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喲呼!快點快點,趕快超過他!”
“野獸,拿出你的看家本領!”
“揚風,跟他拚了!記得重心放低,不要用煞車,我未來三個月吃穿全靠你了!”
一陣刺耳的機車呼嘯聲襯着高分貝的鼓噪吶喊,荒僻的產業道路頓時成了一群少年聚集會首的場所。
路中央俏生凝立着一條纖長的身影,她毫無懼色地面視兩台直向她衝來的重型機車,緩緩地,如舞蹈般抬起了左手。
“超越他!超越他!”
“野獸,你可以的!”
“揚風,孩子的尿布奶粉就等你這筆來着落啦!”
女孩粗魯的叫喊散放在囂鬧噪音里幾乎被重重聲浪淹沒,可說也奇怪,就在她的叫嚷后,兩輛與風競速逞極的機車便起了決定性的變化。
黑色鑲了道紫電的重型機車在瞬時虎唬出暴躁的狂烈,前輪猛然高舉前沖,就那麼關鍵性的一秒搶得先機超過旁邊那輛沉紅機車些許。
此一情勢大大刺激了隨後跟從的機車群,眼見兩台車就要自少女身邊夾掠過去,他們的騷動更是飆漲到最高點突然間,少女細臂在半空中畫下優美的弧線,兩輛車僅差千分之一秒雙雙緊急拉住迅雷般沖勢。
煞車和車輪間激爆出火星與尖銳聲響,如大地崩裂萬濤擊岸,同時撕扯所有人的視野聽覺和狂熱的靈魂。
紫電機車傾斜向地面,拚了命要在引力與極速之間拉出平衡點,甚至已單腳落地加強磨擦減低車身後勁與斜度,眾人無不屏息以待他們這場技術、勇氣的巔峰之爭,究竟是誰技高一籌,就在一雙雙瞳孔因興奮緊張而放大時……
“嘎——”
砰然一聲巨響,失控犁田的車輛貼住地面滑出數公尺,車陣爆出歡欣與失望的訝喊,有鼓掌叫好的也有揮拳咒罵的,一時氣氛沸沸揚揚起伏不定。
摔滑出去的騎士被車甩出,狠狠地爬了起來,立即有些人圍上前檢視他與沉紅如血一樣的機車。
及時抓住平衡的紫電車安然無恙佇於少女跟前,這場賽車考的不只是車速技巧,更是賽者、裁判的眼力身手,只要任何一方臨陣生懼或技術生疏,都會在緊要關頭打滑撞上對方造成無法料想的後果。
要在車子高速行駛中以最短時間、距離煞住,並不超過裁判位置、不傷裁判一根寒毛,這等駕車技術的純熟度恐怕已和風合為一體了。
少女滿意點頭,高聲喊道:“紫電揚風勝!”
“喲呵!萬歲!”
少女一宣佈勝負,馬上掀起各個不一的反應,紫電車被蜂擁而上的同伴擁了個結實。“揚風,真有你的,我就知道押你准沒錯,哈!”
“太妹可真了解你,一祭出你老婆和還沒出世的孩子你就有如神助及時超越野獸半個車身!”
少女巧笑倩兮地步近,清脆如雨落琴上的聲音飄飄傳開:“人家為了老婆孩子拚命,讓你們賺了一筆,你們也該意思一下吧!”
“說得對!”她的話一落,馬上有人興緻勃勃地附議,“揚風,靜湖什麼時候生吶!我們一伙人保證包個特大的紅包來祝賀你。”
騎士拿下安全帽,露出的是張年輕充滿朝氣的臉孔,此時他的光彩煥發,儘是將為人父的得意與喜悅。“不用了,只要小孩出世你們一塊來替我們慶祝就可以了。”
“那怎麼成?不行不行,我們快車手第一把交椅紫電揚風的小孩要出世怎麼可以寒酸?你放心,我們幾個兄弟一定會給你辦場風光熱鬧的迎新會。”
“什麼迎新會?你會不會講話?應該叫慶生會!”
“哎!還不都一樣?”
幾個男人七嘴八舌地討論起該如何佈置才熱鬧,易揚風搖搖頭看向但笑不語的少女。“你隨便一句話他們都奉若聖旨!”
