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傑西開始同維蘭德在威尼斯住了下來。
但女童院早已人滿為患、騰不出多餘的房間,維蘭德只好建議傑西外宿。
他將自己在威尼斯購置的房子,請人重新粉刷打理一番后,強迫傑西搬了進去。
這棟精緻漂亮的宅院,位在總督宮殿附近,緊鄰着史克雅凡尼河畔,是個如語如畫、景緻秀麗的豪華宅邸。
可傑西住了幾天,就苦着一張臉、拎着包包,跑回女童院。
維蘭德納悶地看着他,“怎麼了?住得不舒服嗎?”
傑西沒好氣地看他一眼,“沒啊,那兒床溫被暖,住得挺舒服的。”
“既然住得好好的,幹嘛又跑回來?”
“無聊啊!”傑西白了他一眼,像是在責怪,“一個人住那兒,每天對着一堆不會說話的花花草草,悶都悶死了,而且,你每次都推說工作忙,不肯來看我,既然如此,那我不如住這兒,雖然沒大房子舒服,但至少可以天天看見你。”
“不行,這兒沒房間了。”維蘭德扳起臉拒絕他。
“沒關係,我可以睡柴房。”傑西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你!……”維蘭德還想反駁,傑西卻早一步接話。
“總之,你別管我,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絕不會讓自己餓着累着,你只要好好管住你那群問題女學生就行了!”說著,他背起家當,像在自己家裏一樣,逕自往馬廄旁的柴房走去。
維蘭德無奈,只得由着他。
可當傑西睡了一星期又臟又破的柴房,將自己搞得像路邊流浪漢時,維蘭德再也看
不下去了。
他硬着頭皮,找了個工匠在自己的房間裏加張小木床,讓傑西搬進自己房裏、勉強湊合著睡。雖然知道這樣很不妥,但這已是沒辦法中的辦法了!
就這樣,兩人在威尼斯展開了平靜的同居生活。
白天,維蘭德在女童院裏教唱詩班,傑西則到市區中心的提琴店上班。
晚上,他們一起督導女童的生活與課業,包括服裝、禮儀、聖詩吟詠及聖經教義等等;院長及校方剛開始還對傑西還頗有微詞,畢竟女童院裏莫名其妙來了個大男人,怎麼看都怪!
後來,大家見他工作勤奮、教學認真,跟女童之間的相處也頗為融洽,就逐漸習慣院裏多了這位豪爽帥氣的男老師。
夏天很快過去了,初秋的海風揚起細白浪花,一陣陣襲向美麗浪漫的威尼斯。
晚上,吹熄燭火后,傑西輕手輕腳,一臉興奮地鑽進被窩裏。
側着身子,長臂一伸,從身後一把摟住床上的人。
維蘭德一張撲克臉貼着牆壁,沒有吭聲,兩道細眉卻不高興地打成一個死結。
又來了!
自從天氣轉涼后,這傢伙就抱怨睡小床不舒服,說什麼靠窗邊、吹風會冷,啰哩啰唆了一大堆,總之,就是用盡各種理由要爬上他的床。
維蘭德瞧他一副可憐樣,就心軟允了他。
沒想到,這傢伙上了床后,老不安分,這邊摩摩、那邊蹭蹭,像只發情的野貓似的,摩得他全身上下火熱騰騰,媽的,他不知道男人最受不住的就是這樣的誘惑嗎?
這傢伙,是不是非得把他逼瘋才肯罷休啊!
“維蘭德……”傑西輕輕喚着,又朝着他脖子旁吐了口熱氣。
維蘭德渾身一顫,兩個拳頭握得緊緊的,一陣蓄勢待發,“我警告你,你再胡鬧,我就把你踼回小床去!”
傑西輕笑了下,隔着衣服,用手搔搔他的細腰,“別這樣嘛,我不過是跟你開開玩笑,這麼認真幹嘛!”
“開玩笑也得有個限度!”
“是嗎?”傑西將雙唇貼在他耳朵旁,“那你告訴我,你的限度在哪兒?”
