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京城裏沒有人不知那天下第一的「花滿樓」。
到過「花滿樓」的人都會議論那不知自戀到何等程度的樓主,竟會用自個兒的名字來為此樓命名。
「花滿樓」的樓主並不聞名於大街小巷,卻總被達官貴人或千金小姐們津津樂道。
普通百姓哪能見着花樓主啊,就算是官想見,也還得看樓主本人是不是有那個心情。
相傳那樓主的樣貌生得俊俏極了,而那等俊朗與尋常男子生了一張好臉皮的意義截然不同。
說是無論男女只要見着他就會被迷住,再加上身份詭秘,總覺着是帶了點兒魅惑的魔性。
他總是穿最好的綢緞製成的衣裳,偶爾手持世間僅有一把的玉扇,住的屋子、用的東西、吃的食物,全部都要最頂級、最頂尖的好!
有幸見過他的人傳出話來,說花樓主簡直就是個妖孽!是去除了妖氣保留了魅惑的妖孽。
說是他面若皓月、身若無骨,喜歡懶洋洋地能坐就不站,能躺就不坐,星眸半睜半瞇就把人給蠱惑了。
誰也不知道花樓主是從哪裏來的人,何時來的,怎麼來的,只知道這京城裏轉瞬之間就矗立了「花滿樓」,再一眨眼便聞名天下。
「花滿樓」在京城的最東邊,從廳堂佈置到各間房的擺設,包含所有能看到的小玩意的材質,皆是考究且精細。
這裏的食材最上乘,食物最美味,伺候的丫頭最是機靈可人,到了這裏宛如天上人間。
也有人傳「花滿樓」的佳肴是下了「毒」的,只是那「毒」對身體大致無害,只會為食物的味道增色,所以那味道才會如此讓人流連忘返。
與樓主交好的人不多,一個巴掌也數得完。
西邊有那聞名遐邇、沙場上風光無限的大將軍,北方有個群雄之首、允文允武的少莊主,再來便是天下第一人辜雲崢。
可這回這幾人中有人把花樓主給惹毛了。
「要走便走,誰還留得住你們!」花滿樓冷言冷語地以目光掃過站在他面前的一行人。
傅大將軍攜美眷緋紅纓,辜公子牽着紅顏知己越果果的手,幹啥來的,專程來讓他看着眼紅的是不是?
「小樓,之前不告而別確實是我們不對,你看我跟辜公子不就回來跟你道歉了嗎?」越果果一開始便是花滿樓的知己好友。
「那可真是本樓主的榮幸啊!讓天下第一人的辜公子前來道歉。」花滿樓倚坐在軟榻邊上,眼角眉梢一挑,道:「專程來道歉?你們這群狼心狗肺的東西,撒手不管時便自個兒逍遙自在雲遊四海去,想起了本樓主就來瞄瞄,本樓主是要你們可憐的嗎?」
虧得這兩個男人當初情路不順,他還施過援手,轉眼便將他忘得一乾二凈。
「至少這回我們是來知會你了。」辜雲崢溫溫淡淡的笑言。
「辜公子,別以為本樓主不曉得最黑心的就是你。」認識他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
「此言差矣……這裏的局勢你也看得明白,心知肚明咱們都不會一直待着,終歸是要走的,早晚而已。」
「當初是誰暗示本樓主,要撤就一起撤?!」花滿樓鳳目一凝,冷哼。
「這點兒是我理虧。」辜雲崢偏頭笑看了一眼越果果。「是我沒算準中間出了這麼個岔子。」
越果果一聽他將自個兒的存在比作「岔子」,立刻威脅着瞪過去。
一旁沉默許久沒開口的傅卓爾看不下去,手一揮很有大將軍的氣勢,道:「都別爭了。」
「本樓主沒那閑情。」
「小樓,你生氣歸生氣,也彆氣得太久。不論我們到了哪兒定是會惦記着你,若不是知曉你還走不了,也不可能不催促你一起走,你什麼時候想跟我們會合了,我們等着你便是。」
還是傅大將軍說了句人話。
花滿樓的面色這才稍稍和緩,他也是明白的,即便是他,也遲早是要離開的。
室內幾人正待緩口氣,處於一陣休憩靜謐之中,房門忽而被一腳用力踹開,還沒見着屋外的人,聲音便先傳了進來——
「不得了!不得了啦!」
傅卓爾傅大將軍一見來人那隨從模樣的打扮,表情就好看不到哪裏去,走過去握住那人的脖頸就拎了過來。
「告訴過妳多少次,行為要有所收斂,妳還真當自己是男子不成?」近來她的行動是越來越放得開。
「我本來就是男的。」緋紅纓埋怨着瞄了他一眼,察覺傅將軍神色不對,立刻補充道:「在沙場上!何況這裏又沒有外人。」
誰還不知道她的底細?
