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兩天後,百合捧着以大紙袋裝着、並洗凈的西裝外套,來到湛天闊家門前。
八號十一樓……
她盯着門牌,深呼吸了幾次,猶豫着……要將還給他的外套放在門口就好,還是當面交給他?
按下電鈴決定把外套親自歸還。
等待了兩分鐘之後,大門才敞開,光亮迎向他。
映入眼裏的景象讓她愕然了下……湛天闊上半身赤裸,下半身只圍着一條白色浴巾。
“對不起……你在洗澡?”她舔了舔唇瓣,不好意思地看着地上。
當場面對一具陽剛而健碩的男性軀體,讓她頗為緊張。
“你怎麼知道我住這一棟?”他雙手抱胸,斜倚着門框。
廢話,她三不五時都會從她家窗戶盯着這邊、打發她偶爾的好奇心。
“呃……就是知道。”百合不喜歡說謊,也不廢話一堆去說明。
“有事?”
他懶洋洋地吐出兩個字,口氣中似乎有幾分冷漠?
百合識相地遞上紙袋。“外套還給你,謝謝。”
他接過,沒有多說什麼,百合點了個頭,轉身欲離去。
室內的一聲嬌滴滴女聲,吸引她回眸……
“天闊,是誰找你?”
隨後,百合看到一個漂亮的女人出現門邊,衣衫不整、春情蕩漾般的容顏,有幾分嫵媚。
她與女人對上了眼,女人蹙起秀眉打量着她……
百合與她視線短暫相接,連速別開目光。剎那她知道,她破壞人家的好事了。
“抱歉!打擾了!”轉過身,吐吐粉舌,她加快步伐走向電梯。
“沒什麼,只是一個女人。”
在聽到他掩上門之後的說話聲音,百合心裏驀地一沉……
只是一個女人?
有種毫無干係似的感覺。呵呵——她自嘲一笑!說得也是,她本來就是很平凡的、跟他毫無干係的一個人!
她應該……別對他太好奇,是不是呢?
雖然這樣告訴自己,但站在電梯裏面,她仍然會去瑞想……他,是什麼樣的男人哪?宅子裏的女人,又跟他是什麼樣的關係?
日子,在同樣的循環中一天天經過。
百合失去兼職的收入,短時間尚未找到合適的工作,只好延長咖啡車的販賣時間,從早上營業到晚上十點以後。
收入並沒有因此增加許多,因為這工商業辦公地區尚未飽和,一些新建大樓仍未完工,所以過了下班時刻,整條街就像褪去繁華的廢墟一般,連街燈都黯淡。
連續幾天不冷不熱的天氣,今晨來了道鋒面。
入夜——更冷了些,街景更蕭索了,人人都另外添了件厚外套,表情冷漠、行色匆匆,不願意在冷冷的街上逗留。
雖然近日失業心情欠佳、雖然天氣開始陰冷,可是她仍容光煥發過着相同的生活,販賣她的咖啡、販賣她的笑容。
數着稀稀落落經過的行人,百合兀自發獃……
她與卡布奇諾——湛天闊之間;以兩條曲線延展的方式相處着,時而平行、時而交錯。
他仍在每天上班的早晨,來帶走一杯卡布奇諾,但總是無聲而來、無息而去;明明已經認識,卻仍像以往毫不熟識那般,兩人極少交談。
百合對他的好奇,不減反增,已習慣每天看到他。
回神人影擋在她面前。
“你?”百合錯愕。湛天闊怎麼會在這個時間出現?
“你又變得安靜含蓄了?怎麼?因為我這個‘冬天’又出現了?”挑眉、斜睨着她說不出話的樣子,湛天闊開口問道。
“呵……”百合忍不住笑出聲音。
他還記得她將他形容成像冬天一樣冷?!嗯,她欣賞他的自我調侃。
百合一時間忘了動作,直盯着地看——黑色套頭衫、同色系長褲,讓他增添幾分神秘魅力。
眼前這是什麼樣的男人哪?為什麼時而冷漠難以親近、時而風趣熱絡?
