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歡迎,今天難得來我家作客,可非得要好好招待才行哪!”葛石爽聲大笑,過度熱絡地拍着洛伯的肩膀招呼道。對於這個出了名的老狐狸,他可要小心提防才行。
“是啊!跟你合夥這麼多年,卻連你家也未曾訪過,真是說不過去哩!”洛伯也跟着隨興打哈哈,附合著。
雖說兩人談話切合,但十幾分鐘下來,所談的內容無非是比天氣還枯燥的話題。但漸漸地,洛伯將話題帶向公司的營運狀況,所提出的問題也愈來愈尖銳。
“你不覺得這些公事,應該留到開董事會議的時候才討論?”葛石手心漸漸冒出冷汗,全身因警戒而僵硬。
“如果你想把這些醜事搬上枱面談的話,我也不反對!”洛伯輕鬆談笑地說道,順手將攤在桌上的一疊資料推到葛石面前,並且像背書一樣,說出:“二月份挪用一筆?數可觀的公款,三月六號更是囂張……關於這一點,葛石,你可有更好的解釋?”
隨着洛伯咄咄逼人卻又略帶諷刺的追問,葛石捧在手裏的資料,一張張因為顫抖的手而紛紛墜落至地面。他的喉結更是誇張地上下震動,額頭上也佈滿了粒粒可見的汗珠,臉色蒼白得嚇人!
洛伯瞧見自己所製造出來的效果,甚是滿意地咧開了嘴,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說:“不用我提醒這些事被揭發的後果是什麼吧?”
“別拐彎抹角了,今天你肯親自上門,而不是在董事會上揭穿我,一定別有用意!”他也不是省油的燈,即使在這個時候,他仍可嗅出不對勁的地方。
他的反駁引起洛伯一陣狂笑,頻頻點頭說道:“太好了,你我都有這點共識,可省掉不少時間哪!葛石,你有幾個女兒呢?”他突如其來地問道,笑裏藏刀銳利地令人直發顫。
葛石眉頭一緊,清清喉嚨說:“一個。有什麼問題嗎?”他滿腹疑問,遂使得音量異常高揚和緊張。
“一個?那就奇怪了!一位名字叫嬙旃的女孩千里來尋父,據我所知,她父親的名字好像也叫葛石,你看是不是很巧呢?”
他挪身趨近葛石,兩眼直逼視他。
“這──”葛石目瞪口呆地合不攏嘴。洛柏為什麼在處心積慮抓住他把柄之後,卻又迸出出人意外的問題來呢?這──說不通哪!假如是想逼他退下董事長的位置,大可利用這機會,但他卻是到他家來警告他,甚至還問些不相干的事?嬙旃為難不成她得罪了洛伯?除了這個可能性才會讓他對她做身世調查──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她是我的私生女。如果──她曾得罪過你,可別將我牽扯進去,因為我可不打算認她這個女兒啊!”他急忙撇清他和嬙旃之間的關係,以免被她牽累到,畢竟現在他正處於弱境,一切不小心應付怎麼行!
“你不想跟她相認,除非你想要丟掉董事長的位置,仔細考慮吧!”他放下長線釣大魚,現在大魚已在餌邊游來游去,就等它張口一口咬進。
如果事情埋行得都這麼順利的話,那麼爵頓。羅司很快就會毀在他手上哩!想到這裏,洛伯更是笑得合不龍嘴;他一手籌劃的精採好戲,就在他細心琢磨下一一展現在眼前。
“什麼?不跟她相認,我就要退出──”
葛石呆若木雞地重複思考着洛伯剛講的話,這明明是威脅嘛!但洛伯為什麼費盡心思只為要他們父女相認為即使相認了,對他這局外人又有什麼好處呢?這老狐狸葫蘆里的到底是什麼葯?不到三十分鐘的時間就把他弄得暈頭轉向,摸不着頭緒。但總而言之,到目前為止,洛伯還肯願意跟他坐下來好好商量,那就表示他在洛伯這步棋中,佔有相當重要的地位,有了這份認知,他頓時勇氣十足,抬頭挺胸地說道:“讓你這麼替我們擔心,挺讓我過意不去的。不過,我還是想不出這跟你老遠到洛杉磯有什麼相關之處,更妙的是,竟然還拿來威脅我的籌碼,令我不得不對你有所猜疑!”
