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葉可逃知道自己的身世很可憐。
她沒有父親,但有母親,只是母親一生下她之後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把她丟在醫院裏,然後自己逃之夭夭。
雖然,她很快就被警察給抓了回來。
可沒過多久,襁褓中的葉可逃就躺在台北一家孤兒院的排水溝旁,被蚊子叮得滿頭包。
因為有監視器錄到母親丟棄她的畫面,所以三天過後,她就被母親給領了回去。
然而,一個月後,她又出現在台中一家孤兒院的廁所旁邊,聞着尿騷味過足一天一夜后,孤兒院的職員才發現到她的存在。
這一回沒有監視器的幫助,以至於院方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才又循線找到葉可逃的生母。之後,葉可逃第三度被打包領了回去。
又過了兩個月,葉可逃出現在高雄的一家孤兒院旁邊。小小的身軀已學會了走路,只是跌跌撞撞的她常常不小心跌倒,所以她走着走着,一個重心不穩就直接撞進了孤兒院的鐵欄杆上,腦袋多了個包,當場倒地不起,連哭都來不及。
這一回,她花了十天就被生母給領了回去。
接下來,葉可逃再度現身在花蓮的一家孤兒院中。
再之後……
結束了!
已經「環島一周」的葉可逃沒有再被生母給領回去。因為小小年紀的葉可逃遇見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貴人,一位姓祁的女士。
這位祁女士在暗地裏資助葉可逃成長,給了她受教育的費用,雖然兩人訂下絕對嚴守私隱以及不可對外泄漏關係的奇怪契約,但一點兒都無損葉可逃對夫人婆婆祁女士的尊敬以及仰慕,她早已發誓今生今世一定會好好孝順以及保護她的夫人婆婆。
時光飛逝、歲月如梭,高二的葉可逃今年十七歲了。
在她的成長過程里,她偶爾還是會見到生母,只是她們的感情比陌生人還要疏離。見着面,連微笑都懶得表示……不,偶爾也有例外的時候,那就是當她生母窮到準備要當褲子的時候,就會涎着臉滿面笑容地來找她。
「我打死妳!」葉可逃無視生母的笑臉,一走出校外,才閃到隔壁巷子,就先跟一位同校女生打起架來。兩個女生揮拳相向,在巷子裏打到日月無光、天地為之變色,這中間沒有任何人阻止,直到兩個人力氣喪盡了,才停下手來。
「痛……痛……」
葉母小心翼翼地閃過躺在地上叫疼的女同學,慢慢地走到氣喘吁吁的葉可逃跟前,看着女兒腫成饅頭的臉蛋,小聲地說道:「小逃,有沒有五千塊?我缺錢用,給我。」葉母一邊笑,一邊對她伸出手去。
葉可逃瞪着生母,好一會兒后,杏眸一瞇。
「妳去死吧!」揮拳而出,葉母的左臉頰當場長出另一顆饅頭來。
放學時間,學校不遠處的快餐店裏坐滿了剛下課的男女學生。在這吵嚷的環境下,坐在靠窗位置的葉可逃自始至終都只是看着窗外,對隔壁桌的高談闊論置若罔聞,即便那些回言諷語全部是針對她而來,她還是沒有任何的反應。
「呿!又在裝聖女了!明明都跟周雅白上過床了,還擺出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樣子來,看了就覺得噁心!」咕嚕咕嚕地,田雨蝶一邊灌可樂,一邊輕蔑地說著八卦。
「真的嗎?妳真的看見他們兩個人上床了呀?」坐在田雨蝶身旁的同學好奇地間着,在等待答案的同時,薯條也一根根地往嘴巴裏頭塞。
「當然!唉呀,笨!不用親眼瞧見,用屁股想也知道嘛!」田雨蝶重重放下可樂杯。垃圾分類有夠複雜,她懶得動手,直接叫工讀生來整理滿桌子的殘渣。
「喂,妳們說得這麼大聲,會被她聽見的啦!」另一位同學瞄了瞄窗邊的葉可逃,她雖然無動於衷,可是一股詭異的氣氛卻不斷地散逸出來。
「怎樣?我本來就是要讓她聽見啊!我就是要大聲!」哼!她還要讓快餐店裏的工讀生都聽到咧!反正就是要讓她葉可逃沒臉見人!
「可是——」
田雨蝶打斷同學的話。「可是什麼?我才不怕她哩!」哼!
