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她失聲尖叫。
悲涼的尖叫有若最絕望的哭號,回蕩在空曠的別墅中,全然黑暗的空間抓不到一絲光明與人氣。
冰冷。
劇烈的呼吸快得彷若要扯破她的肺,她拚命地蜷曲,使盡渾身力氣抱着自己,卻驅不走那深植靈魂內的痛苦。
“不!不要!問生不要死……不要丟下我……火好熱好燙,你的身體好冰……問生!”
埋進雙膝,她無法承受憶起前世的打擊,“問生,是我害了你,是我害死你……”
自懂事以來時常被噩夢糾纏,夢裏的景象不曾清晰過,而醒來后每回都依循着同樣模式:冷汗、恐懼、心痛、思念與無眠,沒有一回例外——今天亦然。
只是,不同的是,她終於知道噩夢的由來成因,更明白了種種奪走她所有快樂的情緒,包括思念在內的奇怪情緒承自何處。
前世!她黎詠君竟會為了前世而夜夜難以入眠!而想起前世那段刻骨愛戀的人——達官,我叫鍾達官!
自信熠熠的瞳仁閃耀着的不止是貴族的尊榮,漫布在周身上下的霸道更流一份成熟而危險的吸引力,而那副水一般的嗓音,溫暖的懷抱、熾熱的神情,摯切的流露,以及他引動的塵封記憶……他是問生。
一陣冷風襲來,她機械化地翻身下床,窗外投進淡淡月芒,臨灑在她精緻完美的五官上;四野是片廣闊的郊林,原始的氣息夾雜著昆蟲的細鳴簇擁著這棟別墅。
以前她一直不明白為何放着諸多熱鬧繁華的市區房屋她不住,偏偏選擇這棟荒郊僻壤又兼傳說有鬼的屋子。現在答案不問自現,這片郊地與她守舊的靈魂契合,同樣歸附於千百年前的曾經。
願攬雲嵐於懷游紅塵忘俗遺世共此生你是我最溫柔善良的美人魚……“問生!”她凄切地呼喊,“閑生,你說過不離開我的,你卻騙我,把我丟下這麼久——老天,你這不是在捉弄我嗎?如果你真的可憐我,可憐秦扣雲和莫問生,為什麼不幫他們?為什麼要我們各淪落一方,又帶著殘缺的感情和記憶受苦?今生的重逢……今生的重逢根本沒有意義!”
愈是多刺的玫瑰愈令人想一親芳澤!
就是你!我等的人就是你!
“不!他不是問生!”她劇烈地搖頭,搖散了烏亮青絲,“問生已經死了!”
手?她的手好燙,好黏,那濕濕的是什麼東西?
俯視,她的瞳孔不住收縮——是血!是問生的血!
扣雲,我愛你。
如果可以,希望我來世能成為配得上你的人。
血——血遮染了他的笑,浸滿她的雙手。
“不要!”她椎心狂喊,恐懼已極地抓住頭髮,凄聲遠喚,驚起窗外三兩倦鳥,悲傷的哀求就這麼迴旋在這棟全然漆暗的屋中,飄蕩到每個陰冷的角落。
***
“喂!顯貴,是我,我沒事,現在人在高雄,不,我不去你那了,你好不容易才贏得美人心,怎好意思去你們那棟浮雲小築當電燈泡?”水般清朗的笑聲成串自鍾達官口中逸出,對老弟顯貴在電話中的關懷,他感到窩心又安慰,看來經過愛情洗禮的老弟的確成長了。
揉揉眼角,他抬眼望車窗外漸深的夜色,猶如走馬燈一般的街景,映照着他眼底的陌生與疲憊。
“老爸老媽兩個多月沒見到他們小兒子啦!趕快找個時間帶着你那朵水仙回台北讓爸媽開心開心。我?你擔心我作啥?什麼時候角色對調了?我記得當老母雞收爛攤子的人一直是我,怎麼今天反換成你對我喋喋不休?我都多少歲數了,還不懂得照顧自己嗎?放心,等我找到飯店安頓下來就和你聯絡……我說過了,這回出差南下只是純粹勘察銀行在此地設立分行的可行性罷了,哪有什麼不順遂?我說老弟呀!你以前不是這麼婆婆媽媽、疑神疑鬼的,怎?那朵水仙魅力這麼大,迷得你改心換性了!”
