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連翹兩堂課,睡到日落西斜后,維蘭德終於醒來了。

“啊~~”張嘴打了一個大呵欠,伸伸懶腰后,維蘭德終於注意到旁邊還有其它人的存在。

不過他倒是很習慣,一點也沒被嚇到,開口就問:“喂,現在幾點了,你來了也不叫醒我。”

傑西沒好氣地看他一眼,“你睡得像死豬一樣,哪叫得起來啊!”

“呿,你留點口德好不好,開口不到三句話就罵人,當心將來下地獄被割舌頭。”

“怎麼?我被割舌頭,你心疼啦!”傑西曖昧搭着他肩膀,雙眼頻頻對他放電。

“是啊、是啊,我好心疼,疼得全身無力發軟,噁心得快吐出來了,可以嗎?”

“真是可憐。既然這麼難受,那我幫你揉揉胸口好了。”不懷好意地,傑西伸出孔武有力的雙手,一把將維蘭德按倒在地。

“喂,做什麼,你這死流氓,想謀財害命啊!”

呵呵,傑西不安好心看着他,“錯了,是想劫財劫色。”

語畢,兩隻大手立刻在他身上又是呵癢、又是撫弄,搞得維蘭德哭笑不得。

“喂,你放手啊!”維蘭德叫了起來,雙手拚命抵擋傑西的攻勢,臉上卻是笑得燦爛。

“別這樣,好癢……”

兩個人在滿是落葉的地上從這邊滾到那邊,又像踢皮球一樣從那邊滾回這邊。

來來去去,轉了好幾圈,維蘭德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頻頻跟傑西討饒,傑西這才住了手。

經過十幾分鐘的劇烈“翻滾”運動后,兩人氣喘吁吁地,攤開雙手雙腳成大字型躺在草地上。

“喂,維蘭德……”喘着氣,傑西先開了口。

“嗯……”

“今年的復活節演出名單公佈了。”

“是嗎?”聽到這消息,維蘭德的眉頭立刻不安地攏了起來,“那女主角……”

“還是一樣,由你擔任。”不等他問完,傑西立刻告訴他答案。

“喂,太過分了吧,每年都是我!”

“沒辦法啊,你是領唱,又是咱們高年級里唯一……”像是怕傷到維蘭德自尊似地,傑西放低了聲音,“唯一沒變聲的。”

這其實有點尷尬,維蘭德已經十七歲了,卻一直還沒進入變聲期,聲音甜得像貓叫似地,讓他可以演唱任何高難度的女高音角色。

可問題是,這兩年他的身子迅速拔高、肩膀也變寬變厚了,腰身更不像兩年前那麼纖秀細緻,叫一個身高一米八、身材高壯的男人,濃妝艷抹,穿着蓬蓬裙上台唱歌跳舞,這能看嗎?

唉,維蘭德無奈地嘆了口氣,怪只能怪自已為什麼還不趕快變聲呢?

“其實,今年還是有個值得高興的消息。”見他悶悶不樂,傑西又開了口。

“什麼消息?”維蘭德意興闌珊地間着。

“這啊,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傑西索性坐起身子,誇張說道,“經由全校師生一致認同推薦,今年的男主角,將由英挺俊拔、文武雙全,兼具音樂素養及高度演唱技巧的傑西,費德里希同學擔任。”

“什麼?你……”維蘭德瞪大眼。“今年的男主角是你?”

“沒錯,正是英俊瀟洒、風流倜儻的敝人在下我。”

開玩笑,這角色可是他辛辛苦苦爭取得來的。每年看着那些臭男生把維蘭德抱過來又抱過去,他就一肚子火。

還好,今年不但不用受氣,還可以名正言順、大大方方地好好“抱抱”他。

維蘭德沒好氣地白他一眼,隨即又莞爾一笑。

算了,這樣也好,至少他跟傑西在音樂上的契合度還蠻高的,如果由他擔任男主角,上台時應該可以比較放心吧!

“那今年演出的戲碼是什麼?”他索性換了問續重點6

“愛情與命運的遊戲。”-.

“愛情與命運的遊戲?”維蘭德重複着,印象中,那好像是法國戲劇家的作品,他不是很熱。

又看了傑西一眼,維蘭德突然道:“嗯……對了,排戲之後可能會很忙,你不用陪凱特林嗎?”