“你!”維蘭德氣得翻過身,想推開他。
但傑西實在靠得太近,手勁又大,他一翻過身子,不但沒將他推開,還不幸地將自己整張臉貼在他面前。
兩人鼻尖相抵、雙唇輕觸,連彼此吐出的氣息,都像濃烈的熏香一樣,熏得人腦袋瓜一片空白、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應。
傑西那受得了這樣的火熱誘惑,立刻像餓虎撲羊一樣,強壓上維蘭德身子、狠狠吻住他。
唔……維蘭德想反抗,但激烈的唇齒交纏讓他完全喘不過氣。
撕磨着他的唇瓣,傑西一次又一次毫不留情探入維蘭德口中,猛烈敲擊着他搖搖欲墜的理性。
睽違多年的吻像狂風暴雨般一發不可收拾,傑西吸吮着口中甜蜜,用自己濕潤的紅舌牢牢纏住維蘭德不停奔逃的小舌,撩撥着他身上逐漸奔騰高漲的情慾。
抱着被自己吻到無力癱軟的身子,傑西的大手緩緩從敞開的睡袍下探入,修長的手指溫柔撫摸着平滑結實的肌膚。
從胸前爬落到腰際、再出腰際游移回敏感的鎖骨,故意挑逗留下的火種,讓人全身血脈僨張、筋骨酥軟。
“嗯啊……”受不住這樣激情的挑逗,維蘭德忍不住發出一聲低媚的呻吟。
聽着耳畔粗重的嬌喘,傑西滿意地笑了起來,“這就是……你所謂的極限嗎?維蘭德?”輕觸着滾燙炙熱的軀體,傑西像個狡猾的勝利者,驕傲地在他耳邊低吟着。
“嗯……別、別這樣……”轉過臉,維蘭德無力的手欲拒還迎似地推着他。
傑西一把掐住他的下顎,強悍地扳正他的臉,“做這種事的時候別害羞,要專心看着對方!”
維蘭德不理他,瞥開眼,躁熱的身子卻耐不住地扭動着。
“看着我啊!”他又嘆了聲。“你總是不敢面對我,難道,我就真的那麼醜陋、那麼不堪嗎?”傑西問話的語氣很溫柔,澄澈見底的目光彷佛可以穿透人心般漂亮。
緩緩地,維蘭德轉回眼眸,將他的深情悉數納入眼底。
“告訴我,你眼裏的我像什麼?”
“……”
“像什麼?告訴我啊?”親昵的追問下,他靈活的手指又在他身上遊走起來。“維蘭德,你別怕,我雖然不是聖潔的天使、可也不是邪惡的撒旦,我只是個普通、平凡的男人,一個很愛很愛你的男人。”
輕輕地,傑西又吻上他的唇,溫柔地,再度將自己的舌滑入他口中。
一次又一次,他像個尋寶者一樣、用靈巧的紅舌搜括着維蘭德口中每一滴甜美的汁液。一步一步,深入更加深入,彷如天羅地網般、完全將兩人罩在一片沒有出口的情慾熱浪中。
交纏的兩人,愈吻愈火熱。傑西大膽地將身下人兒已褪到一半的睡袍整件拉掉,像個虔誠的朝聖者般,他膜拜親吻着維蘭德因情慾而泛紅的肌膚,一吋吋、一絲絲,完全不放過任何細微之處。
砰砰砰!
突然,急促的敲門聲像震天雷一樣響了起來,嚇得床上兩人連忙推開對方,倉皇中胡亂抓住彼此的床單衣袍,一拉一扯、差點沒滾下床去。
“維蘭德、維蘭德老師,快開門啊!”
“維蘭德老師,你睡了嗎?快開門哪!”