雨絲盈然飄落,又是欲雨之夜。鍾達官心不在焉地盯着這座城市,怔忡間竟有種模糊不真切的感覺,彷彿那端川流不息的人群腳中所踩的,是流浪的步伐;恍惚又迫切地尋找似真似幻的曾經。
“你呀!還是少扯兩句,留點精神說服你的水仙上台北,爸媽盼這朵水仙盼得可久了,你若不早些把他們的准媳婦拐回去,小心他們拿你翹家兩個月的不孝重罪治你。”
顯貴在電話那頭哇哇怪叫,忿訴水仙的難纏,又急又委屈的語調引得達官有趣的戲謔。
“才這麼點挫折就投降啦?你還是不是我們鍾家的男人?別忘了老爸的教誨,一旦決定目標,就算拚了命也要完成。既然你賴定了那朵難纏的水仙就只有自求多福了,加把勁,老哥還等着你引見那朵稀罕的水仙給我認識,可別丟我們鍾家的臉,知道嗎?”
那方傳來顯貴豪氣干雲,壯志昂揚的保證,一聽就知是沐浴於愛河中的男人。愛啊!多麼奇妙,不可思議的一個字,竟也將他那對女人眼高於頂的弟弟給馴服了。
他呢?他是否也能一嘗情愛甘甜?凝駐在車窗上的視線不經意被點點雨花懾住,那反彈的水珠織成她倔傲無雙的玉容,凝脂冰肌幽幽生香,在他的臂膀中雖掙動激憤,卻依舊嬌若無骨難藏天生麗質,令他捨不得使太猛的氣力將她扣於懷中。
游泳池畔的相逢,攪亂了他所有知覺,兩個月來他神魂不守,只為伊人嬌媚姿態而痴,非但無心於工作,更因那夜匆促一會而難以成眠,隱約有什麼畫面盤旋在腦中,卻抓不住任何連貫的思緒。
除了一個,他要她。他不在乎潛意識中交錯紛雜的聲音,也不在乎對她近似瘋狂的執著,更無心探究他倆之間那股強烈得幾令他們理智盡失的情愫,他只知道、肯定、堅持一件事,那就是他要她;非關肉慾,而是他與她的靈魂契會,就在那一面,他明白他等的妻就是她!
“哥?”
“啊!”達官回神應話,顯貴似也知他的心思已遠,也不多言,只是憂心而無條件支持地說。
“哥,我愛你。不管你遇到什麼,記着你還有個老弟可以替你分憂解勞,有事不要和我客氣,了解嗎?”
達官澀然苦笑,畢竟是兄弟,瞞不了他。但他不願在事情尚未明朗時透露太多,為免弟弟操心,他只有淡淡帶過,“有什麼事難得了我們鍾家人?你還是把心力放在要緊事上吧!
我人下高雄來,唱片公司可沒隨身帶著,你再延歸,小心公司垮掉。”
“我的公司想垮可沒那麼容易,安啦!自己身體多保重,拜!”
達官莞爾地切斷大哥大通訊,對弟弟的轉變是又喜又慨,愛情的魔力呀!該是天底下最難以估算的東西吧!
“黎——詠君。”他喃喃輕念手中這份寫有她個人資料的文件,為了掌握她的個性,他花了兩個月的時間調查她的環境背景,然而得到的消息卻件件扭絞着他的心。早年生活的困苦與壓力根本不是平常人承受得起,難怪她對人懷著深懼戒意;這種來得如此兇猛的情緒推翻了心頭一切踟躕猶豫,促使他毅然請差南下,來找她!
黎詠君,這名令他魂牽夢繫的女子。
“我為你而來。”
***
“先生,有什麼我能為您服務的?”
櫃枱經理親切地詢問,站在裝飾現代豪華的飯店內,更彰顯達官與生俱來的氣勢高貴。
他頷首為禮,有條不紊的嗓子起伏着吸引人的節拍,“請給我一間房,我要暫住,日期不定。”
“好的。”他立即處理妥,再問:“請問先生用信用卡嗎?”
“對。”他沒注意到暗處投射而來的端視,簽過名便拿了鑰匙上樓去。
“是他嗎?”他問身旁的女人,眼睛直到電梯合上才調回;其實不需她回答,他也清楚答案。
她未語,直步到櫃枱。
“林先生,紀小姐!”經理和煦地向老闆打招呼,“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來等一個人。”紀倩婉約地答,神色滲著淡愁與一抹不易瞧出的緊張,她翻開簽帳單,鍾達官三字方正威儀地附着其上,由字之神可感受到書寫者有力的手勁。
“是他!是他沒錯,終於讓我等到了……”
林柏佑避免紀倩失態引人疑竇,示意員工退去,待櫃枱只剩他們兩人時,他捏了捏她的肩膀提醒她自持。
“紀倩,別太激動,慢慢來。”
“柏佑,你想他還記得我們嗎?他還怪我們嗎?我們的計畫真的會成功嗎?”紀倩顫抖地抓住他,圓亮瞳眸是楚楚淚光,“我好害怕,這麼長的時間,長得幾乎讓我們絕望的歲月……我們沒有第二次機會的!”
