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對不起,我突然想到我們還有一間空房,所以才會那麼說,我應該要先問過你的意思,你覺得怎麼樣?”
一等蔣美珊回台北,董淳安立刻跟她提起自己邀請衛槐司住進公寓的事。
“你開什麼玩笑!”蔣美珊一臉震驚的說。
“沒關係,他也沒說要住進來,我可以再跟他說不方便……”董淳安也知道她太衝動了,公寓是美珊的,她應該要問過美珊的意思才對。
“我的意思是當然可以!開什麼玩笑啊?他可不是普通人耶!衛槐司,學校里有名的大才子、大帥哥,他要住進來我當然舉雙手贊成,我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跟我們住在一塊。”蔣美珊的表情簡直興奮到了極點。
“他可能只有放假才會住這兒……”
“那也沒關係,反正他可以把東西都搬來,那房間空着也是空着,當他的倉庫也行。”蔣美珊爽快的拍着胸口答應。“你快打電話跟他說啊!”
“他並沒有當場答應我。”董淳安很高興她答應了,但這可能只是她的一相情願,畢竟當時衛槐司並沒有馬上點頭。
“他去當兵也不能租着房子不住,沒住還要付房租,那多浪費,他住進來免費,而且他的‘小妹妹’也住這兒,豈不皆大歡喜嗎?”
“可是他跟我說他會考慮。”
“也許他也是不確定我的想法,你跟他說我很歡迎他住進來,應該可以讓他加速決定才對,再說……你也可以狠一點啊!”
“耍狠?怎麼耍狠?”
“也不全然是耍狠,順便試試他是不是會擔心你羅。”
“啊?”董淳安還是不懂她的意思。
“你就跟他說我們兩個小女子住在這公寓,感覺不是很安全,如果他肯搬過來最好,雖然他不是天天都在,可是偶爾有男人出入,對我們的安全會比較有保障。”
“我不敢講。”不用花時間考慮,董淳安十分確定自己開不了口。
“你的膽子怎這麼小?”
“你忘了我曾當他的面摔過人?這種說法太奇怪了,我一直想在他面前表現出我能應付的態度,所以我怎麼能去跟他說這些……”董淳安雙手一攤,表示她真的辦不到。
“那就由我來打電話好了。”蔣美珊胸有成竹的說,“把他的手機號碼給我。”
蔣美珊告訴衛槐司她是背着董淳安打的電話,她們兩個女孩住的那間公寓不太安全,最近有奇怪的陌生人出入,她很擔心,因為董淳安一點也不在意,還說如果有壞人她可以應付,蔣美珊擔心她的三腳貓功夫撐不了,所以希望衛槐司能搬到她們那兒,有男人出入可以增加一些安全感。
這理由似乎很有效,衛槐司沒多久就把房子退租,帶着東西搬進她們的公寓裏。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蔣美珊做潤滑劑,這樣的生活沒有董淳安想像中的緊張不安,只要有蔣美珊在的,她也可以很自然的和衛槐司說話,雖然不是談情說愛,但她只要求自己可以正常的和他說話就夠了。
“衛槐司,你退伍后要做什麼?會到羅桂宜她老爸的公司去嗎?”