聽完葛石略為張狂的口氣,洛伯不生氣反倒哈哈大笑;他眯起眼睛,臉上掛着微笑,一副笑裏藏刀的樣子。
“沒錯,這一切好像完全都扯不關係,但它可全繫着你我的財路啊!”他愈講愈神秘。
“什麼意思?”他也被挑起了興趣,急忙問道。
葛石可真是個標準的投機者,凡是哪兒有賺頭,他就往哪兒鑽。而洛伯就是看準了葛石的個性,下了一帖猛樂,從他貪婪的眼神看來,的確已收到成效了!
“爵頓·羅司這個人可曾聽說過?”洛伯向椅背一靠,略為憤慨地問道。
爵頓·羅司?不就是拉斯維加斯裏頭最強健、富可敵國的男人嗎?怎麼他又跟自己牽連上了?
“是知道,他是你的死對頭嘛!”他刻意多此一舉地說道。
洛伯嗤聲一笑,拿起隨身攜帶的雪茄往口中一叼,無比悠閑地吞雲吐霧道:“這點你倒不用提醒我,因為他很快就沒有資格跟我同起同坐了!”甚至是超乎他之上!他在心裏不是滋味的加上一句。
“喔!聽你的語氣,好像已經胸有成竹嘍!”
“當然,不過我這一盤棋可需要一個主棋,那就是你的女兒──嬙旃。我要爵頓·羅司敗在他的女人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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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姊,爸爸好像變得很關心你耶!”璃晨挨在嬙旃身邊興奮地說道。兩姊妹窩在單人床上,更顯得親密。
“是嗎?”嬙旃似笑非笑地挑起柳眉,不信的表情充滿臉上。
在她的印象里,他是絕對吝嗇對她付出一丁點的父愛,更遑論會去關心她、在乎她這個私生女!
“我不騙你!”她馬上舉起右手立誓,清純漂亮的小臉上再正經不過了。
嬙旃知道妹妹的苦心,但她何嘗不希望有一天父親真正接受自己,可是那一天看起來實在是既遙遠又艱辛苦澀哪!
“姊姊,自從你從賭城回來之後,爸就不時問起你現在的狀況,還一直催促你搬回家裏去呢!你看,爸爸的確是需要多點時間的來適應!”她嘟着嘴堅持自己所持的想法。從她父親近日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的態度看來,更是無誤!
不過,嬙旃可就沒有這麼樂觀。心裏頭總是被一塊無名石頭壓得喘不過氣來。唉!什麼時候才能掙脫這一切的包袱,或許一個人沒有任何感覺、沒有喜怒哀樂、沒有愛情牽絆才能擺脫人世間的沉重負擔吧!
想到這裏,她的腦海又不聽話地浮現爵頓的身影。
兩個禮拜了!她離開他已經兩個禮拜了!時間是快?是慢?這個問題大概沒有人可以替她回答,因為這段期間的每一分每一秒對她無疑是種折磨,那種度日如年的滋味像是毒箭穿心地緊揪着她,無比無助與痛苦。
當一個女人孕育一個新生命的時候,最是需要孩子的父親在旁安撫浮躁的脾氣,一起等待孩子的到來,共同分享彼此的喜悅……這些何嘗不是她最想要的?但卻被自己一一拒絕了,毫無轉圜的機會。原本她可以擁有這些權利、這份關懷的,可是她要的是一個真心愛着自己的男人,而非是為了孩子、為了某種利益才開始考慮跟她踏上紅地毯。面對這個事實,她實在不知道應該大哭還是大笑!
“好不好嘛?”