“紀倩!”林柏佑堅定而溫柔地握住她的手,“冷靜點,你的情緒不可以太過波動,別忘了你的病!”
紀倩這才記起自己功能不全的心臟,勉強定下不規律的呼吸,她眼眸依戀處還是那三個與千百年前相同蒼勁的字,雖然外貌會變,時空會變,一個人的氣質特徵是不會變的,而他那手字正是能經歷韶光考驗而不更改的獨特。
“柏佑!”她依賴而冀盼地問:“我們會成功的是不是?”
這一雙眼,一雙既無助又自責的眼,牽動他鮮有感覺的心腸,前世如此,今生亦然,讓他心甘情願做為護佑她、扶持她的臂膀,儘管她想的、念的不是他。
“是的,我們會成功的。”
他的不容置疑一如前世,雲淡風輕的語吻中有他足以反抗天命的力量,龐大而洶湧的力量令她心安。
“我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彌補這項錯誤,為我的過失贖罪……”紀倩垂睫,“這個罪過折磨我們太久了,我已經快要負擔不起了。”
“說什麼喪氣話?你想再後悔一次嗎?”柏佑氣悶卻不嚴峻地叱喝道:“這一場會是硬戰,我們得拿出全副心神來打,沒時間讓你想失敗的問題,因為我們一定會成功!”
“嗯!我們會成功——”紀倩露出怯生生的笑,“現在該叫扣……不!詠君來嗎?”
“別著急,一場戲總得事先排練妥才會顯得自然,過於刻意營造反而會弄巧成拙;一切等到詠君代我職務時咱們再行動,這回我們有備而來,不會再漏失無措了。”
握住她的手,是安撫,是信心,更是承諾。
***
電話響起,明亮的日光中呈現的是靜止的畫面。
坐在牆邊,詠君維持着整夜未動的姿勢,既不顧自己酸乏的肢體,也不理會失聲回蕩的電話,空白的表情沒有絲毫情緒。
三分鐘過去,電話鈴還是固執作響,詠君眨眼,似乎終於讓電話吵醒了神識。有她這支電話號碼的人只有兩個,水仙和柏佑,水仙是從不曾打,因為她若是有事要找她,會直接到這屋來,想來應該是柏佑打來的。
伸手抓來話筒,她的手因不良坐姿而發麻輕顫,但她空茫的恍惚刻鏤在她令人失神的完美五官上,掩去了她的靈氣,彷彿在此呆坐的只是一具軀體。
“喂!詠君?”果然,林柏佑的嗓音透過機器傳出,“我吵到你了嗎?”
“沒有。”相反地,她相當感激他此時打電話來,倘若沒有他的打擾,天曉得她會坐上多久?“有事嗎?”
“嗯!”對她,柏佑向來有話直說,“我想請你代我督理一下飯店,這陣子是旅遊旺季,客人不少,可是今天我得陪紀倩上醫院檢查拿葯,所以想麻煩你,方便嗎?”
倚牆仰首,她看到的是蒼白得呆板的天花板。“你未婚妻的情況有沒有好些?”
“還不是老樣子?只肯打針吃藥不肯開刀,梗在她心裏的事一天不解決,她就一天不上手術台。”他笑了兩聲,不意泄漏了絲無奈苦澀,“有時候我很挫折,這未婚夫我當得顯然不成功。”
“她還是執意要找恩人?”詠君聽他說過紀倩一直惦記著幼時溺水獲救時的恩人,“有線索嗎?”
“現在已經有些眉目,只等證明猜測,畢竟都追查這麼多年了,要是再沒消息不就太對不起我們花的那些錢嗎?”
“那不是很好嗎?只要人找到,你未婚妻就能安心治病,等病一好就可以和你舉行婚禮,完成她爸爸的遺願,怎麼聽你的口氣好似不開心?”
“怕只怕人找到之後,她的心也不在了。”柏佑細細地自語,沒讓這份煎熬表露出來,“詠君,上回勞你跑一趟台北,自那次回來后你就一直沒和我聯絡,發生了什麼事嗎?”
