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也許清水是對的,只是武彥還提不起勇氣來面對。但不管他願不願意,他和緒方之間的牽纏還在繼續。

從武彥有記憶開始,他總共被綁架過三次。綁匪的手法層出不窮,令人防不勝防。雖然不能說是習慣,但至少對武彥來說,被綁架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了。而他能生存到現在更是一個奇迹。不過,距離最後一次被綁架也有十年之久了,現在已練得一身好武藝的武彥沒想到自己還有這麼輕易被綁走的一天。

但事情就這樣發生了,等武彥恢復知覺時,才意識到自己又一次遭綁。這次對方是利用了同校學生在武彥毫無防備之下用迷藥把他迷昏然後帶走的。感覺到渾身無力的武彥暫時就維持原樣躺在地板上,一邊分析着狀況一邊留心觀察着四周。

他現在所處的是一問很大的空屋,光線很暗,空氣中充滿了灰塵的味道,看來是問廢置多時的房子……由於身上並沒有任何限制他行動的繩子或手銬之類的東西,所以可以確定的是對綁匪來說這是個安全的地方。武彥抬頭看了看,天花板很高,有一個木式的閣樓,唯一的一點光線就是從那閣樓上的窗子照進來的。天色漸暗,估計已經是傍晚時分,距離自己被綁走到現在至少過了三、四個小時。藉著那一點微弱的光線,武彥環視着這屋子,屋內空無一物……不對,武彥疑惑地看着右邊一個背光的角落,那裏有一團不尋常的黑影……好像是人的身影,橫躺在那裏。

霎時一種不好的預感掠過,武彥迅速地翻身坐起,迷藥的余效仍然讓他的頭髮暈,但他已經顧不上這些,躺在角落裏的身影是那麼的熟悉,心頭的不安在加劇,他搖搖晃晃地朝那團黑影走去,走近了才看清楚是一個身穿橋聯制服的男生,武彥深吸了口氣,伸手扳過那人的肩膀……緒方策!

武彥一陣頭昏目眩,臉都白了,心臟不負重荷地狂跳起來,他慢慢蹲下身,把顫抖着的手伸到緒方的鼻子下面,過了一會,渾身虛脫地坐倒在地上──還有呼吸,他沒死。

閉上眼,但覺汗濕重衫,武彥才知道自己剛才有多恐懼,他也是現在才知道,緒方在他的心裏竟然那麼重要。

仔細地檢查了緒方的身體,確定他和自己一樣只是中了迷藥暫時昏迷而已,武彥放下心來。雖然不知道緒方為什麼會在這裏,但受自己牽連的可能性很大。看着緒方那張略顯蒼白的臉,武彥在心裏暗自下了決心,無論如何也要讓緒方平安離開這裏。

拍打着緒方的臉,武彥知道自己對大部分的迷藥都已經有了一定的免役力,所以很快就能恢復,但緒方要清醒過來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現在能做的也只有盡量把他喚醒而已。莫說他們是被困在一個密室里,就算現在門是開着的,武彥自認也沒把握可以拖着緒方逃出去。

這一折騰,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當餘下的那絲光線消失后,緒方終於悠悠醒來。

「黑崎……武彥?」雖然看不見,但剛醒過來的緒方遲疑了一下,仍然準確地叫出了扶自己坐起來的人的名字。

「你醒了。」武彥說。

「真的是你?」聽到他的聲音,緒方卻詫異地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裏?」

「這話應該我來問吧?」武彥心想自己被綁架已屬平常,難不成對緒方來說也一樣?

「我是被兩個學弟叫了出去,說什麼有事請教,結果去到後院的電機房前突然被他們壓住,讓我吸了不少迷藥,之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這麼說來你也是被綁的對象,並不是受到我牽連?」武彥問:「而且你也不知道我被綁架的事?」

「不知道。」緒方搖了搖頭。

「那你剛才怎麼知道扶着你的人是我?」武彥好奇地問道。「這種光線應該完全看不到了吧?」

「呃……」緒方霎時間脹紅了臉,明知道武彥不可能看得見,不過他還是在黑暗中狼狽地扭開了頭。因為武彥身上的氣味而在一瞬間辨認出來,這種話他怎麼說得出口?

