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一大早,何文像逃難似地,扛了兩隻大皮箱,準備出遠門。

“你這是做什麼?”劉秋如兩手叉腰,一臉不悅的看着直往大門口邁去的兒子。

“去美國啊!”何文回答得乾脆。

“美國?”劉秋如兩個眼睛瞪得像銅鈴般大。

“你這個不肖子!”劉秋如扯開嗓門罵了起來,“今天你要是敢踏出這個門,我就跟你斷絕母子關係!”

又來了!數不清這是第幾次了!

每次他只要提出想回美國的意願,年過半百、依然精力旺盛的老媽就會使出手段激烈的撒手鐧。

何文轉頭看着怒氣衝天的母親,一臉無奈,“好啊!反正您只有我這個寶貝兒子,您不想要我,到時候傷心難過的是您自己。”

“你……”劉秋如氣得眼淚差點掉下來,她怎麼會生出這樣忤逆的兒子?

“算了啦!老媽。”何文拍拍她的肩,像個心理諮商專家般安慰着,“愛上男人也不是我願意的,看在過去我還滿孝順的份上,您就認了吧!”

認了?惟一的兒子愛上男人,竟叫她認了?

“你瘋了嗎?阿文!”劉秋如激動地甩開兒子的手,“你醒醒吧!那個叫雷伊的男人根本就不愛你,你回台灣都幾個月,他連一通電話也沒打來,他根本不在乎你,他……”

“他昨晚打電話來了。”

什麼?劉秋如愣了一下,原來……她苦笑出聲,“所以,你要回去……”

何文點點頭。

“就為了他一句話?”劉秋如心痛如絞,欲哭無淚。

何文仍是不語,逕自往門口走去。

“站住!”劉秋如在他身後氣憤地大喊,“我說了,你要是走出這個門,以後就別認我是你母親!”

“您不會的。”何文突然泛起一抹優雅淺笑,沒有劍拔弩張的氣息,一張俊臉怖滿自信,“您那麼愛我,心疼都來不及,怎麼捨得不要我?”話落,他推開大門,大步離去。

“你……”劉秋如愕然瞪着他,“混帳!”她上輩子到底是造了什麼孽,竟生出這樣的兒子!

***

從台灣直飛洛杉磯,再轉往奧蘭多,將近二十個小時的長途跋涉后,何文終於回到溫暖的布拉格山莊。

掏出了鑰匙,打開曾與雷伊同居數月的家門,何文感受到空氣中流動的異樣陰暗。

整間房子黑暗無光,空涼孤獨的氣息讓人身子直發冷。

他微皺了下眉,逐自往樓上走去。

“雷伊。”他柔聲喚着,但整座屋子一片死寂,毫無回應。

何文擔憂地推開半掩的房門,幽暗的房裏,那白色床單k蜷縮着一個纖瘦的身軀,雖然已合眼沉睡,但眉宇間緊緊糾結的皺痕,讓人一眼就看穿他心中滿懷的不安。

他放慢腳步,小心翼翼走到床邊,輕輕在床沿坐下,修長的十指溫柔地爬梳着床上人兒已數月未曾修剪的凌亂長發。

“嗯!”似乎感覺到身邊有人,雷伊微動了動身子,緩緩睜開眼睛,“啊!你回來了。”他揉揉雙眼,迅速爬起身。

“才幾個月沒見,你竟然瘦了這麼多。”何文看着他,眼裏泛滿心疼,那張原本清秀圓潤的瓜子臉,此刻竟瘦得連雙頰都有此凹陷,他到底是過着什麼樣的生活啊?

雷伊無奈地扯扯嘴角,這幾個月來他所承受的壓力除了工作上之外,最主要還是心靈上的折磨。

美國之恥!太空總署養了一群全世界最高薪的廢物。

美國報壇及國際媒體嚴厲又不留情面的譴責,讓一群辛苦耕耘數十年的工作人員難堪至極。

“雷伊,到底發生什麼事?”撫着他瘦削的臉頰,何文不解地開口。

HST的新聞在美國及歐洲各國雖然鬧得人盡皆知,但台灣媒體並未大肆報導。是以,何文並不知曉其中原委。

握住何文溫暖的大手,雷伊將頭往他肩上一靠,緩緩合上眼,感受着身旁男人濃烈又令人安心的氣息。這男人,會一直陪着他吧!

何文輕摟住雷伊纖細的身軀,用身上的體熱包裹住他多日來的不安與寂寞。

“文。”合著眼,雷伊輕輕開口。

“嗯?”