說也奇怪,他們相識不長不短,但詠君卻奇異地對他感到信任和熟悉,而他對她的了解也自然得有時教她意外,他們總是能感覺到彼此心緒的起落,像知交又像兄妹般。
她雖然感謝他將她自火場救出,但感激並不是構成信任的主因,至少在她而言不是,所以她常常也會感到疑惑,也許這就是所謂的緣吧!
她沒有深思其他,對這第二個朋友也秉持原則少有欺瞞,“沒什麼,只是遇見個讓我不太偷快的人而已。”
柏佑試探的問帶著小心,“會讓你作噩夢的人?”
詠君凜駭,口氣不覺嚴苛起來,“沒有人有能力讓我作噩夢!柏佑,我稍事整理待會兒就會去飯店,代我向你未婚妻問好。”
他沉默了一下,似是察覺她些許不悅,“如果我讓你不高興,我道歉。”
聽那語調令詠君不由懷歉,“柏佑,我知道你是關心我,為我好,但我已經被這件事煩得沒耐心,不想再提及有關的一切,請你見諒。”
他笑道:“沒什麼見不見諒的。”因為你永遠都不會知道我有多希望你好。“那飯店的事就讓你處理啰!”
“唉!柏佑,”她叫住欲掛電話的他,“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很感謝你那時及時將我拉出火場?”
“怎麼?事隔了兩年才記得要謝我,你的反應力還真是普通的慢!”他揶揄,隨即以感性的聲音說:“詠君,不管你信不信,我永遠都不會生你的氣,為你所做的事都是出於心甘情願,你無需也用不着跟我道謝。”
“知道嗎?有時我甚至懷疑兩年前你是因為跟蹤我才會那麼湊巧地救了我。”
“哦?那你倒說說看,我為什麼要跟蹤你?”他的問語半認真半帶玩笑,讓人聽不出真意。
“除了看上的美色,其他什麼都好。”詠君經他逗鬧也柔和了神情,艷光自她姿態中綻放,略去適才的滯悶,“好了,快帶你未婚妻去醫院,小心讓她誤會你對我有什麼。”
“放心,她很清楚我對你有什麼。”柏佑打啞謎似的拋下這句話,才切斷通話。
坐在地上的她,感覺手腳中的麻痹逐漸變成刺痛,視線,仍然不經意地投向頭頂那片蒼白。
去飯店也好,至少能藉忙碌遺忘煩惱,她不能再任自己沉溺在過去中,既然決定了要遺忘,就不能再受過去的記憶影響。
輕輕地笑了:下輩子如果她再做人,一定要取名遺忘,她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前世是朵扣留不住的雲,今生卻又詠懷前世早逝的郎君,難道人的生命早在定名時就已安排好了?
假若可以選擇,她情願遺忘。
***
話筒才掛上,身旁的她就急急而言。
“怎麼樣?她說了些什麼?”
“她待會兒就過來。”柏佑習慣性握住她,抓着她的柔荑,細白的手背上,留有刺眼的針孔瘀青,凝視她,他的眼神深得教她猜不透方向,“紀倩,月底你就滿二十一歲了吧?”
紀倩不解地眨眨眸,“怎麼突然提這個?”
今世的她比他們都來得年輕,也更脆弱,先天性的痼疾根本沒有施捨過她一日的自由,她的意念全數被前世霸佔,生命只是她贖罪的機會,她有沒有為自己心疼過?
“我一直忘了問你,前世的一切你是生來就記得,還是懂事後才忽然想起?”
紀倩一愕,收回自己的手背向他,語氣生硬不自在,“為何要問?這不重要。”
“不管重不重要,告訴我。”
他的厚掌貼住她的背,無言的催促令她垂首,“我生來就記得。小時候始終不明白那些畫面是什麼意義,至我霍然明白那個拆散他們,害他們喪命的壞女人就是我時,我……才發現原來平時的氣喘、虛弱全是心臟病造成的。”
“那是你第一次發病?!”
她驟然轉身,小小的拳頭握得泛白,“你問這些做什麼?我們該注意的不是我的事!”
“身為你的未婚夫,難道我連詢問你過去的權利也沒有?”