“當然,吃我的住我的,他們哪敢作怪?”何俠安俏生嫣然,原來她早有意要眾人替揚風一家三口辦個Party,所以故意在大家面前提及。
“也只有你製得了這群怪物!”易揚風失笑,誰都知道笑面俏娃何俠安神通廣大,她那棟公寓裏什麼三教九流的人全聚在一夥,每個人碰上都喊救命,只有她能從容自若地悠遊其中號令“群怪”。
“你只要等着帶老婆小孩赴宴就是了。”俠安淡淡作結,眉目間隱透着娃兒般的清純,尤其愛笑的嘴角,似乎連睡時也含着春風微笑。
初見她的人絕不會相信,她這麼一個清靈如仙的可人兒,會是玩車族共崇的地下女王。
“對了,太妹呢?”
“正忙着數錢。”俠安笑意更深了,全身蘊逸和緩輕風,“你想,除了賭和錢,還有什麼引得起她注意?瞧,這不就來了?”
隨話揚起的是先前激動粗魯的女聲,“哇塞!你們看,這次我們真是狠狠敲了野獸他們那群一筆呢!”
發短如男,削瘦高挑的太妹跳着興奮的步子而來,張口就是挖苦式的讚美:“愛情和親情的力量真是偉大,才一句話就激發咱們紫電快車深藏的潛能與爆發力!
早說過為了靜湖,這小子連地獄都敢闖,經實驗證明本人所言不虛!”
重重在手上的鈔票印下一吻,她乾脆地將鈔票分成兩份,一份塞進揚風手中:
“哪!你的尿布奶粉!”
揚風看也沒有看一眼又將鈔票放入太妹掌心,“交給俠安吧!我已經請她幫我安排靜湖生產時一切瑣碎,她會妥善運用的,我先過去看看野獸怎樣了。”
太妹一撇嘴,亂無趣地抱怨:“有什麼好看的?還不是一隻中看不中用的臭鼬?
技術不好就別丟人現眼,和那種眼珠長在屁股上的次等動物有什麼交情好套的?浪費力氣。”
俠安漾出一抹“別想轉移話題”的眼神,朝她伸出她纖雅的臂,白玉般的指掌攤在太妹面前。
太妹一聲呻吟,哀求似地瞪她,“多讓我握一下有什麼關係?”
“任翔——”俠安笑得甜蜜密的,嬌膩地喚着太妹名字,頓然軟下一身弱骨朝她偎去。
“別別!”任翔大叫跳開,神色驚惶警戒,既不甘願又氣惱低喊:“我交就是了嘛!沒事不要黏上來。”
只有俠安清楚天不怕地不怕的太妹任翔平生最懼同性戀,尤其是把她當一號的那種,自從誤被零號灌過一次酒險些失身之後,她就嚴禁女人靠她太近。
而俠安,擅長的正是不着痕迹的掌握弱點,以別人的短處成就自己的滿意。
惡女,是她們新世代女人的代號。
在確實捏緊一團讓任翔抓得起縐的鈔票,俠安不覺綻開她招牌笑靨,使人奉送“笑面俏娃”綽號的笑靨:“我深信,你手邊不缺錢吧?”
“誰說不缺?”太妹眼兒一閃,立刻誇張地表演,“我已經好些天沒吃飯了……”“全世界都知道你只吃面。”慢條斯理地伸出另一隻“索錢白玉掌”,“剩下的。”
任翔睜圓了瞳眸,“你真連一張鈔票也不留給我作零用?”
“我深信——”她的“深信”通常代表徹底的了解洞悉,“你鞋底、皮衣內層和煙盒裏的鈔票應該可以讓你三餐不虞上一陣子。”
太妹放棄地垮下肩,“我有沒有你不知道的事?”
“當然有。”
俠安愉悅地接過另一團縐得像廢紙的蔣公票子,“那天你被灌酒究竟是真醉還是假醉,這我就不曉得了。”
“何俠安,你嚴重侮辱了我的格調,我現在鄭重要求決鬥!”
任翔十分嚴肅地沉下臉,她居然拿她忌諱的事來笑她,她絕對要以最激烈強悍且毫無轉圜餘地的手段來抗議!
“嗯!”俠安以最純潔無辜的表情凝思了半晌,接着用最“誠懇”的語調詢問:
“任翔,你的房租好象很久沒繳了哦?”
“……”
“介不介意讓我搭你的順風車回酒吧?”
※※※
任何惡女,鬼神退避。
四四方方,白凈無瑕的紙上,端正地印着八個大字,它質若鴻羽,輕得讓易昭鋒懷疑它是否為一樁玩笑。
“我的爵爺,你沒玩我吧?”
