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拍攝只花了四小時，長達七分鐘的毛片卻讓所有工作人員淚灑當場。連以挑剔出名的知本先生也摘下厚重的黑框眼鏡擦淚。結果令人滿意，也如期送走了木印，照理說還剩四天假的褚夜該開心的飛上天了，可是他卻有些憂鬱。憂鬱到開慶功宴的時間到了他也渾然不覺。只是一個人獃獃的望着波光粼粼的大海……
靜靜地嘆息。
大家都這麼努力。他呢？一個人像個縮頭烏龜般讓愛情在屋外徘徊、嚮往、渴慕，自己卻怕得不敢睜開眼睛。這算什麼呀？笨蛋！只會教訓別人，卻連自己的事都顧不好。他找到心愛的人了，可是他說出來了嗎？連未來都不敢想的傢伙是多麼混帳啊！
可是對一個十七歲的少年而言，什麼樣的未來才是好的呢？
能讓羅敏育幸福過一輩子的未來是什麼呢？
要怎麼做？對羅敏育而言什麼才叫幸福？他給得起嗎？
褚夜又能為他做任何事嗎？他只是一個平凡的男人呀。
「唉……」忍不住嘆息。實在好難啊……
有那麼一瞬間，褚夜真想投身在這片愛琴海里，終結他的愛情。
但不行，因為他愛的人不會因此而高興。
「褚夜……」羅敏育的聲音自褚夜身後傳來，有些猶豫。其實他來好久了，只是一直沒有喊他。看褚夜一個人站在那裏，看着夕陽，他以為……他又哭了。
「叫我夜。」誰知他大手一伸，羅敏育又掉入他的懷中。
羅敏育習慣地嘆息，是怕想太多了。褚夜只是在看風景。
「誰要叫你夜？吃飯了，他們要我來找你。說你不到就不開飯，而且他們都餓扁了。」
褚夜輕笑。「我何時變得這麼重要了？」
「不重要的話，他們幹嘛等你？」羅敏育理所當然地說。
因為這話，褚夜愣了愣，忽然開心地笑了起來，收緊手臂，還是那句。「我好想你。」
「你說過了！」從他見到褚夜開始，最少也重複了一百遍。
「可是你聽懂了嗎？」喃喃地，有一種將自己心意全盤托出的衝動，但褚夜還是選擇將他抱緊。只要現在，他不願意去想未來，因為看不見。他自私的只想在這一刻將羅敏育抱緊。
「當我白痴啊。」羅敏育回頭瞪他一眼。「我肚子餓了，走吧！」他已經有好些天沒有好好吃頓飯，所以沒空在這裏
他欣賞風景，聽褚夜說他好想自己。雖然這種感覺並不討厭。很奇怪，不過真的不煩。
他想，可能是因為聽起來不像在說謊吧！褚夜真的很想他。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可以這麼想，但聽了真的很高興。
所以就算褚夜再說一千遍，他也不介意。
＊＊＊
「還說等我？騙肖，明明就先開飯了！」褚夜一踏進旅館附設的餐廳時，立刻不滿的大喊。重要？他不到就不開飯？庄孝唯！小王明明就啃着牛排了！
「我們以為你們要很久……所以就先開飯了嘛，大伙兒餓扁了。」一個同事移過來解釋，手裏也端了一大盤熏鮭魚。這個廳被他們包下，因此一百坪的空間裏全是他們工作夥伴，約莫三十人——當然還有一大堆歐式美食，采自助餐式，每個人累了一天下來，吃得不亦樂乎。
「對呀，誰想到你們馬上就來了？」另一張嘴也加入，嘴裏還啃着雞翅，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為什麼我們要很久？」羅敏育發出一個非常單純的疑問，卻讓全體一致陷入了沉默。
「喂喂喂，你們這堆色狼別教壞小孩好不好？他可是什麼都不知道呢——」
「蝦米？」全體同仁個個都瞪大了眼睛，小王還把牛排掉到地上。褚夜有先見之明地抬手將羅敏育兩隻耳朵捂住，果不其然，三秒鐘后——
「你還沒把他給吃了！？」
眾人異口同聲地大吼。喧天價響、震耳欲聾。
「他們在喊什麼？」羅敏育不解地抬起頭問，他們好激動。
「說我們很相稱。」笑咪咪地，在羅敏育耳邊悄悄地說。不是不吃，是不能吃啊。唉！誰能了解他的痛苦呢？