看着他,傑西淡淡笑了笑。“我們分手了。”

分了?維蘭德愣了下,隨即又裝做不在乎道,“是嗎?又分了。”

不知道為什麼,每次一聽到傑西跟女朋友分手的消息,他都會有鬆一口氣的感覺,甚至,還有一點竊喜似的開心。他知道這種想法很惡劣也很奇怪,但沒辦法,他就是喜歡傑西只專屬於他一人的感覺。

仰頭看看天色,紅霞早已渲染天空。

維蘭德開心說道:“不早了,咱們回去吧!”

“好啊,用跑的!”傑西提議道。

“跑就跑,誰怕你了!”

“這可是你說的,待會兒可別跑不動要我背你。”

“呿,你欠揍!”

維蘭德粗魯踹他一腳,但傑西早有防備,不但機伶閃過,還故意擠眉弄眼朝他扮鬼臉。

“可惡,踹死你!”維蘭德發揮兇悍本性又踢了過去。

“哈哈,來啊、來啊,踢不到……”

黃昏暮色里,兩個大男孩的身影,在一片嘻笑打鬧的愉悅中蹦蹦跳跳一路跑回家。

為了一年一度盛大的復活節慶典,維蘭德與傑西每天下課後,連同指導老師與中高年級同學們,全聚在教會西側廣場上辛勤排練。

演出團隊中,搬道具的、縫戲服的、走台步的,吹樂器的,每天忙得團團轉。

一群人常搞到夕陽西下,光線昏暗到無法工作時,才拖着疲憊的身子鳥獸散回家。

眼看着復活節演出的時間一天天逼近,大伙兒心裏邊愈是戰戰兢兢,畢竟這是一年一度的盛大演出,成果好壞,將關係到聖伯尼菲斯學園在城裏的聲譽與地位,一點也馬虎不得。

站在舞台後方角落,維蘭德一臉焦急與不悅。

真是的,搞什麼鬼!

傑西這傢伙究竟在幹嘛?到現在還不見人影,他已經足足遲到一個多鐘頭了。

從排戲以來,那傢伙一直都蠻正常的,從不遲到早退,老師還樂得眉開眼笑直誇他脫胎換骨、重新做人了,沒想到今天這傢伙竟然又故態復萌,跑得不見人影。

“維蘭德,傑西到了嗎?”學生導演弗朗茲關心地走過來詢問。

“還沒。”維蘭德搖搖頭。

“真是的,這傢伙該不會又跑到街上釣女人了吧!”弗朗茲摸摸下巴猜測着。

傑西喜歡流連花叢早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女朋友一個換過一個也是眾所皆知的不良素行,為了女人延誤排戲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誰知道,搞不好那傢伙又醉死在哪個溫柔鄉了!”維蘭德的語氣帶着酸溜溜的醋勁,握在手中的劇本幾乎要讓他擰碎。

“這……”弗朗茲見他一臉不爽的樣子也不好多說什麼,“這樣吧,今天先排你跟其它人的戲,至於傑西的部分,等他到了再說。”

維蘭德抬眼看看他,不情願地站起身,無奈地往舞台中央走去。

結果,那天下午,傑西連個鬼影子也沒看見。

不僅如此,連着兩天,傑西沒參加排練、也沒到學校上課。

這一來,大夥就開始緊張了。

連着失蹤兩天,連平常稱兄道弟的一票同學也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那就很有問題了。

“我去看看他吧!”下午排練一結束,維蘭德就耐不住性子自告奮勇要上傑西家去。

“我也去!”

“我們陪你一起去!”

伊萊斯跟馬克維奇不約而同喊道,他們老大出了事,做兄弟的當然得去瞧瞧。

“不用了,我一個人去就行了。”不知道為什麼,維蘭德就是不想讓人跟。“他家住得遠,又在荒郊野嶺上,天色那麼黑,你們沒馬車接送,不方便的。”他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

伊萊斯跟馬克維奇想想也對,他家老大住的地方的確挺偏遠的。

“這樣吧,維德德,我們就推派你當代表,幫我們問候傑西一聲。”站在一旁的弗朗茲出聲說道。

“對啊,叫他沒事趕快回來,別一天到晚凈想着找女人!”