“想不想聽故事?”雷伊突然問道。

“什麼故事?”

微仰起臉,雷伊揚起一抹輕淡的笑容,“我爸爸和我媽媽的故事。”

呃!何文有些驚訝,認識雷伊一年多,他還不曾聽雷伊談過自己的父母。

“好啊!”難得雷伊有這樣的興緻,他高興都來不及,怎麼可能拒絕。

“那就走吧!”

“走,上哪兒去?”何文不解。

雷伊拉起他的手,“去了不就知道。”

***

夜晚,佛羅里達映着滿天耀眼的星光,顯得柔亮又寧靜。

雷伊開着車,一路往太空中心直駛而來。

何文看着窗外,心中有些失望,還以為雷伊要帶他上什麼浪漫又有情調的地方,結果還是來這座硬邦邦的科技之城。

真是無趣!

跟警衛打過招呼后,雷伊直接將車子往三十九號發射台方向駛去。

原以為他會停在裝配大樓對面的停車場,沒想到雷伊卻將油門一踩,一路疾駛過去。

“喂喂!雷伊,你要上哪裏去啊?發射台在那邊。”何文指指身後的方向。

雷伊只是笑笑,不答。

愈往前駛,整條路徑突地變得幽暗漆黑,身旁的景物看來也明顯荒涼許多,整座甘迪太空中心仿若黑暗死城般,沒有半點生氣。想不到平日生氣盎然的太空中心,竟也有這樣蕭條落寞的景緻。

“到了,下車吧!”終於,雷伊將車子停在一片仿如廢墟般的空曠土地上。

“哇塞!什麼東西啊?這麼壯觀!”一下車,何文就被眼前龐大老舊的建築物給震懾住。

“這是三十四號發射台。”燃起一根煙,雷伊優雅地吐出一口煙霧,“當年,阿姆斯壯就是從這裏登陸月球的。”

“啊!是嗎?就這堆破銅爛鐵啊!”何文瞠大眼。

“沒錯。”雷伊笑笑,走進早已破舊不堪的鏤空支架中,“我父親……就死在這座發射台上。”

啊!何文怔愣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接話。

漾起一絲苦笑,雷伊在腐銹骯髒的支架旁蹲坐下來,“在早期的阿波羅登月計畫中,他被活活燒死在這座發射台上……

我父親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登上太空,見識宇宙穹蒼的浩瀚與美麗;只可惜,他還來不及完成這份雄心壯志,就被太空總署以英雄式的國葬埋在黃土下。”

雷伊幽亮的藍眸望向遠方,平靜的眼中似乎已尋不到任何悲哀。“父親死後,母親就變了。她常常在半夜醒來,然後一個人像遊魂般,孤零零走到我房間,哭着跟我說:‘不要棄我而去,你答應過我的……’她總是把我錯當成父親,抱着我哭到天亮。

我十二歲那年,醫生正式宣佈母親患有重度的精神官能症,不適合再撫養我;於是,她進了療養院,而我則被安排到寄宿家庭中。愛情,讓她變得脆弱、變得無助,也變得不知所措,她沒辦法承受失去,只想一味擁有,最後,她失去了自我,也失去了一切。”

“那她現在人呢?”

“死了。”雷伊仍是面無表情,“我進哈佛的第一年,療養院打電話來,說她不慎墜樓死亡。聽說,她死前還一直叫着我父親的名字。”

平靜淡然的語調襯着雷伊優雅寧靜的側臉,看上去,就像個無情無欲的孤獨天使。

“雷伊。”何文看着一臉堅毅的雷伊,心中泛起陣陣不忍,疼惜的話語幽幽響起:“你怕愛情,是嗎?”

“也不盡然。”雷伊睨他一眼,眸中仍帶着傲氣,“我只是不想理會這些情情愛愛的,牽扯太多,麻煩也多。”

“那我呢?”

“你……”雷伊眼中泛起一片笑意,“不知道。你傻傻的,挺有趣、也挺好玩,飯做得不錯、家裏也打掃得挺乾淨。”“喂喂!我又不是你的傭人!”何文不禁抗議。

“呵呵!”雷伊大笑起來,“其實,你還有個優點……”

“什麼優點?”何文好奇問着。

雷伊訕笑了下,秀氣的臉龐突然貼近何文的鼻尖,惡意吐出的一口白煙,嗆得何文咳嗽連連,“做愛的技巧還挺不錯的!”

