的本錢,無疑是大大損害了他的人格與專業操守。

是可忍,孰不可忍。

英嘉成終於在牙縫裏擠出話來:

“我們合作一場,對我竟如此的不信任?”

“話不是這麼說。我只是想不明白你在茂榮食品上市上的政策。要為茂榮留力,原因何在?老實說,有幾多人真會如此忠厚,為客戶着想?直至我收到訊報,知道原來英林以超乎常價去挖角時,我才覺得你此舉合情合理。當然,茂榮只是徐永祿注意到且力爭的一宗個案,還有其他的很多宗,我們無法在現階段洞悉。總之一句話,要拉大隊去英林,未免大傷富恆的元氣,我們若不能滿足你的要求,也請你給我三分薄面,以你個人的力量另起爐灶好了。”

也算不得晴天霹靂,商場中司空見慣的是廣東人所謂“反轉豬肚就是屎”,一旦有利益衝突,立即反面無情,毫不稀奇,毫無例外。

在這種氣氛之下,英嘉成似乎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他氣鼓鼓地說:

“要離開富恆,只我自己一人,其餘所有人等的去留均與我無關。”

“好,一言九鼎,嘉成,多謝你成全。”

杜佑祺伸出手來,跟英嘉成一握。

這一握,等於接受了英嘉成的請辭。

英嘉成回到辦公室去,立即閉門苦思。

情緒慢慢平穩下來之後,他才發現自己是送羊入虎口,一腳踩進杜佑祺與徐永祿聯手佈下的陷阱之內。

將剛才那一幕回想,就會發覺到其中有詐。

杜佑祺行走江湖多少年了,對於一個他的愛將去留會如此輕率處理,意氣用事?

絕對不可能。

杜佑祺在商場上是出了名的老狐狸,他要羅致誰,誰都不可以逃出他的天羅地網。史有前例,他要把財務好手聶正延聘到富恆來為他看守那盤賬目,何只禮賢下士,還不惜出動兒媳,向聶正的夫人着手,通過什麼慈善婦女會結識她,且出錢出力讓她在社團活動中大出鋒頭,於是枕邊細語,當然勸丈夫效力富恆去。

就算當年要打英嘉成的主意,何嘗不是出盡八寶,把一班英父生前的商場好友拉攏,讓他們在英嘉成母子眼前說盡杜佑祺量材而用,選賢與能的種種好話,才水到渠成。

換言之,除非某人在他杜老的心目中已經沒有了利用價值,他才會輕視。

英嘉成打了個寒噤。

無須要妄自菲薄,自己在富恆仍有可利用的價值。只可惜,杜佑祺一定是發現了有人可以取替英嘉成,而此人的可資利用價值比英嘉成更高更強,於是二者擇一,條件相比之下,英嘉成不戰而敗。

這個取代英嘉成的人太呼之欲出了。

究竟徐永祿手上有什麼把握,如此的感動杜佑祺的心,現階段依然未揭曉。

其實原因已不重要,後果已到了不得不正視、不得不承擔的時候。

那就是英嘉成必須離開富恆,權位讓予徐永祿。

英嘉成苦笑,真不是杜佑祺的對手,布一個局,再加幾句說話,就把自己的火氣撩起來,墮入他的陷阱之內。

現代人一講骨氣義氣,就要付出代價。

英嘉成不再受杜佑祺的閑氣,他就得放棄公司要辭退高級職員所作的賠償。

誰叫他主動請辭?誰叫他不努力沉住氣?直至杜佑祺覺得非要他讓出位置來不可的一日,自然只得主動貢獻一個“黃金握別”,把一張填寫了很多個零的支票放到他的面前,才斯斯然離開富恆不遲。

當然,這要經歷一個刻苦而可能沒有什麼自尊可言的過程,不是很多人捱得住。

英嘉成冷靜下來,才洞悉乾坤,已經太遲。

唯一令自己稍為安慰的是,他為個人尊嚴能付出的,是物有所值。

何必要在自己年青有為之時,要食嗟來之食?東家不打打西家,天地之大總有藏身之所。

他很爽快地打好了辭職信,交給人事部,然後又囑咐公關部取消寶緣花屋的戶口。

不必要人家出聲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連帶這些附屬的利益,都必須自行割捨,才是正經。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要向姜寶緣交代一聲。