“你明知道訂婚是假的,是為了讓我爸安心,以及方便我們實行計畫的掩飾而已……”
“這麼說來我這未婚夫對你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啰?林柏佑只是一條聽命於你的狗,根本不需要在意……”
啪!當巴掌聲揚起,他倆皆愣在眼下情勢。
“這……這是怎麼回事?我不是故意的,你為什麼要這樣?你明明了解,明明了解我!”她語無倫次地喊,震撼激打在胸口,逼出她倉皇的淚水。
“你錯了,”他面無表情地吐語,“我什麼都不了解,我們的生活中除了贖罪彌補之外還有什麼?如果我們真如願彌償了前世的錯,是不是就了無遺憾?我們真的只是為贖罪而來嗎?你有沒有想過等一切都落幕了后你要做什麼?不!你沒有,你向來沒打算多活,只要贖了罪了了心愿,就坐待病魔來取走你的命,瀟洒又毫不眷戀,像你前世一樣,兩個孩子一能自立就撤手人寰,我算什麼?只是你利用的工具——”
“岩軍!”她脫口而喚,哀哀哭求,“不要說了,不要說!”
前世,因為她的自私,害得消息走漏引官兵上門,兩個人在她眼前殞歿后她崩潰了;石岩軍不知所故,一肩挑起照顧他們母子的責任,替問生奉養父親,她的前世全賴他的扶持才得以養大兩個兒子。奈何她無法對問生和扣雲的死釋懷,含憾逝於兒子成家后——直到今生再重逢。
“是我虧欠你……”
“我不要聽這些!”柏佑打斷她的話,性格的臉龐滿布冷硬,“如果你真有心要還你對我所謂的虧欠,那就記住,你現在是紀倩,不是斐珏儀!”
再度拿起話筒,他依計畫撥號,“喂!警察局嗎?我想報案,嗯!我聽到有人要在新霈飯店頂樓套房進行毒品交易,請你們查緝。”
不等留下個人資料便掛上電話,他以公事化的口吻說著,“我想詠君已經和他見過了,如果沒出差錯,他們會在飯店再見面,只要他們的愛不是假的,就一定能在今生再愛上對方。”
“柏佑!”她怯怯地叫,雙頰上猶掛清淚,“你怎麼肯定他們會再愛上彼此?”
因為我也和前世一樣再愛上了你。
他沒有將這句話道出,啞聲而笑,“我常常為自己不值,不論我再怎麼做都不會有人關心我,為我擔憂——是我活該,自己造的孽。”
“柏佑,我……”我關心你,愛你呀!
“走吧!”他強迫自己不去看她,“說這些沒用,我們的罪還沒贖完,沒有資格談其他,不是嗎?”
愛和夢都太易碎,太傷人,這種東西他不要!
早在前世他就明白這兩樣的代價,也誓言不沾!偏偏老天不允讓他為她破誓,這種感情只有折磨啊!為何他就是放不下孤單的她?!
***
“這樣啊?可是我們不能隨便帶你們去,況且你們又沒有搜索令,得罪了客人是會影響我們飯店名譽,我們不敢作主——”
詠君一進飯店就瞥見櫃枱小姐滿臉為難,方趨近就聽到她如遇救星般的叫喊。
“黎小姐,你來得正好,他們三個是警察,說是要上頂樓套房搜查毒品。”
“我知道了。”詠君放下皮包,胸臆馬上有了決定,“把鑰匙給我,我帶他們去搜,一切我來負責。”
為首的警察驚艷地問:“你是……”
“負責的人。”她簡潔地道,比了個請的手勢為他們領路,“你們張局長還好嗎?好久沒見他和夫人去俱樂部打高爾夫了。”
他們微怔,“你是局長常提的俱樂部老闆黎小姐?”
詠君和他們入電梯,有禮的身段,舉手投足俱是風韻魅力。“這裏是飯店,請別太聲張,等我取得客人的同意再搜房可以嗎?”
“可以可以,黎小姐方便就好。”一聽她和上頭有交情,他們也不好太失禮。
一到套房門口,她就伸手敲門,冷靜的容顏上是服務人員必備的親和微笑。
“誰?”
“我是飯店經理,有事打擾一下,這三位警方人員據報說這套房有案件線索,想請……”她的聲音斷在門開之際。
“詠君?”達官再怎麼想也沒料到他竟會這麼快就和她見面,只著長褲的他渾身濕淋猶滴著水,來不及為這情況尷尬就脫口道:“你怎麼會在這裏,你不是只是飯店老闆的朋友嗎?”
“你調查我?!”詠君一見到他,所有訓練出的鎮定悉數陣亡,優雅的氣度也潰決,不喜不怒地她轉向警察,“你們搜吧!”