門外,女童院的幾位女老師焦急地喊着。
維蘭德趕忙套上衣衫,跳下床、開了門,“怎麼了?各位老師,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一位女老師心急地道:“維蘭德,剛剛總督宮殿派人送來消息,說是塞波可羅橋附近被人放火,整個河畔一片火海,你不是有棟房子在那兒嗎?你……”
不等女老師說完,維蘭德臉色刷地一陣慘白,連外袍都沒披,粗魯地推開站在門前的女老師們,像瘋了般直衝了出去。
沒料到他反應如此激烈,幾個女老師呆楞在原地,房內,來不及反應的傑西也嚇了一跳。
愣了愣,他才趕緊套上外衣,跟着維蘭德身後,也追了出去。
維蘭德趕到河畔時,整片天空像被染了色般、一片火紅艷麗。
幫忙救火的隊伍,從河邊成數列排開,以接力的方式將河水汲上岸、不停朝濃烈的大火中澆灌。
維蘭德的屋子在街道尾端,幸運地還沒被火舌整個吞沒,但竄出的稠密濃煙已將龐大宅院整個籠罩。
維蘭德提起身旁的水桶,用冷水往自己頭上沖灌而下,再抓起地上一張濕漉的小毯,趁着一片混亂之際,他像只撲火的飛蛾般毫不猶疑奔進了火海中。
一旁正在救火的人,有人眼尖瞥見,趕忙大叫:“喂喂,那是誰?別去啊!”
“來人啊,快攔住他,有人跑進去了!”
“危險啊!快回來啊!”
身後眾人不停叫喊,但維蘭德已迅速消失在火海中。
跟在維蘭德身後追出的傑西抵達火場時,恰好看見火場中那個模糊的身影,急速消失在他眼前。
“維蘭德!”傑西不敢相信,嘶聲大吼着。“回來啊,維蘭德!”
顧不得一切,他跟着維蘭德身後,也想衝進火宅中。
但身旁眾人早已有防備,趕忙一把拉住他。
“放開我、放開我!”傑西雙目泛紅,整個人像瘋了般,對身旁阻攔的男人一陣拳打腳踢。
“壓住他!別讓他亂來!”
一個像是救火隊頭兒的人發出命令,幾個大男人立刻擁上前,將傑西壯碩的身子牢牢壓住。
“放開我、放開我!我要去救維蘭德!維蘭德--!”傑西像是被邪魔附身般,扯着嗓門、不停對天狂嘯大喊,瘋狂猛烈的舉止,看得身旁的救火隊員一陣心驚膽跳。
“喂,我看他有點邪門,不如先請個神父過來,再帶他上醫院檢查一下吧!”
就這樣,傑西在一群體型高大的男人與神職人員的強押下,被強制帶離了火場。
而絢爛無情的大火,仍在美麗的威尼斯河畔繼續延燒着。
黑夜逐漸褪去,清晨微露的陽光,從白透亮麗的窗邊絲絲汩入房裏。
一群女童院的學生圍在病床邊,一個個睜大眼睛焦心等待着。
終於,病床上的男人輕輕眨動了下眼睫,緩緩地睜開了雙眼。
女孩們一個個露出開心的笑容,“啊,醒了、醒了,傑西老師醒了……”
微張的眼眸,一見到病床邊關心的眼神,模糊的意識總算稍稍恢復了些。
“老師,你還好嗎?”
“餓不餓?想吃東西嗎?”
“要不要喝水?”女孩們左一句、右一句不停地問着。
傑西搖搖頭,坐起身子,整個腦袋瓜痛得嗡嗡響。
昨晚,他被送到醫院后,那群膽小的醫生們見他情緒激動、制伏不了他,就強灌他喝了一大杯不知名的液體,接着他整個人就昏昏沉沉,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維蘭德呢?維蘭德老師在哪兒?”他粗嗄着嗓音問道。
女孩們笑笑,似乎很了解他的心情。“老師你別擔心,維蘭德老師沒事,只是受了點嗆聲,現在正在隔壁病房休息呢!”
“真的!”
“當然是真的,安潔蕾正在隔壁照顧他呢!”