英嘉成提早下班,直趨寶緣花屋。

花屋設在一個高尚的百貨商場內,佈置得相當雅麗明亮,讓人透過一大片的玻璃窗望進去,已見繁花似錦的畫面,已有芬芳濃郁的感覺。

英嘉成呆望着在櫃位后收銀,跟客人笑語娓娓的姜寶緣,百感交集。

從前,他未曾看得起過這女子。

認為姜寶緣的一切,均由他英嘉成一手賜予,包括舒適的家庭、可愛的兒女、以及見得光的地位;穿得光鮮。吃得豐富、住得華麗;一切的一切,姜寶緣都是受惠人、承恩者。

因而,他看她,不過是平庸的、隨處可見的一個女人而已。

多年來順境生活,感情上平靜無波,更生枯燥。

於是一旦與樂秋心翻起滔天巨浪似的激情,益發覺得姜寶緣的不可取。

然,如今看她呢,纖瘦的身材,精靈的五官,我見尤憐。

再加上那遭逢逆境、接受考驗而顯露的一身傲骨,灼灼然匯聚為一股獨特的氣質,薰人慾醉。

他深感難堪、歉疚。

他是太看扁她了。

英嘉成推門走進花店,隨即響起了柔和的鈴聲,姜寶緣抬起頭來,看着走進來的客人。微笑道:

“是你!”

不知道二人心上是不是都浮泛起一些愛情故事的情節,男主角走進女主角的花店來,買花做人情,卻忽然的愛上了女主角,花全部都買下,只送她一人。

“這麼早下班?還是路過?”姜寶緣說。

“不,專誠拜訪。”

“多謝。”

“寶緣,”英嘉成訕訕地說:“剛才我通知了富恆的公關部,結束了你花屋的戶口了,過一陣子,我定了去向,再幫你的忙。”

姜寶緣先是一呆。隨即自櫃位走了出來,依然平靜地說:“不要緊。我這兒地方不多,要不要到隔壁餐廳去喝杯咖啡?”坐在咖啡室裏頭,英嘉成一股腦兒,毫無保留地把自己的遭遇與辭職事件告訴了姜寶緣。

姜寶緣拍着英嘉成的手,說:

“大丈夫能屈能伸。嘉成,這些年來,你太順境,也不是絕好的事。或會為今次的風浪,得出個事業上的突破來亦未可料,凡事都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英嘉成望住了姜寶緣,感觸良多,說:

“寶緣,是不是我們的離異,對你都可能是福不是禍了?”

“嘉成,我們現今是老朋友了,你這樣子說,真叫我無從作答,要欺騙你,固非我所願。要坦白,或許你會誤會我在故意刺激你。”

“我知道你不會。”

“那就好。嘉成,我總要設法好好的、開開心心的生活下去,是吧、生命還這麼漫長,自閉與自苦都不是辦法。”姜寶緣說:“就活像如今你離開了富恆,不管是被迫的抑或自願的,老實說,也只有希望經此一役,得到一個處事上的寶貴教訓,有益於將來。若不努力的化險為夷,設法於因禍得福。是對自己不起的。”

說得太對沒有了。

從前,非但沒有發現姜寶緣的智慧,他們夫婦倆也從未曾如此開懷的談論過人生,交換過意見。

寶緣說得對,他們現今是一對很要好的老朋友。

離開寶緣花屋時,英嘉成挑了一大盒用白色康乃馨堆砌成的鮮花,笑問寶緣:

“這康乃馨又名毋忘我嗎?”

寶緣點頭。

“能給我一個8折?”“7折也可以。”寶緣笑。“多謝,老闆娘。”隨即付足了錢,再問:“是有張禮品卡附送嗎?”“對。請把收花人的姓名地址填妥,我們自會送去。”

“服務一流!”

說著,英嘉成就在那張小小的禮品卡上寫:

“請你,毋忘我!男人總是自私的,你會諒解?嘉成。”

之後寫好了姓名和地址,交給姜寶緣,才離開花店。寶緣看看地址,眼中就是濕濡。

櫃枱前的電話,正好於此時響起來。

寶緣接聽,說。

“寶緣花屋。”

“今天生意好嗎?下班後來接你吃晚飯好不好?”

姜寶緣流着兩行熱淚,望着那一大蓬的毋忘我。久久說不出話來。

電話裏頭的一把男聲在嚷:

“寶緣,寶緣,你還在嗎?”“在,在。”“我說的話,你聽見嗎?”“你說什麼了?”“我說,下班後來接你去吃晚飯好不好?”“好,好。當然好。”寶緣掛斷了線。跟前的一朵康乃馨,含苞欲滴,只為她的眼淚水稍稍濺於其上。英嘉成很晚很晚才回到樂秋心的家裏去。

他心情實在差,百無聊賴地在中區踱着。又跑進會所里,管自獨個兒喝悶酒,一直熬到近午夜時分。英嘉成不是沒有想過樂秋心會擔掛,甚至不是不知道今天在富恆發生的大事,他還沒有向樂秋心交代。

然,他有點使性子,無法禁耐得住對徐永祿的憎惡與怨恨。

無可否認。在公事上的一仗,他敗下陣來。

或者樂秋心早已在徐水祿的中聽到有關消息,就由着他搶着居功炫耀去吧!