啊!何文捏捏被煙嗆得不舒服的鼻子,兩個眼睛像着火似地盯着他。

“你這傢伙!”猛跳起身,何文一把抽掉雷伊手上的煙,粗魯地將他整個人壓倒在地。

“做什麼?這種地方也能發情?”雷伊被身上的重量壓得有些不悅。

何文毫不在意一笑,露出十足十的色狼樣。“只要有你在,任何時候我都能發情。”

“禽獸!”雷伊笑罵了聲。

“沒錯!可愛的小美人,發情的大野狼來了!”輕浮調戲的話語,伴隨着熾熱的雙唇迅速吻住雷伊柔軟的唇瓣。

幽暗無人的月夜星空,兩人躺在地上熱情擁吻着。

“文……想不想跟我走?”唇舌交纏之際,雷伊問着。

“嗯?”何文停下口中深吻,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雷伊微喘着氣,說道:“最近,我可能會被太空總署議處。”

“議處?你犯了什麼錯?”

雷伊看着一張擔憂的俊臉,輕描淡寫地道:“計劃出了點問題,我可能會被撤去任務科學家的職務,或者外調,也說不定會丟了工作。”雷伊一臉輕鬆,對未來即將面臨的處分似乎已坦然接受。

“你有什麼打算嗎?”何文看他的樣子,知道他心中大概已有了安排。

“我想去西班牙。”

“西班牙?”何文叫了起來。

“嗯。”雷伊點點頭,“總署在西班牙有個太空通訊站,以目前的情況,我想上面應該會接受我的請調。”

“為什麼想去西班牙?”何文犀利的眼光探向他。

西班牙!那可是個風俗民情完全不同的遙遠國度啊!

雷伊笑了下,將身子整個偎進何文懷中,“這裏的氣氛太凝重了,我想,出去透透氣,順便調整一下工作情緒。”

“雷伊。”何文低聲喚着。

“嗯?”

“你終於想出去走走了。”

像是盼了許久似的,何文眼中漾起一抹甜蜜。長久以來,他總覺得雷伊將自己束縛得太緊、也太過壓抑。

“想跟我去嗎?”雷伊又問。

“想,當然想。你上哪兒,我就跟到哪兒!這輩子,我是賴定你了!”何文像個小孩般毫不保留的展現自己的誠意。“呵呵!”雷伊被他孩子似的語氣給逗笑了。

清晨的薄曦緩緩升起,淺淺的日光沾染着佛羅里達的溫暖一起灑落在兩人身上,冰冷的黑夜似乎逐漸消退……

***

西班牙馬德里

“你動作快點好嗎?來不及了!”

雷伊站在樓梯口,扯開嗓門朝上面大喊着。

“嗚……”何文慢吞吞從樓走下來,喉嚨里還哽着一聲哀號似的悲鳴。

雷伊沒好氣地看向他,“大少爺,你知不知道聽音樂會如果遲到,會被禁止入場的?”

“那正好,我本來就不想聽。”何文乾脆應道。

雷伊雙手環胸,一雙眼朝何文惡狠狠的看去,“是誰曾經信誓旦旦說沒有我就活不下去,願意為我做任何事的?”唔!何文不甘願地努努嘴,他是曾經這麼說過啦!

“可是……為什麼要我扮女人,還穿成這副德行!”他指指身上綁手綁腳讓他幾乎喘不過氣的緊身旗袍。

哈,雷伊揚起眼角,奸笑兩聲,“你這麼漂亮,不當女人多可惜!”

什麼歪理?“你知不知道穿這樣多彆扭,走路不方便就算了,還要塗那麼多粉?我……”

何文抗議的話聲未歇,雷伊突然大步上前,狐媚的眼神一勾,在綴着紅色瑪瑙的耳邊輕聲說道:“文……你今晚好美。”

低沉沙啞的嗓音像杯醉人的醇酒,讓何文滿嘴抱怨的話全數乖乖吞回肚子裏。“你每次都用這招。”他氣餒地棄械投降。

呵呵!雷伊心滿意足地笑了兩聲,“走吧!公主陛下!”

俊朗儒雅的身形略微彎傾,斯文優雅地向何文行了個禮,伸出右手,像電影裏的紳士般,等待着淑女的同應。

何文無奈的伸出右手,攀上雷伊,低沉的男嗓音。”說道:“走吧!”