「怎麼了?」聽不見回答,武彥追問道。

「沒什麼,只是覺得會遇上這種倒霉的事,除了我就是你了。」緒方隨口瞎掰。

武彥卻應道:「對啊,我們在不久之前還有一起被困在儲物室里的經驗呢!」

「情況不同不能作為經驗吧?」緒方說。

因為遇到這種突發事件,原本見了面就覺得尷尬的兩人終於恢復了正常。不過現在卻不是話家常的時候。緒方站起來,伸出自己的手,習慣了黑暗的眼睛也只能依稀看得見一點模糊的影子。

「幾乎完全看不見了。」緒方輕嘆着氣說:「不知道這裏是哪裏。」

「我醒來的時候還有一點光線。這是個兩層的舊倉庫,上面還有個閣樓。」

「閣樓嗎?」緒方說:「上去看看吧,反正留在這裏也沒用,有窗戶的話也許能想想辦法。怎麼樣?」

「好。」武彥快速回答,隔了一會兒又笑道:「你變積極了呢!」

「笨,現在和在儲物室時不一樣啊,現在我們是被綁架了,也不知道有沒有生命危險,能逃的話當然要逃。」緒方說:「你還記得那個閣樓怎麼走嗎?」

「房子中間有一道木梯,往這邊走。」武彥一邊說一邊往前走。

「喂,你別自己一個人擅自栘動啊!」緒方一伸手,抓住了武彥的手臂。

武彥嚇了一跳,從手臂上傳來的高熱讓他的身子不自然地僵住了。似乎感覺到武彥的不自在,緒方的手滑下他的手臂,握住了他的手掌,說:「走吧。」

武彥輕輕地應了一聲,現在不是走神的時候,武彥牽着緒方開始朝着自己記憶中的方向走去。他一邊定一邊摸索着,從未試過在黑暗中走動的他一步步走得非常小心。

「像你這麼走,天亮之前我們只怕都還在原地踏步而已。」緒方皺起了眉頭。「至少踏出去的步伐大一點吧!」

「可是不知道前面有什麼,當然小心一點會比較好。」

「既然決定要試一試了,就沒有什麼好怕的了。來吧!」緒方拉着武彥的手,與他並肩而行。「是這個方向嗎?」

「應該是,我記得距離不是很遠的地方還有一根柱,繞過柱子就是樓梯了。」武彥說:「用你的右手摸摸看。」

「是在我的右手邊嗎?」

「是呀,如果我沒走錯方向的話……」

「摸到了。」緒方笑着打斷了武彥的話。「你來摸摸看,是不是這根柱?」

「一定不會錯,我記得房子裏就這麼一根柱。緒方,繞過去吧,樓梯就在柱子的後面。」

「太好了,我還以為要走好久才到呢。」緒方笑道。

「就算是倉庫,也不至於大到要走好久。」

「我是說你的方向感還算不錯,倘若你是個方向白痴,我們現在摸到的恐怕足堵牆壁而已。」

「……」武彥不禁啞然,好一會兒才說道:「你一定從小就不會稱讚人,所有的好話經由你的嘴巴說出來不是變成嘲諷就是變成恫嚇。」

「那是因為你以為我在稱讚你,事實上我想說的是你只比我想像中要好那麼一點點而已。」緒方說著,突然腳下『咚』的一聲,是球鞋踢到了木板的聲音。「是這裏了。」緒方用手摸了摸,確定地說道,「是你說的那道樓梯。」

「上去吧。」

「你先上,我在後面跟着。」

「還是你先上吧,我走得慢,跟在你後頭好了。」

「就是這樣才叫你走前面的。」緒方把武彥推到前面。「至少我在後面可以推你一把,走吧。」

武彥被緒方從後面推了一下,只得領先走上樓梯。經年未用過的木樓梯承載了武彥的體重,發出了沉重的『咯吱』聲,讓人聽得心驚膽跳。武彥走得一步一驚心,雖然明知道緒方就跟在後面,可是還是產生了只有自己一個人的錯覺。

「緒……緒方,你不要不說話,說點什麼都好。」武彥忍不住提出要求。

「怎麼了?你怕了嗎?」緒方不解風情地說著,卻把手輕輕放在了武彥的背上。

那帶着溫度的手登時驅散了武彥的懼意。武彥深吸了口氣,振作精神,又繼續往上走。

「這是條直樓梯還是旋轉的樓梯?」緒方跟在後面問。

「我沒看得太仔細。」一心一意等着緒方醒來的武彥,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思關心別的事。「我想應該是條旋轉樓梯吧。」他含糊地說道:「你小心點,靠左的這一邊是沒有扶手的。」