傑西又驚又喜,沒想到那樣的大火中,維蘭德竟能平安無事。
他掀開床單,精力充沛地跳下床,“走,咱們一起去看他。”
不等女孩們回答,他已興奮地走出病房門口。
純凈無色的病房裏,維蘭德閉着眼,安靜地躺在純白的床單上。
照顧了一整晚的安潔蕾則累得在一旁打盹。
傑西放輕腳步走到床邊,見到心愛的人果真安穩無恙,一顆心總算稍稍放了下來。
聽見眾人進門的聲音,安潔蕾也揉了揉眼醒來,半夢半醒地道:“喂,傑西老師,你別擔心啦,維蘭德老師已經沒事了,醫生說他只是受了點擦傷跟輕微嗆傷,休息兩天就可以出院了。”
“我知道。”傑西沒有看她,只是專註看着維蘭德。
“誒,老師,你別老垮着那張臉嘛,好像死了老婆似的,昨天晚上還激動到暈過去,這樣很丟人的耶!”
哇,這女人是不是沒被男人扁過!
傑西怒瞪她一眼,本想開罵,又怕吵醒維蘭德,只得低喝道:“你給我閉嘴!”
她無辜地咋了咋舌,轉身走了開去。
五指輕梳過維蘭德略顯凌亂的髮絲,傑西抬起眼,對身旁的女童們道:“你們都出去吧,這兒有我看着行了。”
“這,可是……”
“沒關係,你們先回去吧!”
見老師如此強勢,女童們只得乖乖聽話退出了病房。
“你也出去,一見安潔蕾還在窗邊悠哉閑晃,傑西的拳頭已經握得喀茲響。
“出去就出去,那麼凶幹嘛,一點都不懂得溫柔,真是沒情趣的男人……”嘟着嘴,她叨叨絮絮念了一大堆,一臉不甘不願地走了出去。
待所有人都離開房間后,傑西這才專註地將心思全落到維蘭德身上。握着受傷綁着紗布的手,一顆餘悸猶存的心仍殘留着昨晚的驚心動魄。
昨天晚上,他真的被嚇壞了,當他親眼目睹他消失在大火中的身影時,他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他了!
還好,上天還算可憐他,沒讓他倆就這麼天人永隔!
不過,這傻瓜,為什麼要做這種不要命的事呢!?
輕撫着他被大火燒灼的發尾,傑西眼中泛滿心疼,忽地,他瞥見床頭邊放着一隻青銅長盒。
細長的青銅盒匣上列鏤着漂亮的天使群像,剛硬的盒匣一角已呈污濁的黑褐色,很明顯地,那是被火煙熏過的痕迹。
看着它,傑西心中感到納悶。
是它嗎?維蘭德就是為了這隻小小的青銅盒匣竟連命都不要了!
小心翼翼地,他好奇拿起盒匣細看着。見床上的維蘭德還沒有醒來的跡象,像個竊賊般,他輕輕撬開了銅盒。
意外地,盒內並沒有什麼值錢的金銀珠寶,只有一封封收藏整齊的信件。
熟悉的筆跡、粗糙的信紙,不小心暈開的墨水,這……
他認得,這些信,就算燒成灰他都認得--這是他寫給維蘭德的信。
他激動地將盒蓋全部掀開,拆開一封又一封的信件,想將它看仔細些,但慌亂的心太過緊張,一個不小心,笨拙的大手將精細的盒匣整個打翻、摔落地上,剎時,數百封信件如片片雪花全部撒落地上。
他連忙彎腰拾起,卻在手指觸上薄紙時,意外地發現,盒櫃裏有許多信件是他陌生的。
拾起如鵝毛般輕柔的信紙,傑西仔細看着,一封又一封,被深藏在盒櫃最底層,那不曾貼上郵票、也從來沒有寄出去的信件。
淺白的信封上,全部署名給同一個人--傑西.費德里希。
親愛的傑西:
近來好嗎?你的來信我已經收到了。
離開安斯達特已經過了三個多月,我還是有些不習慣,照理,南方應該是溫暖的,但不知為何我還是覺得有些清冷。
這幾天晚上,我睡得不太好,常常夢見你,夢見我們第一次相遇的情景、夢見和你一起上學、一起念書的日子,還夢見你牽着我的手,帶着我在萊比鍚的街道上遊玩的情景……那屬於年少的歲月,遙遠的過去……
瞧,外邊又起風了,冬天,應該快到了吧?