「發瘋。」羅敏育推開他，想要自己去覓食。遠遠地就看見烤雞，哇，口水要流下來了。
「來，小天使，來這裏！」因為他太美麗又可愛，阿姨們自然不放過他，還擅
他們好相稱哦！雖然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可是應該很開心吧？漸漸的，他對手上香噴噴的雞腿失去食慾，只是怔愣愣的望着他們兩人——
「小天使，你要去哪裏？」
等那一群姊姊發出驚呼，羅敏育才發現自己還是抓着雞腿，雙腳卻不聽使喚地向褚夜走去。被她們一喊，他又停下來了。因為他根本不曉得自己走向褚夜幹嘛！結果他就這麼尷尬的停住，不知該前進還是後退。手裏還抓着一隻雞腿！
葉星幼率先發現羅敏育的異狀，開懷地笑了起來，手肘拐楞褚夜。「喂，有人在吃醋了。」
褚夜見羅敏育在那，朝他溫柔一笑，並張開雙臂。「來，吃飽了抱抱！」要他自己投懷送抱。誇張的動作及甜蜜的語氣，惹得眾人鼓掌叫好，大家都喜歡褚夜與羅敏育，所以更加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
在葉星幼公司里工作的都是一堆怪人但因為大家都熟識，因此公司的向心力與團結的力量不容小覷，這是當初葉星幼堅持自己面試篩選員工的結果。
羅敏育不知該怎麼辦，他很少面對這種眾人鼓噪又身不由己的場面。可是……褚夜堅定的望着自己，又等着自己……
「小弟，褚夜可是好男人哦！」
「是哦，錯過了後悔一輩子呢！」
「對啊，褚大哥上次為了你還差點把我給宰了！」小王想起來還心有餘悸。
「他對你那麼好，就給他抱一下嘛！不然他會哭哦——」催「抱」的聲音此起彼落。
事實上，羅敏育根本沒聽見他們在說什麼，只是見褚夜對自己伸出手，雙腳不由自主地向他靠去。還來不及想為什麼，就走進褚夜懷裏了。
「美人，我愛你。」褚夜對他主動的親近欣喜若狂！密密實實將他摟在懷裏，幾乎感動得哭了。以後如何都無所謂，只要這一刻羅敏育是信任他的。
褚夜會永遠記得羅敏育曾經這樣依賴着他，永遠。
「各位同事，為了慶祝這值得紀念的一刻，回國后每人加薪！」葉星幼高舉起酒杯。
歡呼聲四起。黑夜沸騰。
褚夜的心跳，也在此刻篤定地傳入羅敏育耳里。他想，他喜歡這樣的心跳，這樣的溫暖。只要環住這個男人，一切都會很好。跟他在一起，真的不會無聊……
＊＊＊
「喂，你看這娘們美不美？」
「豈止美？還是個天殺的同性戀！」一群年輕人鬨笑起來，非常輕浮。看樣子褚夜整天黏着他的畫面是被他們瞧見了。
羅敏育皺起眉，對他們的措辭不大滿意，只是來上廁所竟然曾遇上這種事。算了，反正沒差，瘋狗愛吠就讓他們去吠，管多了搞不好還會被咬。所以他靜靜的洗手，打算離開這是非之地。
「喂，別不理人嘛！小可憐，是不是被操得沒力氣說話啦？」
這又干你屁事呀，先管好自己臉上那幾顆痘吧。羅敏育關上水，在心裏吐舌。
「噁心的同性戀！人妖！」三個年輕人八成是美國來的渾小子，滿口髒話、自以為是。他們看這東方面孔的小男生一臉高傲又冷漠的模樣，看了就有氣！明明就見不得人，有什麼好驕傲的？
見他對他們完全不理不睬，那三人更加得寸進尺，心想是不是欺負到一個啞巴了。隨即又想起他們絕對是語言不通。「哎呀，黃色人哪聽懂我們說話？他那種低級種族聽不懂我們說話啦！」他聽不懂他們也要罵！「你是不是有病啊？同性戀！你上完廁所我們哪敢用？」三人又笑成一團。
「如果男人都是你們這種人，我也不會是同性戀。」羅敏育不慌不忙地轉身，張嘴就是一口流利又道地的英文。在美國長大可不是混假的。雖然他尚未釐清自己的性向，但他就是不喜歡聽見這種毫無道理的歧視與辱罵。憑什麼？
「你——」一個火氣稍大的年輕人就要衝上來扁人，羅敏育頭一偏，閃過了。但他也被逼至門邊，無路可退。