蔣美珊有種天生的自來熟,每個人跟她說話不到五分鐘就可以和她成為好友,她對衛槐司也是一樣,再加上董淳安什麼都不敢做,只好由她來問了。
“我想那些還得等我當完兵才能考慮。”
“你看起來像是個有全盤計畫的人,怎麼可能把事情留到最後再想。”加上有錢才能生活啊!蔣美珊一點都不相信。
面對蔣美珊如此直接的問話,衛槐司和董淳安交換一個莫可奈何的眼神,跟着說:“我是有幾個方案,或許等當完兵后,我會到大陸工作吧。”
“到大陸?!”兩個女孩同時開口。
“嗯,上海那邊有不錯的工作機會,如果我在台灣窩着,可能得等上十年才有出頭的機會,但去那邊工作,也許可以節省一半的時間。”
“我就說你哪可能什麼都沒想到。”蔣美珊有些訝異,不過也不得不承認他的想法是對的。
但是董淳安不能接受他當完兵要離開的說法,她好不容易才追來台北,雖然他們之間處得不是很好,好不容易衛槐司搬進這棟公寓,他們之間的關係也有了改善,未來這近兩年裏雖然不能天天見到他,但他放假的時候他們可以見到面,在一切都很美好的時候,得到這種消息讓她驚愕,未來好像前途暗淡。
怕自己把想法表現在臉上,董淳安只好站起來。“我再去弄點爆米花。”
“不了,我想睡了,我這幾天累壞了,昨晚唱了一整晚的KTV,今天又跟同學去九份玩了一天,我要先去睡了。”蔣美珊邊說邊打了個呵欠。
“你還沒吃晚餐。”董淳安提醒她。
“你們去吃好了,回來幫我帶一份吃的,我睡醒了再吃。”說完她就往房間走去,留下衛槐司和董淳安待在客廳里。
衛槐司雙手插在口袋裏,“走吧,我有點餓了。”
“好,我去拿錢包。”
“別拿了,我請你吃飯。”他扯住她的馬尾,將她往後拉去。
“不行!”董淳安回頭看着他,“你搬來這裏后,每天都請我吃飯,我現在有打工,我可以請你吃飯。”
她從沒聽他提過半工半讀的事,光是生活費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而衛槐司還要多養她一個食客,這總不好吧?
“你擔心什麼?”衛槐司低頭看着她,臉上有着好笑的表情。
“你……你就要去當兵了,而且我……我想你一定會有很多開銷,所以……我不能老是讓你請我吃東西。”
“我還有幾張股票沒賣掉,所以你不用擔心。”衛槐司露出微笑,雙手捧着她的臉說出幾家當紅上市公司的名稱。
“幾張?”
“大概百來張吧。”他聳聳肩,有點滿不在乎的模樣。
“你說什麼?!”董淳安忍不住大喊一聲。
百來張?他曉不曉得那一張價值多少錢?算一算他也是個有錢人,他怎麼會有這麼多錢?
“你怎麼會有這麼多錢?”
“爺爺過世后那些地都在我名下,所以……”
所以搞不好衛家比董家還要有錢。
“幹嘛這麼震驚?”
“所以你不是靠羅桂宜……”
“我以為我曬得夠黑了!”衛槐司瞪了她一眼,話中有話的反駁他並不是要靠女人的小白臉。
“噢……”董淳安尷尬的望着天花板,因為她的臉還被他捧着,讓她連轉頭都不成。“那……那我們今天可以吃好一點的嗎?”
“好。”衛槐司放開她的臉,捏了捏她的臉頰。
“你以後不要常常捏我的臉。”她摸着臉頰,覺得剛剛臉被他捧在手裏的感覺讓她仍有些飄飄然。
“為什麼?”
“會磨到我的牙套。”董淳安不停的提醒自己現在她可是個人見人閃的牙套妹。
戴了牙套以後,她的自信心明顯的消失了大半,有時連說話都不敢大聲,只怕張開嘴讓人見着了她的怪模怪樣,這些衛槐司都看在眼裏,但既然是她的選擇,他也沒辦法阻止,不過他總能想點辦法慢慢的重建她的自信心。
吃完晚餐后,衛槐司還帶她去看了場電影。
天早已經黑了,但氣溫依然很高,空氣里瀰漫著汽機車廢氣,吸口氣都覺得空氣很糟。
“我還是住不慣這裏。”董淳安突然開口說,眼睛直望着前方。
衛槐司看着她的側臉,發現她的眼睫毛好長,在路燈的映照下,有着說不出的迷離。
“但你不得不承認這裏什麼都方便。”
“或許我畢業后應該回老家。剛來台北的時候我就想過了,可是都到了這裏,再回家去,好像沒出息一樣。”
“會嗎?”衛槐司十分確定自己不可能回到小鎮。
“你知道‘風神二一五’的故事嗎?”
“什麼?”
