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三天之後,兩人的病情皆大幅好轉。冷澤的聲音還剩些微沙啞,但已無大礙,整天待在工作室。而羅縵天生是個健康寶寶,經過三天三夜的休養,身體以奇迹的速度恢復健康,只是為了賴在冷澤家裏偶爾還得裝出虛弱的模樣。
這天晚上,寒流威力依舊不減,冷澤叫了外送的披薩。
羅縵在溫暖的暖氣房裏津津有味地吃着,還不滿足道:「冷澤,你沒有點可樂?」
「我以為你還在重病期間,不宜喝冷飲。」冷澤抬起漂亮的眼眸瞟她一眼,嘲諷道,內心則為她驚人的恢復力稱奇。瞧她面頰紅潤、雙眸晶亮、唇瓣嫣紅,哪像三天前還重病在卧的病人。
她立刻衝出幾聲咳嗽,裝模作樣地謝他。「謝謝你的提醒。」
「不客氣。」冷澤英揚的眉頭皺起,搞不清楚她是真咳還是假咳。瞧她剛才還面色紅潤,一會兒又臉色泛白教人擔心了。
他起身倒了杯溫開水給她。
「謝謝。」羅縵接過水杯,垂下失望的小臉。他又變回那個冷淡的冷澤了,為什麼他會如此冷漠呢?她真想了解他。「冷澤……」
「什麼事?」
冷澤果真如她所料,冷漠地響應她。她看着他,小心地開口,「我可不可以問你一件事?」
「說。」
「你喜歡溫柔的女人?還是女強人型的女人?」羅縵聰明地用選擇題--一般人不會拒絕回答。
冷澤冷淡地瞥她一眼,冷冷地回答:「溫柔的女人。」
多數男人喜歡的類型。羅縵又問:「是屬於哪種溫柔?是外柔內剛?還是外剛內柔的?」
她的話,有效地將他帶往過去。
「外剛內柔。」冷澤回憶着小雨的倩影,臉部剛毅、冷酷的線條被柔和的思慕與深情取代。
「什麼是外剛內柔?」羅縵好嫉妒能令冷澤如此傾心的女人。
「就是……」冷澤溫柔的眸覆上一抹憂傷,回憶着小雨的一顰一笑。「笑容像拂過湖畔的春風,動人心弦。體態似花間的精靈,輕盈而優雅。似不食人間煙火的精靈,卻有聰穎慧黠的眼瞳。慧黠的瞳眸之下,是最完美的靈魂。那是精靈易感的心,善感而多情,教君恣意憐。」
羅縵僵直地坐着。冷澤的眼裏,那深沉的悲傷令人心痛。是怎樣的女人,能引他如此特殊的情懷?
「她呢?」她的心又妒又痛地問。
冷澤的眼神倏地變成沉痛的獃滯。「死了。」
「什麼?!」羅縵驚呼。
「是我害死的。」
「怎麼回事?」
冷澤沒回答她,繃著一張臉衝進工作室。工作室門「砰」的一大聲,彷彿就拽在羅縵面前。
怎麼回事?接下來一個晚上,羅縵一個人呆坐在客廳,聆聽工作室中傳出的鋼琴聲。那首她取名為「憂傷」的動人歌曲,原來那個「憂傷」已經死了……
***************
一覺醒來,天已大明,又是一個好睡無夢的夜晚。羅縵伸了個懶腰,才發現原來自己昨晚在客廳睡著了。
琴聲……「咦,難道冷澤一整夜都沒有睡覺嗎?他的病剛好,怎麼可以……」低喃着,她門也沒敲就闖進充滿琴聲的房間。
「冷澤,你的感冒還沒好,怎麼可以不睡覺呢?」
優美的鋼琴聲驟然停止。冷澤轉頭,暗黑的雙眸嚴厲地定在她身上。「我在工作,請出去。」
「工作?」她好奇地趨前,拿起鋼琴架上的樂譜。「微雨……原來你是從不現身的作曲家微雨!」她聰明地猜出。
冷澤把樂譜搶回來,嚴肅地警告她。「別動我的東西。」
「冷澤,你好變態,用女人的名字署名作曲!」她的話沒經過大腦,想也不想地就批評出口。
「你罵我變態?!」
羅縵見他的濃眉攏成一團,急忙否認笑着賠不是。「不、不、不。其實微雨這個名字滿中性,很好聽,一點都不變態。」
冷澤的十指回到鋼琴上,冷淡地逐客。「請出去。」