何必爭?

故而,一直拖慢了回家的步伐。

無疑,至今英嘉成才明白姜寶緣與樂秋心兩個女人有自己心目中的差別,前者予他的感覺是安全,他深知自己再潦倒,在姜寶緣跟前仍有肯定的分量與地位。至於後者,對他始終是挑戰,萬一落難,就有可能在樂秋心跟前矮掉一截。

在太平日子,人們需要安全感.只追求挑戰所帶來的刺激。

在艱苦時期呢,情勢或許有異。

當英嘉成回到家裏去時,情景令他嚇一大跳。

大門口堂屋處放着一個皮箱子,正正是多月以前他自寶緣家遷到秋心住處時提用的那一個。英嘉成蹲下身來,把皮箱子打開,全部他的衣物已經執拾妥當,放在其內。

這是什麼意思呢?

下逐客令?

怕再沒有別個解釋了吧?樂秋心竟於他辭職富恆的同時,不予他支持,還結束彼此的親密關係,是不是太忘情負義,太豈有此理了?

英嘉成衝進客廳,走過走廊,直趨樂秋心的睡房。

房門是緊閉的。

英嘉成正想衝進去,立時間一個念頭清晰的浮現。

那是姓樂的私人重地,這所是姓樂的名下物業。自己姓英。

法律上是兩個完全不相干的個體。

感情上若有關連,還可以聚在一起生活,否則楚河漢界,河水不犯井水。自己憑什麼身份衝進人家的睡房去?

英嘉成氣餒了。

他稍稍退後兩步,終於決定回身就走。

挽起了那隻簡單的行李箱,他如何的來,就是如何的去。英嘉成這一夜宿於酒店。睡不好的不只他一個人,還有姜寶緣,還有樂秋心。秋心更是狠狠的,傷心的哭了一整夜。下午她已經聽到了英嘉成請辭的消息。當然是徐永祿報的訊。

人事部又是直屬部門,她一下子就求證了真偽,果然已經接到白紙黑字的通知。

只她樂秋心一個人被蒙在鼓裏。

她嚇得整個人呆住了。

從而傷心欲絕。

徐永祿以商議公事的借口,向樂秋心已然淌血的心再加戳幾刀。

他跑進樂秋心的辦公室,說:

“有要事務必火速辦理。好幾位富恆要員都向人事部遞了辭職信。主席囑咐,能挽留的儘力挽留,否則動搖根本,對富恆有壞影響,這一場與英嘉成的爭奪業內好手之戰,非要展開不可。我恐怕有令你左右為難的地方,故此,先來跟你商量,看你意下如何?”

這才叫尊重。樂秋心是這樣想,口裏便說:

“公事公辦,那幾位經理如果肯留在富恆的話,最好不過。我們出來做事的人,也無非是看僱主出的條件如何,然後就跟誰辦事。公平競爭,何為難之有?”

“對。到目前為止,你還是富恆的屬員,是吧?”

那就是說英嘉成到如今這個白熱化的時刻,還沒有提出要樂秋心共同進退。

這一下悶棍,照頭照腦的打在樂秋心頭上,她只好忍着痛,作不了聲。“秋心,那就要麻煩你囑咐人事部一聲,盡量以優惠條件挽留經理級的同事,力挽狂瀾,穩住大局,至於主席能否以甘辭厚幣令英嘉成回心轉意,則非我們的職權範圍了。”這其實是孤立與杯葛英嘉成的一着,樂秋心不至於傻到看不出來。可是,你不仁時我不義,英嘉成既是挖角在先,就怪不得富恆出手在後。

樂秋心是無話可說的。自己的激憤還未平伏過來,更沒有多餘的心力去理會其他。她火速的給了一張公函式便條於人事部,着人事部經理全權跟那幾個請辭的部門頭頭討價還價。樂秋心也提早下了班,一心回到家裏來,苦候英嘉成的出現。

樂秋心在這心神俱碎的最後關頭,仍對英嘉成寄予一份希望,他會得回來好好與她暢談一夜,一切都有個圓滿的解釋,令她接受。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毫無音訊,甚至沒有電話搖回來告訴她是否會回來吃晚飯。

樂秋心於是打電話回富恆,問小紅:

“英先生有沒有給我留口訊?”

“沒有。”

“英先生還在辦公室嗎?”

“不知道,要我問問他的秘書嗎?”

樂秋心想想,說:

“不,你把我的電話接過去,由我跟她說吧!”