他揮揮白紙,提高了音調錶示他的不可思議,“這八字就是你兩個禮拜來調查的成果?”
“不然你以為應該如何?”
“好歹也有個身家資料吧?”他一撥額前垂落的白髮,用力窩進冷爵非價值不菲的沙發,“我不信你什麼都查不到!開玩笑,如果連你也挖不出一點底,那她們肯定是外星人!”
沒錯,這塊土地的確沒有冷爵非調不到的資料,他這個報界地下總裁可不是當假的。“我有說沒有資料嗎?”
冷爵非眼皮也沒有抬一下,仍然好整以暇地交握着雙手等易昭鋒明白他的意圖。
“又要坑我?”易昭鋒不滿地橫他一眼,和商人做朋友就這點不好,處處得配合對方尊崇奉行的“利益平衡論”。
“只是條件交換,放心,你沒損失。”
“為什麼我每次聽你講這句話就覺得我已經開始損失些什麼了?”
易昭鋒無奈地自吉自語,接着懶洋洋地道:“說吧!這回想指使我幹什麼天理不容的惡事?”
“等你看完她們的來歷背景就會明白我想要什麼了。”冷爵非自抽屜內取出兩疊文件:“我想這‘任何惡女’,你一定有興趣去會會。”
“這麼篤定我一定會對惡女有興趣?”
昭鋒手是接過文件,可眼連瞄也沒瞄一下,“你明知道我比較想得到的是關於‘她’的消息。”
冷爵非沒理他,依然專註在利益話題上,“要是能自‘任何惡女’身上得到東西,我就能藉勢打入日本市場,你也能順利繼承你易家的主位,相信咱們會是合作無間的夥伴,你說是不?”“‘惡女’我身邊已經有一個了。”易昭鋒沒好氣地瞟向他桌面,並臆測起那張大如單人床的豪華辦公桌內還有多少他需要的卷宗機密:“麻煩你,把調查報告給我。”
“不是已經在你手上了嗎?”
“少裝傻,我要的是哪份你會不知道?”音調開始出現火山爆發前的活動跡象。
“噢——”冷爵非挑挑眉,恍然頓悟地斜睨他,“原來楚篆說的是真的,易大少改心換性不要錢只要女人啦!自從那個你無緣的孩子的媽出現后,你就放出所有耳目追查,照情形看我可能會失去商場上較勁的強敵。嘖嘖!兄弟,這不是我樂見的喲?”
“我的爵爺,不曉得你有沒有聽過一句中國名言?”易昭鋒笑容可鞠地便身拉開他抽屜,一邊翻看一邊說道:“笑人者人恆笑之,今天你會笑我,明天就換我笑你了。為了我們雙方長期合作的遠長未來,我勸你還是不要作無謂的抵抗,快把東西交出來吧!”
冷爵非將椅滑至一邊,任他去搜個過癮,“都說在你手上了還聽不懂,我懷疑你的智商是否有和年齡一塊長成。另外,我真的覺得你一不爽就亂搜人東西的習慣實在需要戒掉。”
昭鋒的眼瞳倏忽收縮,回過頭去翻那兩袋文件。
“虧易家把你當寶,為了個女人失了方寸,你該反省了。”
“總有一天我會把這句話丟回你臉上。”昭鋒抽出一張相片,“君子報仇三年不晚,我等着。”
相片上是兩位短髮女孩,一個坐於吧枱前啜飲調酒,一個在吧枱內忙着搖酒,兩人狀似交談,由於燈光不足,只能拍出模糊的輪廓。
易昭鋒定睛審視,無法確定兩人究竟誰才是他想找的人,“怎麼只有這張?”
“想看清楚些,自己走一趟不就結了。”冷爵非嘿笑,以他那口帶有英國腔的語調挪揄,“她們的生活之精采,足以顛覆你對惡女的定義。”“是嗎?”
易昭鋒不置一詞,來回巡視的目光最後停在吧抬內的酒保,雖然她是短髮,但周身卻逸散出春風和顏般氣質,彷佛淡笑着,俏兮如瓷娃娃精緻。
“我不會忘記我們的合作約定。”這句話仍是在易大少注目相片時所言,算是將離去的招呼。
冷爵非舒適躺進椅背,眼角餘光已投向桌邊的行事曆,“混進去之後別光顧着泡妞,記住,你家老租宗只給你一個月的時間把東西拿回來。”
“易家的規矩你會比我清楚嗎?”他打了個哈哈,掉頭步開時冷爵非又叫住他。
“對了,你剛才那句成語應該換成‘風水輪流轉’吧?還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
易昭鋒沒好氣地詛咒,用力甩上門,把他囂張的笑聲隔絕在門內。
他始終不明白,為什麼他這個半中國人的國文造詣永遠比不過只有四分之一中國人血統的冷爵非?