「卡」,羅縵一手把門關了,不過她的人還在房間內。她在唱片公司上班,多少熟悉創作人的怪癖,所以他要安靜她絕對尊重,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她無聲地靠着牆坐下,聆聽他的創作和仰望他的背影。
他隱在白襯衫底下的背肌隨鋼琴的樂聲而活動,柔軟及領的帥氣髮型教人怎麼也看不膩。
他不知彈了多久,而她也不知坐了多久。總之,直到音樂停止。
「你還在裏面!」冷澤發現她之後,臉色驟變。
羅縵走向他,拿起他創作完成一半的樂譜。「冷澤,微雨的曲子一直不是很突出,所以一向被唱片公司拿來做墊被用。可是你的這首曲子很美。」她思忖地低語出自己的疑問,「一般創作人都逃不開自己的風格,很難有所突破,為什麼你的曲風有如此大的轉變呢?」
「你說不聽嗎?」冷澤惱怒地瞪着她,並粗魯地將樂譜從她手中搶回來。「別動我的東西。」
「對不起。」她仍研究着他。「但你不快樂?為什麼?創作人創作出這麼優美的曲子,應該很高興呀。」
他對着她的臉低吼:「請你出去!」
她乖乖出去。此刻不出他的工作室,待會鐵定被他轟出門,那她也別想再進他家大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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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縵悶悶地在客廳中來回踱步。
為什麼?微雨是誰?他為什麼用微雨的名字?那個「憂傷」又是誰?為什麼冷澤說是被他害死的?
踱着踱着,她又踱到工作室門前,想進去又不敢。她真想多了解冷澤,可是他這麼冷漠?進去只有被趕出來的分。
啊,有了。她衝到電話旁,撥了公司的電話。
「喂。」
要死了,是伊麗瑤接的電話。羅縵神秘兮兮地裝出小孩子的聲音,「喂,我要找潘達明總監。」
「請問哪裏找?」伊麗瑤好奇地問。
「請告訴他,我是他從不曾見過面的女兒。」羅縵掩住唇偷笑。本來想說她是阿Pan的情婦,可是這麼說可能連阿Pan都不會接聽她的電話。
「女兒?!」
「對呀。」羅縵假正經地說。「請告訴他,我是他和初戀情人生的女兒。」
「阿Pan!」伊麗瑤的尖嗓子高八度地尖叫。
羅縵把聽筒拉開五公分,咯咯吃笑。阿Pan馬上就來接電話了。可憐的阿Pan,就在伊麗瑤旁邊,他的鬼才耳朵不聾了才怪。
「喂,是哪個混蛋、不要命的人敢開老子的玩笑!」阿Pan對着電話吼出他著名的獅吼。
但阿Pan的獅吼就是拿羅縵沒轍,她依舊開心地咯咯笑,撒嬌的嬌音道:「阿Pan總監,是我啦。」
「妳!」阿Pan止住訓她的話,對虎視眈眈站他旁邊的人命令。「麗瑤,你先出去一下。」
伊麗瑤懷疑地看了話筒一眼,又幽怨地瞥了阿Pan一眼,才忿忿地走出阿Pan的辦公室。
「阿Pan總監……」
「羅縵!」阿Pan炮轟似的訓話打斷她的聲音,板正臉孔訓她。「你又沒打電話來請假,麗瑤氣死了,如如只好騙說你生病請假到今天。結果你沒來,麗瑤揚言要把你和如如開除了!」
「不行呀,這麼好、這麼有制度的公司我還不想走呀。而且,就快領年終、我今年的特休也都還沒有休耶。」羅縵休息的這三天,壓根兒沒想到伊麗瑤,她的剋星一定會藉此機會把她掃地出門。
現在台灣經濟這麼不景氣,失業率屢創新高,她要到哪裏找到像這裏錢多、事少、離家近的工作?