「你們罵我，可以，總得有個理由。我也不會平白無故被打。」羅敏育認真的指正。他雖瘦弱，卻不膽小。他才不願意動不動就被欺負。就算被欺負，不懂反抗的人就是笨蛋。自己都妥協了難怪別人更加想欺負你！所以他會反擊，不行再逃。總之不會等死，更不會乖乖被打。
「罵人還要什麼理由？老子就是不爽你們這種同性戀！」
「為什麼？」他十分奇怪的問。他當然知道全世界大多數的人都不能接受同性戀，但是，為什麼？「為什麼不能是同性戀？為什麼不能喜歡同性？為什麼男生喜歡男生就是有罪？他們到底是哪裏不對了？為什麼喜歡同性就是噁心？為什麼你們要這樣罵人？難道你們不滿意就能隨便傷害別人嗎？這跟犯罪有什麼兩樣？」
三人被他問的啞口無言，愣在當場。
「跟你說那麼多幹嘛！上！強暴他！看他還敢不敢囂張！」說不過人家，只能以暴力挽回顏面。說穿了還不是沒見過這麼美的人，想引起注意卻又失敗，惱羞成怒所致。
「開玩笑——」用力屈起膝蓋，正好命中衝來想壓住自己的肥男的大肚子。就算被打死也不要被他們碰！羅敏育在一片混亂中下了這樣的決心，雖然他根本不會打架。眼看另一個高大的年輕人撕掉他的襯衫、狼爪就要侵上他的皮膚時——
緊閉的廁所里突然閃出了一個人影，三秒鐘內以一隻長腿讓三人平貼在小便池上休息。
「你不該落單的。什麼樣的人就該有什麼樣的自覺。」男人站定開口。
「什麼嘛，難道我就該一輩子活在別人的保護當中嗎？」羅敏育嘟囔。
男人聽了大笑！「我真不該救你的，讓你嘗嘗什麼叫沒人保護的滋味！」
「謝謝你救了我。」還是坦率的道謝。
「舉手之勞。」男人瞄了那三個小流氓一眼，發現一個快要醒了，他笑咪咪地再補一腳，那人立刻暈死，連後悔自己太早醒來都沒機會。
羅敏育不太贊同的皺眉。「這樣會不會太狠了一點？」
「怎麼會？他們想強暴你，只是未遂而已，你不想再好好修理他們？」
「一點都不想。」羅敏育站起，覺得這人怪怪的，強暴這個字眼他說的跟吃飯一樣平常，還笑咪咪的說……
還是早些回到褚夜身邊吧，他應該發現他已經不在那裏了。
「真的很謝謝你。」拉好自己被扯壤的襯衫，發現扣子只剩下一顆，羅敏育皺起眉。糟了，被褚夜發現還得了？他會殺了那三人的……
「春光外泄啰，要我借件衣服給你嗎？」
「不用了，謝謝……」突然間，他回頭看向那名奇怪的男人。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古怪的邏輯，跟某人好象！
「你跟褚夜認識嗎？」想想又覺得不可能，眾多的工作人員當中絕對沒有這一位，羅敏育為自己想像力太豐富笑了起來。「對不起，我想太多了——」可能因為身處異國又遇上一個會講中文的人的關係吧！
「不，你眼力很好。」男人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尋味的微笑。「敝姓葉，褚夜的朋友，葉星幼的哥哥。所以，介意我為你提供一件新的衣服嗎？」
＊＊＊
房間裏沒有任何東西，棉被也迭得整整齊齊，要不是看他真的有鑰匙，羅敏育會以為這是間空房。讓人忍不住懷疑，他真的住在這裏嗎？
葉月像是會讀心術似的，對他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我租下這間房，只是想休息，並不過夜。」
「哦。你也來這裏工作呀？」看他找衣服的背影，總覺得有說不出的怪——感覺像藏着什麼陰謀似的。因為這房間說巧不巧，剛好在褚夜的隔壁，但是……他卻從沒看過這男人。好象他在刻意躲避什麼，而且在飛機上，幼姐也沒提過說她哥哥要來呀……
「不，我來度假。秘密度假。因為有些感情糾紛要解決。」說完還神秘的眨眨眼，比了個「噓」在唇邊。
原來如此！哎呀，想太多了啦！羅敏育拍自己的頭。人家有他的難處呀。
「換上吧。」