“喂,順便告訴他,每天躺在女人堆里,很傷身子的,哈哈……”

一群太陽兄弟會的同學已經開始開玩笑叫囂起來。

面對同學們的玩笑話,維蘭德尷尬地笑笑,心裏卻頗不是滋味。

媽的,那傢伙要真是為了那些鶯鶯燕燕將學校課業全拋下,他一定將他千刀萬剮、萬箭穿心,丟到十八層地獄裏下油鍋!

滿布星星的夜晚,一輛馬車從安斯達特城郊一路往山丘上駛去。

寧靜的月光下,只聽見車輪轉動的碌碌聲在幽秘的森林裏回蕩着。

維蘭德很少上傑西家來,應該說,班上同學除了他之外大概沒人來過他家。只知道他家住得遠、住得偏僻,住得彷佛要與世隔絕一般。

遠遠地,還沒到山丘上,維蘭德就讓車夫停了車。

“到這兒就行了,我自己走上去。”

“這,少爺,不好吧,這兒又黑又暗……”車夫擔心道。

“啰唆,叫你停車停車!”維蘭德不耐煩地斥了聲。

被主子一罵,車夫不得已只好停下車子,眼巴巴地看着少爺一個人獨自往山上走去。

初春的三月天,仍有着強烈寒意,加上山裡夜露凝重,走在小徑上的維蘭德不禁打了個哆嗦。

抬起眼,看見不遠處的昏黃燈光,他知道,那是傑西的家。這方圓數里內,就他們一戶人家。

正想加快步伐往前走,忽地,他瞥見不遠處獨自坐在樹下的一個身影。

“傑西!”維蘭德驚訝地叫出聲。他怎麼一個人坐在那兒發獃?

聽到有人叫喚,傑西下意識地抬起頭。

柔和月光下,他見到維蘭德正快步向他奔來,那個如天使般耀眼的男孩罩了一件織工秀麗的雪白色披風,微風輕吹,揚起他燦亮如絲的金髮,精雕如瓷玉般的面容因走了一段山路而染上陣陣霞紅。

見到這樣的他,緩緩地,傑西笑了起來。綻開的笑顏中帶着一絲莫名的悲涼與寂寞。

維蘭德納悶地蹙起眉頭,大步奔到他身邊,喘着氣問道:“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一個人失魂落魄坐在這兒?”

傑西仍是望着他,沒有答話。

“說話啊,傑西!”維蘭德又叫了聲。

“死了。”

“什麼?”維蘭德聽不懂他的話,“什麼東西死了?”

“朵麗拉死了……”

“朵麗拉死了?”維蘭德叫了起來。

朵麗拉是傑西最小的妹妹,今年才剛滿八歲,也是他最寶貝的妹妹。

“她……怎麼會這樣?怎麼死的?”

“上星期染了風寒,發燒引發肺病,捱不到兩天就走了。”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他這兩天都沒到學校,原來是家裏出了這麼大的事兒。維蘭德想起自己之前還胡亂瞎猜、誤會他是不是跟別的女人跑了,不禁覺得有些愧疚。

“傑西……”維蘭德拍拍他肩膀,企圖安慰他。

“第六個了……”

“什麼?”

“從我手中死掉的弟弟妹妹,這是第六個了。”

“這……怎麼會那麼多?”雖然說孩子養不大夭折是常有的事,可是傑西家的比例似乎高了點。

“沒辦法,我們家裏窮,住得又偏遠……”傑西將身子輕靠在維蘭德肩上,疲憊的語音像是要哭出來似的,“你知道嗎?我第一個妹妹就是死在我的背上,那天,也是像這樣星光燦爛的好天氣,她發著高燒,我背着她,一路從山上往城裏奔,可是,還沒進城,她就斷氣了……”

“傑西……”維蘭德將他摟得更緊。

“我媽媽生了十個孩子,現在只剩下四個了。”

維蘭德不知該說什麼,只能不停安慰:“別這樣,傑西,孩子夭折是常有的事,城西的歐勒富家不也死了五六個孩子嗎?總之,人死不能復生,你別太難過了。”

“你要我別難過,那……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會為我難過嗎?”傑西將臉龐從他肩上抬起,逼視着他。

“我……”

“告訴我,你會不會為我難過、為我掉淚?會不會只想着我一人?”傑西認真問着,激動的雙手緊攫住他。

“這……”被他反常的問題搞得有些心慌,維蘭德隨口道,“你別問這些奇怪的問題,好端端的,說什麼死不死的?”