「右邊也沒有啊。」

「這種樓梯應該都是靠着牆壁起的吧,既然左邊沒有扶手,那麼另一邊應該有牆壁。」

「不要想當然,我伸長了手臂也沒碰到牆壁啊,也許兩邊都是空的。」

「你……就不能說些讓人安心的話嗎?」武彥禁不住抱怨起來,真不知道緒方的神經是什麼做的,情況已經夠不利了,再增加刺激的話,武彥不知道自己還走不走得下去。

「想得太好,等發現情況不對不是已經太晚了嗎?」緒方說。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呀……」武彥話未說完,踏在上面的右腳突然一滑,他急忙把重心放在了左腳上,誰知用力過猛,左腳竟踏穿了樓梯,整個左腳都卡進木板中,人也一下失去平衡,向後倒了下去。

跟在後面的緒方還沒了解是怎麼回事就被武彥撞倒了,兩個人在完全無法借力的情況下,『啪嗒』一聲,齊齊後仰倒掛在梯上。

「你沒事吧?」兩人同時開口問道,聽到對方的聲音又同時鬆了口氣。

「對不起,我好像把你壓在下面了。」武彥說。他知道自己的左腿有一小半還擱在木梯上,身體卻與緒方完全重迭在一起。黑暗中,只感覺到圍繞自己的是一個結實的胸膛和一陣熟悉的男性氣息。

「沒事。」緒方艱難地說道,倒不是因為剛才那一摔,而是因為現在和武彥的身體高度密合,竟使他產生了要命的反應。該死的,知道武彥在自己身上摸索着轉了個身想站起來,

他卻一動也不敢動,怕一個不小心擦槍走火,一發不可收拾。他保持原有姿勢,任由武彥的呼吸拂過自己的臉,任由他的手碰觸着自己的胸膛,任由他的身體擦過自己的敏感地帶……

「緒方。」武彥那仿如在自己耳邊的聲音響了起來。「對不起,我左腳被那個爛木梯卡住了,起不來。你幫我一下。」

「怎麼幫?」緒方問道,喑啞的聲音帶着危險的輕顫,如雷鳴般的心跳聲直接傳遞給在懷裏的武彥。

呃……武彥怔了怔,終於察覺到這不對勁的氣氛了,緒方那過分熾熱和粗重的呼吸,那刻意僵挺着的身軀都一再說明他現在正處於一觸即發的邊緣。

「那……那個,請你把我推開。」武彥緊張之餘,不自覺地變客氣起來。

「……好。」緒方響應着,卻伸開雙臂從後面環上了武彥的雙肩。

「等等,不是這樣啊。」武彥被這詭異的氣勢壓住了,反而不敢亂動,他舔了舔乾燥的唇,重新說了一次自己的要求。「請你把我推開。」

「嗯。」緒方含糊地應着。「我知道。」話雖如此,他的手卻又再次地違背了他的意志,稍一用力就把武彥緊緊圈在懷裏。一瞬間兩人緊貼密擁,呼吸相聞,兩顆心同時急劇地狂跳了起來。

不是錯覺,這一次武彥清楚地感覺到了緒方對他的感情,那麼的灼熱,那麼的激昂,那麼的不加掩飾,那種能把人完全淹沒的情感嚇住了毫無準備的武彥。

「緒……緒方,你、你……聽我說,我是、我是黑崎,我……我是男人。」武彥掙扎着語無倫次。

「我知道。拜託你不要再動。」緒方強忍着跨間的脹痛,痛苦地說道。

像被火燒一樣,武彥登時紅了一張臉,他立刻停止自己愚蠢的行為,僵直着身子,低叫道:「放……放開我好嗎?」

「我說我知道啊。」緒方煩躁地說道,唇卻繼續貼近,終於輕輕地擦過武彥溫潤的唇瓣。

「我……我是男的,是男的。」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對方知道,武彥兀自做着最後的掙扎,他喃喃輕顫的話語終於被吞沒在另一個同樣顫動着的唇瓣中。

緒方吻上那曾經讓自己煩惱苦悶了許久的唇,那滋味就和自己想像的一樣甜美,他反覆吮吻,驚詫於那瞬間涌滿胸腔的滿足與喜悅。

緒方的吻霸道激烈,甚至還帶着點侵略的味道,武彥閉上眼,他就是拒絕不了這樣的緒方策,他的強勢,他不輕易表露的溫柔,他的任性和他對他的呵護都讓他不知所措。武彥不知道,他的意志之所以會動搖,他的推拒之所以會無力,只因他的心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被俘獲了。