「謝謝。」他脫掉襯衫，裸露的上半身讓葉月不由自主的吹了口哨。「哇，你這副樣子誰不想強暴你啊？」
「別老是把這字眼掛在嘴邊！」非常差的習慣！
「不好聽？不管如何修飾，事實就是事實。」說這話的時候，他嘴邊的溫笑化為濃濃的諷刺。「舉個例吧——當年，強暴褚夜的人就是我。還是你要我說……十年前在他還小的時候『侵犯』他的人就是我？」
「你說什麼？」羅敏育抬起臉，以為自己聽錯了。
「要看證據嗎？」
「你在說什麼？」羅敏育替覺的望向眼前的葉月，只覺他不懷好意。而且他說……強暴褚夜……
葉月也不多說，直接從電視櫃下方抓出一卷錄像帶砸在羅敏育身上。「回去慢慢欣賞。」
「我不要。」
「也好，這卷錄像帶就會被公開，褚夜嘛……」他聳肩，沒說完。意思卻很明顯了。
「你到底想怎樣？」
「邀請你共襄盛舉罷了。」
「那我在這裏看！可以了吧！」羅敏育狠狠瞪向這無聊的葉月，要他看什麼都請便，他才不相信褚夜會被他怎樣！
何況，就算真的被怎樣，那又怎樣！
＊＊＊
帶子的內容很單純——不，應該說很單一化。
因為從頭到尾，就只有褚夜的臉而已。那是一卷拍下褚夜特寫的錄像帶。
可是……再笨的人都看的出來，他們在幹什麼。他們、他們……
正在做愛！
那是褚夜做愛時的臉！
一張張夾雜痛苦、失神、快樂、淫靡、哭泣的臉……
十六歲的褚夜，露出了世界上最性感的表情。
就連他這種對性愛一無所知的小鬼，也了解那模樣的褚夜有多引人遐思。
他們大概做了一次又一次吧？羅敏育想。
畫面常常被一隻手掌遮住，也常常搖搖晃晃的……可是到最後總能納入褚夜全貌，掌鏡的人完全把他的美和柔弱拍了進去。鏡頭裏還是小孩子的他卻擁有最艷麗的神情……
只是畫面中的褚夜常常哭泣着，應該是很痛的緣故吧。
瘦弱的身體，被迫做了一次又一次，受不了是應該的。
但是他們一定很相愛，不然悲傷的褚夜不會看起來很快樂。
他們一定很相愛……
羅敏育的思緒就停在這裏，因為他突然想不下去、也看不下去了！
他不要看了！
轟的站起，他瞪向葉月。
「為什麼你要讓我看這個？」
「你走吧！」葉月突然厭煩起來，他竟然做了這等卑劣的舉動。悄悄跟他們到希臘，只為了多看褚夜一眼。看見羅敏育無法掩飾的純真美麗時，他竟興起傷害他的念頭。
沒想到自己竟然思念褚夜到不惜傷害他所愛的人的地步！
「為什麼你要讓我看這個？」羅敏育堅持得到答案。
「叫你走聽不懂嗎？」他神色一凜，眼底出現殺氣。
「我問你你聽不懂嗎？為什麼要讓我看？」羅敏育一點也不動搖。
葉月突然笑了起來。他忽然明白為什麼褚夜會愛上這個羅敏育了。他有着他們都沒有的東西，他不會逃避、不會說沒辦法……如果當初他們都有這樣的勇氣，事情會不會不一樣呢？
「去叫褚夜來、向他哭訴啊——讓他替你報復，說你遇見了天底下最無恥的葉月、說他傷害了你……」
「你只是想用這個想傷害我？」羅敏育抓住重點。
葉月不語。
「我說對了？」原來如此！那麼這葉月還是愛着褚夜的。不然，幹嘛企圖傷害他？得到答案以後，羅敏育一刻也不想多留。
轉身要走，葉月卻開口了。低啞的聲音，像在哭泣。
「反正，他已經恨我到……不會再更恨我了。」葉月笑了起來，那笑容有些凄涼。「所以，無論我做了什麼，都只是徒勞無功而已。」
「原來你這麼想在他心裏留下一席之地。」羅敏育回頭，冷然的聲音，淡漠的表情。只有那一雙眼，恍若有些情緒。
其實他想哭的，但他不允許自己在這掉淚。因為……
過去的、他所不知道的褚夜——愛着別人。
褚夜一定是愛他的！一定……不然事情不會是這樣的。如果不是愛情，不會有人願意奉獻自己，即使痛苦，也無所謂。可是這個笨葉月卻一點也看不出！
恨？他是笨蛋嗎？
「既然你這麼愛褚夜，為什麼看不出來其實他很愛你？」
葉月皺着眉。這小鬼在說什麼……