“那是一個樂團的歌,他們只唱客語歌,前幾年拿了金曲獎,他們有一首歌,歌名是‘風神一二五’。”
“你又聽不懂客家話。”
“廣播節目有介紹過那首歌,歌詞的意思是出外人到台北打拚了好幾年,卻一事無成,當他回鄉後面對鄰人和親友的詢問,他無法解釋,也很難面對那種失落,所以只能騎着風神二一五,跑到土地公廟,請土地公把所有的路燈都關掉。”董淳安望着他說:“你知道意思對不對?關了路燈,那麼大家就看不見他了,很單純也很讓人感傷的心愿。”
“那你還想回去?”
“其實我知道我可能回不去了。”
“為什麼?”
董淳安收回視線,她該怎麼說出口?當鎮上所有人都期待着她可以完成她的夢想、追上台北和衛槐司廝守在一塊,如果她獨自一人回到家鄉,她可能也得去請土地公把路燈給關掉。
“鎮上的工作機會很少。”她隨便找了個藉口,用手在頸邊掮了掮。“好熱喔!我們買雪糕回去吃好不好?”
“好。”
在步進超商前,他看見了玻璃窗反射出董淳安的臉孔,發現她那兩道漂亮的眉毛緊緊的皺起。
最近董淳安都是睡到快遲到了才起來,然後匆匆忙忙的趕去上班,就像今天,鬧鐘早在二十分鐘前就被她按掉了,衛槐司都被她的鬧鐘給吵醒了,卻遲遲沒聽見她慌亂的腳步聲,他忍不住去敲了她的房門。
房門沒鎖,他直接開門走進去,只見她矇著頭仍在睡。
“淳安,你快遲到了。”
搖了幾下她終於醒過來,迷糊的看了時鐘一眼,跟着像顆墨西哥跳豆似的一躍而起。
“天啊!”董淳安慌亂的拿起衣物。“幫我把冷氣關掉!”
她的話剛出口,人已經衝進浴室,不到五分鐘時間,大門跟着被關上,她出門了!
衛槐司翻了翻白眼,直接倒在她的床上。該醒的人沒醒,不該醒的人卻在大清早起床,他深吸口氣,聞到床單上有着她甜美的氣味,他立刻從床上跳了起來。
他剛走出董淳安的房間,就看見蔣美珊走進屋裏。蔣美珊看見他是從哪裏走出來的,眼睛瞪得比什麼都大。
“哇!你們真的在一起了是不是?”她驚訝的爆出一句問話。
衛槐司表情奇怪的看着她,“我只是去叫她起床。”
“那……她人呢?”
“蹦蹦跳跳的出門了。”他伸了個懶腰,準備回房繼續睡覺。“她最近老是遲到,這樣下去怎麼行。”
“前幾天我半夜回來發現她還沒睡。”
“為什麼?失眠?”他沒注意到淳安睡不好,這陣子為了要去當兵,忙着把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好,加上白天淳安要上班,晚上大家偶爾一起吃個東西,過了十點便各自回房。
“可能吧。”蔣美珊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我看見她在泡牛奶,她說睡不着。”
“我再找時間跟她談談好了。”衛槐司若有所思的說。
聞言,蔣美珊臉上浮現一抹淡笑,她一直覺得衛槐司對待淳安的態度不是很明朗,但每次淳安一有問題,他總是第一個跳出來解決,如果多製造一些機會讓他們談談,應該會有點幫助才對。
一放暑假,蔣美珊就常不在家,整天不是忙着約會,就是呼朋引伴的出去玩,反正她不用擔心生活費的問題,加上父母不在身邊,一有時間當然就卯起來玩。
反觀董淳安白天要打工,晚上待在家裏也不好好睡覺,每天都搞得快遲到了才出門。
“你還不睡嗎?”衛槐司站在她房門口,見她還在對着電腦打字。
董淳安回頭看他一眼,“我還不是很想睡。”
“你應該已經遲到不少次了吧,這樣好嗎?”每天早上聽見她匆匆忙忙的腳步聲,讓人不免要為她捏把冷汗。
“沒辦法。”董淳安發現自己越來越習慣他的存在,甚至也學會了可以跟他正常說話的方式:只要不直視着他的臉,說話就變些容易些。
衛槐司走進房裏,在她身邊坐下,伸手摸摸她的頭。
“你失眠了是不是?”