「雨蝶,妳男朋友來接妳了!」同桌的友人突然指了指走上二樓的徐偉,他是隔壁校的風雲人物、有名的校草,也是田雨蝶千挑百選的男朋友,每回兩個人站在一起時,總會吸引一堆同學行注目禮,很神氣的。
田雨蝶露出得意的表情道:「哼,葉可逃想跟我比較,門兒都沒——呃?」她突然呆住。
就見葉可逃站起身,拿着可樂杯走向徐偉,擋住他的去路。
「妳是?」哇噻,好漂亮的女生!是誰啊?
葉可逃一笑,明艷的容顏立刻把徐偉的眼睛給眩花掉。「你叫阿偉是不是?」
「對啊對啊,我是徐偉!請問妳是……」
「葉可逃。」她搖了搖手中的可樂。
「原來妳就是葉可逃啊!」大名鼎鼎的美人,一直以來只聞其名,不曾見過本尊,沒有想到今天會在快餐店碰着面,還對他獻殷勤。「妳好啊!」他羞赧地笑了起來。
「喏,可樂。你要不要?我請你喝。」她笑得更美。
「好、好啊!謝謝妳請客、謝謝……」徐偉看傻了眼,伸手就要接過可樂。
「阿偉!」尖叫聲突然在用餐區里響起,把眾人都給嚇壞了。「你在幹什麼?給我過來!過來!」
「我……」徐偉被她的叫聲給驚嚇住。
「不願意接受我的可樂嗎?」葉可逃的軟聲軟調又把徐偉的注意力給拉了回去。
「謝謝,我——」
「過來!」猛地,田雨蝶沖了過去,用力一揮,打掉了葉可逃手中的可樂杯,可樂灑在地板上,一片狼藉。「妳這個臭女人!居然敢勾引我的男朋友,妳真是不要臉!」她指着葉可逃的鼻子罵。
「怎樣,不行嗎?我就是要勾引他,妳不服呀?要是不服,就把他拎回去啊!」她又朝徐偉艷艷一笑,道:「不過,我看妳是帶不走他的,阿偉對我有意思呢,也許我們有交往的可能性喔!我說的對不對呢?阿偉……」軟聲軟調酥了徐偉的骨頭。
「是、是啊……」徐偉立刻點頭回道。
「你竟敢說是?!」一個爆栗打向徐偉的腦袋,痛得他一呼,然後她才轉看葉可逃。「不要臉的狐狸精!看我打死妳!」罵著,田雨蝶的拳頭就要往葉可逃臉上招呼過去。
「不要啊!住手,別在這裏打架,會有麻煩的!」身邊的同學紛紛拉住想動粗的田雨蝶。
「妳們讓開上讓我打,我不好好教訓葉可逃,死都不甘心!」
「別這樣、別打架!阿偉,你還不趕快來勸勸小蝶!」
徐偉的眼睛卻捨不得從葉可逃臉上移開。「我……我……」
「我們分手、分手!」火大的田雨蝶又吼又叫地要跟男友切八段,激烈的吼聲終於讓徐偉稍稍回過魂來。
「妳剛剛說什麼?」他獃獃地問。
田雨蝶心臟病都快發作了。「我說我要跟你分手!」
「分手?」他仍是一愣一愣的。
「不行啦,妳不能跟阿偉分手啦!分了手,豈不是中了葉可逃的詭計?」
「是啊是啊……」
「對了,葉可逃呢?跑哪兒去了?怎麼沒看見她?人呢?人呢?」眾人突然發現葉可逃不在這裏了。
田雨蝶破口大罵道:「葉可逃!妳給我滾出來!滾出來——」
快餐店二樓一片混亂,而始作俑者已經從容下樓,才不理會快餐店內的翻天覆地,反正已經玩夠了。
心情真是愉快啊!田雨蝶想要欺負她,就得承受她的報復。她個人向來信奉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信條,而且絕對是由自己親自出手。她最在意的夫人婆婆指導過她:遇上問題就得親自去解決,千萬別假手他人。這才是對自己的保護。
所以,她就親自解決田雨蝶!
哈哈哈……
「唉呀!」笑臉突然凍住,葉可逃慘呼一聲,緊接着,整個人就撲倒在路面上。
一六七公分的她不知道是不是長得太高的緣故,只要遇上微斜的路段,常常走着走着就會摔倒,而且還摔成青蛙姿勢,醜斃了。
大庭廣眾之下耶!
「小姐,我來救妳了。」
驀然,她的頭上傳來低沉好聽的嗓音,只是葉可逃卻覺得刺耳莫名。
救她?誰敢救她?
全身緊繃的葉可逃抬起眼,瞧見一隻厚實的手掌就在眼前,視線又往上一瞧!