緋小將領轉而笑嘻嘻地看向花滿樓,道:「許久不見了花樓主,您可安好?」
花滿樓笑笑,道:「安好是安好,只是不如將軍夫婦在沙場上來得風光。」
「哪裏哪裏。」
「喏,妳在下邊溜達了這麼久才上來,一來就大呼小叫,是發生了什麼希罕事情?」
緋紅纓立刻指着門,表情嚴肅,義正詞嚴——
「花滿樓,有人來砸場!」
花滿樓不經意般順着鬢角長發的手指倏然一收,拂袖而起,鳳目光華滿溢,儘是犀利凜冽。
何人行來的步伐,明明無聲,卻震懾八方?
何人僅是衣角的輕紗翩翩,便能牽動萬千人心?
何人有如此瘦削高挑的身姿?
何人面若溫玉,色如初春曉花,卻僅是劍眉輕挑、眸光微斂,眼中便寒光四起讓人噤若寒蟬?
何人即便是如斯緩慢,背脊卻挺直得高貴,長發如雲繞身,腰間環佩碧玉,衣襟精綉龍鳳,人如其名!
「花滿樓」之樓主,他走下樓的這一會兒,全場已是鴉雀無聲,處處皆見驚艷之色、讚歎之情,他卻彷若漫步雲端。
平日裏想要見着這聞名遐邇的樓主是相當不容易,還是託了砸場之人的福。
「你就是這裏的老闆,花滿樓?」彪形大漢張三上前,嘖嘖兩聲后便饒富興味地打量他。
「沒想到真跟傳聞中一樣,生得俏。」
「大哥說得沒錯,女人都沒他長得美,還挺像娘兒們。」
花滿樓斜眼瞄了瞄彪形大漢身後的三四人,在瞥見一抹存在感很弱、整個都顯得低微鄙賤的人影時,眸中寒光乍然聚起!
但頃刻間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彷佛方才那只是錯覺,在他眼中,任何人都渺小如蟻。
「聽說有人要砸本樓主的場?」輕慢的語調揚起。
「沒錯!你這兒的酒菜難吃得要死,而且你是怎麼教下人的?會不會伺候人?」彪形大漢指着一旁低眉斂眼的女子。
「頂嘴不說,連笑都不會笑,還出來丟人現眼?看了就一肚子火。」
花滿樓掃了一眼那「丟人現眼」的女子,後者垂着頭看不明神色,但想必也是呆若木雞面無表情。
她定定的保持着謙卑下順的姿態,鎮定是鎮定,就是像塊兒木頭。
花樓主看着她就礙眼不悅,眼中蒙上一層陰影。
她置身在那狼藉的酒菜飯桌旁,摔碎的酒杯四分五裂的橫屍在地,可惜……這種程度也配叫砸場?
花滿樓滿不在乎,出口的語氣卻寒烈,看也不看就道:「不愛吃那就給本樓主滾。」
「什麼?!」彪形大漢震怒。「臭小子,你知不知道我們是誰,敢對我們說這種話,不想活了嗎?」
他毫不理睬,再度開口時並沒有指名道姓,但明眼人都知他已全然忽視眼前幾名挑釁之人。
「這點兒事都做不好,妳還有何用?」
那木獃獃的女子聽了似震了一下。
「花滿樓!不給你點兒顏色瞧瞧,你還開起染房來了!」張三見他無視眾人,五爪直朝他的咽喉襲去,瞬間便有什麼在波動——
原本已成化石,被嘲諷丟人現眼的女子在張三出手后,快如閃電地移身擋在花滿樓面前!
「休得無理!」連聲音都不是那麼清脆悅耳。
被人罵,被人指指點點,被人嘲笑諷刺時她都未吭一聲,但有人慾對花滿樓不利,她就立刻如換了個人,飛身上前保護!