“是嗎?我這麼問很怪嗎?”像是意識混淆般,傑西喃喃自語着。

突然,他又抬起頭,雙臂一張,像張大網一樣將維蘭德整個人攬入懷中。

“哇,你做什麼!”維蘭德嚇了一跳。

“維蘭德……”傑西抱着他,死命摟得緊緊地,溫熱的氣息在他耳邊輕吐,大膽的雙唇摩娑着他耳後,“答應我,你千萬不能死,你要死了,那我也活不了了……”

“你……胡說些什麼!”感覺到自己耳後的溫熱與濕潤,維蘭德又驚又慌,手腳完全不聽使喚、舌頭也頻頻打結。

“維蘭德……”傑西仍在他耳盼喚着,如風般輕飄的嗓音,帶着濃厚寵溺的味道。

維蘭德紅着臉、一顆心噗噗直跳,激動得彷佛要跳出胸口似的。

“維蘭德,別走、別離開我,我好寂寞、好孤單……”

“傑西,你……”維蘭德還來不及做出任何響應,傑西突然將自己的臉龐貼了上來。

沒有給他任何退縮的空間,那雙充滿異樣又熱情的雙眸牢牢盯住他,充滿挑釁、也充滿誘惑。

維蘭德不自覺地將身子往後挪去,但他每退一步,傑西就往前逼近一步。

太過緊密的距離、太過煽情的挑逗,讓維蘭德腦中思緒幾乎被掏空。

終於,無路可退的維蘭德將背脊抵在一株樹榦上。

傑西沒有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倏地,俯下身,迅速將自己的雙唇覆上。

四唇碰觸剎那,維蘭德感受到身上的男人像頭肌渴的野獸般,幾乎要將自己的靈魂一併啃咬殆盡。“你……傑……”維蘭德下意識想抵抗,卻發現壓在身上的力量龐大得超乎他想像。

傑西撬開他的唇齒,霸道地侵入嚮往已久的禁地,靈活的紅舌輕舔過濕滑的內壁,順着牙齦、舌根,然後一把揪住口中柔嫩的紅舌,像條不要命的水蛭,緊緊吸附得身下人兒幾乎喘不過氣。

“嗯……”維蘭德被傑西吻得一陣天旋地轉、全身上下一陣火辣辣。“傑西……不……”維蘭德想抗拒,但身體卻不聽使喚,一種不在預期中的奇妙力量軟化了他的理智。

好熱、好怪!

身體與大腦完全脫離了常軌,血液中彷佛有一種極度危險卻又極度甜蜜的致命快感不停衝刺奔騰着。

骨頭裏那不斷湧上來的麻酥感讓維蘭德整個身子幾近癱軟,不自覺地,他伸出雙手,攀住傑西寬厚的肩膀,讓口中滾燙的侵略更加徹底深入。

傑西在心裏得意地笑了,雙手更加肆無忌憚地址下他的披風、探進他柔軟的羊毛衣里,順着他紅潤的唇舌、嘴角、下巴、頸子,一路往下舔吻,濕潤的口液將維蘭德胸前沾得全是自己的味道。

“少爺、少爺!”

突如其來的一陣呼喊中止了兩人超乎倫常的大膽舉動。

在山腰上久候不到主子的車夫亞倫,索性駕車上來尋找。

“少爺,維蘭德少爺,您在哪兒呀?”他拉大嗓門喊着。

這一嚷嚷,讓糾纏在地上、衣衫不整的兩人迅速推開對方,趕忙從地上跳起。

維蘭德狼狽地爬起身,躲到樹榦後面,一邊慌亂整理自己的衣衫、一邊則為自己剛才的舉動感到驚駭不已。

天哪!他到底做了什麼事?他是不是瘋了?他竟然跟傑西兩人躺在草地上擁吻!?

他們都是男人啊,他到底着了什麼魔?怎麼會做出這樣傷風敗德的事!

實在太可恥了!