挺直的鼻樑、性感的嘴唇、漆黑的深眸……五官輪廓簡直就像是雕刻出來般的深邃俊美,絲絨般的黑髮更是引誘着她去撫摸。
他是誰?
這名約略二十歲出頭,卻像極種馬的男孩子是誰?
「不願意我拉妳起來?」低沉的磁嗓又一次地問着她。
葉可逃望進他的眼底,他的黑眸正不斷地閃爍出對她的譏諷,並且有着自以為是救世主的驕傲嘴臉。
她最痛恨有人對她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
「奇怪,怎麼會有一匹種馬突然冒出來救人?大概是我摔昏頭,眼花了吧!」葉可逃冷冷地道。
男子瞅着她,有趣地道:「種馬男拯救情婦女,也算是天作之合,妳就湊合著接受吧!」
「什麼情婦女?」葉可逃口氣沉了。
「難道妳照鏡子時沒有發現妳長得一張情婦臉嗎?小美人。」他過分熱心地為她解釋。
呼!
葉可逃倏地跳起,對他救援的手視而不見。瞪住他的臉蛋除了額頭腫了個包以外,漂亮的五官並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別喊我小美人!」她警告道,輕輕拍着沾了灰塵的衣服,只是啪啪啪的聲響卻充滿着騰騰殺氣。
他揚眉,又說著:「但妳確確實實是個美人,還是一名搞笑的小美人呢!難得可以在路上看見美人摔跤,真是一幅『賞心悅目』的風景啊!」他毫不掩飾看戲的樂趣,眼角也掃過周遭偷偷駐足的行人,大伙兒一樣看得挺樂的。
「嘴巴放乾淨一點!還有,我警告你別再叫我美人!」葉可逃再度瞪他。她極端厭惡人家稱讚她美麗,因為打從有記憶以來,美麗就是她最大的負擔,不僅女生為此嫉妒她、欺負她,連男生都對她不友善,只因當她不甩他們的追求時,所有的不滿以及憤恨就會鋪天蓋地而來。
有趣哪,她反擊的重點不在於被人看見跌跤的糗事,而是不想聽見「美人」這兩個宇。
「真是神奇,被稱讚為美人可是件很榮幸的事情,妳居然不喜歡?」葉可逃的邏輯當真與眾不同?「妳真是奇怪的小美人哩!」他加重口氣道。
還喊?!他是故意的,肯定是故意的!
「你給我去死!」葉可逃立刻揮出左拳,打算打他個措手不及,不料卻被他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給握住。「放手!」她叫,不死的另一拳又往他該死的俊臉上招呼過去。同樣的,也被握住。
「別發火,瞧瞧妳那扭曲的面孔,真是糟蹋了這張如花似玉的臉蛋啊!」男子一笑,握住她粉拳的雙手突然往外伸展,葉可逃沒料到他有這一招,重心不穩地面朝他跌過去,在此同時,他性感的薄唇也故意微微往上揚,似乎在等着她的櫻唇貼上來。
「呀!」煞住、煞住!她的臉蛋硬是煞住,沒有碰到他的臉皮。「你、你這匹種馬太不要臉了,居然設計要親我!」她進話指控。
他好溫柔地回道:「不要開口閉口種馬、種馬地喊我,難聽死了。妳應該稱呼找為恩人才對,況且身為恩人的我願意貢獻嘴唇讓妳親吻,也是妳的榮幸。」他像個老師般諄諄告誡着她。
「恩人?還是我的榮幸?」她傻眼,沒預料到竟然會遇上一匹發了瘋的種馬。
「妳很感動對不對?」他笑,突然發出只有她聽得見的音量道:「我是『天權老人』的弟子,奉命前來與妳相遇、做妳的救世主,來讓妳感動的。所以妳放心吧,從今天開始,高高在上的我會保護低低在下的妳,家財萬貫的我也會滿足身無分文的妳,我會救贖妳,賜給妳一份新的人生,所以從今而後,妳可要好好地感激我。」
什麼?他在胡扯些什麼?簡直聽不下去!