她焦急了,對自己壓根兒沒想到要請假的不負責任行為也懊惱極了。「阿Pan,對不起,我得了重感冒,不是故意不上班。」她對阿Pan保證。「從今以後,我一定更加努力工作,阿Pan總監,你保我不要被開除,好不好?」
阿Pan扠起腰。「你先說,感冒又不是死了,為什麼不打電話來請假,如如也聯絡不到你?」
羅縵回憶起前天卧病在床時,在冷澤面前失態嘔吐的一幕,不禁嘆氣。「唉,往事不堪回首。」
阿Pan被她的話語逗笑了。但她一向樂觀、開朗、充滿活力,難得口氣如此凄涼。他收起笑容,關心地問:「怎麼回事?」
「一言難盡。」羅縵欷吁。
那一定沒事了。「聽你的聲音滿有精神的嘛,今天下午就來上班吧。」阿Pan對站在門外,無聲催促他的麗瑤點點頭。「我現在要進錄音室了,今天可能都不會出來,你明天再跟我解釋好了。」
「不行啦,我今天還不能到公司。」
「好吧,那明天再來上班。」阿Pan縱容道。
他十分縱容羅縵,因為他相中她美麗絕倫的臉孔、傲人的身材、清新開朗的氣質,和甜美的聲音。她若肯當明星,絕對會是一顆最閃亮的新星。只可惜,他怎麼遊說,她就是對成名沒興趣。
天知道,她多不識好歹,全台灣沒有上萬至少有上千名少女希望擁有她擁有的機會。不過話說回來,全台灣要找出像她那麼亮眼的少女也是屈指可數。
雖然遊說不成,但他還是很喜歡她。不是男女間的感情,他還不至於喜歡一個比他小十四歲的女孩。他是喜歡她的可愛,並拿她當妹妹般疼愛。每天到公司看見這麼亮眼的女孩,精神都振奮起來了。
羅縵感覺他想收線的樣子,急忙阻止。「等一下啦,阿Pan,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想請教你。」
「小美人,我很忙耶。」
「等一等嘛。」羅縵急忙把自己的問題搬出來。「阿Pan,微雨的曲子都交給你製作,所以你一定知道微雨就是冷澤,對不對。」
「這……」
「不用隱瞞了,我都知道了。事實上,我就在冷澤家,冷澤就是我的男朋友。」她驕傲地說。
「冷澤是你的男朋友?!」阿Pan驚訝地張大嘴喊出聲。
「嗯!我想問你,真正的微雨是誰?還有,你知道冷澤最近作了一首很憂傷的曲子,他是為誰而作的?」
「你說你成為冷澤的女朋友?那是什麼時候的事?!」阿Pan還在消化這個驚人的訊息。
羅縵回想了一下。「十天前吧。」
難道……阿Pan露出神秘、詭譎的笑容。
「阿Pan,快點說嘛。」羅縵怕他一會兒推託便不告訴她了。
「咦,你不是他的女朋友嗎?你應該是最了解他的人呀,怎麼還要問我。」阿Pan故意逗她。
她是冷澤的女朋友……可能嗎?他太了解冷澤了。依他看,冷澤把她當成暖床的女人還差不多。
不過,之於羅縵對冷澤的影響……她一定能擄獲冷澤冰冷的心。
「阿pan,求求你,跟我說嘛。」
「你真的喜歡冷澤嗎?」
「喜歡?」羅縵嗤道。「拜託,是愛。從六年前開始,我的心裏就只容得下冷澤一個男人。」
「好吧,我告訴你。」阿Pan說。「小雨,她本名叫張微雨,但我們都叫她小雨,就是冷澤過去的女朋友。」
原來不是下雨了,冷澤喊的是「小雨」。羅縵的心因弄明白這件事而痛了起來。
「他們念同一所大學,冷澤幾乎是第一眼見到小雨就對她展開追求。小雨是中文系的系花,很美麗,也很有才華。他們兩人很相配,冷澤作曲,小雨填詞。不論在外貌或才華上,他們都是最登對的。
在兩人同居一年多后,也就是四年前的一個夜裏,小雨為了幫冷澤買葯,不幸發生車禍而去世了,冷澤很傷心並且自責不已,從此一蹶不振。」
「原來如此。」羅縵心痛地低喃。其實她早就猜到如此了,但親耳聽見時,仍然震驚不已。
那首曲子那麼憂傷,冷澤臉上的傷痛是那麼深沉。他對張微雨的那份愛,至今仍是那麼深啊。
「太傻了。」羅縵喃喃地掛掉電話。
「掛我電話?!」阿Pan倒是完全不介意,微笑地放下聽筒。他衷心希望,羅縵充滿活力的生命能夠注入冷澤消沉已久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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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縵門也不敲地走進冷澤的工作室。
「你進來幹什麼?!」冷澤從沙發床上站起來,冷冷地質問她。
「冷澤,張微雨的死,不是你的錯。」
「你怎麼知道她?」
「阿Pan告訴我的。」羅縵走到鋼琴前,揚着美麗的眸與他對視。她沮喪地發現,他的雙眸更加冰冷了。
「不管是我或微雨,都不關你的事。」冷澤漠不關心般,踱步到落地窗前,不再看她。「我希望結束我們的關係。」
她臉色刷白了下來。「你的意思是分手?」
十坪大的工作室因她的反應而變得悲意沉沉。
「嗯。」他煩躁地爬梳頭髮。
「你不覺得你對我太殘忍了嗎?」
他倏地轉過身,微怒地衝口而出,「我並沒有要求你留下來為我做什麼,一切都是你自願的。」
「為什麼?就因為已死的張微雨嗎?」她氣得顧及不了她在兩人之間努力培養的感情。「你不喜歡我嗎?張微雨已經死了,而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我難道比不上一個死人嗎?