親愛的傑西:
我終於決定離開比撒,搬到威尼斯了,我想你一定會笑我。
說真的,我實在不喜歡那死板板的無聊生活。也許,就像你說的,我是個自私又膽小的傢伙,嘴上說的漂亮、骨子裏卻老做不到。
我費了好大的功夫,一個人來到這兒,就是想了斷你我之間的關係,可此時此刻,我又忍不住坐在窗前寫信給你,你說,我究竟是瘋了還是傻了,為什麼要這樣折磨自己呢?
親愛的傑西:
你的來信我收到了,這是你寄給我的第九十九封信。
每次收到你的來信,我總是又開心、又害怕,我喜歡你愛着我的感覺,可又覺得我們倆是沒有明天、沒有未來可言的戀人。
這樣苦澀的煎熬,究竟什麼時候才有終了的一天呢?
清晨,經過史克雅凡尼河畔時,想着你,我又掉了淚。
像個傻瓜一樣,我坐在河邊,對着湍流不息的河水遙遙凝望。
我不知道這小小的溪流,會不會有穿越阿爾卑斯山脈、流到遙遠北方國度的一天。
如果有,希望她能載着我的淚水,將我沸騰的思念,傳送給遠方的你。
親愛的傑西:
你的來信我收到了,這是你寄給我的第一百零九封信。
威尼斯的冬天終於快結束了,白雪褪盡后,又是另一個春天的開始。
在嶄新的一年裏,我是否還能收到你的來信?
你對我的愛戀,有沒有結束的一天?
如果有,請你不要告訴我。
讓我單純地,相信世間有天長地久的愛戀,讓我痴心地繼續為你寫信,一封、兩封、十封、百封……,不停地寫下去。
這樣,我就可以理所當然地告訴自己,你跟我之間的愛情,永遠沒有結束的一天……
優雅飄逸的字跡,平躺在有些泛黃的紙張上,黑藍色的筆調深刻有力地述說著款款動人的深情。
緊掐着紙張,傑西顫抖的雙手幾乎要捏碎紙上字字句句的刻骨銘心。
為什麼?這傢伙為什麼總是要這樣折磨自己?
明明就愛自己愛得要死,為什麼總是死鴨子嘴硬不肯承認?
這小子,這折磨人的傢伙,他決不會就這麼輕饒了他!
管他願不願意,總之,等他醒來后,他一定要讓他一輩子只承認他這個男人!
威尼斯,聖.馬提諾區。
站在兩扇緊閉的青銅浮雕大門前,從鏤空的鐵欄內望去,數百坪的花園裏植滿了各式各樣的奇花異草。
壓下有些偏快的心跳,傑西深吸了口氣,伸手輕拉了垂掛在門旁的響鈴。
叮鈴鈴的聲音傳出后,隨即,宛如中世紀城堡的主屋裏迅速走出一個男人,快步來到門邊詢問。
見到面生的臉孔,男人機伶地提高警覺問道:“這位先生,請問有什麼事嗎?”
“嗯,您好,這位大哥,我想見麥迪梅耶先生。”
找麥迪梅耶先生?僕人打量了他一下,口吻仍維持禮貌,“非常冒昧,請問先生您貴姓大名?可有與我家老爺約定?”