熱吻過後,緒方沒有放開武彥,而是把他的頭輕輕地壓在了自己的肩胛上。兩人就着這個姿勢一邊平緩着呼吸一邊聽着自己和對方如鼓雷動的心跳聲。霎時間,靜寂的黑暗空間被這曖昧的喘息聲填滿。

「發生什麼事了?」半響,武彥試着開口問道。

「……我們被綁架了。」

「然後呢?」

「然後……然後我吻了你。」

一陣沉默過後,武彥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說道:「我一定是瘋了,我們一定都瘋了。」

「有那麼糟嗎?」

「也許更糟。你會那麼做,而我……我居然不覺得噁心。」

聽武彥說得坦白,緒方明知不應該,卻還是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麼?這一點也不好笑。」武彥氣惱地掙扎着要起來。

緒方用力地把又驚又惱的他拉回懷裏。「這沒什麼好怕的。」他說:「雖然很突然,可是我想那隻能說明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而已。」

「你說……喜歡?」武彥驚訝地問。

「是啊,我真是傻瓜。」緒方輕嘆道:「會想要那樣的吻你抱你,我根本就是已經愛上你了嘛。你還不是一樣,如果不是因為喜歡我,你也不會讓我吻你吧?」

「我……我不知道。」武彥脹紅了臉。

「不知道?」

「因為我,我沒有和你以外的人……這樣過。」武彥老實地說,卻臉嫩的省去了那個『吻』字。

「和淺間學長、清水學姐也沒有過?」緒方繼續追問。

「是啦!」

武彥的語氣里有着淡淡的嗔怪,可是聽在緒方的耳里卻像在撒嬌。黑暗之中雖然見不到武彥現在的模樣,但光憑想像就能讓緒方微笑起來。

「你想試試看嗎?」緒方問。

「什麼?」

「和我以外的人接吻啊!」

「我……為什麼要……」

和不是緒方的人接吻?武彥根本無法想像。而且據他所知,這種事不是彼此都喜歡的人才會做的事嗎?武彥突然窘紅了臉,因為按他這種像絕種動物一樣罕見的純情想法,他得出了『原來我也是喜歡緒方的』結論來。

所以我才不排斥他的吻嗎?武彥怔怔地想道,可是這樣真的可以嗎?

「我們都是男的啊!」他不禁問出聲來。

「這很重要嗎?我喜歡你,我才不管你是男是女。」緒方完全沒有兩人都是同性的猶豫,說得理所當然。

自己一開始就是被他這種完全不受約束,強韌不羈的個性所吸引的吧。武彥在黑暗中看着眼前這個男人,儘管看不見,但他仍然可以感覺得到緒方一雙清亮的眸子也正看着他。找到了答案,武彥的心也變得輕鬆起來,連日來的煩躁消失后,武彥第一次感受到那掠過心頭名為愛情的喜悅。

「可是緒方。」他突然想到。「你不是說過要報復黑崎家的嗎?」

「你想起來啦。」緒方苦笑道:「沒辦法啊,我不想傷害你。」

「你的意思是……想放棄嗎?」武彥遲疑着問。

「因為……」

緒方尚未把話說完,突然聽到了一陣腳步聲接近,他警覺地噤了聲,並抱着武彥坐了起來。武彥的腿還卡在木梯里,緒方伸手微一用力,把斷開的木梯夾板生生地折斷了。

「有人來了,你有沒有受傷?」緒方壓低聲音問。

「我沒事。」武彥一邊說著一邊在緒方的幫助下站了起來。

厚重的鐵門『呀』地一聲開了,屋外停着輛車,車頭燈正對着屋裏的他們。七、八個身着西裝的男人走了進來。

「嘖,這麼快就醒了,看來一般的迷藥對你們果然沒效。」其中一個男人對他們說道。其餘的人則從一進門開始就用槍指着他們。

慢慢適應了光線的武彥和緒方這時終於看清這男人的臉,只可惜對着那張陌生的臉看了也毫無頭緒。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們是衝著黑崎集團來的吧?」武彥開口說道:「我就是黑崎武彥,黑崎集團未來的繼承人。和這位緒方同學沒有關係的,你們先放了他吧。」