葉可逃拚命控制自己別一腳踹過去,因為「天權老人」這四個字硬逼得她必須冷靜下來。
萬萬沒料到她居然可以在大馬路上和「天權老人」的弟子碰上面,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她或許可以透過他找到「天權老人」的下落,然後讓夫人婆婆擬定計劃,因為神秘的「天權老人」與夫人婆婆之間存有着「不共戴天」的過節。
「你叫什麼?」她問。
「安迷日。」他並不隱瞞。
「你的年紀看起來很輕嘛,『天權老人』怎麼會看得起你這種嘴上無毛的小子,收你為弟子?」此人對「天權老人」的重要性如何呢?她得先探探,畢竟,她可不想浪費時間跟膨風狂周旋。
「我二十二歲,比妳這位小毛頭還大上五歲。」道完后,他幽黑的眸開始閃爍出深沉的光彩來。「對了,忘了跟妳說明另一件事情,我除了現身來當妳的恩人之外,還有另一個身分也要執行。」
「另一個身分?」她突然心生警戒。「你還想當我什麼人?」
安迷日溫柔到接近異常。「情人。」
「情人?」她喃着、喃着,彷彿不認得這兩個字。
「是的,情人。」他的聲音好低、好輕。
她無言,半晌后,古怪地道:「聽起來真是有趣……」
「是有趣,妳有興趣接受我的情人身分啦?若是,就賞我一個香吻吧!」他紅潤的唇片微微努起,等待她熱情地貼上來。
她看着他。風流倜儻的安迷日是迷人極了,也就因為他本身條件太優,所以才敢這麼囂張吧?
「考慮好了沒有?好了的話,咱們就在眾人的見證下配成一對吧!」他再度邀請她來吻他的唇。
「是啊,我已經考慮好,也有答案了。」葉可逃深吸口氣,慢慢地啟開朱唇,回道。
「很好,那就來吧!」他嘟起唇。
「是的,我來了,我、要、你、去、死、吧!」櫻口一張,貝齒一露,往他手背狠狠咬下去!
結果,安迷日有沒有被她咬死?
當然沒有。
也不知是他故意要放她走,還是害怕被她咬死,總之那個安迷日就在她即將咬上他手背的前一殺鬆開手,他當然乘隙逃之夭夭。
從小到大她不怕任何人,更不懂溜字怎麼寫,然而,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竟也有落荒而逃的一天。安迷日成了第一個讓她感覺到威脅的人,讓她不得不擔心跟他對峙的下場就是被他給吞噬掉。
葉可逃撐着頰,望着窗外,思忖起昨天發生的事,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但有一件事情則是無庸置疑的——
「上樑不正下樑歪,安迷日跟『天權老人』一個樣,都是性喜漁色的傢伙!」她不曾見過「天權老人」,但偶爾從夫人婆婆所泄漏的字句上判斷,這一老一少的個性是雷同的,看到美女就會下手。
思及此,她胸口突然悶窒了起來。
「嗨,可逃!」王子敬的聲音驀然響起,也適時打散了葉可逃古怪的感覺。
王子敬從隔壁教室走進A班,不理會其它同學的側目,直接找上坐在靠窗位置的葉可逃。
打從葉可逃進入「庄北高中」念書後,就立刻變成學校的風雲人物,她的美麗引起大轟動,可是她的不馴乖戾也導致是非不斷,弄到最後誰接近她。誰也就會成為被議論的焦點,只是王子敬不怎麼在乎就是。
「妳又沒吃中飯了對不對?」午休時間還在看窗外風景,肯定是又想餓一餐。
她聳聳肩,沒回話。
王子敬變出一個便當擺在她桌上,道:「還是熱的,吃吧。」
「謝謝。」她不矯情地接受。王子敬是少數她不排斥的異性朋友,他接近她,卻又不想從她身上獲取回報,兩年來都是用很純粹的態度在和她做朋友,也之所以兩個人才能和平相處兩年時間。
溫柔體貼的王子敬應該是令女生着迷的白馬王子吧?但奇怪的,她對他卻是心如止水,激不起一點漣漪來。
「對了,我爸爸的複合式咖啡館現在缺一位工讀生,妳有沒有去打工的意願?」他問,知道她一直在找工讀的機會。
葉可逃立即點頭。
「有,我想打工。」她需要錢,而且本來是有在賺錢的,只是上一次的工作只維持四個月時間就被生母給毀了——她又纏着她要錢,最後在一氣之下,她又賞了她一個饅頭,然後也就待不下去了。
「時薪是一百二十塊錢。」
「哇噻,很高的價碼耶!子敬,是不是你跟你爸爸施壓,所以他才付給我這麼高的時薪?」
「不是啦,是我爸的店面離我們學校比較遠,而且工作時間也比較長,所以薪水才會比一般行情高。可逃,妳可能會有一點辛苦,這樣妳還願意做嗎?」
「當然願意!我才不怕辛苦哩。接了!」葉可逃露出難得的笑靨。她這人怕的是沒機會,才不會覺得辛苦哩!況且愈辛苦愈好,她才不會有空暇時間去想起「他」——那個無聊卻又擾心的傢伙,安迷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