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自離開明月家之後,已經半個月的時間過去,這段日子,穆清風又關起了他的心房,對她開始愛理不理。
早知道相戀的結果,遲早必要面對責任的枷鎖。他還不想改變生活模式、不想給她更多。
他計較着——若是早早讓兩人確立關係,給她任何未來的承諾,她會珍惜嗎?女人們的得寸進尺與貪得無饜,早有前例可循,他的前妻便是他最慘痛的教訓。
他並未打算再婚,現在跟他談婚姻,只會讓他築起藩籬與鴻溝。
明月不容他又將她遠遠推開,仍一徑熱情;他不找她,她便自己上他家,乖乖陪着,永遠甜甜笑着。
此時客廳一隅,穆清風垂首在電腦前,專註地瀏覽收到電腦裏面的文件,明月則靜靜在桌畔製作她的學生教材。
叮咚——電鈴響。
兩人同時抬頭互望着。他意興闌珊瞅了眼,明月知道他不想動,也對來人沒興趣,因為他的家,向來少有人來走動。
她隨即下了椅子移動腳步,前去開了大門。
門一開,畢逍遙那張帥氣陽光的臉出現眼前。
“耶?”一見明月,他明顯地吃驚瞪眼。
她跟穆清風的後續進展,是他們一票男人從沒放在心上、也不曾過問的,以為明月跟他百分之百GameCove!沒想到……她成功了?!
明月扶着門、綻開笑顏:“嗨,你是……畢逍遙,我沒記錯吧?”
畢逍遙斂起詫異臉色,轉而開懷,一面脫鞋欲踏進屋內。
“唷唷唷!”他誇張揶揄、不可思議地頻搖頭。“你……元明月?!你成功了?你居然登堂入室,可以待在他的屋子裏啦?”
看來,這回打賭,他們可輸慘。
“呵。”明月不知如何搭腔,惟有傻笑。
“早知道不跟你打賭,嘖嘖,原來有人比我們的賭性更堅強,抱着必勝的決心呀。怎麼樣?贏得比賽的滋味不錯吧?追到清風了,你等着領賞啦!哈哈,你太神咧!”
豈知口無遮攔溜出口的話,落進穆清風耳中,讓他瞬間變了臉色。
畢逍遙猶要往下說——
“噓……噓……”明月心慌地忙搞任畢逍遙的嘴巴。
這陣子與穆清風的關係夠緊繃了,再來一點點意外,都可能讓她死得很慘,她已經窺見他的表情驟變,變得陰森冷峻。
是的,穆清風為此氣悶。
打賭?她把感情拿來賭了?賭什麼呢?她當做好玩嗎?
頓時信任瓦解!本來想取得他的信任就不容易,要讓他負責更是想都別想,這下子,讓他抓到小辮子了!
“呃……”畢逍遙也緊張正色。“清風,你在呀?”
廢話,這是他家,他當然在,畢逍遙方才那番話,真是說得太快啦!
“當然。怎麼?你以為我不在?還是你跟她約好了,要講我什麼事情?”穆清風起身離開電腦,雙手插進褲袋中,慢慢走近畢逍遙。
那神情,那眼光,變得深沉又挑釁,他唇角微撇,並不是笑着。畢逍遙了解,那是他發怒前的徵兆。
明月在旁邊打顫,畢逍遙訕訕一笑——
“我來找你去Pub喝喝小酒啦。”啐,瞧這哥兒們臉色不好看,怕是誤會很大。
“喝酒?”穆清風皮笑肉不笑地哼了聲。“謝謝,我不想去。”
“那……不打擾,我走了。”三十六計走為上策。畢逍遙不會傻到留下來看他發飆。
“逍遙,等等!”穆清風緩緩出聲喚他。
“唔?”他回頭,表情不大爽快。想也知道,哥兒們不爽了,大概要說些不好聽的話。該不會友誼破裂吧?!
穆清風冷笑:“這回把我拿出來賭了?嗯?”苛責的言語迸出牙縫,他的目光陰鷙,態度倨傲。“你們真是一幫好朋友呀!”
“該死的,我不想解釋。”畢逍遙也上了火,不過語氣卻壓抑得很平靜。“隨便你怎麼想。”
拋下話,他穿鞋關門離開。十幾年交情,如果讓穆清風看得這麼不堪的話,那他何須在乎,隨便他。
砰的一聲門關上。
那一記關門聲,也同時擊在明月心上,讓她肩膀一顫,不安地低下頭。
氣氛凝滯,兩人的身影靜佇客廳,沒有動作、沒有聲音。
明月擔憂,這……要如何讓他釋懷?看他剛才那樣對待畢逍遙,她知道,他為此憤怒,但是……她與他們都沒有惡意呀!