“忘了我要什麼嗎?”他瞧她久久沒有動作。
“喔……”回神應了聲,她動手準備他的卡布奇諾。
熱氣自銀亮的壺嘴滾滾冒出,濃郁的咖啡香釋放,冷寂的空氣被一陣陣氤氳包圍。她的咖啡車,以一種不招搖而安靜的方式,在街上一隅席捲人們的嗅覺,讓蟄伏着的浪漫蘇醒。
冷冽的夜風裏,他沉默站在她的咖啡車前,等待她將那杯香醇送到他手中。
“Cappuccino!”百合愉快地將咖啡杯遞到他手上。
“謝謝。”他付了二千五元。
“你搶了我的台詞。”她抗議。
“我相信,除了‘謝謝’,我們應該有別的言語可聊。”就着熱燙輕啜一口,嗅覺與味蕾瞬間得到滿足。
“例如呢?”百合瞅着地看。生意清淡,有個人閑聊也挺不錯,就算聽聽他的風流韻史也無妨!
“例如……你煮的咖啡很好喝。”由衷的讚賞!
豐盈的奶香泡沫,在他口中悄悄散播一種溫柔寧靜的感動。
“謝謝。瞧你嗜咖啡如癮,天天捧場,我就知道自己是有兩把刷子的!”
這一刻,她覺得販賣香味、販賣浪漫、販賣感動,是很有成就感的!
他們就這樣站在路邊聊了起來……
“豈止是嗜咖啡如癮!從你來到這裏后,我已經成癮如酗酒般。”徐緩說罷,他又淺嘗一口。
“這麼說,我是你體內咖啡因的罪魁禍首?那沒有喝到的時候,你會不會像發酒瘋一樣?”雖然自信,但……她煮的咖啡真的足以讓人成癮如酗酒般?
她笑,低下頭,也動手為自己另煮一杯卡布奇諾。
“也許早晚一天會。我是饕餮之徒,貪婪你的卡布奇諾!”他自嘲說道:“為了彌補周六日無法喝到咖啡的遺憾……”他停頓下來。
饕餮之徒?貪婪你的卡布奇諾?!好張狂誘惑的言語。“卡布奇諾”四字,似乎隨時可以拿其他代名詞取替?
“……”百合的動作停了下來,屏息等待。他要說什麼?
留戀地輕晃剩餘三分之一的咖啡,他單手持杯、另一手插入褲袋,神色極平靜地開口——
“前面二十公尺,有個店面要出租。”
“嗯?”百合側過臉來看着他。
“我租下來開咖啡館,你過來上班,幫我經營,底薪五萬,抽營業額兩成。”
湛天闊再度喝了口溫熱濃醇,抿抿唇邊殘留的甘甜。
百合哭笑不得,直勾勾睨着地。這是他上次說的“補償”?補償她?
怎麼她都說不需要、不必要了,他仍執意?他不過是換了個說辭,反過來說要彌補他自己罷了!“不滿意?”他探詢的瞳眸對上她的眼睛。
“抽營業額兩成?你有沒有說錯?”百合避開他無波無瀾似的冷靜視線,一面收拾擦拭着她的工作枱,一面考慮着。
這樣連成本地都吸收了。店面營業也要添上成本估算,價錢自然與路邊不同,另抽兩成營業額的話,她等於無本生意、坐享其成?!
“不用懷疑。”他篤定回答。
“……”
百合早就想要在這裏開一間店面了,只是沒錢,局限了她的夢想與計劃!方圓數公里,除了小餐館與精巧經營型態的攤販,沒有一處可供人短暫休憩之所,開店面也許這是可行的!
“如何?”他認為她該考慮夠了,精明的眸子將要失去耐心。
百合深呼吸——她想,她可以不當這是人情,因為他也有百分之五十的獲利機會,既然如此……
“嗯。有何不可!”沒有多問,她答允,繼續整理工作枱面。
湛天闊冷然的眸,不同平日,當下有絲悄然轉換的光采,他是感到興味的。他們之間的信任度如此容易建立?建築在一天一杯三十五元的咖啡?
她答應得如此爽快?甚至連多餘的廢話都沒有。他喜歡她的乾脆!