“搜?!這是——”達官被錯身擠進的警察搞胡塗了,“詠君,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是飯店通知你的嗎?我這趟來高雄就是為了找你,我想告訴你一些話……”
“說你為了追我而侵犯我私隱?!”詠君壓下泉涌而出的澎湃情緒以及淚意,隔閡又暗含眷戀地打量顯然剛沖澡的他,強逼自己生氣,“你少爺倒是挺有閒情逸緻的嘛!”
“我……”怎麼語拙了?快說話呀!快把對她的感覺講出來呀!鍾達官,別凈顧著望她!“我想讓你知道一件事。”
是他想起前世了?不!你不可以想起來,我不要你記起你是誰害死的?
詠君的懼悸不小心曝露在瞳中,令達官略有所感地受她牽引,手不自覺地抬起,湊近她微顫的臉頰,指尖泛著渴望觸碰她的疼痛。
她被他那抹急切得近乎痛苦的懇請眼神所懾,只能呆杵著等待他的指掌接觸。是他!她騙不了自己,他是問生,她的愛,她的牽挂,她為圓前世的殘缺而生!因為她的血液無不為見到他而欣喜雀躍,這急促的心跳,緊張的呼吸,欲涌的淚水在在證明了她經歷了長久的等待。
是怎樣的愛啊!竟讓他們熬過了漫遠的時空變遷,執意再相見,這份愛的狂烈令他們好痛!
“我的美人魚……”
“不!”她乍然側首避開他的手,沒有得到溫暖的頰隱隱生痛,而顫抖破碎的聲音已擠不出一句話。
“詠君!”再也無平素的不在乎,更沒有初見她時的強烈好奇,有的只是心痛、失望。
為什麼她拒絕了他的眼神?她的眼睛寫的明明是思念呀!
是問生,是達官,她已無能計較,只知心口的傷痕愈裂愈大,大到她無法正視的地步——他怎能在她決意遺忘之際又出現?
“抱歉!”警察突兀地阻斷流竄在他倆之間的激蕩,“先生!麻煩你跟我們走趟警局。”
“怎麼了?”問話的不是達官而是詠君,當他們的眼映入打開的皮箱,以及箱中一包包粉狀物時,他們的表情瞬時凍結。
“那是什麼?我並沒有帶皮箱來呀!”
“在你床下搜出的,不管是不是你的,你都有嫌疑。”警察動作迅速地銬住他,再次重申,“請跟我走趟警局協助調查。”
達官難以置信地盯着手銬后朝她一望,震驚、受冤、污辱和憤怒畢露無遺;幸而多年的社會經驗助他立即拾回理智,神色不一會兒又恢復安之若素。
“既是協助調查,沒必要上銬。”以尊貴的氣勢,達官同樣震懾了警察,“我鍾達官畢生沒有犯過法,沒有人有資格銬我!我跟你們走,把手銬解開。”
我莫問生的命只有天能奪!
相同的浩然豪氣,兩相重疊成狂撼她的愛戀,黎詠君連懷疑也無便肯定了一件事:有人在暗裏謀害他。
在警察乖乖解銬時,沒有人知道詠君拋去自責之後做了什麼決定,只有簡短的一句:“我跟你們去。”
***
“水仙,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肯跟我回台北?”
“哎呀!你煩不煩?早也念晚也念,我看你乾脆錄下來催眠我算了,把鹽拿給我——嗯!你聞到沒?好香哦!”聶水仙嘖嘖有聲地誇讚自己,“我的手藝肯定又進步了,待會兒叫詠君一塊過來吃。”
“水仙,我拜託你去台北好不好?”鍾顯貴簡直是用求的了,“見見我父母又不會怎樣,你就當是度假嘛!”
“我不是說過了嗎?如果你有事儘管回去呀!我目前還不能離開,詠君需要我,她最近反常不搭理我,八成又被噩夢逼得失眠。要我去台北得等她平息恐懼后再說。”
天!他翻翻白眼:那冷血美女什麼時候不反常?她壓根兒不是正常人,要等她變正常不如叫他一頭撞牆比較有可能。
“對了,你哥不是也來高雄了嗎?也順便叫他過來聚餐,讓大夥認識認識,說不定一瞧對眼又是樁姻緣。”
顯貴沒將她的夢話放在心上,只想到久未聯絡,打個電話也好,沒想到電話說響就響。
“喂!我是,什麼事?”他倏凜,“什麼?!我哥被逮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