※※※
綠林酒吧是家遠近知名的舞場,它總是聚集許多來自各方的英雄好漢,霸佔夜晚放肆它的活力青春,只要夕陽遁去一天最後的霞光,酒吧就展開它魅力四射的燦爛夜生活,即使遠遠路過也能感受到酒吧內喧囂塵上的熱鬧氣氛。
若有人問起這家酒吧的老闆是誰,可能沒幾個人有印象。
但!要是提起“綠林”最耀眼的人物,非她們莫屬,她們代表了“綠林”,更代表了玩車族,人們總說“綠林”的店花就是“任何惡女”。
任何惡女,鬼神退避。
這句話,是諷刺,也是稱讚,更是每個擁護她們的玩車族的驕傲。
任,任翔,外號辣賭太妹。何,何俠安,人稱笑面俏娃。
“任何惡女”,是新人類X世紀中最神奇的存在,如同耶路撒冷般,“綠林”非但是玩車族的聖地,更是他們盤聚的大本營,其夜夜笙歌狂舞的場面可想而知。
“就這樣?”
“就這樣。”
她嚼着口香糖翹着二郎腿,人懶趴趴地窩在高腳椅上,在得到確定的回答后毫不客氣地大翻白眼:“我的祖宗!你他姥姥的還真天才,難怪你大學混不到畢業,我要是有你這種學生還不如上吊算了!”
毗鄰而坐的大男孩不服氣地瞪大眼睛扯直了嗓門,“這篇文章哪裏不好了?”
太妹不屑地哼,甩甩指間文稿招呼,“喂!你自已來看看好了。”
俠安將飲料交代小妹後邊擦手邊走來,概略瀏覽一下后也忍俊不住笑開,“我說鐵齒,我請你擬的是徵人稿,不是要你寫故事。”
“對嘛!還把‘綠林’拿來跟耶路撒冷比?兄弟,建議你檢查一下你的腦還在不在。”
“我……我……”鐵窗忽地跳下椅,理直氣壯地嚷:“是你們要我把‘綠林’的特色寫出來呀!誰都知道‘綠林’就屬你們最色,我特地標榜出你們倆有什麼不對?”
“好個‘就屬你們最色’,真是說到我心坎里了!”
一旁響起零落掌聲,幾個年紀相仿的大男孩湊近,不甘寂寞地搭腔:“這點一定要標明,省得來應徵的菜鳥誤蹈‘桃色陷阱’!”
“踩到陷阱不要緊,頂多是貞操蒙上污點!要是變成‘桃色交易’那可就連鈔票也飛啰!”
“倘若‘交易’不成,搞不好還會演出‘桃色風暴’哩!”“你們有完沒完?嘴巴犯賤要人抓癢是不?”太妹首先掀眉怒眼,再狠瞪向猛吞口水找不到機會解釋的鐵齒:“我色?我色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值得你特地提出宣傳吶?虧我還看在同居份上一直沒染指你,你嫌處男已經落伍,要開葷了是吧?”
“沒……沒沒,我絕對沒這種意思!”鐵齒慎重、鄭重、沉重地表示,“我說的是整個綠林就屬你們‘最’有姿‘色’,千萬則誤會了!喂!爛泥、滑嘴,你們怎麼故意陷我於不義?我又沒得罪你們!”
幾個大男孩笑得東倒西歪,頭髮染成紫色的爛泥呼吸困難地咳嗽,搭住鐵齒的肩:“鐵齒,難道你不知道嗎?你在‘綠林’身價已經到六位數了,每個人都賭你何時會獻出你的第一次,大夥這麼關心你,我們這些個兄弟怎能不幫着點?更何況咱們都同住在‘非人居’,衝著這點關係,怎麼說也該替你設想打點吶!你說是不?”
“抗議,我不同意你們的說詞!你們明明是嫉妒我冰清玉骨,光風霽月的偉大節操,刻意要辱沒我、抹黑我、帶壞我,讓我沒臉回去見我媽!我媽她有交代我獨自北上求學,千萬不可以學壞……”
爛泥見鐵齒又要搬出他至高無上的“媽媽說”,連忙吆喝:“兄弟們,膠帶伺候!”