傑西搖了搖頭,“沒有,我們沒有約定,不過,老爺子說過,如果我有任何困難,可以找他幫忙。”
哦?僕人好奇看了他一眼。
傑西趕忙掏出那張早被他揉得稀巴爛的字條。“吶,這是他寫給我的字條。”
守門的僕人接過一看,兩顆眼睛立刻亮了起來,他知道,他們老爺行事向來低調,會留下字條給這個不起眼的小子,定是對他有另眼相看之意。
他恭敬地朝傑西一頷首,“先生,請您稍後,我馬上為您通報。”
很快地,沒幾分鐘時間,傑西立刻被自稱為威尼斯宅院的總管家哈佛納,親自相迎並請到主屋的偏廳里。
“傑西先生,請您稍後,我家主人馬上就到。”哈佛納將貴賓安置妥當,並奉上茶水后就退了下去。
傑西一個人留在房間裏,看着滿室奢華的佈置,舒適昂貴的紅木沙發、擺滿各類書籍的同色系書櫃,充斥着人文氣息的壁牆上掛滿了許多畫家名作。
從房間左側開放式的圓拱門穿過,是一間宴會專用的舞廳,挑高圓頂上垂吊著七彩晶鑽的炫麗燈飾,紅艷的地毯上,平放着一架手工精緻的大鍵琴。
緊緊密合的琴蓋上,凌亂地擱了兩把小提琴。
傑西左顧右盼看了下,一個人也沒有。
一時手癢,想試試看有錢人家的琴是否真的比較好,拿起弓,在琴弦上隨意拉了兩下。
他皺皺眉,“什麼嘛,這麼重的弓,有沒有搞錯啊,真是糟蹋了這把琴。”
“沒錯,我也覺得這把琴配這把弓有點可惜。”身後,不知何時,麥迪梅耶先生已來到房門口。
傑西嚇了一跳,趕忙道:“對不起,麥迪梅耶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一時好奇,我……”
“沒關係。”藍茲提不以為意笑着,“難得有真正懂琴的貴客臨門,我高興都來不及,又怎會介意?”
“謝謝你,老爺子。”傑西感動地看着他,說真的,他從沒見過胸襟這般寬廣的有錢人。
“別這麼拘束,坐吧。”藍茲提領着他回到房間,示意傑西可以坐在他高級昂貴的紅木沙發上。
“你突然來找我,是不是有什事?”
“嗯。”傑西誠實地點點頭。
藍茲提笑了笑,他很喜歡這孩子的坦率。“有什麼困難,你直說無妨,只要能辦得到,我會盡我所能地幫你。”
“老爺子,我記得你曾說過,你在三十歲以前就已遊歷過整個歐洲,也曾到過神秘的東方國度,我想請教你,有沒有遇見那種民風開放、可以接納各種奇人怪事的地方?”
藍茲提怪異地揪着他,“你的問題好怪,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嗯,我的意思是,可以容納各種異教徒,或者是允許……”
“允許什麼?”
傑西猶豫了下,緩慢道:“允許多奇怪的事情,例如,同性通婚之類……”
藍茲提看着他,良久,淡淡嘆了口氣,“你有同性的愛人,是嗎?”
“不,我沒有,我只是……”
“傑西!”藍茲提扳起臉,不悅道:“你要老實告訴我,這樣我才能幫你!”
“這……”傑西看着他,掙扎了好一會兒,終於垂下眼,無力地點了點頭。
藍茲提對他的答案並不訝異,只是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說真話,傑西,你要找的那種地方,我活了一把年紀,還不曾見過。不過,我倒是有個提議,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試試?”
“老爺子請說,不管什麼法子,我都願意試。”
“那好,我認為,你來自中歐領邦,又屬新教派,不妨回北德去,找個沿海城郡、商船往來頻繁的港口,對新知識及新文化接受度較高的都會區,跟你的愛人以兄弟關係相稱,過一個隱姓埋名的全新生活。
“你要我跟維蘭德當兄弟?”
“沒錯,找一個沒有人認識你們的地方,對外以兄弟相稱,至於私底下,你們想怎麼做,那就是你們的事了。”
傑西還是覺得怪,“可是,這種事情,日子一久,教會多少還是會懷疑的。”
自從上個月發生火場事件后,教會方面就不斷約談他們倆,對於兩個男人同居一室之事,也頗有微詞,雖然維蘭德極力撇清,並說明是因女童院房間不足之故,兩人才不得已同居一室,但教會已在上星期做出強制分房的處份。
說真的,這種咄咄逼人的做法,有時真快把人給逼瘋了!