穆清風終於出聲:“說話。”
聲音低沉、鏗鏘有力,在她心房上重重一敲。
明月啞着嗓子回問:“說什麼?”她的聲音很輕,幾乎讓他聽不見。
他討厭她裝傻!尤其是現在。
板過她的肩,他瞪很着她:“你跟他們賭了什麼?”
明月心慌,看着他陰沉的神色,她覺得她好像已經被判有罪、在他眼中罪該萬死一般,其實他不需要這麼生氣呀。
“在旅店時,有一晚……大家喝多了,提議我追你,又另外開了玩笑,說我要能追上你,就……獎金十萬塊。”她簡單說明,表情很嚴肅,語氣很心虛。“風,不要誤會我們……”
隨後加上的解釋,被他一記狂吼打斷——
“你該死的拿我來賭?賭什麼?賭追到我之後,一腳把我踢開是吧?當遊戲好玩是吧?”
他塞下拘震怒,是明月不曾見識的,她慌張地紅了眼眶,好急、好怕地否認、解釋。
“不是、不是,不是這樣!”她搖頭尖聲嚷着,眼淚開始掉下來。他不能當她是這樣的女孩,她很愛他呀。
“哼!”他嗤之以鼻怒瞪着她,抓着她的肩膀搖晃。“十萬塊?嗄!十萬塊是嗎?你覺得好玩、你想要十萬,我、可、以、給、你!”
他瘋狂憤咒的音量,在明月耳旁炸了開來,明月掙開被他箍制的肩膀,倏地激動大叫:“我不要十萬塊!我不要錢。我要的不是這個、不是這個!”她崩潰了,大聲嘶吼。
這半個月她還不夠努力、不夠順從嗎?怕他將她推遠,她討好地自己主動靠近關心,他的脾氣陰晴不定,她是時時刻刻忐忑,怕他隨時就會離開哪!
她這麼愛他、這麼珍惜他,她只要他拿出一樣的感情來待她,她只要他多一點點付出啊!
所有的勇氣消退,她再也勇敢不起來了。向來,只消他一個微笑,就能支撐她執迷不悔、傻傻的付出更多。
可是他對她發這麼大的脾氣,她沒法讓自己還笑得出來,笑着賴着他。她只想哭,宣洩她的委屈!
穆清風胸口劇烈起伏着,欲壓下憤怒、逼自己不要對她憐憫。
她的啜泣,讓空氣都變得好沉重、好悲傷,他繃著臉不看她,許久,才冷酷緩緩出聲。
“我能給的,只有這些,你要的,我付不起。”他的聲音沒有溫度,連一絲絲溫柔都沒有。
他知道,她在等,等他再度靠近,等他再度擁抱她。她這些時日小心翼翼伺候着,他不是不知道她如何呵護着這分愛情。
但,就是如此!他才掙扎、他才痛苦。
他不要負責,不要這些惱人的矛盾拉扯他的內心!