太妹自始至終腳都沒落地一下,她自得其樂地欣賞他們每日演出的鬧劇,品嘗着俠安調的“青澀”,完全一副弔兒郎當相。
“俠姊,你真的確定讓鐵齒那號練童子神功的傢伙住下去?”
俠安笑咪咪地回以甜顏,“‘非人居’里有道德觀的人已經不多了,別把‘非人居’內的最後一名在室男也給吃了好嗎?”
“你真以為我那麼沒格調?”太妹從鼻子一哼,“再怎麼餓我也不會撿一塊酸菜來啃。”
鐵窗北上求學原想混個大學文憑,不料沒能撐到畢業就被踢出來,不敢回鄉見母親,偶然結識“綠林”的好漢,住進“非人居”;由於他好歹也是頂着“大學肆業”的招牌,講話咬文嚼字又死守一堆條規,算是“非人居”一堆不像人類的生物中唯一比較正常的,所以常遭“異形們”捉弄。
“上回那筆生意對方尾款付了吧?”
“好不容易這陣子看你安分了些沒惹事,怎麼?又閑得發慌想找人打架啦!”
太妹任翔,職業玩命,兼職“綠林”保鏢。
暫將雜務交給小妹,俠安也拉了張椅子對坐任翔面前,“以後這類的委託我不接了。”
“為什麼?”任翔的反應直接而驚天動地,“你不是演得很好嗎?白花花的錢這麼好賺為什麼不賺了?”
對任翔而言,要她不愛錢比要她脫離邊緣生活還不可能。
“什麼情婦,失散的女兒你都冒充過,更別提假扮被遺棄的女朋友了,這是你最拿手的好戲,為什麼要作這種決定?不!不要告訴我你突然良心發現,因為我們都明白那是狗屁!”
“沒為什麼,因為我發現更容易賺錢的途徑。”
“謊話。”
任翔是靠玩命過活沒錯,可這不代表她徒有體力沒有腦力,“你何大惡女會嫌錢多?哈!對方是誰?能使你放棄一條財路的人想必不簡單。”
俠安腦中馬上浮現他的瞳眸,心頭不禁狠狠一緊,她沒見過那麼矛盾的眼睛。
矛盾,是因為它們既冷且熱,顯露在外的熱情深潛着清冷的理智,對她的偽裝冒充既不加辯駁也不揭穿,只是旁觀她精湛的演出,彷佛局外人。
客戶付款時相當滿意她造成的效果,本要她再進一步攪得他的生活天翻地覆,但她不假思索一口回絕了對方,她不打沒有勝算的仗,不惹擺不平的麻煩。
而他,那額際有一撮白髮,連名字也不知道的男人,和那清艷冷靜的少女,不是她能駕馭的凡夫俗子。“小安,你想考我逼供的功力?”
任翔對人的稱呼總有好幾種,正如她坦率卻善變的個性一樣,永遠直接,也永遠不可捉摸。
“別惹無謂的麻煩;趁事情沒鬧大時收手是我們的鐵則,任翔,他不是你好奇得起的人,他們都不是。”
太妹眼珠滴溜溜地轉,好久沒人能讓俠安以如此嚴肅的口吻告誡她了,這下更加深她的好奇。
太妹的好奇包括了挑戰、刺激、遊戲在內,她喜歡找與眾不同的人遊戲,也樂於遊戲裏的致命、危險。
“這麼說來你是不會給我那對小情人的資料啰?”她躍下高腳椅,一副天下太平國泰民安的模樣拍拍手:“好吧!那我把這張徵人單貼到門口去,你忙。”
她似乎忘了徵人文之前還被她嫌到長江黃河去,抓了單子便走人。
酒吧喧鬧氣氛如舊,只是俠安若有所思的情緒潛伏着莫名騷動。她的直覺從來沒騙過她,而她也清楚事情絕不會這樣就了了;日子,還長着,未來,總埋着無盡未知。“管他,他有本事就讓他來好了。”
一口喝掉那杯“青澀”,果真澀苦滿舌,她脫下制服背心加入了正鬧得起勁的舞池,隨主唱瘋狂嘶啞的叫囂舞動。
酒吧的門又開,那張充滿“惡女傳奇”的徵人單又跟着人進來,他靜佇了一會,確定自己適應吵雜昏暗后直步向吧枱,坐定。
“喝什麼?”
“啤酒。”
他不着痕迹地盯着男酒保,晃晃紅單以親易近人如同聊天氣般的平常問:“你們徵人?”