“維蘭德。”輕輕地,傑西喚了他一聲,語調中仍帶着方才熱情時的溫柔。

“什麼事?”維蘭德沒有轉頭看他,手忙腳亂拉好衣衫后,滿腦子只想快點擺脫這可怕的感覺。

想也不想,他轉過身子就要離開。

“別走,維蘭德!”

站在他身後,距離約兩步之遙,傑西沉穩的語音清楚響起,“維蘭德,我喜歡你!”

“你……”維蘭德像是嚇了一跳般,停下腳步,轉頭看着他。

“我說真的,我喜歡你,很久了,一直都喜歡着你……,不是像同學那樣的喜歡,而是像剛才那樣……”

“你瘋了嗎?我們都是男人啊?”維蘭德打斷他,吼了起來。

傑西望着他,靜默了好一會兒,“我知道,可我就是喜歡你。”

“為什麼?”維蘭德咬着唇,激動地別過臉。

“喜歡你也需要原因嗎?”

“我是男人啊!”

“我知道!”傑西也叫了起來,“我打第一天認識你,我就知道你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你犯不着一再提醒我!”

“既然知道,你就不該……”

“不該怎樣,不該愛你嗎?還是不該親你、吻你?不該為你動心?”抓住他的手腕骨,傑西不想放他走,“告訴我,剛才我親你的時候,你是不是很緊張、很興奮、很有感覺?”

“沒有,我一點感覺也沒有!”維蘭德用力甩開他。

“你胡說!”

“我才沒……”維蘭德的話還沒出口,雙唇已被人堵住。

“唔……”傑西將他強壓在樹榦上,霸道吻着他。

“不,唔……”維蘭德拚命捶打他,傑西卻一點也不為所動。

維蘭德氣炸了,亞倫還在附近啊!

這傢伙在幹什麼?

混帳!維蘭德張口一咬,又咸又澀的血水立刻從兩人交纏的口中流出。

傑西吃痛,鬆了口,維蘭德立刻將他推開。

呼、呼……喘着氣,抹抹嘴角,兩人情緒激昂看着對方。

“維蘭德……”

“別過來!”

強勢的拒絕讓傑西停下腳步,看着驚慌的昔日好友,他無奈地泛起一絲苦笑,“你就真的……這麼討厭我?”

維蘭德沒有答話。他的腦袋瓜早被今晚所發生的事攪得一團亂,哪還有辦法思考任何事。

“告訴我,你真的這麼討厭我嗎?”沮喪的語音,彷佛帶着巨大的恐懼與無比焦躁。

沉重充滿壓力的聲音,讓維蘭德飽受驚嚇的雙肩又微微顫了下。

低下頭,避開鋒銳的視線,伸手拍拍沾了黃褐塵土的衣衫,沒有留下任何隻字詞組,他默默轉過身,大跨步走出了樹林。

為小妹朵麗拉舉行完一場簡陋又寒酸的葬禮后,傑西又回到復活節的慶典排練上。

畢竟,他是男主角,扮演着整齣劇的核心人物,沒了他,這幕戲就不用唱了。

雖然家中遭逢劇變,他仍強打起精神克盡自己的本份。

這次演出的“愛情與命運的遊戲”是一出三幕喜劇,劇中的男主角多朗特與女主角希爾維亞有多場親密的對手戲碼。

“喂,停停停……”坐在一旁,急得滿頭汗的導演弗朗茲實在看不下去了,“我的老天爺,兩位王牌領唱,你們有沒有搞錯啊,你們現在是瞞着眾人在後花圈裏幽會,這場戲講得是‘才子看上佳人、天雷勾動地火’那種纏綿悱惻的感覺,你們倆好歹也摟緊一點,眼神再深情一點,別像兩具吸血殭屍一樣、死板板的,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弗朗茲老實不客氣念了一大串,把傑西跟維蘭德兩個人罵得差點連頭都抬不起來。

這場戲從下午排到現在,兩人抱來抱去、磨蹭了兩個多鐘頭了,除了身旁其它配角等到快睡着外,導演也快氣瘋了。

那僵硬的肢體語言、尷尬又不自然的表情,一點也不像熱戀中的戀人。

搞什麼鬼嘛!這兩人前幾天還默契十足,怎麼傑西一參加葬禮回來,兩人的感覺就全走味了?