打賭遊戲也罷,一場愚弄也罷,這當下,他知道自己是故意找她麻煩。這段時間的暴躁思考,讓他自己不知道如何是好,所以在這個節骨眼一併發泄。
聽他這麼一段話,明月沒有說話,只是一直哭,不斷啜泣。
那眼淚,好像不打算停似的,斷斷續續惹得他心痛、心煩。
愛情為什麼要這麼苦?讓一個女人在心裏面有了分量,竟是這麼可恨,他的耳里聽着她悲傷,會隨着難受,他的心裏清楚她的守候,卻不敢向她靠近。
何時開始,他已經不是原來的穆清風,而是一個讓她下了蠱的無用男人!她揪扯着他的每一條神經、她讓他心頭顫着,為她好痛。
他不是誠實的人,不願說出他的苦。
聽那聲聲啜泣,好像無言的哀怨與責備。
“不要哭了!”他倏地大吼,握拳忿忿地擊向他一旁的玻璃酒櫃。
玻璃應聲破碎,迸發令人膽戰心驚的巨響,嘩啦啦的碎玻璃灑了一地。
明月大驚失色,驚嚇、心痛、慌張地癟着一張臉,撲往他身邊,自他背後環住他。
“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她嚎啕大哭,慌忙抓起他的手來細看。
他受傷流血了,好多碎玻璃嵌在他的手背、關節與手指上,鮮紅的血液淌下,濺了一地,教人怵目驚心。
穆清風低着頭,咬緊了牙關咽下擁她入懷的衝動。明月在屋裏奔着,邊流淚邊尋找醫藥箱。
他依然動也不動,她提着藥箱靠近,拉他在單人沙發坐下。
明月跪坐他身前,心疼地細手摘去埋在地皮膚上的玻璃渣,哭哭啼啼地為他擦藥包紮。
“你不要這樣……你討厭我的話,我就消失,我不吵你,我就不要出現就好了嘛……”
她頻頻抽噎,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猛掉。
誰喜歡被討厭呢?她不願意看他這般氣她、厭惡她,氣到拿手去砸爛玻璃;她寧可自己受傷。
穆清風看着她臉頰邊不斷淌下的眼淚……
他恨!他流的血算什麼?他讓她這麼傷心、這麼悲苦,那一滴一滴的眼淚,摧折他的心,讓他眼眶也泛上猩紅。
但是,他依然不敢抱她。
他怕,這一擁抱,他註定又為她牽腸掛肚,怕又是一番無止境的牽扯,怕愛一個人的背後是更多的痛苦與傷害……
明月哭了很久。
沒有他的安慰、沒有他的擁抱,她才了解原來他不肯靠近她,這麼厭惡她!
她失望了。
盯着包紮好的白色紗布,她的最後一滴淚,落在紗布上,沒有生命的紗布吸收了她的一滴眼淚,但他活生生的心卻不肯融化。
抹去淚痕,她站起身來。
剛剛說了,她會離開,只要他不氣她、不怨她、不要討厭她。
見她站起身,穆清風心頭一顫。
她要走了?
明月極不舍地凝視他最後一眼。她覺得自己好悲哀……他連頭都不肯抬起來看她?!
她移開腳步。穆清風在這一刻慌張失措抬頭,衝動地伸出手要去抓她。
來不及了——撲了個空,挽留的話便在喉嚨,她走出他的屋子,她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視線。
砰——
大門沉沉一關,也關起了他的心。
聖心幼稚園。
小朋友的活動廣場中,一片熱鬧的唱遊聲。唱遊時間,明月正領着小小蘿蔔頭們帶動唱。
魚兒魚兒水中游,游來游去樂悠悠……喇叭傳出活潑的兒歌。
天真無邪的小朋友跟着老師的動作,擺動他們的身體。僵着笑容的明月帶領着小朋友們,那失魂落魄的樣子,讓小朋友們好吃驚。
明明是“魚兒”,老師卻一手捏着鼻子,一手穿過手臂扮大象。
樂悠悠、樂悠悠,水中世界真自由。
一顆顆小頭顱亂成一團,他們張大了小嘴望着她。糟糕,明月老師秀逗了,他們不知所措啊,不知道該扮魚還是扮大象。
小朋友面面相覷、又看看老師,有的小朋友兩手懸空晃着,乾脆扮蝴蝶。
明月仍恍惚,沒瞧見小蘿蔔頭們滴溜溜的眼睛,都惶恐地盯着她看。
那群可愛的寶貝蛋裏頭,獨獨少了陽陽。
明月多難過!
穆清風果真要斷了與她的所有交集?
他連小孩都給轉學轉走了?
她不知道,其實是穆清風的妹妹搬家,為了接送方便,姑姑幫陽陽轉到就近的幼稚園。
陽陽他姑姑匆忙閑,也忘了與明月打聲招呼說明,況且明月請假一星期,自然什麼狀況都不知道。
這樣的小小誤會,讓她對穆清風失望透頂了……
她以為,可以如母親所說,試着等待,等待他想清楚的一天。
離開他家的那天晚上,她的悲傷都傾注在小小的客廳里,她小小而溫暖的家、與母親的雙膝上。
她頹喪又悲傷,喃喃跟母親說:
“不要了,我不要他了,再也不要纏着他。我只會惹他生氣、害他不快樂不開心,我不想讓他這樣子。”
媽媽頻頻心疼拭淚、安慰:“傻丫頭,那傻男人不會不疼你。你這麼痴情、這麼傻,哪個男人能狠心不要你?乖……乖……就等着他回頭……”
等着他回頭……等着他回頭……
這句話,一直回蕩在她心上。混着她的眼淚、混着母親的嘆息與安慰,很不真實、很飄渺地存進她內心。
但是,他真的會回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