“我們確實有缺人手,可是我並不覺得你適合。”
“你是老闆?”
“管事的正在跳舞。”酒保端上啤酒撩起酒杯,那投注在簡單動作上的眼根本連瞧也不瞧他一眼。
他可不服了,“你們沒用我怎知道我適不適合?”
“你缺錢?”
“不缺來找什麼工作?”怎麼問這麼痴獃的問題?
“有缺到願意下海?”
當舞男?開什麼玩笑?征單隻寫了堆不知所云的誇讚,末了附上一行“歡迎好漢加入綠林行列”而已,連個征字都沒寫,哪知道是征牛郎?
“我的座右銘是只求有錢不求尊嚴;只要鈔票不要支票;只愛現金不愛黃金。”
酒保泛起一抹詭異的笑,不由得他頸后汗毛倒豎,這酒保是誰?看來需要保持距離。
他指指佔住麥克風的帥男孩,以及圍在其旁如痴如狂的人群,簡潔扼要指點:
“只要你能搶走他的風頭,保證管事的會注意到你。”
好個高段的保證技術,既不正面響應,又把問題推回他身上,只要他搶得了人家風采,大家當然會注意到他!他說的根本是廢話。
不過倒也值得一試。
他解開胸前兩顆鈕扣,揉亂頭髮,頹喪之態立現,挑了個好位置擠進舞池,大膽地在舞擺肢體之際以赤裸目光侵犯每名與他擦肩而過的女子。
他出色的外表和前衛的舞步不消一會便形成引力,漸漸地他外圍開始聚集女客,在音樂催促下各個益加放肆地釋放年輕青春的揮霍!
當舞曲換成慢歌,低聲唱和起來;他沉而優雅的嗓迅速在旋律中脫穎而出,獲得每個放緩舞步,或相擁或單舞的人側目注視。
女歌手伸手朝他作出邀請,他讓熱心舞客簇擁上台,接過另一麥克風,深情款款地和她對唱起相愛卻不得不分離的無奈情歌。
俠安返到角落愣愣盯着他出神,她真恨自己百試百靈的嘴,話才出口沒一小時,人就真的找上門來了。
正是,他額際飛揚着一綹白髮,伴隨着他投入的歌唱飄蕩,吸引得所有人跟着詞境衍生失戀心情,場面可說在他控制中,任他歌喉操縱高低起伏。
這種人不是屬於大眾,而是大眾屬於他!
她無聲無息回到吧枱,怨忿地看着完全不被感性氣氛所動的男酒保,有種揪他頭髮的衝動。
“你對他有好感?”
男酒保不動如山,應對如流,“我不煙不賭不找男人。”換言之即不是玻璃。
“你明明和他聊了一下子!”
“他來應徵。”
俠安對他惜言如金的習慣永遠無法認同,“老闆,你不是說徵人的事由我全權處理嗎?”
敢情這陰陽怪氣的酒保就是“綠林盟主”殷翼?
“我沒說用他。”
“少撇得一乾二凈,我不信他一來就無聊到和小傻別苗頭!我還看見他塞錢給DJ,要他換上慢歌。”彷佛他的聰明神采是種罪過般!
他終於抬眼和她相對,一年四季木然居多的臉部神經抽動着趣味笑意,但神態仍不動如山,仍應答如流:“我沒要他那麼傑出,也沒要你去注意他。”
俠安語塞,她剛已不打自招他的存在讓她亂了陣腳,自他一踏進“綠林”她就緊盯着他的一舉一動,沒人曾因為大出風頭而讓她生氣。
他,那天生的領袖人物令她倍覺威脅。
她撇撇嘴,不怎麼高興地承認他的確有才華:“你要用他?”
“用不用他不是我的事,我只曉得店裏缺人。”
俠安喃喃嘟噥,“真不明白為什麼你還能這麼平靜,他的出現會是場災難!”
“就算是場災難,也會是場值得期待的災難。”
難得愉悅,他露出整齊白牙幽默反問,“你不也等這災難很久了嗎?”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她一直在等個足以和她論高下的人陪她遊戲一場。
老闆接下來的話更有意思了,他說:“愛玩命的可不止太妹一個。”
任何惡女,鬼神退避。
連鬼神也敬而遠之的人物,豈會沒有膽識?又豈會甘於平淡順遂?
“我就不信他有比鬼神遠大的能耐。”
俠安在說這句話的同時,正式接受了挑戰,一場智能較勁由此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