「褚夜為你忍受那些痛苦，你以為是為了什麼？那叫強暴？你是白痴嗎？沒看過你這麼笨的人了。」他笨死了！笨到他想一拳打死他！羅敏育再也不願意待在這裏，他要走了！
葉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可是他哭了，你看見了沒啊？你這麼愛褚夜怎麼可以讓他哭？笨蛋！」
羅敏育簡直是受不了他一臉智障！大人又怎麼樣？笨起來一個樣！跟褚夜一樣，只想一味保護自己心愛的人，讓自己黯然神傷他在所不惜，為什麼他們都不會想想自己呀？真是笨的可以了！
羅敏育重重甩上大門，頭也不回往海邊奔去。拚命的跑，直到再多一步他就會沉進海里……
只是沒想到，在汗尚未流下之前，眼淚已經掉下來了。
撫着自己的臉……他好驚訝。
哭什麼呢？又有什麼好哭的？他只是知道了褚夜曾經愛着別人而已呀……
真的是曾經嗎？而那又已經過去了嗎？葉月遺愛着褚夜呀，連他這種沒談過戀愛的小孩都看出來了，褚夜會不知道嗎？知道以後呢？知道自己愛過的人原來也愛着自己……
這樣的錯過是不是可以彌補呢？如果能夠彌補……會怎麼樣呢？
他們是不是可以有情人終成眷屬？如果是這樣，當然很好……可是……
我又要怎麼辦啊！
「終於找到你了！」褚夜大吼，從背後衝上來緊緊抱住羅敏育。「你到哪裏去了？」
羅敏育第一個反應是掙扎，自己現在這個樣子，怎麼見他？
可是褚夜不許，他好不容易找到他的！
「你怎麼了？突然一個人跑出來？我好擔心！」才一轉眼就不見了，知道他有多着急嗎？
察覺到羅敏育微微顫抖的雙肩，褚夜強迫他轉身，赫然發現一向平靜的羅敏育竟淚流滿面！
「怎麼了？哪裏痛嗎？不舒服？怎麼哭了呢？別哭好不好？有什麼痛告訴我好不好？」他快被嚇死了！
羅敏育死瞪着他，哭得更凶了。簡直是淚如雨下。
為什麼要來呢？他現在一點也不想見到褚夜！一見到他，就想起他是愛着別人的！笨蛋，為什麼要來呢？討厭死了！
褚夜心慌意亂極了，發生什麼事了？怎麼會哭成這樣？「誰欺負你了？」都不說話，他不知道怎麼了呀。怎麼辦？他好擔心！但是他還是選擇先將羅敏育擁進懷裏，安撫他的情緒。「乖，別哭了哦，我也想哭了。別哭別哭，我在這裏，沒有人能傷害做了，別哭了……」
「走開！」羅敏育驚覺到這體溫也許不會是他的了，氣急敗壞地推開他。「走開！你走開！」
「你到底怎麼了？」褚夜整顆心揪成一團，心疼他的眼淚、他的慌張。「怎麼自己跑出來呢？還哭成這樣……」伸手想擦去他的淚水，卻被羅敏育一手揮掉。
「可不可以不要管我？」
「怎麼可以不管你？我會擔心！」褚夜也急了，他到底怎麼了？
「擔心什麼？幹嘛擔心？我的事不用你管！我死了也不關你的事！」
「羅敏育！」他要生氣了。
見褚夜凶他，羅敏育的眼淚更是一發不可收拾，話都說不清楚了。「我……我只是想出來透氣……走一走……也要經過你的同意嗎？為什麼我做什麼事都要經過你的允許？我討厭你老是黏着我、討厭你看不到我就來找我！」
褚夜一瞬也不瞬的盯着他。「你覺得我很煩？」
「對！煩死了！我討厭你每天在我身邊打轉，討厭你沒經過我同意就吻我！討厭死了！」羅敏育崩潰大喊，只想要他走開，他一點都不想被褚夜看見他哭！「為什麼我非要跟你一起洗澡？為什麼你要吻我？為什麼我要跟一個男人接吻？噁心死了！」
「你真的覺得我很噁心嗎？」褚夜很嚴肅的問。皺着眉，神情十分凝重。
透過淚眼，他看見褚夜傷心的表情。
「啊……啊——」羅敏育捂住嘴，放聲大哭了起來。
他傷害褚夜了……他說了最不該說的話！
他傷害他了！
「不要哭！說話！」褚夜抓起他下巴，沾了滿手淚。但他無視心疼的感覺，執意得到答案。
但羅敏育只是不停的哭，哭得傷心欲絕，哭到他再也看不見褚夜傷心的表情為止。
因為他傷害他了……
＊＊＊
之後羅敏育發了高燒。
矇矓中有一雙手一直握着他的手，那是一雙好大的手……