“裝潢好就通知你。”
滿意地拋下話,他離開;一身黑,消失在夜晚的街燈下,也消失在百合的視線中。
“Yes!”兩分鐘后,他朝空揮了拳。臉上沒有多餘的笑容,但冷眸里卻綻着罕有的興奮光采。
據他的評估,這裏商機無限,新興辦公大樓仍在不斷擴建,趁着餐飲業尚未大批進軍之前,搶得頭籌必然會是一個好投資。
往後,他可以坐在遮風蔽雨的室內好好享用卡布奇諾!
但重點不在於此!重點在於——她,再也不需要風吹雨淋,再也不需要在黑夜的街上、孤單地守着咖啡車……
異采設計公司,忙碌的午後——
“總監,大頭來了。”助理由電話分機通報湛天闊。
助理口中的大頭異城集團董事長。
“嗯。”湛天闊收穫通報,準備起身迎接。
異采隸屬異城集團,異城的主業是營造,順乎時勢,於是異采設計公司在近幾年由旗下分支出來。
自從把異採的管理權冰交到湛天闊手中后,異城大老甚少干預,今日出面必有要事。
將大老迎進辦公室,來人在沙發上坐定,開門見山就說——
“聽說,你在夏天酒店,為了一名女服務生打人?”
年逾六十的異城董事長——藍復,有一雙精明的眸光、老謀深算的形象。
“藍董,請用茶。”十分有效率的助理送來茶水,退了出去。
“老董消息可真靈通。”湛天闊挪步至他身邊坐下,微勾唇角,笑譴回答。
“那被你打的酒客,來頭可不小,怎麼如此莽撞,沒有權衡輕重?”藍董不慍不火說道,喜怒不形於色。
“怎麼?生意做不成了?”湛天闊不置可否,挑了挑眉。
“倒也不是,只是受到些有心人士的壓力。”
藍復欣賞他的持重穩定,不會因為一樁小事而對愛將過於責難。
話鋒一轉——
“你應該聽說過幾年前的一個小道消息,我女兒跟我斷絕父女關係……”
“因為您的第二段婚姻。”湛天闊接口。如此老董不需要重複始末。
“是的。”藍復點點頭。
五六年前,他的獨生女因為不能諒解他婚姻的第二春,因而負氣與他斷絕關係;除了帶走她名下幾百萬的存款外,再也不願意與父親有任何關係,此後獨立謀生。他愛女心切、日夜思念,也一直是知道女兒的生活與消息的。
“我想安排你……成為異城集團真正的一份子。”藍董深沉的目光中帶着幾分銳利與強勢。
任誰都聽得出來,老董口中“成為自己人”的意思是什麼。
“……”湛天闊無言略略頷首,靜待他繼續說明。
近兩年,董事長已經不只一次暗示,希望湛天闊能成為他的半子,湛天闊總以無形逃避的方式回應,沒想到他的心意如此堅決。
“如果,能夠因為你的關係,讓愛女回到我身邊的話……”藍童眼中閃爍着期待的熠熠光芒。
“董事長,請問要我怎麼做?”湛天闊刻意裝傻。
“你應該懂我的意思。從來,我不需要把話挑明了講,你就能夠接下去安排;看中你這樣的能力,我才會把異采交給你。”
藍董要他想辦法娶到董事長千金。沉吟片刻……湛天闊知道明人面前無須說暗話——
“董事長,我想關於這一點……恕難從命。”湛天闊堅決的臉上,歉意中帶着驕傲。
藍董聲色平靜、無息緩緩深呼吸——
“跟了我這麼些年,你應當了解我的作風,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因為看重,所以託付你這樣的責任。”
湛天闊當然知曉,藍董掛在口中的企業名句。除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宅心仁厚的一面;異城能在業界叱吒鼎立,更是靠他的另一面強勢作風——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他做不到的生意,別人也別想做;他栽培起來的人,假若不忠,他也可以將之毀滅。
“天闊承蒙董事長這幾年的栽培器重,假使我的違背讓您失望,那麼一切——但憑董事長定奪吧!”
看着湛天闊堅毅表示,藍復不解,難道整個異域的江山地視如敝屐,他的不妥協是什麼意思?他可以為了“那個女服務生”——他的女兒,在酒店大打出手,卻不願意接受這樣的安排?
溝通宣告破裂,最末,藍復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