「笨!」緒方怒瞪了武彥一眼,哪有人會在這種時候還不知死活地先報上自己名字的。

「呵呵呵,那麼說你還不知道你口中的這位緒方同學的真面目了?」那男人聽了武彥的話后咧嘴一笑道:「真是個天真的大少爺。告訴你吧,我們這次可是做了充分的調查才動手的,這位緒方同學可不是什麼不相干的人,我說得沒錯吧,緒方策,不,該叫你一聲黑崎策吧?」

武彥驚愕地望向緒方。「黑、崎、策?」

緒方沒有回頭,卻伸手緊緊地握住了武彥的手。他一動也不動地站着,直直地盯着那個男人的眼睛虛眯了起來,發出一抹幽冷的光。「你們到底是誰?」他沈聲問道。

「當然是綁匪啊。」男人輕鬆的回答說:「這次實在是太幸運了,想不到黑崎茂的兩個孫子會在同一所學校里,真是省了我不少功夫。緒方,不,黑崎,聽說你是來報復黑崎家的,現在要不要考慮跟我們合作?我們已經幫你寄了封信給黑崎茂,告訴他你真實的身份及你與黑崎武彥現在的處境,就看他接下來要怎麼做了。」

感覺到武彥的手顫動了一下,緒方繼續握緊他,聲調平和地說道:「你們是想要贖金吧?」

「很好。」那男人讚賞地說道:「果然是見過大場面,兩個人都很鎮定嘛。我們要的當然是贖金,十億對黑崎集團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但對我們兄弟來說可是吃一輩子的長糧。所以要委屈兩位一下了,只要你們乖乖聽話,我們不會傷及你們。現在,跟我們走吧!」

武彥和緒方直到此時才對望了一眼,他們在彼此的眼裏都看不到一絲的恐懼,有的只是平穩與堅毅。那是可以跨越一切的自信的眼神。

他們跟着這群綁匪來到一所高級住宅。途中他們不是沒有想過要逃跑,但跟在他們身邊的人全都槍不離手,警覺性非常高。而兩人也從這群人身上嗅到了一股危險氣息:那些對着他們的槍並不是單純的指嚇,只要他們一動,槍里的子彈就會毫不留情的全部招呼到他們身上。受到這種箝制,緒方和武彥不敢冒然行動。

他們被帶到屋裏的其中一個房間,分別被銬上了手銬。一切安頓好之後,大概已經是入夜時分了。

「別想着要逃跑或做無謂的掙扎,不會有用的。」那名負責解說的男人再一次出現在他們面前,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們只要收到贖金就會放人,這期間不想傷害任何人,我說的任何人指的是我們弟兄們、你們及你們認識的一群忠心的下屬。我知道你們身手了得,但我們是專業的,最好考慮清楚之後再行動。」

房門合上后,房裏一片靜默,兩人手被銬着並排坐在床上,一時之間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緒方看着武彥,而武彥則目光迷離地望着對面的牆,陷入沈思中。

「黑崎。」緒方輕輕地握住了他冰涼的手,努力喚回他的注意力。「說點什麼吧。你不是有很多事想問嗎?」

武彥回過神來,他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人一樣認真而審慎地打量了緒方。他的眼睛仔細地描繪着緒方的五官,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光從面相上看,他與黑崎茂並無太多的相似之處。然而他於言行舉止中所反應出來的堅毅果決及嚴謹的個性卻與黑崎茂如出一徹。

「你……」武彥剛說了一個字,發現自己的聲音又干又澀,頓了頓才又接著說:「你是黑崎策?我的兄弟?」

「我是黑崎策,但不是你的兄弟。」緒方頭一次正面回答了武彥。「我們之間沒有任何的血緣關係。」

咦?武彥訝異地看着他。

「我本來並不想在這種情況下讓你知道真相。」緒方苦笑着說。「但是那些人既然什麼都查清楚了,你遲早也會知道。那還不如讓我來告訴你。」

武彥點了點頭,直覺認為緒方接着要說的話對他來說一定非常震撼。

「我之所以告訴你我姓黑崎,是因為我的生父姓黑崎,他叫黑崎康助,是黑崎茂的第二個兒子。」緒方看了一眼武彥驚訝的表情接著說。「沒錯,你一直叫他做二叔的黑崎俊雄事實上排行第三,是黑崎茂的么子。」