為了死去的女友一蹶不振,你以為這算什麼?大情聖嗎?哈,這個世界沒有夢幻的大情聖了,只有現實的生活。
天知道,這個世界是多麼美好。每個人都付出生命的熱情工作,而不是像你一樣,為了逝去的女友,放棄這個美好的世界、放棄你的音樂、你的歌唱事業,你的熱情。一張臉除了冷漠還是冷漠,難道沒有任何事物能夠打動你嗎?
其實,你的冷漠根本就是逃避現實。這樣的作為,是懦夫的作為。因為在現實生活中,人必須堅強,不管遇到任何挫折都要勇往直前。
你呢?你只有自己的世界,活在過去,活在張微雨死亡前的世界,創作一大堆過時的爛歌曲。」
「說夠了吧!」冷澤怒吼地打斷她。「你以為你是誰?憑什麼對我說教?說別人之前,怎麼不看看自己。你為什麼跟我上床?」
「因為我愛你。」
「愛?!」他冷酷地取笑她。「為了愛我,所以在氣溫十多度的低溫下泡冷水澡?這不是愛,是笨!」
「我沒有……」她當然是極力否認。但被他發現了,而且還被他這麼恥笑,她雙眸泛起熱熱的霧氣。
他哼笑了一聲。「對了,還有你愛說謊的毛病。」
「我沒有……」她心虛地否認。
「你敢說你還是羅氏董事長的千金嗎?」
「我……」
「別費力再編織謊言了。我親眼看見你在『星球唱片』上班,而且很不巧的,羅氏董事長的千金羅莎莎小姐,上周剛好到我家作客。」
羅縵噙着淚、咬着唇解釋。「我只是想,如果我是千金小姐,你一定不敢欺負我,會更加珍惜我。而且,是你自己說沒錢養我,我不要你因為我而有金錢壓力。」
「總之,你說謊了。」他漠視她的淚水,逼她離開。「抱歉,我不喜歡和愛說謊的女人交往。」
「難道我對你一點意義都沒有嗎?」
「沒有。」他轉身,無情地背對她。
「你的冷酷真教人害怕。」她以陌生的眼光盯着他的背。「或許有一件事你說對了。過去,我一點都不了解你,所以笨得迷戀你。現在,我了解你了,並且發現你根本不值得我愛你。
我決定離開你,不是因為被你趕走,而是因為我無法忍受你的冷酷。同時,我無法相信有任何女人可以忍受你的冷酷,尤其是溫柔又多情的張微雨。」
她看見他的背僵硬了一下,她嘗到傷害他的快感,然後在開門之際,她轉回身,帶着冰冷的笑容,殘酷地又道:「你確定張微雨嘗到戀愛的滋味了嗎?而不是像我一樣,被你的冷漠傷害。」
羅縵關上他的公寓大門時,全身虛軟地癱在地上,傷心地哭了。為這一段長達六年的愛慕流淚,為真正失去他而傷心。
剛才在他面前,她的堅強是偽裝的啊。她不想傷害他,可是見他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裏,她就衝動地想傷害他。
其實,她還是好愛、好愛冷澤。這就是愛吧。不管他說了什麼傷人的話,不管他多麼看輕自己,她依然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