“什麼?”嬙旃急忙拉回飄遠的思緒,一雙水汪汪的眸子此時無意間透露出某種哀愁和迷惘。
“關於要你搬回去住的事情啊!”璃晨不停地重複要求道,雖然這個問題在她們之間已爭論過無數次,但卻仍得不到嬙旃的點頭同意,弄得璃晨百般無奈,無計可施。
“再看看吧!”嬙旃婉轉地拒絕道。她沒有告訴她和爵頓之間的約定,因為這場即將舉行的婚禮對她、對爵頓都不具任何意義,根本無須一提。等過些時候,結婚、離婚手續都辦完之後,她就可以回到台北,而在美國所發生的一切僅是一場夢而已。
在璃晨回去之後不久,她所租賃的小套房又來了一個意外的訪客,那就是她父親──葛石。
“這就是你住的地方?為什麼不搬回家裏──”
“那不是我家,而且我又不是葛家的一分子!”她抬頭反駁父親的話。
“這麼說,你是不認我這個父親了!看來,即使我大禍臨頭你肯定也是不肯幫我的了!”葛石邊說邊嘆氣,一副沮喪落魄的神情底下,仍然藏着狡獪。
果然,他這麼一說,立刻挑起嬙旃全部的注意力。
“發生了什麼事?我人生地不熟的,又能幫你什麼忙?”她攤開手臂,聳聳肩,雖然是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但臉上仍有一絲關懷之意。
“全美國大概就只有你能救我了!前些日子我竟然笨到挪用公款,被其他董事發現,他拿這檔事威脅我和他一起對付他的死對頭,而你就是他想要利用的人。”
“我?”嬙旃吃驚地指着自己的鼻尖。
“沒錯,他的死對頭就是爵頓。羅司,而那個董事你應該可以猜出是誰了吧!”他暗示道。
洛伯?這個名字馬上閃過腦海。除了他之外,沒有誰會處心積慮地想要對付爵頓,記得前些日子,一連發生好幾件意外,肯定是他幕後教唆的。如果爵頓沒說錯的話,洛伯是不會輕易放棄的。果然沒錯,只是這次他竟然找上──她。
“我不會答應的!”嬙旃斬釘截鐵地拒絕道,眼底閃爍着鋼鐵般的意志。原來這就是父親“關心”她的主要目的!看清了這一點,她心中倒是沒有憤恨,反而平靜地接受這個事實,她不再是以前的嬙旃了,而葛石卻仍是葛石,他是永遠都變不了的。
“你是為了腹中的孩子?”聽到嬙旃的話,他也不必再佯裝落魄的模樣,恢復平常貫用的冷漠。
嬙旃背脊一挺,盡量掩飾住驚訝不安的情緒,說:‘什麼孩子?’該死!連她自己都聽得出來這句話有多僵硬。
“別裝了!這些天,你的所有行蹤全在我掌握之中,就連你到婦產科做什麼,我也都一清二楚,甚至也知道那孩子已快三個月大了!”葛石虛假地說道,言談之中根本毫無感情,腹中小孩像是跟他無關聯似的。
嬙旃在心裏默默低咒!原以為這個秘密將伴隨着她離開美國,想不到──“爵頓不知道你懷孕的事吧?那也好,即使失去這孩子,他也不會心疼的!”葛石像投了一枚炸彈,炸得她粉身碎骨。頓時四名大漢像是得到某種暗號,一一有序地踏進她的房間。
“你想幹什麼?”她跳起來,不由自主地往牆角慢慢挪去,一顆心跳得好快,臉上蒼白無血色。
“不──放開我!放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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嬙旃驚魂未定,有如電擊般彈坐起身子。她慌忙地從記憶中驚醒,全身均像被人突然潑了冷水般地冷得直發顫,霎時所有的回憶都在她腦海深處浮動起伏,使得她雙手顫抖得無法環抱住自己。
爵頓,告訴我,我該怎麼做選擇?我愛你哪!但是我不能因為對你的愛,進而傷害到我們的孩子啊!想到這裏,嬙旃胸中又再一次絞痛,父親威脅的話在此時仍像戰鼓喧天般地搗耳膜。
“他們要怎樣利用我來對付你呢?狡獪的洛伯到底有什麼計謀呢?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嬙旃氣若遊絲,不斷喃喃自語,內心的苦澀有如一張牢不可破的網,將她和爵頓密密層層捆綁、隔絕,終將無法掙脫出兩人的束縛,而告崩潰,無可收拾的破裂……命運將他們殘酷地捉弄了!嬙旃萬萬沒想到她這一答應,將把爵頓置於身敗名裂的地步,最後兩人將變成深怨的仇家,一對深愛着彼此的仇人──