“失眠……沒有啊。”她的謊話應該不會被拆穿吧?
“你已經快變成戴着鋼牙的熊貓了,你不知道嗎?”
董淳安的肩膀跟着他的話而垮下,唉……她真該花點錢去買個遮瑕膏的。
“沒辦法,最近天氣很熱,一直睡不好。”
“我覺得你下個月不要再去打工了。”
她看了他一眼,然後對他搖搖頭。
“不行,如果沒有工作我就得回去了,我不想回去。”
“為什麼?”
“我想我應該離開久一點,這樣他們就不會把我當小孩看,我已經當了很久的小孩子,我覺得很煩。”董淳安拿起梳子,將微亂的長發紮成馬尾。“偶爾回去一趟沒關係,但要我一整個暑假都待在那兒,有點難受。”
“你需要的是自由嗎?”
“或許吧,出門要先跟人交代,晚點回家也不行,最糟的是,我沒有什麼出門的藉口,朋友跟同學都已經疏遠了,我只好整天都待在家裏,然後所有人看到我就嘮叨一次。”
“你有這麼多事可以讓人嘮叨啊?”
“你覺得我有這麼糟嗎?”董淳安反問他。
衛槐司看了她一眼,沒有多說,只是把她推上床,一點也不溫柔的把被子扔到她身上。“不睡覺這一項就很糟。”
“可是我還不想睡。”她是真的不想睡,即使身體很疲累,可是她只要想到衛槐司退伍后就不在台灣了,她不免跟着心急焦慮,瞌睡蟲也就這麼跑了。
“我留在這裏陪你。”他幫她把被子拉好,並順手幫她把電腦關掉。
“我不用人陪的。”話一說完,她就跟着打了個呵欠。
“都已經打呵欠了還不睡。”他伸手要捏她的臉頰,卻被她閃過。
“會痛耶!”董淳安皺着眉提醒他,一手捂住臉頰,彷彿他的動作已經傷了她似的。
衛槐司只好無奈的把燈轉暗。“我希望你的選擇是對的。”
他坐在她的床邊,雙手抱在胸前,看不出他心裏在想些什麼。
“什麼選擇?”
“戴牙套的選擇。”
“這樣很好啊,我只是要忍耐一、兩年而已。”
“利用青春年華最寶貴的兩年去做這種事?”
“我承認是晚了些,如果早兩年就好了,但你也曉得我的家人不會讓我戴這種東西。”
“那是因為大家覺得你本來的樣子就很好了。”他忍不住要抱怨。
“可是我覺得不好啊!”
“你看美珊每天都可以出去玩,過着屬於你這年紀的生活,快樂又自由,你呢?你卻悶着頭過日子。”
“我沒有。”
“你有,你連吃東西都背對着我。”
“那是因為我怕會嚇到你,那只是種基本禮貌,畢竟食物殘渣黏在上頭很難看。”董淳安辯解道。“我可以忍耐,早在我決定要這麼做之前,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我只是不確定你們能不能接受。”
“我覺得我可以。”衛槐司明白的告訴她。
“你不行。”董淳安躺在床上,任他把她臉頰上的髮絲撥開。
“為什麼我不行?”
“因為我自己都沒辦法接受讓你跟我這樣的鋼牙妹走在一起。”她臉上泛起苦笑,跟着閉上眼睛。
房裏的燈並不亮,但足夠讓他看清董淳安的容貌,他沒再繼續說話,只是陪伴着她,直到她的呼吸變得平緩,臉部的線條不再僵硬,他才輕輕的挪動身體,傾身在她粉嫩的臉頰上落下一吻。
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動作,但他還是做了。
他不介意她的牙套,也不介意她的缺乏自信,更不介意她的迷糊莽撞,至少綜合這些的她,依舊是當年那個總是對他露齒微笑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