「我……我沒聽說過這種事。」

「因為我爸爸當年執意與我媽媽私奔,黑崎茂一氣之下把他革籍除戶,斷絕了父子關係。」緒方策咬了咬牙。「如果僅止如此,我不會恨。但是我爸是給他生生逼死的。」

「為了逼我爸回黑崎家,黑崎茂威嚇、利誘、脅迫無所不用。他利用黑崎家龐大的勢力箝制住他們身邊的的人。沒多久就再也沒有人敢給我爸媽工作,沒有人敢收留他們,也沒有人敢借錢給他們了。我爸為了生計最後連最低下的工作都干,哪怕是一個星期換一個工作,他也堅持着不肯就此向黑崎茂低頭。結果兩年下來,他終於積勞成疾,在缺乏護理的情況下,病死了。」

武彥倒抽了口氣。

「我爸死後,黑崎茂就解除了一切封鎖。他並不知道我媽那時已經懷有三個月的身孕。也因此在我媽投靠緒方家、難產而死到我成為緒方家的養子成長至今,黑崎茂完全不知道有我這個人的存在。」

所以你才會那麼恨爺爺嗎?武彥沒有問出口,卻看着緒方策,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比起黑崎家,緒方家雖然不是什麼大企業,不過卻在崎玉縣經營着數十家的家庭旅館,在當地也有一定的名望和規模。我的義父緒方正史是爸爸的同學,一向交情很好。在我將上高中的時候就把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訴了我。之後的一年裏,我調查了所有關於黑崎家的事……這其中也包括了你的事。」

武彥注意到了緒方語氣里的躊躇和神色上的變化,他沒有看向他,卻在這裏停頓了好一會兒。最後彷彿下定了決心似的重新開了口。

「我之前也有說過吧,我們之間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如果……如果你是黑崎慎裕的親生兒子的話我就不會這麼說了。」

證實了心裏所想的事,武彥還是刷白了一張臉。

「你還好吧?」緒方擔心地問。

武彥搖了搖頭。「請你繼續說下去。」

「我是在北海道找到了黑崎俊雄后才證實了這件事的。你的媽媽是龍田櫻子,生父是倉田南。他們分手之後,你媽媽帶着一歲的你在法國邂逅了黑崎慎裕,之後決定結婚。這件事黑崎慎裕只跟弟弟黑崎俊雄說過,本想回日本后才向黑崎茂坦白的,但是……」

但是在回國之前黑崎慎裕和龍田櫻子卻意外喪生了。緒方沒有把話說完,因為武彥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那,倉田南,我的生父呢?」

「沒有人知道他的行蹤。我探聽過,他好象是研究地質學的,很少在一個地方久留。」

「是嗎?那我在這個世上至少還有一個親人呢……」武彥勉強笑道。「爺爺……知道這件事嗎?他知道我不是他孫子的事嗎?」

「我不確定。」沉默了一會,緒方說道。

「如果他不知道,那麼報復爺爺最好的方法就是告訴他,他一直疼愛並照顧着的人其實與黑崎家毫無關係,黑崎家根本沒有繼承人。這就是你接近我的目的吧?」武彥用不是諷刺也不是挖苦的態度陳述着這個事實。他終於知道這就是緒方一直要他問卻不告訴他的事實真相。

「我承認。」緒方不能否認。「不過就像我剛才對你說的一樣,我放棄了。在我……愛上了你之後,我已經不打算把這個秘密說出來了。但是……」

輕嘆了口氣,武彥知道緒方想說什麼,那些綁架了他們的人不會讓這個秘密繼續成為秘密,黑崎茂現在大概已經知道真相了。

各懷心事,兩人手握着手,有好一會兒都沒了聲響。

「在想什麼?」最後緒方耐不住寂寞問道。

「不要恨爺爺。」武彥幽幽地說道:「爺爺很可憐。他那麼愛你爸爸,結果卻親手把他逼上了絕路,我現在才知道為什麼爺爺的身影看起來總是那麼的凄涼無奈。」

「……我義父也曾經說過那樣的話。」沉默了一會,緒方才慢慢地說道:「他說我媽媽要他轉告我,希望我長大以後不要恨爺爺,因為當初是他們任性地丟掉了應該承擔的責任與孝義,所以才會受到懲罰……」

「不是那樣的……」武彥焦急地說道。

「我知道。」緒方點了點頭。「我都知道,所以我才會執意不忘,我才會矛盾重重。」

他看着武彥。「你放心,我既然答應了你,就不會再起報復的念頭了。」而且現在也不是擔心那種事的時候。緒方一邊安慰着武彥,一邊看着緊閉着的房門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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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在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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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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