他一直沒有醒來。就這樣一天兩天過去了，羅敏育還是靜靜沉睡着。
「怎麼會這樣呢？」葉星幼不解，都已經第四天了，燒也退了，他卻還是沒有半點醒過來的跡象。「醫生怎麼說？」
褚夜搖頭。「一切正常。身體十分完好，沒有受到任何外傷，所以，應該是精神方面受了打擊。」他說不出口，其實給羅敏育打擊的人是他。
所以褚夜決定，只要羅敏育好起來，他就離開。是他不好，給他壓力了。
羅敏育會變成現在這樣，全是他害的！都是他不好……
「精神……」葉星幼不解。在這個陌生的環境裏有誰能打擊他的精神？他一直看起來都很好呀！
「再這樣下去，他的身體會完蛋的。」褚夜雙頰凹陷，持續擔心受怕着，整個人憔悴得不成人形。
葉星幼實在看不下去了。「我看你會比他先完蛋！今晚我來看着，你回房去休息，吃點有營養的東西、再好好睡個覺！」
「我有吃，我很好。」
「放屁，見鬼了！」葉星幼粗魯的咒罵。「好，他先垮了，再來是你，你們是存心找我碴嗎？你會擔心，我不會嗎？你不想丟下他一人，我就想嗎？看着你們一個接一個病倒，我是什麼感覺？你替我想過沒有？」她激動的眼淚差一點落下，但還是忍住了。
「對不起。」褚夜輕輕地說。「真的很抱歉給妳添麻煩了，可是請讓我待在這裏，不然我會睡不着的。」他苦笑。
一滴眼淚滑下。「傻瓜。」
「真的很傻嗎？」
「傻透了！沒看過這麼傻的傻瓜！」
「真的喔，沒辦法。」他不好意思的抓抓頭。「你快去睡吧，都快兩點了。」
「你也——」
「我會的。」他給她一個堅定的笑容。
＊＊＊
白色病床上，羅敏育靜靜地沉睡着。白玉般美麗面容上，找不到一絲病弱的痕迹。褚夜自始至終沒放開他的手，眼睛也沒離開他的臉，因為他還不累，他還有好多話想跟他說。
「對不起。」這四天他一直沉默的守在羅敏育身邊，因為這是最後能獨佔他的時刻了，所以他自私的什麼也不說，只是靜靜的看着沉睡的羅敏育……
他是全世界最差勁的男人。所以他為自己的自私道歉。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討厭我，也不知道我這樣做會給你帶來來困擾……我真的一點都沒想到，我的愛情會給你這麼大的壓力，我會改進的，所以，不要再睡了，有很多人替你擔心，你快點醒來好不好？我保證你以後再也看不見我、聽不見我的聲音，只要你在的地方都不會有我，這樣可不可以？我不會騙你的，所以快點醒來吧，拜託，我會擔心的……」話未結束，已淚濕雙眸。
即使說了這麼多，羅敏育依然沉睡着，均勻的呼吸聲證明他從未醒來。
褚夜擦掉眼淚，起身走出病房，想洗把臉。所以沒有看見羅敏育睜開眼睛。
又哭了……這笨蛋。
羅敏育抬起吊著點滴的手捂住了眼睛。他還不曉得要跟褚夜說什麼呀，不要道歉，錯的人是他，不是褚夜！所以不要道歉，應該道歉的人是他。他好想跟褚夜說，對不起，他說錯話了、他說錯話了……
可是，只要他一醒來，褚夜就不會是他的了。
那個葉月，會來找他，會帶走褚夜的。
所以請再給他一點時間，獨佔褚夜的時間。只要再一點點就好了……
等他想出該怎麼做。
＊＊＊
到自動販賣機投了罐咖啡，褚夜一飲而盡。洗了臉，就要回到羅敏育所在的房間，卻被一個身影擋住了去路。不知是否早有預感，他停下腳步。他知道自小接受嚴格訓練的葉月，早已練就神出鬼沒的功夫，但只是奇怪他為何出現在這裏。
「是我。」黑暗中是葉月的輪廓。
褚夜望向他，眼中早已沒了敵意。他太累了，累得只想大哭一場。「你來這裏幹嘛？」
「害他變成這樣的人是我。」葉月同樣直視着褚夜。「我讓他看了錄像帶。」
「我可以揍你嗎？」褚夜一愣，卻還是笑了起來，笑聲里有着疲憊。
「你可以打死我。我不會還手的。」葉月閉上眼睛。
褚夜一拳揮去，落在他腹部，沉重的一擊逼得他不得不彎下腰，險些岔了氣！
該死，痛斃了！