“你放心吧!”藍茲提露出一抹詭譎的笑容,“北德領地上,許多公爵都是我的好朋友,我說你們是兄弟,就是兄弟,誰也不敢說不是!”
“這……”傑西知道這位慈善的老人家在歐洲的影響力,也知道他必定是說到做到。“老爺子,你我非親非故,為什麼您肯這麼幫我?”
“呵呵,你不知道嗎?我們麥迪梅耶家族向來就喜歡資助一些奇怪又前衛的藝術
家,太過古板老舊的東西,還入不了我們的眼呢!”
藍茲提輕鬆幽默的語調,讓傑西也不禁笑了起來。
“好了,你回去讓你的朋友把行李準備好,過兩天,我讓人送你們出門。”
“謝謝你,老爺子。”傑西站起身,不停跟他彎腰鞠躬。
藍茲提揮了揮手,要他別這麼多禮。“別跟我客氣,你要真想謝我,不如,下次親手幫我造一把漂亮的好琴吧!”
“沒問題,只要老爺子開口,要多少把都行。”
哈哈哈,寬敞的房間裏,再次傳出男人豪爽的笑聲,從房間回蕩到長廊、再從長廊飄向屋外,渲染了美麗漂亮的威尼斯天空。
北德,漢堡。
工商蓬勃、貿易發達,綿綿密密的水路交通網、千百座橋樑貫穿南北城區的商業大港--漢堡,有着國際大城的繁榮景緻,更有着媲美威尼斯的浪漫優美。
夜晚,港口邊,燈紅酒綠、妓女嫖客出入頻繁的紅燈區里,一個打扮時髦、一張臉塗得比掛在牆上水彩畫還精採的女人,穿了一件艷紅的大蓬蓬裙,踩着細細的高跟鞋,扭扭擺擺風騷地在路上走着。
路過之處,所有男人莫不回頭大吃雪糕,或是吹吹口哨、挑逗一下。
女人大搖大擺走着,突然,前方几個喝了酒的醉漢攔住了她的去路。
“嗨,漂亮的小寶貝,有沒有空,咱們哥倆請你喝杯酒如何?”
女孩抬眼,皺眉瞧着眼前幾個酒氣熏天的醉鬼,不屑嗤了聲。
“喂,小妞,你別給臉不要臉,三更半夜穿成這樣走街上,誰不知道你是出來賣的。”
“出來賣又怎樣?我愛跟誰上床是我的事,老娘我現在不爽,不想陪你們這群瘋子喝酒,讓開!”
“臭女人,別仗着你有幾分姿色就給我擺臉色!”
“笑話,你也不打聽打聽,我安潔蕾是何等人物,就算天下男人全死光了也不會看上你們這群窮酸漢!”
“媽的,你這不識抬舉的賤貨!”
男人火大,摔掉手中酒瓶,一把抓住安潔蕾的手腕骨,一個巴掌就要甩過去。
“哎呀、哎呀……”
“痛!喂,別、別打啊……”
粗暴的拳頭都還沒落到安潔蕾身上,幾個醉漢已被不知何時冒出的兩個高大男人打得東倒西歪、慘叫連連,還很沒骨氣地跪在地上求饒。
“大哥、二哥!”安潔蕾開心地喊着。
“沒事吧?”維蘭德優雅地走到她身邊,關心地問着。
傑西則充分發揮流氓本性,兇惡地走到跪趴在地上的男人面前,一人補上一腳,惡狠狠地道:“敗類,還不給我滾!”
一旁圍觀看熱鬧的民眾,見兩兄弟又將惹事生非的醉漢痛揍一頓,不禁熱烈鼓掌叫好。
“好樣的,費德里希兄弟!”
“喂,進來干一杯吧,咱們紅燈區的英雄!”
面對街坊鄰居的熱情邀約,傑西笑了笑,回道:“不了,店裏還沒打烊呢,下次吧!”