看着逐漸昏暗的天色,弗朗茲無奈地攤攤手。

“算了、算了,今天就先排到這兒,你們兩個回去后,好好地想想這場戲該怎麼演,明天再來一次,可別又搞砸了!”

站在舞台中央,還抱在一起的兩人,歉疚地看看身旁一堆的工作人員,帶點狼狽又不安地放開對方,各自轉過身,默默走了開去。

排完戲后,傑西壓根兒沒想回家。

他的心情亂到了極點,失去心愛妹妹后的傷痛仍末消除,再加上暗戀多年的維蘭德又避他如蛇蠍,他一顆心痛到幾乎快承受不住了。

順着學校后出的小徑,一路走入幽暗茂密的森林裏,這裏,是他與維蘭德逃學時最常來的秘密基地。

只有兩人知道的隱密空間,分享着只屬於兩人的私密交流,這是他唯一能夠回憶他們共同有過歡樂時光的地方。

坐在菩提樹下,他苦澀地笑着。

笑自己傻,也笑自己痴。

別說他跟維蘭德一樣同是男兒身,就算自己是個女人,憑維蘭德優秀顯赫的貴族血統,也絕不可能看上他們這種一貧如洗的窮酸小戶。

悠悠地,他仰頭望着天上幽亮的月光,流不出淚水的雙眸,痴痴望着銀白月色灑落林間時的孤寂。

突然,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起,然後,他見到不遠處一道修長的身影正緩緩往這邊走了過來。

看着愈走愈近的熟悉身影,傑西臉上掩不住驚訝,“維蘭德……”

見到樹下的人,維蘭德似乎也嚇了一跳。

沒想到,他倆竟然這麼有默契,下了課不回家,不約而同跑到這暗摸摸的鬼林子來。

“你怎麼來了?”傑西率先開了口。他知道,維蘭德是個生活規律的人,下課後不喜歡在外面遊盪。

正躊躇着該留下還是索性掉頭就走的維蘭德,猶豫了下后,終於硬着頭皮回了句,“沒什麼,心裏煩,出來透透氣。”

是嗎?他心煩的原因,跟自己應該是一樣的吧!

看着他別過臉的側面輪廓,那彷如工匠刻刀下雕鑿出來的優美曲線,傑西眼中又泛起無法停止的迷戀。

這兩年來,他的維蘭德是愈來愈漂亮了!

他站起身,朝他笑笑,“真巧,我也覺得悶,不如一起散散步、到林子裏走走吧!”

維蘭德看着他,遲疑了下,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兩人並肩在黑漆漆的森林中走着,就着頭頂上微弱的月光,順着蜿蜒的小道,一步又一步、無言無語,靜靜感受着彼此的呼吸與存在。

兩人心知肚明彼此的問題與煩惱,卻又沒有人願意出聲挑起話題。

終於,行到一株高大的菩提樹前面時,傑西打破了沉默,“維蘭德,你有沒有聽過一個傳說?”

“什麼傳說?”維蘭德順着他的話問。

“小時后,我奶奶告訴我的,她說,我們日耳曼人,都是從最深最黑的幽暗森林裏誕生,背負着無數罪惡淵藪,惟有藉著天使的歌聲,那從光,風與精靈中誕生的純潔無暇,才能拯救我們的靈魂。”

是嗎?維蘭德笑笑,“小孩玩意,無聊。”

“是有點無聊。”傑西也笑了,“不過,我第一次聽見你唱歌的時候,還真以為自己遇見天使了。”

“有那麼誇張嗎?”維蘭德嘴角仍噙着一絲笑意。

“我是說真的。”看着他,傑西強調自己眼裏的認真。

斂去笑容,維蘭德避開他鋒利的眼神。

傑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說真的,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在我眼裏,你既不像男孩、也不像女孩,就像是一種習慣、一種很奇妙的存在,不停吸引着我,我知道自己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可是,又怕你……”

“怕我什麼?”