「我變強了吧？跟十年前的我已經不一樣了。」默默地，褚夜再度笑了起來。「我不再是十年前那個小不點了……」
「是呀。」葉月明白他的話。
一切都不一樣了。十年……十年前的事怎麼會跟十年後一樣呢？
腦中響起羅敏育的聲音：你這麼愛他，為什麼看不出來其實他很愛你呢？
是他太笨，十年前沒有察覺，十年，已無法挽回。這是一定的。或許在遇見那羅敏育前一切都有可能的，但如今……
太遲了。
他們都清楚。
葉月捧着隱隱作痛的腹部，也跟着褚夜笑了起來，一切都將過去。他們之間的故事，十年前就結束了。在他頭也不回丟下十六歲的褚夜到倫敦念書時，就畫下句點了……
月光懶懶地灑進醫院長廊，兩個大男人就這麼並肩站立、看着窗外樹影婆婆的月亮，滿月的夜晚，一切如此明亮。連同他們受傷的心也透出了光。
「褚夜……」
「嗯？」
「如果十六歲的我們能像現在一樣看着月光，事情……會怎麼樣呢？」
「我們一直看着同一個月亮呀，只是你沒有發現而已！」褚夜失笑，葉月卻流下眼淚。只有一滴，靜靜地映入褚夜眼底……
一切都會過去。
那滴眼淚彷佛如此說著。
忽然間，褚夜抱住與自己一般高的葉月，那麼用力地，將他抱在懷裏。時間過得好快呀，十年前的自己，才到他的肩膀而已。
「謝謝……」葉月並沒有訝異，因為他知道褚夜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十年的背叛，還能換來一個擁抱，足夠了。「謝謝……」
「不客氣。」褚夜海派的拍拍他的肩。他也想抱抱他的，至少補償了十年前的自己。當年被葉月丟下時，他有多想念他的擁抱呀……
現在實現了，所以十六歲的小小褚夜可以安息了。
那段可憐卻又美麗的回憶——
一切都會過去的。
所以，再見。
再見。
＊＊＊
好象夢一樣……
他們擁抱的模樣，看起來像夢一樣不真實。尤其是今天的月亮，好大好圓哦！
他們終於和好了嗎？真是太好了……
羅敏育躲在牆后，默默地看着他們。兩個相愛的人，本來就應該在一起呀，而且，那是褚夜相葉月的過去，跟他也一點關係都沒有……
可是為什麼，他還是覺得想哭呢？
＊＊＊
淚痕。
褚夜告別葉月後回到房裏，在羅敏育臉上發現了淚痕。
「作惡夢嗎……」輕輕拭去他臉上悲傷的痕迹，褚夜好溫柔的笑了。「親愛的美人，該起床了。」知道他沉睡的原因，褚夜不知該生氣還是高興。
羅敏育是在乎褚夜的嗎？
「我可以當作你是在乎我的嗎？」捧起他細瘦的手，在上印下一吻。
羅敏育的睫毛微微地顫動着。
「如果你聽見我的聲音，就張開眼睛好嗎？不能跟你說話，我好寂寞哦。」握着羅敏育的手，像是禱告又像纖悔似的說了。「啊！我忘了，你說你討厭我這樣黏你，對不起。我知道錯了，可是你可不可以不要討厭我？因為我聽了好難過、好痛哦，痛得快要死了呢……所以你怎麼可以繼續睡呢？你要起來安慰我呀！」知道羅敏育已經醒了，褚夜故意裝可愛。
羅敏育很想睜開眼睛，告訴褚夜那全是他胡言亂語、不可以放在心上，可是他好想繼績聽下去，聽褚夜心裏的話，這樣他就不會老是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了……可是褚夜很笨又會很難過，如果不澄清一下，他會繼續難過下去的……怎麼辦？羅敏育陷入極大的煩惱中。
這小笨蛋！還裝？臉都糾成包子了還想裝睡？
「你看過錄像帶了，應該知道我和葉月以前的關係了。我一點都不想騙你，那時我真的很愛他，那是我的初戀——」
「不要再說了，」羅敏育再也受不了的睜開眼。「為什麼你要告訴我這些？我一點都不想知道你愛不愛他！」他以為可以瞞過自己的傷心的，沒想到一看見褚夜的臉，眼淚就掉了下來。
「不要哭。」褚夜抬起他的下巴，十分嚴肅。「你哭什麼？」
「你管我！」又不是他自己想哭的，只是聽到褚夜說愛那個葉月，眼淚就不由自主掉下來了，他又不是故意的！