雷伊挽起何文,笑到整個肩膀都在顫抖。

其實,他也不是特別喜歡看何文扮女人,只是,閑着也是閑着,捉弄一下這個粗枝大葉的獃頭鵝實在挺好玩的,生活總要來點不一樣的調劑才有趣嘛!

“今天晚上聽什麼?”何文無精打采地問。

“歌劇。”雷伊順口回答。

啊!不會吧?何文的額頭開始冒出冷汗。

那些什麼古典樂他是不懂啦!反正每次去都是兩眼一閉、一路睡到底。但是,雷伊上次帶他去聽那個“魔渣特”的鬼歌劇,里酈那個花腔女高音嚇死人的高分貝,震得他耳膜差點破掉不說,回家后還整晚惡夢連連。

“我、我不去!”何文嚇得猛搖手。

“由不得你不去。”雷伊強拉住他掙扎的身子。

“你……惡魔!”何文回嘴怒罵。

“你說什麼?嗯?”雷伊兩個眼睛竄出火苗,聲音兇悍得像要殺人。

“沒、沒什麼。”何文見他變臉,趕緊奉上笑意盈盈的諂媚話語,“我、我說你是人見人愛的天使。”

哼!這還差不多!

嗚!何文苦着一張臉,他為什麼這麼歹命?大老遠從美國來到西班牙,還是得受這小惡魔的百般欺凌!

他無奈地上了車,而身旁的雷伊顯得心情輕鬆,還愉快地哼着小曲,握着方向盤,沿着古意盎然的街道一路奔馳。

“喂!雷伊,你是不是走錯了?上歌劇院不是走這兒啊!”何文看着身旁愈來愈不對勁的景物,忍不住出聲問道。呵!揚起一抹輕笑,雷伊仍是氣之神閑,“小美人,你真以為我捨得讓你上歌劇院上受折磨啊?”

啊!何文疑惑看向他,“你……”難不成今天晚上那什麼音樂會、歌劇全是騙他的?

雷伊又笑了開來,“我在塞哥維亞訂了房間,明天是周末,我們可以在那兒住兩天。”

原來、原來這傢伙是要帶他去度假。

可惡!竟敢這樣捉弄他!哼!絕不能輕易饒他!

緩緩地,何文綻開一朵艷麗如花的笑靨,輕鬆地調整坐姿,他可得好好反擊一下。

“呵呵!”換上一張不懷好意的笑臉,何文整個人像只軟骨動物般攀上雷伊肩頭,偎在他頸邊摩挲着,“我說老婆大人哪!”甜膩、撒嬌似的聲音讓人全身上下數百根骨頭都要酥了。

“你……幹嘛?”何文酥麻的聲音讓雷伊有不好的預感。

“呵呵!”輕笑兩聲,何文在雷伊耳邊吹氣似地說道:“今天晚上,我們不要睡覺好嗎?”

“呃!”曖昧調戲的話語讓雷伊握着方向盤的手滑了一下。

何文仍是笑着,一隻手神不知鬼不覺地滑到雷伊身後臀間,挑逗似地惡意捏了兩下。

“呀!你幹什麼?”

雷伊整個人像觸電似的,慌張地伸手揮開身下的魔爪。

何文仍是一臉興緻高昂,緊靠着他,“難得你為了我這樣費心安排,為了回報你的熱情,我當然不能讓你失望。嗯,親愛的,你希望我是從前面來,還是後面來呢?”

“你……閉嘴!”何文露骨的話,讓雷伊一張俊臉霎時緋紅。

“別害羞嘛!我會讓你很舒服的。”何文說著,索性張開雙臂,誇張地將雷伊整個人擁入懷中。

“喂!你幹什麼?住手!我在開車……”

雷伊不停掙扎着,既要維持車身平穩,又要應付何文的上下其手,真是忙得不可開交。

哈哈!何文大笑起來,整個人像牛皮糖一樣黏在雷伊身上,看着滿臉通紅的臉蛋,他是愈逗愈開心。“雷伊,你好可愛!”

“啐!誰可愛了!”

雷伊一邊反駁,一張臉卻像火燒般熱得發燙。

哈哈!何文的笑聲更大了,眼前這羞窘到手足無措的雷伊,真是讓他覺得超級卡娃依!

雷伊,你是我生命中最美麗的天使!

遠遠地,滿車的溫馨載着甜甜的濃情蜜意,在西班牙浪漫的大空下畫出一朵朵漂亮又充滿活力的愛情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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誘惑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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