司徒蓮啊司徒蓮,妳還真是奴性堅強……她不禁暗自自嘲了一番,轉瞬又將全副的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戒備上。
「誰允許妳站在本樓主身前的?」
身後的男子發出的沉鬱聲音讓她一驚,暗嘆自己保護心切,一時就忘了分寸。
司徒蓮低頭斂眉,畢恭畢敬地退到一旁,屏息靜氣凝神,暗中緊盯着眾人的一舉一動。
她相貌平凡無奇,每一處都還算周正,卻每一處都透着索然無味。
平順的眉眼,沒有起伏變化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十分聽話順從之人,說起來,她對花樓主的確是唯命是從。
然與花滿樓站在一起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這樣的人又怎會頂嘴?
「妳得罪他們了?」
花滿樓冷眼瞧她,不給一分好臉色看,若是有心人細細觀察,會發覺他不僅沒有好臉色,隱約中還有一絲陰狠。
「應該……是沒有。」她猶豫了一下。
「應該?」因譏諷而揚高的語調讓司徒蓮心中暗叫不妙,花滿樓看她的眼神似在看一粒塵埃。
她怎麼忘了她家樓主相當不喜她多言,更不喜她說得模稜兩可。
「下人就是下人,無論如何都是不會說話的。」花滿樓頓了頓,偏頭一瞥彪形大漢張三,道:「你說她頂嘴而且還不會笑?」
此話一出,司徒蓮暗叫不妙,卻也只能暗自苦笑。
或許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吧,但她從沒逃避躲藏的打算。
張三本以為他定是要袒護司徒蓮,可看下來似乎不是那麼一回事,這花滿樓的語氣譏諷得不行。
張三頓時沒了底氣。
「本樓主在問你話。」
「是……是。」情不自禁就屈服在花樓主的威儀中了。
花滿樓似得到了相當滿意的答覆,俊顏上浮出一絲似笑非笑的神情,再度開口時卻讓旁人驚詫了。
「既然這些人說妳不會笑,那妳就哭給人家看吧。」
眾人震驚!
「啞巴了?不會回話嗎?」
「是!」司徒蓮心中暗暗叫苦,回答得卻是毫不猶豫。
樓主也太看得起她了吧,她的確是死心塌地,無論他要她如何她都會照做,但這要求未免有點兒滑稽。
不笑就哭,她還真像個小丑,唉……樓主是永遠都見不得她好過的,只要她仍舊待在他身邊一天。
司徒蓮看上去鎮定如常,既不動搖也無驚訝,彷若他的要求是理所當然的。
「怎麼?還不做?」花滿樓狠冷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啊,啊……這張俊得惑人的臉真不該有這樣的表情,為了不暴殄天物,她是不是快點兒照辦比較好?
「樓主,我……不知該怎麼做?」
「跪下。」輕飄飄的一句話透着不容違抗的命令。
司徒蓮的身子微微一震,但下一刻便二話不說,撲通一聲膝蓋着地,跪得結結實實。
不會是真的吧?沒到如此懲罰的地步啊!何況在這麼多人面前要求……
「掌嘴。」
啊?!
全場驚愕,連專程來找碴的彪形大漢幾人都被這場面震得目瞪口呆。這哪裏還是他們在找麻煩?
花滿樓一字一句說得風輕雲淡,好似這些折辱人的話,是習慣了的,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沒錯,無論是花滿樓還是司徒蓮,心裏都明白。
只要有她,他便不會輕易放過整治她的機會;只要是他說出口的話,即便是死她也會毫不猶豫去做。
他跟她便是如此禁錮的關係,她心甘情願的受,誰讓她在他身上放的情特別深重,誰讓她根本無法解釋清楚。
她不介意輸了。
早在一開始便做好被千刀萬剮,被凌遲,被凌厲如刀鋒的言語羞辱的準備,他至少還沒親自動手取她性命,已是萬幸。
掌嘴這種小事,哪裏算得上是困難。
司徒蓮舉高手……一掌擊在自己的左臉頰,她打得實在,花滿樓沒開口喊停,她便會一直打下去。
太詭異的場面,那巴掌聲清脆作響,讓聽見的人都禁不住覺得臉頰在抽痛。
連在二樓原本等着看好戲的花樓主那些知己好友們,也紛紛暗忖:真是狠心到家了。
但司徒蓮的眼眸中卻溢不出淚花,她麻木聽話且順從。
花滿樓的眼神卻益發陰鷙暗沉,落在她身上的光芒彷佛要將她吞噬,再帶進深眠不醒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