見褚夜冷下臉，羅敏育馬上拉住他袖口。「褚夜……我跟他，你喜歡哪一個人啊？」噙着淚，羅敏育終於問出內心最大的疑問，他只要知道這個就好了。
這小子……
褚夜險些為他突如其來的大問號岔了氣！
他的筆直還真是徹底耶！
「沒關係，你告訴我，如果不是我，我也不會哭的。」羅敏育吸着鼻子。
「先答應我一件事。」
「好。」用力點頭。他說什麼他都聽！
「從今爾後，不管我說什麼，你就相信。因為我絕不對你說謊。好嗎？」
「嗯！」事實上，他已經是了，從認識褚夜的第一天起，他就從沒懷疑過褚夜的話。
褚夜為羅敏育認真應允的模樣笑了起來，雙手撫上他削瘦的頰。「我愛你。好愛你，不曉得為什麼這麼愛你，以後也不能再更愛你了。」這也是他全部的答案。或許十六歲的褚夜真的很愛葉月，但二十六歲以後的褚夜，絕對只愛羅敏育。「你呢？」他抓起羅敏育柔細的髮絲把玩着。「你是在乎我的嗎？」
「嗯。」羅敏育點頭，柔順的模樣在沉睡四天後的虛弱臉龐上更顯動人。「我偷聽了你說話，所以現在也有話要告訴你。」
「我在聽。」他好喜歡現在這樣，好喜歡這樣跟他說話。曾經自己要放棄這種心靈相通的感覺了，可是現在他找到了——找到他的愛情，找到羅敏育。
感謝神。
「我一點都不討厭你。也不覺得你噁心。那一天我只是不想讓你看見我哭的樣子。」
「嗯，」褚夜微笑起來。「你愛我嗎？」
「咦？」
「你愛我嗎？」突然間，他的眼神變得好認真。直視着羅敏育，讓他的整張臉都發燙了。
於是羅敏育低下頭，臉紅紅的，不發一言。
褚夜這次可沒這麼好打發了，因為——
羅敏育明明就愛他嘛！還不承認！不然為什麼在看過錄像帶后突成那樣？明明就在嫉妒！嫉妒成那樣還說不愛他？騙肖！他不會相信的！從現在起，他不會再為任何事受到傷害了，因為羅敏育確實愛着他！
「你其實很愛我，對不對？不然為什麼你那麼擔心我愛不愛葉月？」
「咦？」驚慌的抬起眼，接觸到他滾燙的視線又馬上垂下了。「我沒有……」
「沒有？」褚夜挑起眉，閑閑地欣賞着羅敏育紅如櫻桃的雙頰。「你明明就愛我！不然為什麼你在知道我以前很受葉月之後哭成那樣？」
「我……」
「你明明愛我，不然你怎麼會裝睡來獨佔我的視線與時間？」
心事被一語道破，羅敏育整張臉比熟透的蝦子還紅！
「說中了吧？」褚夜欺向他，讓自己得意的臉孔在他的瞳仁里成為特寫。「你還有什麼話說？」
羅敏有被迫直視着他——用那種很近的距離！
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愛？真的嗎？想獨佔他、想把他佔為己有、莫名的悲傷與嫉妒、止不住的眼淚……這就是愛嗎？這真的是愛嗎？羅敏育有疑問。
但……如果不是，什麼才是愛呢？
「不過，我真的好高興哦！你看了錄像帶后這麼傷心，」褚夜突然嘆口大氣、感動莫名。「因為，這代表你很在乎我啊！我好高興你很在乎我。」
「嗯！」羅敏育突然非常認真的點頭。「我覺得我很愛你。」
「咦？」這下換褚夜傻眼了。
「雖然我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愛、怎麼樣才算愛你，」羅敏育說話的神情非常認真。「但是，我認為我愛你。因為這是我自己可以決定的事。如果我可以跟你愛我一樣愛你，那我一定會覺得很幸福，你也會一樣的幸福。」
愛情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手牽手，和心愛的人一起追求幸福。而且只要心愛的人幸福，自己也會感到幸福，不是嗎？就是這麼簡單而已嘛！所以他愛褚夜！
他真的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