“怕你討厭我。”傑西老實說出心裏的感覺。

嘆了口氣,維蘭德無奈道:“我沒有討厭你。”

“我知道。”突然地,傑西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自信的笑容裏帶着一抹勾魂攝魄的男性氣息。

像是故意地,他將自己充滿魅力的俊臉移到維蘭德面前,“其實,我知道今天下午那場戲的感覺,我非常非常了解那種仰慕還有愛戀的心情……”

彷佛感受到某種強烈的危險氣息,維蘭德不自覺地將身子往後退去,一步一步,正想逃離強大的壓迫感時,卻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拉回,旋即,他整個人墜入了香甜溫暖的懷中。

熟悉的氣息、溫暖的體熱,緊緊護着他的溫柔,讓維蘭德的身體輕顫了下。

親昵的接觸與曖昧的磨蹭,讓兩人的呼吸不約而同加快了起來。

抱着他,傑西沙啞的嗓音在他耳邊輕輕訴說著,“維蘭德,你能了解嗎?你能不能感覺到我對你的渴望?那種渴求與想念?那種幾乎要將人折磨崩潰的感覺?”雙手環在他身後,他幾乎要將他嵌進自己身體裏。

“你別這樣。”維蘭德垂着頭,不安地蠕動着。

“別這樣?那我該怎麼辦?”傑西不悅地叫了起來,“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我愛你愛得快瘋了,你知不知道!”

“你……”維蘭德握緊雙拳,內心激烈翻騰。

他說他愛自己愛得快瘋了!

那他呢?他又何嘗不是?

每天每天、日日夜夜,他無一刻不想逃離這樣的感覺、拒絕承認這可怕又荒謬的事實!

他強迫自己要忍耐,忍過每個日出晨昏、每個孤寂又可憐的寒冬深夜,可上帝卻一再開他玩笑,讓他怎麼也逃不開這男人的糾纏與誘惑。

真要說瘋狂,他覺得自己才是那個被壓抑得快瘋了的人。

“傑西……”

“別說話,維蘭德!”緊緊攫住他,將曲線優美的身子深深埋在自己懷中,“不要逃好嗎?求求你,就當是我求你,看我一眼、聽着我的心跳、施捨我一點愛……沒事的,愛上一個男人,不是那麼可怕的事,不要對我不理不睬好嗎?”

“我……”維蘭德被他摟在懷中,傾聽着強烈起伏的心跳聲。

他知道,眼前這男人是認真的!

“看着我,維蘭德。”微鬆開他,傑西扳起他尖細的下頷。

“我知道你並不討厭我,我知道你其實是有點喜歡我的,對嗎?”傑西低下頭,將額頭輕抵在他額前,輕輕摩娑着。

“告訴我,你喜不喜歡我?”

“我……不知道。”像是迷惘般,維蘭德輕柔的語音里似乎多了分妥協。

“你是喜歡我的,我知道,從很久以前就知道了……我交女朋友的時候,你都會吃醋的,不是嗎?”

“我哪有!”

“沒有嗎?”傑西認真問着,他很在意這個問題背後的真心。

維蘭德轉過臉,避開他逼問的凝視。

他知道,自己有時很沒用,每次傑西一交女朋友,他就特別喜歡生悶氣。他還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沒想到早被人看在眼裏。

“既然知道我不喜歡你跟女人糾纏不清,你幹嘛還女朋友一個換過一個。”維蘭德悶悶地問着。

“這……”看他醋意衝天的酸溜樣,傑西突然覺得很有趣。

他果然是在乎自己的!

“呵呵,小寶貝,我發誓,從今爾後,我傑西.費德里希只愛着你一人,除了你之外,我決不再碰其它女人。”

哼!維蘭德不屑嗤了聲,“你這油腔滑調的花心漢,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你不信?”

“有腦袋瓜的人都不會信你的……唔……”一句話還沒罵完,雙唇已被人堵住。

傑西不給他任何反抗的機會,霸道地奪去不信任的小嘴。

“混帳,你……啊……”維蘭德本想罵人,但在一陣天玄地轉的熱吻下,所有的抗議都被堵了回去。

傑西仍是笑着,紅舌在嘗盡維蘭德口中蜜液后,又將掠奪的位置從被吻得盛紅的雙嘴,轉移到白皙的頰畔,輕輕地,搔癢似地落到敏感的耳垂上,一口接一口,像品嘗一道精緻美食般,惹得懷中人兒全身上下狂顫不已。

“相信我,維蘭德,相信我是個愛你愛到發狂的可憐男人……”一次又一次地,傑西在維蘭德耳邊瘋狂訴說著他的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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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樹下的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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