說著,兩人帶着安潔蕾,往港口紅燈區里最有名的妓女戶走去。
說真的,當初為什麼會開妓女戶,到現在傑西還是覺得有些怪。說來說去,還不都是維蘭德啦,剛到漢堡的前兩年,每次經過紅燈區見到那些飽受凌虐的女孩,他就一副菩薩心腸,一天到晚又是安慰、又是接濟。
媽的,他們家又不是開糧倉、更不是感化院,加上他們還得養那個躲在行李箱裏、偷偷跟着他們來到漢堡,向來只會吃從來不事生產的安潔蕾。
沒辦法,後來也不知道是誰提議的,索性就開了家妓女戶,說是這樣可以拯救那些被老鴇虐待的女孩們。
說也奇怪,他們好像天生註定得吃這行飯似的,自從妓院開張后,天天車水馬龍、生意好得不得了!
而且,生性好吃懶做的安潔蕾也挺喜歡開妓院的,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店裏邊晃來晃去不說,閑閑沒事還會跟客人聊聊天、打打屁,把肉麻當有趣,應付得既輕鬆又愉快。
就這樣,她成了紅燈區裏的紅牌鴇母;而傑西則成了這條街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超級龜公!
至於維蘭德,說來有些好笑,他白天還是上教堂幫忙帶合唱團、彈管風琴,晚上則回到愛人身邊,偶爾上妓女戶里幫忙算算帳。
“喂,大哥。”走在維蘭德身後,安潔蕾神秘兮兮地拉了拉傑西的衣角。
傑西瞥了她一眼,小聲道:“怎樣?東西到手了沒。”
安潔蕾嘿笑兩聲,“那當然,我辦事你放心。”
“去,你這鬼靈精!”
“喂,別敲我頭。”不等傑西的手落下,安潔蕾已彎起手肘護着她的腦袋瓜。
“還不快拿出來瞧瞧。”
“好啦,你別急嘛!”安潔蕾拉開皮包,從裏邊掏出一個粉色的小瓶子,“訥,你瞧,安尼克老爹給的,聽說啊,法國國王都把這個送給情婦呢!”
“真的嗎?”傑西接過小紅瓶,興奮地看着。
“當然是真的,老爹還說,只要抹上一點點,再怎麼不解風情的情人也會愛得熱情如火、淫蕩難耐,還會……”
“還會怎麼樣?”冷冷地,一道彷佛自地獄幽谷飄來的聲音自兩人身後響起。
正討論得如火如荼、渾然忘我的兩人,一抬起頭,剛好對上維蘭德那雙冰冷到想殺人的眼眸。
嘿嘿,兩個人心虛地搔搔頭,裝傻似地咧嘴笑着。
“嗯,沒、沒什麼,維蘭德,我跟安潔蕾開玩笑的,我們……”
“拿來!”維蘭德不悅地伸出手。
“拿、拿什麼?”傑西繼續裝傻。
維蘭德危險的眼眸眯了下,一字一句清楚說道:“那該死的下流春藥!”
媽的,這小子有夠變態,說什麼怕妓女戶的小姐們被人下藥,三不五時就上安尼克老爹那兒搜括新品、說是了解一下最新上市春藥的特性,好研究出因應對策,還說這叫“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勝他個頭咧!到最後還不是統統回饋到他身上,這頭精力充沛、一天到晚只想着下流事的野獸,真想一刀宰了他!
“還不給我拿出來!”維蘭德吼了起來。
“維、維蘭德,你別火,我真的沒有……”
“少廢話,你今天要不交出來,我就打掉你的下巴、敲斷你的鼻子、拔光你的牙齒!”
媽媽咪呀!娶到這樣一個暴力男,當真是有九條命都不夠賠。
拔起腿,傑西三十六計走為上策,趕緊溜之大吉。
“哪裏走!”維蘭德隨後追了上去,“別走!你給我站住!”
兩人身後,供應貨源的罪魁禍首則一副沒事樣地站在店門口,涼涼地,扇着手上的羽扇呵呵笑。
說真的,有這兩個愛鬥嘴的男人免費養她,再加上漢堡這絢爛的夜生活,她覺得,她的人生還真是幸福又快樂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