英嘉成的秘書叫李太,是個比較年長的有經驗的秘書,聽到樂秋心的問話,意識到在英嘉成辭職的今天,可能有要事要把他尋着。且對方也非閑雜人等,於是說:

“英先生已下班,剛有電話接回來問口訊,他目前正在太古廣場咖啡屋,他囑咐有要事可以接電話給他。”

“謝謝!”樂秋心掛斷了線。

當她正搖着太古咖啡屋的電話號碼時,忽然的心血來潮,掛斷了電話,再重新接到電話公司去。

“我想查寶緣花屋的電話。”

對方一會兒答:

“是不是在太古廣場的一家?”

樂秋心握着電話的手冰冷,說:

“是。”

然後她默默地寫下了寶緣花屋的電話號碼,再鼓起勇氣搖過去。

對方是把好聽的聲音,說:

“寶緣花屋。”

“你們,有新鮮的白玫瑰嗎?我是富恆企業的同事,英先生介紹來光顧的。”

“對,對,對,小姐,多謝你賞光,英先生剛來過,跟姜小姐到隔壁去喝咖啡了。”對方非常興高采烈地報道這個消息,無非想落實和加強彼此的關係,始踏入正題:“是這樣的,我們今天買入的白玫瑰已經賣光了,明天給你預訂好不好?”

“我明天派人來親自挑選好了。”

“歡迎,歡迎。”

電話掛斷之後,樂秋心覺得一切都完了。

要她再為英嘉成的所作所為尋找借口,實在是委屈。

這最近的一連串事件與隱憂加起來,樂秋心憤怨得幾乎認為她還未曾與徐永祿有超友誼的關係,是件很不必要的、太賞英嘉成面子的事。

愛的反面,從來是恨。

樂秋心一個箭步走回睡房去,把衣櫥內屬於英嘉成的衣物,都放進那個他帶來的皮箱之內。然後挽到門口堂屋處,擱在那兒。

事情就是如此這般的僵着了。

富恆這幾天真是滿城風雨。

人事部接到主席的訓令,把英嘉成應得的薪金一次過支付,等於說即日他就可以離職,他在母公司的執行董書職位,正交由公司秘書部循正式手續辦理,委徐永祿繼任,將由董事局提名,再轉交會員大會認可。

手續只不過是門面功夫,實則上徐永祿已經接管全部原來隸屬英嘉成名下的部門與業務。

英嘉成這一頭離開了富恆,成班遞了辭職信的經理都在富恆成功挽留下,得着了加薪的回報,而轉投徐永祿門下。沒有一個人離去。

反而是樂秋心,稍萌去意。

這麼個公認的富恆叛臣的情婦,依然大模斯樣,若無其事的坐在高位,是不是有太多的狼狽、尷尬、難以為情?

不知道是否自己敏感,手下的部門已有點我行我素,對她的尊重大不如前。

譬如說,人事部遲遲都沒有把挽留那班經理的加薪幅度向她報告,要她囑小紅追問,才把個給主席的報告副本送過來。

公司秘書部為徐永祿的履新而作的一切安排,根本不勞徵詢她的意見。是駕輕就熟,抑或架空職權,真是匪夷所思。

再下來,最令她光火的是公關部發放了英嘉成離職、與徐永祿繼任的消息,字裏行間,對前者貶,對後者褒,完全在她不知就裏下發放。

當樂秋心責問公關部經理宋美雲時,對方說:

“徐先生看過新聞稿,認為可以,我們才發的。況且副本已呈送給你。”

樂秋心非常的不滿,加多一句:

“請以後在未有我簽批之前,不可發放任何文字給傳媒。”

“以前並非如此安排的。”

“對,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離開了富恆的同事,都有一份尊嚴,不必在字裏行間如此的踩人一腳,有失大機構的風範。”

宋美雲沒有再造聲,臉上的表情帶一點無可無不可,這是更令樂秋心不滿的。

秋心把小紅叫了進來,以從未有過的苛刻語調說:

“公關部的新聞稿是哪個時間送來的,為什麼不立即交給我?”

小紅有點茫然,答:

“我不是已經立即送進來了嗎?”

“你是幾時接到他們的新聞稿的?”

“今日。”

“當然今日,我問是幾點鐘?”

“這可記不起來了。”

“你以後把文件的收發時間記清楚一點成不成,我不能每一次都向你解釋事情的輕重。”

小紅沒有立即反應,因為樂秋心的語氣空前的惡劣。她鼓着腮,沒有回話。

樂秋心望望小紅那個不忿的表情。覺得刺眼至極,就說:這兒沒有你的事了。”小紅退出來以後,雙眼立即泛紅。日來,誰沒有成籮的委屈?只有位高權重的人才有資格發泄,才有機會把自己的一口烏氣噴到別人身上去嗎?不管平日你對上司有多忠心,有多熱誠。到頭來,還是地位懸殊,格格不入。或許是家事太煩心,所以小紅才這般敏感。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激情三百日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激情三百日
上一章下一章

第九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